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灰暗的天光吝啬的穿透厚重的云层,勉强照亮了这片扭曲森林的一隅。洞穴内,篝火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和呛人的烟味。
劈斩司令缓缓睁开了冰冷的眼眸,一夜的警戒并未留下太多疲惫的痕迹,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蜷缩在他腿边依旧沉睡着的小小身影上,驹刀小兵即使在梦中,小爪子也下意识的揪着他腿部冰冷的护甲边缘,小家伙胸前的仆刀将军小木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上面折射着昏暗的光芒。
‘将军’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洞口,透过岩石的缝隙,越过层层叠叠的灰暗树影,在遥远的地平线尽头,那株庞大到支撑天地的巨树轮廓依稀可辨,枯槁的枝干如同垂死的巨臂,唯有树冠顶端几点微弱的生机仍在顽强的闪烁。
‘必须离开这里……’劈斩司令对自己的决定更加坚定了几分,他们目前所处的这片区域靠近寂静海域,黑暗鸦的骚扰只是开始,更恐怖的存在随时可能嗅到他们的气息。他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让驹刀小兵……活下去。
他轻轻挪动身体,准备唤醒小家伙。
‘驹刀。’低沉的声音在洞穴内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收拾一下,我们去生命之树。’
劈斩司令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洞穴内的沉寂,篝火的光芒在他裂开的头刃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那里或许还有残存的庇佑。’
驹刀小兵被惊醒,棕黄色的眼睛带着初醒的懵懂,但“生命之树”四个字瞬间点亮了他的瞳孔,那个传说之地!将军要去那里寻求庇护!小家伙立刻爬起来,努力挺直小身板,‘是!将军!’
他的声音里带着雀跃。
然而这份雀跃只持续了一瞬,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了劈斩司令头顶,那道几乎贯穿了小半黄色头刃的狰狞裂痕。
‘将军……’驹刀小兵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伸出小小的金属爪子,轻轻碰了碰自己胸前刻着仆刀将军的小木牌,仿佛在从中汲取勇气,“头刃,头刃裂了……我们能修好它吗?”
劈斩司令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修复头刃?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头刃是他们一族力量与身份的象征,由坚韧的合金构成,一旦碎裂,除非有极其特殊的方法和材料,否则根本无法复原。
更何况,在这片资源匮乏、危机四伏的森林里,除去曾经他们的领地以外,哪里去找足以匹配头刃的金属?这也是那个钢铁军团盘踞在森林边缘而非中央的原因——那里有着大量的稀有金属。
司令沉默的摇了摇头,用臂刃拨弄了一下篝火,火星噼啪溅起,映照着他眼中的无奈。
驹刀小兵读懂了将军的沉默,巨大的失望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低下头去,紧紧攥着小木牌,将军为了族群付出了一切,为了他更是伤痕累累,如今连最后的尊严象征都……他真的不甘心……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固执的心中疯狂滋生。
最好的金属……传说中,只有寂静海域边缘,那些被洋流冲刷上岸、来自世界尽头的“黯钢”,才拥有无与伦比的硬度和韧性,根据将军所说,那是昔日阴影队与彩虹火箭队的遗存,但任何一只劈斩司令和曾经存在过的斧牙龙族群都未曾踏及那里,哪怕那里有着最好的磨刀石与磨牙棒。
因为寂静海域,是生命的禁区,是黑暗能量能遇到能将天空和海水染黑的死寂之地。
但为了将军……驹刀小兵棕黄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悄悄抬起头,看着将军警戒侧影的轮廓,心中默默做出了决定。
接下来的行程里,劈斩司令敏锐的察觉到了驹刀小兵的异常,小家伙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贴着他,反而显得有些沉默,不过因为对方永远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所以他倒也并没有过于放在心上,只当是对方受到了打击,所以心情低落。
然而在他们到达行程中最靠近寂静海域的地方时,劈斩司令发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小,一种不祥的预感缠绕上劈斩司令的心头,此处森林的树木变得稀疏扭曲,空气中那股咸腥、死寂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劈斩司令猛的停下了脚步。
他霍然转身,冰冷的视线扫过身后——驹刀小兵不见了!而原先传来脚步声的只是对方的替身。
“!!!”一声压抑着惊怒的低吼从劈斩司令的喉中传出,他瞬间就明白了那个小家伙想干什么,寂静海域!他要去寂静海域找那该死的金属!
没有任何犹豫,劈斩司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沿着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气息和地面上的足迹,朝着森林边缘,那死亡气息最浓郁的方向发足狂奔。
沉重的脚步踏碎枯枝,撞开拦路的藤蔓,当他冲破最后一片扭曲枯木的屏障时,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身经百战的战士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
寂静海域。
它的名字完美地诠释了眼前的一切。
海洋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却是一片粘稠、深邃、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漆黑。没有波浪,没有涛声,海面平滑如墨玉,死寂得令人心悸。
天空是更深的灰,与黑色的海在遥远的地平线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参差不齐的黑色礁石海岸线蜿蜒扭曲,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盐晶和不知名的粘稠沉积物,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连最顽强的藻类都无法在此生存,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那股咸腥味混合着一种腐朽的气息。
而在那片令人绝望的黑色海岸边,一个小小的银红色身影正艰难的移动着。
驹刀小兵的身体在这片死寂的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脆弱,他正用尽力气,试图从一块巨大礁石的根部缝隙里拖拽出一块闪烁着奇异幽暗光泽的金属矿石。
那矿石约莫有他半个身体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却流转着星辰般的点点微光,想来就是精灵们口口相传的“黯钢”,小家伙脸上,或者说金属面甲上满是尘土,但那眼睛里却充满了发现目标的兴奋和喜悦。
‘驹刀——!’劈斩司令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吼声,不顾一切的冲向海岸。
无人知晓寂静海域为什么是生命的禁区,只知道踏足这里的所有生灵都消失不见,如同在这个世界上被抹去。
而就在驹刀小兵终于将那块沉重的钢铁拖出缝隙,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喜悦笑容时,异变陡生!
原本死寂如镜的黑色海面毫无征兆的沸腾了,不是波浪,而是整个海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粘稠沥青,剧烈的翻滚、隆起。
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影从漆黑的海水中缓缓升起,仅仅是其轮廓带来的恐怖威压,就让岸边的礁石簌簌发抖。
一只如龙般的巨鸟……或者说,曾经是神明的存在。
祂的羽毛不再是纯净的银白,而是覆盖着漆黑的鳞甲,边缘破碎扭曲,巨大的双翼展开,仿佛能遮蔽天空,祂的头颅高昂,猩红的双眼如同两轮血月,里面燃烧着纯粹的疯狂和愤怒。
狂暴的黑暗能量如同实质的飓风,以祂为中心席卷开来,冲击着海岸,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黑暗洛奇亚,这片死寂海域的主宰,被黑暗彻底侵蚀的洋流之神。
祂猩红的双瞳瞬间锁定了岸边那个渺小的身影,如果祂还拥有理智的话,大概会想一个卑微的虫子,竟敢踏入祂的领地,窃取祂的东西,这是对祂无上威严最赤裸的亵渎。
然而洛奇亚的双瞳中却看不到这些,有的只是毁灭一切的欲望。
“唳——!!!”
一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骤然爆发,恐怖的声浪形成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瞬间将驹刀小兵渺小的身影完全吞没,小家伙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怀中的金属脱手飞出,他整个人被狠狠抛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的砸在数十米外坚硬的黑色礁石群上。
驹刀小兵小小的身体在礁石上反弹了一下,然后软软的滑落在地,一动不动,他银红色的金属身体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棕黄色的眼睛黯淡无光。
‘不——!’
目睹这一切的劈斩司令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的世界几乎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他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冲向那濒死的身躯。
而就在那毁灭性的声波即将彻底湮灭驹刀小兵残存生机的刹那,黑暗洛奇亚猩红的眼眸深处极其短暂的掠过一丝挣扎,或者说清明,那是一种与黑暗格格不入的湛蓝光泽,带着一丝悲悯和焦急。
如同两股意识相互碰撞一般,声波的威力被大大削减,然而即便如此,这“不算太重”的攻击对于一只驹刀小兵来说,依旧足够致命。
黑暗洛奇亚似乎也因体内意识的剧烈冲突而变得更加狂暴和混乱,祂痛苦的甩动着巨大的头颅,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嘶吼,最终放弃了岸边的蝼蚁,庞大的身躯猛的扎回那死寂的黑色海水中,溅起粘稠的巨浪,消失无踪,只留下翻滚不休的漆黑海面,久久不能平复。
当劈斩司令冲到驹刀小兵身边时,小家伙瘫软在冰冷的黑色礁石下,身体布满了裂痕,生命的气息微弱,每一次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
他胸前那块刻着仆刀将军的小木牌早已消失不见。
‘驹刀……’劈斩司令的身躯第一次剧烈的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的跪倒在地,用臂刃想要触碰,却又怕加剧伤势而不敢落下。
为什么没有看住他?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他的意图?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如此无能,连导师唯一的血脉都保护不了……
看着驹刀小兵的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般飞速流逝,那微弱的心跳声越来越慢,劈斩司令心中最后一丝支撑也彻底断裂。
什么钢铁的骄傲,什么王者的尊严,什么对虚无缥缈神明的质疑……在即将失去最重要之人的绝望面前,统统化为齑粉。
他猛的抬起头,布满伤痕的冰冷面甲朝向那灰暗死寂的天空,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最卑微的乞求,穿透了空间的屏障。
‘无论是谁——!求求你——!!’
‘帮帮我们——!!救救他——!!!’
‘救救驹刀小兵——!!!!’
‘只要他能活下来……我的生命,我的力量,我的忠诚……我的一切,都属于您——!求求您——无论是谁……回应我——!!!’
声音在死寂的海岸回荡,然后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黑色海浪拍打礁石的微弱粘稠声响,像是嘲弄的叹息。
绝望如同冰冷的黑色海水,彻底淹没了劈斩司令,他的身躯佝偻下去,钢铁的臂刃无力的垂落,将驹刀小兵冰冷的身体紧紧的搂在怀里,冰冷的钢铁脸颊贴着小家伙同样冰冷的金属额头,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时刻的降临。
导师……我最终,还是辜负了您的托付……
就在驹刀小兵的生命即将如火苗般彻底熄灭,劈斩司令的心坠入冰冷深渊的刹那,异变突生。
驹刀小兵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方,空气无声的扭曲了一下,一点深邃到极致的暗红光芒凭空出现,紧接着,一股柔和仿佛可以包容万物的黑色能量如同温暖的泉水般涌出。
两道能量完美交融,化作一道极其细微的暗灰色光丝,轻柔的没入了驹刀小兵的胸膛。
嗡——
驹刀小兵小小的身体猛的一颤,一层极其温暖的金色光晕瞬间从他体内透发出来,笼罩全身,在这光芒的照耀下,他身体上那些狰狞的裂痕如同被无形的手温柔抚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生命的气息再次出现。
驹刀小兵的眼皮颤动了一下,棕黄色的大眼睛缓缓睁开,里面充满了初生般的茫然和懵懂,他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感受到了一个无比熟悉和安心的怀抱。
他下意识蹭了蹭紧紧抱着他的胸膛,发出了一声细若蚊蚋的呼唤,‘将……将军?’
这声呼唤如同惊雷般在劈斩司令的耳边炸响。
他猛的睁开眼,难以置信的看着怀中完好无损的小家伙,那温暖的金色光晕尚未完全散去,如同神迹的余晖,映照着小家伙懵懂而依赖的眼神。
希望……回应了他!神迹真的降临了!
巨大的冲击让劈斩司令彻底僵住了,几秒钟的死寂之后,他将驹刀小兵紧紧抱在怀里,巨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没有任何犹豫,劈斩司令立刻起身向着远离海洋的方向跑去,直至重新回到茂密的森林之中,司令才显得有些狼狈的跪倒在地。
驹刀小兵被抱得有点喘不过气,但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将军那从未有过的剧烈情绪波动,他伸出臂刃,轻轻拍了拍司令的臂膀,‘将军……怎么了?我们……安全了吗?’
劈斩司令缓缓松开怀抱,手掌托起驹刀小兵,让他能看清自己,他那双一向冰冷锐利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与难以言喻的敬畏,以及一种以前从未露出过的坚定光芒。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依旧灰暗的天空。
他缓缓起身,又无比郑重的单膝跪地,将驹刀小兵放在身边的地面上,然后他低下了曾经高傲的头颅,向着虚空回应了他绝望祈求的未知存在,发出了最庄重的誓言。
‘我,在此立誓。
以我的身躯,我的灵魂,我的头刃为证。
那回应绝望、赐予新生的伟大存在啊……
无论您身处何方,无论您是何名讳……
从此刻起,我的生命,我的力量,我的意志,我的忠诚……我的一切,皆为您所有。
我,将永远是您最锋利的刃,最坚固的盾。
此誓,永恒不灭……’
他牢牢记住了那道降临的暗灰色光丝中那温和的黑色能量所蕴含的独特气息,那是他未来将用生命去追随的……神明的气息。
驹刀小兵看着将军从未有过的庄严姿态,虽然懵懂,却也感受到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他学着将军的样子,努力挺直了身板。
寂静海域的风依旧带着腐朽的死寂,但劈斩司令的心境早已与先前不一。
…………
…………
‘好了……’良久,劈斩司令缓缓起身,目光冰冷的看向了身旁的驹刀小兵,‘现在,该说说你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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