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如同浸透了污水的抹布,惨白的阳光吝啬的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扭曲的森林中投下稀薄而病态的光斑。
空气中那股混杂着金属锈蚀、腐败植物和隐隐黑暗能量的气息,似乎比决斗之日更加浓郁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盘根错节的巨木阴影和嶙峋怪石间艰难穿行,高大的劈斩司令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他银灰色的甲胄上布满了新的划痕和撞击凹痕,手中的臂刃始终保持着微微扬起的姿态,锐利的眼睛警惕的扫视着周围每一片可疑的阴影。
紧紧跟在他腿边的是那只驹刀小兵,他小小的身体上也多了不少擦伤,原本光亮的金属护甲蒙上了尘土和隐蔽用的植物,他努力迈着小短腿跟上“将军”的步伐,胸前的仆刀将军木牌随着奔跑轻轻晃动,他不再像在族群中那样活泼的大喊大叫,只是偶尔会用担忧的目光偷偷瞥一眼“将军”头顶那道裂痕,小爪子会下意识的握紧。
一天,两天,五天,十天……
时间在这片灰暗的世界里失去了清晰的刻度,天空时而阴得如同泼墨,时而又会吝啬的透出几缕惨淡的光线,仿佛垂死者的喘息。
劈斩司令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强大的实力一次次击退了森林中潜伏的危险——被黑暗能量侵蚀的玛狃拉群;成群结队如同乌云般扑来的黑暗鸦;甚至还有一只试图将他们拖入泥沼作为储备粮的体型庞大的臭臭泥。
每一次战斗都是生死考验,劈斩司令总是将驹刀小兵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躯和臂刃挡下最致命的攻击,他的战斗不再有决斗场上的王者气度,取而代之的是丛林生存的狠辣与高效,每一次挥刃都带着搏命的决绝。
而驹刀小兵也不再只是被保护者,他会利用自己小巧灵活的身形,在“将军”创造的间隙中用臂刃攻击敌人的关节或眼睛,虽然力量不足,却往往能起到干扰作用。战斗结束,往往是劈斩司令身上添了新伤,驹刀小兵则气喘吁吁。
一日傍晚,天空彻底沉入一种更深的铅灰色,仿佛随时会滴下墨汁,森林中的光线迅速黯淡,危险的气息在阴影中蠢蠢欲动。
“嘎——!嘎——!”刺耳难听的聒噪声从一片扭曲的枯木林中传来,几只羽毛凌乱、眼神浑浊的黑暗鸦飞了出来,他们盘旋着,贪婪的盯着下方两个移动的“金属块”,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中少有的能够看到会反光的物体。
为首的是一只体型格外硕大的乌鸦头头,他的喙闪烁着不祥的乌光,带着他的喽啰俯冲而下,利爪和尖喙直指劈斩司令。
“哼!”一声冰冷的低吼如同闷雷炸响,劈斩司令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将左臂刃如同盾牌般向后一格。
“铛!”乌鸦头头的利爪狠狠抓在臂刃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巨大的冲击力让劈斩司令身体微微一晃,但他纹丝不动,右臂刃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横扫而出。
“噗嗤!”一声闷响,夹杂着羽毛断裂和骨头碎裂的声音,旁边那只冲得最前的黑暗鸦被直接扫飞出去,撞在树干上,抽搐着不再动弹。
乌鸦头头发出一声惊怒的尖啸,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了对方身上那股恐怖的气息,他不甘的嘶鸣几声,带着剩余的黑暗鸦如同来时一样突兀的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
劈斩司令收回臂刃,确认周围暂时安全,才走向一处被巨大岩石半掩着的相对干燥的洞穴,这是他几天前发现的一个还算隐蔽的落脚点。
洞内不大,但足以容纳他们,劈斩司令熟练的用臂刃劈砍下一些相对干燥的枯枝,在洞穴中央堆起一个小小的篝火堆,他摩擦臂刃,迸溅的火星点燃了枯枝,一簇微弱的小火苗升腾起来,驱散着洞内的阴冷与潮湿,也映亮了驹刀小兵疲惫却安心的小脸。
驹刀小兵几乎在火光亮起的瞬间,就蜷缩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很快沉入了梦乡。连续的战斗和高度紧张的逃亡对这个年幼的小家伙来说,消耗实在太大了。
劈斩司令静静的坐在篝火旁,跳跃的火光在他冰冷的金属甲胄上投下温暖的光影,却无法完全融化他眼中的凝重,他小心的控制着火势,避免烟雾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洞外,森林的夜晚并不宁静,远处传来不知名生物凄厉的嚎叫,近处有悉悉索索的爬行声,风穿过扭曲的枝桠,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篝火的噼啪声成了此刻唯一令人心安的背景音,劈斩司令的目光落在熟睡的驹刀小兵身上,落在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肯松开的那个小木牌上,仆刀将军的粗糙刻痕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思绪不由自主的飘回了过去……
那个小家伙……从破壳而出的那一天起,就跟在他身后,他的父亲,是族群中最强的战士,也是自己最敬重的导师与挚友。
在一次抵御其他精灵族群的大规模侵袭中,为了掩护族群撤退,他的父亲身受重创,最终在劈斩司令的臂弯中逝去。弥留之际,这位强大的战士没有提及自己的荣耀,只是用最后的力气,将一枚打磨光滑的小木片塞进劈斩司令手中,那是他年幼时获得的,上面铭刻着对于他们而言早已无异于传说的身影——仆刀将军。
‘替我……看着他,成长……’导师的眼神充满托付,‘也……看着你,登上将军之位,我相信,你一定能……’
导师的手垂落下去,目光却依旧望着他,充满了无言的信任与期待。
自那以后,照顾这只失去了父亲的驹刀小兵,就成了劈斩司令生命中除却守护族群外的另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小家伙很粘他,总是跟在他身后,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训练、战斗。不知从何时起,“将军”这个称呼,就从驹刀小兵口中叫了出来,带着无限的憧憬。
‘将军!等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厉害!’小小的驹刀小兵挥舞着尚且稚嫩的臂刃。
‘将军!爸爸说你会成为最厉害的仆刀将军,我相信!’
‘将军!等我进化了,我要当你的护卫!’
每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劈斩司令心中都百感交集,这是导师的期望,也是小家伙纯粹的信任。
他沉默寡言,从未纠正过这个称呼,只是用更严格的训练和更细致的保护来回应。他何尝不想进化,成为真正的“将军”,然后带领族群在这个越发危险的世界上站稳脚跟?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追求,更是导师的遗志,也是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然而,进化的契机虚无缥缈,在如今这个世界上,进化为仆刀将军的线索尽皆丢失,没有人知道进化的条件是什么,到后来也无人再去追寻。
可如今……头刃碎裂,连族群都已经失去,还谈何“将军”?自己甚至无法给这个小家伙一个安全的成长环境。
看着驹刀小兵熟睡中依旧紧皱的眉头,劈斩司令心中涌起一阵深沉的无力感和愧疚。他辜负了导师的托付。
洞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劈斩司令从沉重的思绪中抽离,目光转向洞口,透过岩石的缝隙,他望向森林深处那个遥远的方向。
在重重叠叠、扭曲灰暗的树影尽头,在几乎与阴沉天幕相接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个无比庞大、如同支撑着整个世界的巨树轮廓。
即使在如此遥远的距离,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那株巨树依旧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它的大部分枝干如同垂死的巨臂般枯槁、断裂,但在那树冠的最顶端,似乎仍有几片微弱的七彩光晕在顽强的闪烁着,如同黑夜中最后的灯塔。
按照长辈们的话来讲,那是生命之树。
劈斩司令知道它的传说,那是比他们的祖先跟随阴影队到来更久远的存在。据说,在世界还拥有色彩、阳光还带着暖意的时候,那棵树是生命的源泉,是这片森林乃至更广阔区域的守护者。
它的力量滋养万物,纵使已经在衰竭,可依旧庇佑着这方残破的世界。然而,随着阴影队带来的黑暗能量污染,随着三年前那场席卷世界的恐怖恶系能量狂潮的冲击……生命之树的力量被不断侵蚀、消耗,最终陷入了近乎永恒的沉眠。
祖先留下的属于阴影队的残缺资料里,称“祂”,为“哲尔尼亚斯”,是生命与守护的象征。但如今,它自身难保。
森林中残余的、未被黑暗能量彻底污染的区域,据说就是靠着这株枯树最后残存的力量在勉强维系着脆弱的平衡,它像一座沉默的丰碑,记录着这个世界曾经的美好,也映照着如今的凋零。
他们现在流浪的森林区域,虽然危险重重,但比起更外围那些被黑暗能量彻底扭曲、化为生命禁区的焦土和寂静海淢,已算是难得的“净土”。
至少,这里还有挣扎求生的空间。
劈斩司令的目光在生命之树那微弱的光晕上停留了很久,那光芒如此渺茫,却又如此坚韧,一丝近乎渺茫的念头,在他冰冷的心中悄然滋生。
‘或许……那里会有一线生机?’ 不是为了自己破碎的荣耀,而是为了身边这个依旧固执的称呼他为“将军”,依旧相信着未来的小家伙,他需要或许虚无缥缈的神明庇佑。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钢铁身躯上的累累伤痕。
洞外的夜深不见底,而远方的生命之树,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望者,注视着这片灰暗大地上每一个挣扎求存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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