黄沙漫天,马蹄踏碎戈壁的沉寂。王生勒住缰绳时,佩蓉的帕子已经递到了他面前,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沙尘迷了眼?”她踮脚替他拭去鬓角的沙粒,指尖擦过耳廓时,王生喉结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身侧的庞勇突然咳嗽一声,铁枪在沙地上拄出个深坑。“还有半日到太原,”他声音粗粝如砂纸,“陈老爷怕是早等急了。”
篝火噼啪作响时,庞勇灌了口烈酒,酒液顺着下颌线淌进衣襟。“我爹娘死在沙匪刀下那年,我才七岁。”他望着跳动的火苗,声音沉得像压了铅,“是陈老爷把我捡回去,教我武功,让我守着佩蓉。”他转头看向王生,眼底泛着红,“我护了她二十年,原以为能护一辈子。”
王生攥紧了腰间的佩剑,剑鞘上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另一边的破庙里,白薇薇正跪在蒲团上,给夏老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模样楚楚可怜。
夏冰欢天喜地地拉过她的手:“以后我就是你师姐!这降魔剑谱你先看着,有不懂的问我!”
白薇薇笑得眉眼弯弯,接过剑谱的瞬间,指尖却在夏冰腕间极快地划过——那里有颗朱砂痣,像极了三日前被她吸干精气的书生喉间的血痕。
夏老捻着胡须,将一粒金丹塞进她嘴里:“这‘净尘丹’能压你身上的浊气,往后切记不可滥杀生灵。”
白薇薇乖巧应着,丹药入喉时,她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三日后,刑场的血腥味飘出三里地。夏冰指尖抚过一具尸体的脖颈,那里有两个细小的血洞,边缘泛着青黑。“是妖!”她猛地睁眼,脸色惨白,“县丞刚斩了叶一,天上就滚过黑云,那妖长着九尾,一口吸走了叶一的魂魄,再开口时,声音竟和叶一一模一样!”
夏老握紧桃木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是九尾狐。它借尸还魂,定有更大的图谋。”
太原城门吱呀作响时,陈老爷一眼就瞅见了佩蓉,刚要上前,目光扫到王生,脚步猛地顿住。“这不是……”
“爹,是王公子救了我。”佩蓉抢在庞勇前头开口,手指下意识地绞着帕子。
庞勇的下属们在身后窃窃私语,有人把刀鞘拍得啪啪响。庞勇突然转身,铁枪往地上一顿:“谁再聒噪,军法处置!”他看向王生,眼神复杂,“太原缺个懂兵法的,你留下。”
王生在集市上被认出来时,烂菜叶正砸在他胸口。“琅琊王的狗崽子!”有人嘶吼着扔来石块,“你爹害了我们多少人,你也配活着?”
他僵在原地,后背突然被人挡住。佩蓉张开双臂,像只护崽的母鸟:“他不是他爹!他救过我,救过整支商队!”
百姓们的骂声渐渐歇了。王生望着佩蓉颤抖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夜里,佩蓉坐在镜前,指尖划过鬓边的银簪——那是王生昨日顺手从货郎那买的。“蓉儿,”陈夫人推门进来,“庞勇对你的心,你该明白。”
佩蓉将银簪拔下,攥在掌心:“我只是……可怜他。”
镜中的影子,却在她低头时,悄悄弯了弯唇角。
王生被屋顶的响动惊醒时,佩剑已握在手中。黑影在巷尾停下,转身的瞬间,月光恰好落在白薇薇脸上。
“王公子追了这么久,”她笑得妖冶,指尖缠绕着一缕发丝,“是想我了?”
“你是谁?”王生的剑直指她咽喉,“城中命案,是不是你做的?”
白薇薇突然凑近,吐气如兰:“公子闻闻,我身上有血腥味吗?”她衣衫半敞,露出的肩头雪白如玉,“我只是睡不着,出来寻点乐子。”
奇异的香气钻进鼻腔,王生的视线开始发花。他看见白薇薇的脸在眼前晃动,渐渐变成了佩蓉的模样。
“妖孽!”
剑气破空而来时,白薇薇猛地侧身,发髻散开,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夏冰持剑而立,剑尖滴着血:“白薇薇,你竟敢用幻术魅惑凡人!”
“师姐这是妒忌?”白薇薇的指甲突然变得尖利,泛着青黑色,“妒忌他看我的眼神?”
两柄剑撞在一起,火星溅在王生脸上。他猛地清醒,却见白薇薇的袖口滑出一截锁链,链端的钩子闪着寒光,正往夏冰后心飞去——那锁链上,竟缠着无数细小的白骨!
“小心!”王生嘶吼着扑过去。
就在这时,白薇薇突然笑了,笑得肩头颤抖。她看着王生,又看看夏冰,红唇轻启,声音软得像蜜糖:“你们可知,叶一是谁?”
锁链“当啷”落地的瞬间,夏冰的脸骤然失色。
王生扶住摇摇欲坠的夏冰,只听她喃喃道:“叶一是……我失踪三年的师兄。”
夏冰的剑尖在月光下划出冷弧,堪堪擦过白薇肩头时,却被她袖中甩出的银丝缠住。那丝线上沾着粘稠的黑雾,触到剑身便“滋滋”冒烟,竟在降魔剑上蚀出细小的孔洞。
“师姐的剑,还是这么不经用。”白薇轻笑一声,身形如鬼魅般飘到巷尾,指尖捏着片刚从夏冰发间掠下的碎发,“你该知道,王生现在满脑子都是佩蓉的病,就算你把我的真身摆在他面前,他也只会以为是你嫉妒发狂。”
夏冰气得浑身发抖,正要追上去,却被庞勇按住肩头。“她在激你。”庞勇的刀鞘重重磕在地面,“王府墙头上的符咒是新换的,显然有人帮她遮掩妖气——这太原城里,藏着不止一个妖。”
此时的王府内,白薇正跪在佩蓉床前,将一碗泛着绿光的药汁喂到她唇边。佩蓉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脖颈上却隐约浮现出几片青灰色的鳞片,被领口巧妙地遮住。
“夫人再忍忍,”白薇的声音柔得像棉花,指甲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悄悄变长,“喝了这碗药,王大人就不会再愁眉苦脸了。”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白薇瞬间收回手,转身时已换上担忧的神色。王生提着药包进来,眼底的红血丝比昨日更重:“佩蓉怎么样了?我寻到个西域来的郎中,说有祖传的秘方。”
白薇接过药包的瞬间,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手腕。王生猛地一颤,竟在她眼中看到了佩蓉的影子——那个在沙漠里为他挡箭的佩蓉,此刻正浑身是血地望着他。
“大人怎么了?”白薇故作关切地凑近。
“没什么。”王生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却没注意到,白薇藏在袖中的手,指甲上沾着的绿光正一点点渗进他的皮肤。
三更的梆子敲响时,夏冰和庞勇正蹲在王府后厨的柴房里。夏冰将一张符咒贴在墙壁的砖缝上,符咒立刻显出淡淡的红光——这是她特制的“追妖符”,能感应到妖力残留最浓的地方。
“这边。”庞勇突然拽住她,指向柴房角落的水缸。缸底沉着个铜盆,盆底刻着的阵法竟与夏老笔记里记载的“换魂阵”一模一样,只是阵眼处嵌着的,不是玉石,而是三枚带血的指甲。
“是佩蓉的!”夏冰认出那指甲上熟悉的梅花纹样,正是陈老爷送的生辰礼,“她在偷换佩蓉的精气!”
话音未落,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两人冲出柴房时,正撞见白薇提着个血淋淋的布包,从西侧的角门溜出来。布包里的东西在挣扎,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极了女子的哭声。
“站住!”夏冰的剑直刺过去,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黑影挡住。那黑影穿着王府侍卫的服饰,脸上戴着青铜面具,掌心拍出的妖气竟比白薇还要浓烈。
“是你。”庞勇的刀瞬间出鞘,“三年前在沙漠里救走沙匪头目的,就是你这张面具。”
面具人不答话,只是挥掌逼退夏冰,给白薇留出逃窜的空隙。白薇跑到巷口时,突然回头冲王生的卧房方向望了一眼,眼中竟闪过一丝迟疑。
就在这时,卧房里的王生突然惊醒。佩蓉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背对着他梳头,铜镜里映出的脸,一半是佩蓉,一半却覆盖着青灰色的鳞片。
“佩蓉?”王生的声音发颤。
镜中的人影缓缓转身,脖颈上的鳞片已蔓延到脸颊,唯有那双眼睛,还留着佩蓉的温柔:“生哥,你看我好不好看?”
王生猛地后退,撞翻了桌边的药碗。碗碎的瞬间,他袖中突然滚出个东西——是白薇方才塞给他的香囊,此刻正冒着黑烟,里面掉出的不是香料,而是一撮灰白色的粉末,落在地上竟化作无数细小的蛆虫。
与此同时,夏冰的剑终于刺穿了面具人的咽喉。面具落地的刹那,露出的竟是太原知府那张肥头大耳的脸,只是他的七窍里,正不断涌出青黑色的粘液。
“救……救我……”知府的嘴唇翕动着,指向王府深处,“她把佩蓉的魂魄……锁在……”
话没说完,他的身体就化作一摊黑水。夏冰这才发现,他的后心插着枚银针,针尾刻着的,正是白薇常用的缠枝莲纹样。
“不好!”庞勇突然冲向卧房,“她要的不是精气,是佩蓉的身份!”
卧房里,白薇已经褪去了丫鬟的装扮,正穿着佩蓉最喜欢的那件石榴红裙,对着铜镜描眉。镜中的她,脸正一点点变成佩蓉的模样,只是眼底的妖光藏不住。
“王郎,”她转身时,声音已与佩蓉无二,“你看我像不像她?”
王生举着剑的手在发抖,他望着床上昏迷的“佩蓉”——那张脸分明是白薇的,此刻却紧闭双眼,嘴角挂着解脱般的微笑。
“你到底是谁?”
白薇抚上自己的脸颊,指甲深深掐进皮肉,渗出血珠:“我是栩栩啊,那个在山洞里被你救下的栩栩。你说过要娶我,却把我忘了……”她突然尖啸一声,周身爆发出浓烈的妖气,“现在我变成她,你是不是就能爱我了?”
夏冰的剑及时刺穿了她的肩胛。白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夏冰手中的剑,剑身上沾着的血正冒着白烟——那是她藏在佩蓉体内的妖丹血。
“你早就知道?”
“佩蓉脖颈上的鳞片,是你没来得及遮住的破绽。”夏冰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换了脸,就能换掉王生心里的人?”
白薇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望着王生,眼神里的疯狂渐渐变成绝望:“他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脸,对吗?”
话音未落,她突然反手抓住剑身,猛地往自己心口刺去。妖丹碎裂的瞬间,床上的“白薇”突然睁开眼,变回了佩蓉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属于栩栩的哀伤。
王生冲过去抱住软倒的佩蓉,却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个浅浅的牙印——像极了多年前,他在山洞里给栩栩包扎时,被她咬过的地方。
庞勇看着化作青烟的白薇,突然低声道:“夏老说过,妖若动情,魂飞魄散时,会把最珍贵的东西留给心上人……”
夏冰的剑“当啷”落地。她望着那缕青烟飘向窗外,突然想起白薇刚拜师时,曾偷偷问她:“师姐,人心是什么味道的?”
那时她还以为是孩童戏言,此刻才明白,有些妖耗尽千年修为,不过是想尝尝,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滋味。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王府的下人发现,王生卧房的窗台上,放着一朵开得正艳的石榴花,花瓣上沾着的露水,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像一滴没来得及落下的泪。
佩蓉醒来时,窗棂上的石榴花已经蔫了半边。她望着腕间那个浅淡的牙印,指尖抚过的瞬间,竟清晰地想起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山洞里的篝火,少年递来的半块干粮,还有那句带着羞涩的“我叫栩栩”。
“醒了?”王生端着药碗进来,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尽,却在看到她睁眼时,瞬间漾起暖意。他将药碗递过来,“夏冰说这是解妖毒的方子,喝了就彻底好了。”
佩蓉接过碗,药汁温凉,舌尖却尝到一丝极淡的腥甜,像……像那天白薇喂她的药。她猛地抬头,撞进王生躲闪的目光里。
“她最后……”佩蓉的声音发颤。
王生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个东西放在桌上——是枚缠枝莲纹样的银簪,簪头的珍珠缺了一角,正是白薇常戴的那支。“夏冰说,妖丹碎时,她把修为渡给了你。”他指尖划过簪子上的缺口,“她说,这样你就再也不会生病。”
佩蓉的眼泪突然掉下来。她想起白薇跪在床边喂药时的温柔,想起她看着王生时眼底的炽热,那些藏在嫉妒底下的卑微,此刻才清晰得让人心疼。
三日后,太原城的失踪案告破。百姓们敲锣打鼓地送到府衙,夏冰却只是将那块刻着换魂阵的铜盆扔进了熔炉。庞勇站在一旁磨着刀,突然开口:“知府的书房里,搜出了与沙匪勾结的账本,还有……给白薇提供人皮的记录。”
夏冰的动作顿了顿。熔炉里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我师父说过,人心若贪,比妖更毒。”
她没说的是,那些失踪的女子,魂魄都被白薇锁在铜镜里。昨夜破镜时,她分明听见无数细碎的道谢声——是白薇在最后关头,用残余的妖力护住了她们的魂魄,没让知府炼成邪术。
王生陪佩蓉去城外安葬那枚银簪时,正撞见夏冰在烧东西。火堆里飘出的纸灰,是白薇拜师时抄的降魔口诀,字迹娟秀,却在末尾处反复写着“人心”二字。
“她本可以不坏的。”佩蓉轻声说。
夏冰将最后一张纸扔进火里,看着它蜷成灰烬:“妖要修成人形,需渡三劫,情劫最烈。她过不了,也躲不过。”
风吹过坟头的新土,带来远处市集的喧闹。佩蓉突然握住王生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里,她仿佛又听见那句带着哭腔的“你是不是就能爱我了”。
而此时的破庙里,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小姑娘正跪在蒲团上,对着尊缺了胳膊的佛像磕头。她抬起头时,眉眼间竟有几分像白薇,只是眼底干干净净,没有半分妖气。
庙门被推开,夏冰站在逆光里,手里拿着本泛黄的剑谱:“想学法术吗?不是为了害人,是为了护着自己。”
小姑娘怯生生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剑谱的刹那,腕间突然浮现出个极淡的莲花印记,转瞬即逝。
夏冰看着那印记,突然想起白薇消散前,最后望过来的眼神——没有恨,只有释然。或许有些魂魄,碎了之后,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学着如何去爱。
太原城的月光,这夜格外温柔。王生卧房的窗台上,不知何时又多了朵石榴花,花瓣上的露水滚落在地,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像谁悄悄来过,又悄悄走了。
佩蓉腕间的牙印消失那天,太原城下起了暴雨。她打开妆奁,那支缠枝莲银簪突然裂开,里面掉出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白薇歪歪扭扭的字迹:“佩蓉亲启,若见此信,我已魂散。然有一事相告——你颈间鳞片,非我所下,乃三年前沙漠中,沙匪喂你饮下的‘蚀骨散’,此毒需以妖力压制,我若不护你,你早成枯骨。”
佩蓉的手猛地一颤,纸页飘落在地。她突然想起三年前被掳时,确实被灌过一碗腥臭的液体,此后每逢阴雨天便关节剧痛,直到白薇进府后才渐渐好转。
此时王生恰好进来,见她脸色惨白,忙扶住她:“怎么了?又不舒服?”
佩蓉指着那张纸,声音发颤:“她说……她说我体内有毒,是她一直在救我?”
王生捡起纸看完,眉头紧锁。他转身冲出房门,直奔夏冰住的客栈——他突然想起,白薇每次给佩蓉喂药时,夏冰总在府外徘徊,而知府死后,搜出的账本里,与沙匪交易的记录旁,赫然画着夏家特有的符咒。
客栈里,夏冰正对着支燃烧的符纸念咒。符纸烧出的灰烬在盘中凝成个字:“成”。见王生闯进来,她脸色骤变,挥手想扑灭符火,却被王生一把攥住手腕。
“是你!”王生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早就知道佩蓉中了毒,却故意引白薇用妖力压制,再借机除掉她,好让佩蓉毒发后,嫁祸给她!”
夏冰猛地甩开他的手,眼中闪过狠戾:“她是妖!留着就是祸害!我师父当年就是被她所杀,我替师报仇,何错之有?”
“你师父是被知府勾结的妖物所杀!”王生将那页纸拍在桌上,“白薇在账本里留了批注,你看看这上面的符咒,是不是你夏家的‘锁魂符’!”
夏冰看着纸上的符咒,突然跌坐在地。她想起师父临终前,曾塞给她块染血的布,上面就有这个符咒,当时她只当是白薇所画,竟从未怀疑过一直“帮助”自己追查凶手的知府。
雨更大了,庞勇带着人冲进客栈,手里捧着个从知府密室搜出的匣子。匣子里没有金银,只有堆孩童的骸骨,每具骸骨的胸口,都插着枚刻着夏字的银针。
“夏老当年不仅救过白薇,还收养过些被遗弃的妖童。”庞勇的声音沉重,“知府怕事情败露,杀了他们,再嫁祸给白薇,让你替他斩草除根。”
夏冰看着那些骸骨,突然发出凄厉的哭喊。她终于明白,白薇每次与她交手都留有余地,甚至在最后关头,故意让她刺穿肩胛——那里藏着能证明夏老清白的证据。
佩蓉赶到时,正见夏冰拔剑欲自刎,忙出声喝止:“她若想让你死,何必留证据给你?”
夏冰的剑“当啷”落地,泪水混着雨水淌满脸庞。
三日后,太原城百姓为那些失踪的女子立了块碑。碑落成那天,佩蓉在碑前放了束石榴花,花束旁压着张纸,上面是她抄的白薇那句未完的话:“人心是什么味道的?或许是苦的,却值得有人为它碎一次。”
夜里,王生发现佩蓉不在房内,寻到花园时,见她正对着株突然绽放的石榴树发呆。树影里,似乎站着个穿红衣的女子,对着佩蓉微微颔首,转身化作缕青烟消散在月光里。
佩蓉轻抚着树干,指尖触到片新叶,叶面上竟凝着滴露水,尝起来是甜的。
而千里之外的破庙里,那个眉眼像白薇的小姑娘,正对着剑谱练习写字。她写的第一个词,是“人心”,第二个词,是“守护”。烛火跳动间,她腕间的莲花印记闪了闪,仿佛有谁在暗处,温柔地看着她。
佩蓉在石榴树下站到月上中天,露水打湿了裙摆也未察觉。那株昨夜还光秃秃的石榴树,此刻竟枝繁叶茂,猩红的花瓣上凝着的露水,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极了白薇银簪上那颗缺角的珍珠。
“该回去了。”王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方才在窗内看得真切,树影里那个红衣身影消散前,曾抬手对着佩蓉的方向,做了个极轻的手势,那手势与佩蓉幼年时教白薇(那时还叫栩栩)的结绳暗号一模一样。
佩蓉转身时,指尖恰好接住片飘落的花瓣。花瓣入手即化,竟在掌心留下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像极了半枚残缺的莲花。
“你看。”她将掌心凑到王生眼前。
王生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印记的缺口处,隐约能看出,正与他自幼佩戴的玉佩上的莲花纹,严丝合缝地契合。
三更的梆子敲响时,破庙里的小姑娘突然从梦中惊醒。她摸了摸腕间,那个莲花印记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竟透出淡淡的红光。桌案上的剑谱自动翻开,停在某一页,上面用朱砂新添了行字:“沙匪余党未清,太原城外,有旧识寻来。”
字迹歪歪扭扭,像极了白薇的笔迹。
小姑娘抬头望向庙门,月光从门缝里渗进来,映出个模糊的黑影。那黑影手里提着盏灯笼,灯笼上绣着的缠枝莲,与白薇银簪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与此同时,太原知府的坟头,突然裂开道缝隙。缝隙里爬出只通体漆黑的蝎子,蝎尾的毒针上,缠着半片撕碎的红衣,红衣的布料上,沾着的不是泥土,而是新鲜的、带着妖气的血。
石榴树的花瓣还在簌簌飘落,佩蓉站在树下,突然听见风中传来细碎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哼唱着什么。那调子她认得,是栩栩在山洞里编的歌谣,末尾那句“魂飞魄散也不怕,莲花重开便回家”,此刻竟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印记,那半枚莲花的边缘,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一点点变得完整。
风卷着最后一片石榴花瓣掠过窗棂时,王生发现佩蓉掌心的莲花印记又清晰了些。那半枚残缺的轮廓边缘,竟隐隐透出金线般的光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里往外挣。
“生哥,你听。”佩蓉突然按住他的手,侧耳望向窗外。
夜风里,除了虫鸣,似乎还藏着串极轻的脚步声,踩在积露的青石板上,一步一步,正往卧房这边来。那步频不快不慢,像极了白薇从前端药时,总怕惊扰了人似的轻缓。
王生握紧腰间的佩剑,指尖触到剑鞘上的刻痕——那是白薇曾用指甲偷偷划下的记号,当时只当是顽皮,此刻却觉得那痕迹烫得惊人。
破庙里的小姑娘已经攥紧了夏冰留下的降魔剑。庙门外的黑影还在徘徊,灯笼的光晕里,隐约能看见对方袖口露出的半截锁链,链环碰撞的声响,与她昨夜梦中听到的、锁着那些失踪女子魂魄的镣铐声,分毫不差。
而太原城外的乱葬岗,那只黑蝎正趴在块新立的木牌上。木牌上没有名字,只刻着朵未开的莲花。蝎尾的毒针突然竖起,指向通往城内的路,针尖上的红衣碎片无风自动,露出底下一行用血写的小字:
“第三瓣花开时,记得换锁。”
卧房内的烛火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佩蓉低头看向掌心,那半枚莲花印记的缺口处,赫然长出了一小截新的花瓣,红得像血。
窗外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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