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如家快捷酒店略显陈旧的门脸前。我坐在驾驶位上,没有立刻下车,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目光扫过进出酒店的零星旅客。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期待与不安的忐忑。
两年多了。他们的面容在我的记忆里甚至都有些模糊,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和那种属于父母的、温暖又带着点唠叨的感觉。电话里的那丝生分,像一根小刺,一直扎在心里。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把这归咎于太久未见产生的正常隔阂。
推开车门,午后的热浪扑面而来。我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迈步走进酒店大堂。
大堂里人不多,空调开得很足,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的目光迅速扫过休息区,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那对老夫妇。
是我爸妈。
父亲穿着一件看起来崭新的、似乎不太合身的poLo衫,下身是熨烫得笔挺的深色裤子,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母亲则是一套碎花连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还抹了点口红。
他们坐得很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平视着前方,不像是在等人,倒像是在拍什么严肃的证件照。
我快步走过去,脸上挤出笑容,喊了一声:“爸,妈!”
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看到他们的正脸,我的心又是微微一沉。确实是他们,五官没错,皱纹的走向也熟悉。但是…感觉不对。
他们的眼神…有些空,有些木然。看到我,脸上努力挤出笑容,但那笑容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标准却缺乏温度,肌肉的牵动显得有点僵硬。父亲的眼角本该有笑纹的地方,此刻却平滑得有些不自然。
“奇奇来啦。”母亲先开口,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带着点平板的腔调,她站起身。父亲也跟着站起来,动作甚至有些同步。
“嗯,刚到一会儿吧?路上辛苦了吧?”我走上前,习惯性地想接过他们放在脚边的那个看起来同样崭新的旅行包。
母亲却下意识地把包往身后挪了一下,随即似乎意识到不对,又赶紧把包递给我,动作有点不协调:“不…不辛苦,挺好的。”
她的手碰到我的手,指尖冰凉,在这闷热的天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父亲在一旁点了点头,附和道:“嗯,挺好的。”他的声音也比记忆里低沉了些,少了几分往常那种略带沙哑的烟火气。
这种客气和疏离感,比电话里更加明显了。仿佛我不是他们两年多未见的儿子,而是一个需要谨慎对待的远方客人。
我心里那点异样感越来越浓,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车就在外面,咱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吧?你们肯定也饿了。”
“好,听你安排。”母亲说道,语气依旧是那种缺乏起伏的平稳。
父亲也跟着点头:“嗯,听你的。”
没有问我最近怎么样,没有唠叨我是不是又瘦了,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出远门就抱怨坐车累……这种过分的“顺从”和“安静”,让我感到极其不适。
我拎起旅行包,带头往外走。他们跟在我身后,步伐一致,甚至脚步声都差不多轻重。
一路上,车厢里的气氛沉默得让人窒息。我试图找些话题。
“妈,上次电话里说去翠屏山玩,好玩吗?风景怎么样?”我透过后视镜看着母亲。
母亲坐在后座,目光看着窗外,听到我问话,缓缓转过头来,像是需要一点反应时间:“哦…挺好的。山很高,树很多。”
“……”这描述,堪比最无聊的旅游手册。“那…拍照片了吗?给我看看?”
母亲顿了顿,才说:“…忘了带了。放在家里了。”
父亲在一旁补充了一句:“嗯,风景好,忘了拍。”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我妈是个特别喜欢拍照的人,尤其是旅游,恨不得连路边的石头都拍下来发朋友圈,怎么可能忘了带?而且,这种一问一答,像背台词一样的交流方式…
我强迫自己不去深想,也许只是累了,或者年纪大了,性格变了?
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家常菜馆,要了个小包间。落座后,我把菜单递给他们:“爸,妈,看看想吃什么?点你们爱吃的。”
他们接过菜单,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凑在一起商量“这个辣不辣”、“那个你爸咬得动吗”,而是很快地、几乎没什么犹豫地点了两个最普通的菜:西红柿炒蛋,清炒时蔬。
“就…这些吧。”母亲把菜单递还给我,眼神有些飘忽,不太敢直视我。
我皱了皱眉:“就这两个?爸,您不是最爱吃红烧肉吗?妈,这家的鱼香茄子好像也不错…”我记忆里,父亲无肉不欢,母亲喜欢口味重些的下饭菜。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哦,对,红烧肉…行,加点一个。”
母亲也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嗯,鱼香茄子…也好。”
这种需要提醒才想起自己“喜好”的样子,让我的后背开始发凉。一个可怕的想法,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我的脑海,让我瞬间手脚冰凉。
难道…?
不!不可能!我立刻否定这个念头。前几天打电话还好好的!但还能聊家常,还能为我的婚事高兴!一定是我想多了!他们只是坐车太累,或者…或者对我还有气,故意这样冷淡?
我拼命说服自己,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菜上来了。他们吃饭的动作也很…规整。筷子拿得标准,夹菜不疾不徐,咀嚼无声,几乎没有发出一点碗筷碰撞的声音。这和我记忆里父亲吃饭吧嗒嘴、母亲总是忍不住给我夹菜的场景截然不同。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再试探一下。我必须确认,否则我会疯掉。
我放下筷子,脸上努力维持着轻松的表情,故作随意地开口:“爸,妈,还记得我小时候吗?大概六七岁的时候,特别皮,夏天偷跑去村口河里游泳,差点淹死,幸亏被路过的张叔捞上来了。回家后,爸您把我吊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用皮带抽,妈您就在旁边哭,求情…”
我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他们的眼睛。
父亲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茫然的空白。他皱了皱眉,像是在努力检索某个不存在的文件,然后含糊地说:“…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太调皮了…”
母亲的反应更奇怪,她甚至微微蹙了下眉,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不合时宜,生硬地说:“都…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还提它干嘛。吃饭,吃饭。”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件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是我爸打我打得最狠的一次,也是我妈哭得最凶的一次,后来成了家里经常拿出来说笑我“大难不死”的典故。他们怎么可能只是“好像有”?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后背。
我不甘心,又提起另一件事:“妈,那我考上大学那年,您和我爸送我来江城,在火车站,您哭得稀里哗啦,非要把家里腌的那罐咸菜塞给我,说外面的吃不惯…那罐子后来在宿舍差点被打扫卫生的阿姨当垃圾扔了,我还跟人家吵了一架…”
这件事,我妈每次提起都会笑,笑自己当时傻,也会眼圈发红,那是她第一次和儿子分别。
然而,眼前的“母亲”脸上没有任何触动,她甚至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根本不存在的油渍,语气平淡得像在听别人的故事:“是吗?都不太记得了。咸菜…带着是不太方便。”
轰——!
像是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所有的侥幸心理,所有的自我欺骗,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不记得了?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她情感最浓烈的记忆之一!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着一丝清醒。
我看着他们,这两个顶着我最熟悉面容的人。他们的眼神是空的,表情是模板化的,反应是延迟且错位的。他们没有我父母那份深植于岁月和血脉中的记忆,没有那些只属于我们一家人的情感联结和细微习惯。
他们…是假的。
是被精心制造出来的、模仿了我父母外表的…东西。
是通幽阁!是普化天尊那“人格替换”的邪恶手段!
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席卷了我,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彻底吞噬!我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搅碎!痛!难以形容的剧痛!不仅仅是心理上的,甚至带来了生理上的强烈不适,胃里翻江倒海!
我猛地低下头,双手撑住额头,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眼泪根本无法控制,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面前的桌布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毁灭性的绝望和愤怒!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动我的父母?!动我这仅存的、属于平凡世界的最后锚点!
“奇奇?”对面的“母亲”似乎被我的反应惊动了,她那平板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程序化的“关切”,“怎么…流泪了?”
她说着,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动作略显僵硬地递过来,声音依旧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模仿不来的别扭腔调:
“来,这里有纸,拿去擦擦。”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我的心窝,然后狠狠绞动!
天崩地裂。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只剩下心脏被撕裂的剧痛和那冰冷彻骨的绝望。痛苦如同最深的海啸,瞬间将我吞没,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我的父母…没了。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还在为所谓三界危机而奔波纠结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这些该死的、该被千刀万剐的杂碎…替换掉了。
而我,却还像个傻子一样,期待着这次重逢,期待着他们的认可,期待着那份平凡的温暖…
“呵…呵呵…”我低着头,发出极其压抑的、破碎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笑声,混合着无法止住的泪水,滴落在冰冷桌面上。
心脏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铁钳死死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要让我窒息。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还有那两张“脸”上程序化的、毫无温度的“关切”。
“奇奇?没事吧?”那顶着母亲面容的“东西”又问了一遍,递着纸巾的手还僵在半空。
我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失控。
滔天的怒火和灭顶的悲恸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和肉身一同撑爆。但我死死咬着牙关,舌尖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是咬破了口腔内壁。剧痛让我混乱的脑子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我不能打草惊蛇。不能现在就跟他们撕破脸。普化天尊…通幽阁…我要让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带着冰碴,刮得喉咙生疼。我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手接过了那张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没…没事。”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就是…就是太高兴了。看到你们…太高兴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和泪的腥气。
我低下头,假装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趁机用纸巾狠狠摁住眼睛,将更多汹涌而出的泪水吸干。再抬头时,除了眼眶通红,表情已经勉强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和万年不化的冰寒。
“来,爸,妈,吃饭,菜都快凉了。”我拿起筷子,主动给他们夹菜,手指却抖得几乎握不住筷子。红烧肉颤巍巍地掉在了桌子上。
“哎,好,好。”他们应着,也开始低头吃饭,动作依旧规整,仿佛刚才我那番失态只是一个小小的、无关紧要的插曲。
这顿饭,注定是世界上最漫长、最残酷的酷刑。
我食不知味,机械地咀嚼着,味蕾仿佛已经死去。我看着他们,这两个占据着我父母身躯的怪物,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们不配拥有这些记忆,但我需要倾诉。我需要告诉我的爸妈,我这两年多经历了什么,我变成了什么样。哪怕…他们再也听不到了。
我放下筷子,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扭曲的笑容,开始说话。声音很轻,像是梦呓,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最神圣的忏悔和告别。
“爸,妈,你们知道吗?这两年多,我…我过得挺精彩的。”我笑着,眼泪却又不受控制地滑落,我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擦去。
“一开始挺难的,心理咨询室没什么生意,天天吃泡面。后来…后来认识了一些…很特别的朋友。”我想起了许仙,想起了他带我走进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最终又死在我面前。
“我们…干了些大事。真的,你们儿子现在可厉害了。”我的笑容变得有些惨淡,“你们肯定想不到…我…我去过地府,真的地府。我还…当了个官儿,挺大的官儿。”酆都大帝…多么讽刺。
对面的“父母”安静地听着,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点“惊讶”和“好奇”的表情,像两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
“我还…杀过神仙。”我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眼神却空洞地望着他们身后的墙壁,“不止一个。有一个叫地藏王的菩萨…挺有名的吧?被我宰了。魂飞魄散。”我说着,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疯狂。
“父母”的脸上露出了更“夸张”的惊讶表情,“父亲”甚至还配合地说了一句:“啊…那…很危险吧?”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危险?哈哈…是啊,差点死了好几次。”
我继续说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那些无法对常人言说的经历,那些血腥、阴谋、背叛、牺牲…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一点点说出来。我说我认识了一只猴子,叫齐天,他以前叫孙悟空;我说我认识一个奇怪的和尚,叫黑疫使,他喜欢买手办;我说我还有一个兄弟,叫赵云,他为了找他的主公,跳进了一片混沌里,不见了…
我说我的苏雅,我多么爱她,我向她求婚了,她答应了…
我说…我好想他们…好想我真正的爸妈…
我说了很多,很多。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时而笑,时而哭。我不是说给对面那两个人听的,我是说给埋藏在这副皮囊之下,可能早已消散的父母灵魂听的,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这是一场迟到的、绝望的告别。
那两个人,始终安静地听着,在我笑的时候跟着扯动嘴角,在我“分享”所谓“成功”时露出“欣慰”,在我提到“危险”时表现出“担忧”。他们的反应精准得可怕,也假得可怕。
这顿饭,就在我这独角戏般的倾诉和他们机械的回应中,结束了。盘子里的菜没动多少,我的心却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疼痛、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空洞。
叫来服务员结了账。走出餐馆,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浑身冰冷。
站在路边,我看着身边这两个“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带他们回家?回哪个家?咨询室?那里有苏雅,有齐天,有黑疫使…我怎么能让这些怪物靠近我真正的家人?
杀了他们?可这…是我父母的身体啊!我下得去手吗?就算下得去手,毁掉了这最后的躯壳,我又该如何面对?
巨大的茫然和痛苦再次攫住了我。我站在原地,像一尊失去方向的雕塑。
最终,我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通了陈九的电话。
“九哥…”我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来一趟…定位我发你。开辆大点的车。”
“老板?接到叔叔阿姨了?怎么样?我马上到!”陈九的声音透着高兴。
我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把定位发过去。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我站在那儿,那两个人就安静地站在我身边,不催促,不询问,像两个等待指令的机器人。
陈九来得很快,开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停稳,他利落地跳下车,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快步走过来。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陈九,您二位叫我小陈就行!”他笑着打招呼,目光转向我,刚想说什么,却猛地顿住了。
他看到了我的脸。看到了我那双通红、空洞、充斥着无尽痛苦和暴戾的眼睛,看到了我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几乎要崩溃的表情。
陈九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困惑,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极度的不对劲,目光又飞快地扫过我身边那两位“老人”。那两人只是对着他,露出了标准的、毫无生气的笑容。
“老板…?”陈九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带着询问。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再次翻涌的情绪。我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
陈九立刻附耳过来。
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极度压抑却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九哥…听着…”
“我爸妈…没了。”
陈九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瞬间收缩。
我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血泪:“他们…被替换了。人格替换。就像…那些人那样。”
我感觉到陈九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猛地看向那两个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骇。
“给他们…找个地方。”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冰冷的指令,“安静的地方。关起来。”
我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注意…千万,千万不要被他们在身上…划出任何伤口。”
我抬起头,看着陈九,眼神里是恳求,是命令,是无边的痛苦:“去吧。”
陈九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看看我,又看看那两个依旧保持着僵硬笑容的“人”,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恐怖之处。他死死咬着牙,重重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他转过身,再面向那两人时,脸上已经强行挤出了职业化的、略显僵硬的笑容:“叔叔,阿姨,车在这边,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休息。”
那两人顺从地点点头,跟着陈九走向商务车。自始至终,没有多问一句话,没有一丝疑惑。
我看着陈九帮他们拉开车门,看着他们坐进去,看着车门关上。车窗是深色的,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商务车缓缓驶离,消失在车流中。
我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地靠在路边冰冷的墙壁上,然后缓缓滑落,最终蹲在了地上。
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机打了三四次,才终于点燃。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缓解那噬骨的冰冷和疼痛。
一根,两根,三根…
我蹲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麻木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簌簌落下,烫到手也毫无知觉。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火辣辣的疼痛。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仿佛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尖叫。
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小堆烟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亮起,勾勒出城市冰冷的轮廓。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屏幕上闪烁着苏雅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我没有接,也没有看。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甚至不敢想象她知道后的反应。
我只是蹲在那里,把自己缩成一团,试图抵挡那无孔不入的、足以将人彻底冻僵的绝望和仇恨。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穿着流里流气、浑身酒气的小混混晃晃悠悠地经过。他们看到了蹲在墙根、满身烟味、失魂落魄的我,以及我脚边那一堆显眼的烟头。
为首一个黄毛打了个酒嗝,嬉皮笑脸地蹲下来,半搂半夹住我的肩膀,满嘴污言秽语:“嘿!哥们儿!挺能抽啊?蹲这儿当烟囱呢?烟抽多了可不好,伤身体!还有没有好的?给哥几个来几根尝尝呗?”
我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另一个混混见状,以为我好欺负,也凑上来,语气更加嚣张:“喂!跟你说话呢!聋了?把烟和钱都拿出来!还有手机!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我还是毫无动静,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愣头青的混混似乎觉得被无视了,恼羞成怒,竟然从后腰摸出一把弹簧匕首,“啪”一声弹出刀刃,暗戳戳地抵到我的腹部,恶狠狠地低声威胁:“操!找死是吧?赶紧的!把钱和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老子给你放放血!”
冰冷的刀尖隔着衣服抵在皮肤上。
这一刻,那压抑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暴戾和愤怒,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我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冰冷。那不是看人的眼神,像是在看几只嗡嗡叫的、碍眼的苍蝇。
那拿刀的小混混被我这眼神看得一愣,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然后,他看到了他此生最恐怖的、也是最后的一幕。
我没有动用任何法力,只是简单地抬起手,快如闪电,一把掐住了那黄毛混混的脖子。
“咔吧!”
一声极其清脆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黄毛混混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睛猛地凸出,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然后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一切发生得太快!
剩下的几个混混完全吓傻了,酒瞬间醒了大半,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瞬间毙命的同伴,又看看我,像是看到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啊——!杀…杀人了!”不知谁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几个人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但我怎么可能让他们跑掉?
我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力量瞬间弥漫开来,将这片小小的区域彻底禁锢。那几个混混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原地,脸上还定格着极度恐惧的表情,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我的眼中没有任何怜悯。这些社会的渣滓,此刻在我眼里,连蝼蚁都不如。他们的生命,正好用来祭奠我心中那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愤怒。
我轻轻吐出一个字,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灭。”
下一刻,那几个被定住的混混,连同地上那具尸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从分子层面彻底抹除,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最细微的尘埃,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血迹,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街角恢复了寂静,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
我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将地上所有的烟头一个个捡起来,用手捏灭,放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缓慢而仔细,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服,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走向汽车,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
发动机启动,车子缓缓驶入夜幕下的车流。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我冰冷的瞳孔中飞速划过,映照不出一丝波澜。
只有紧握着方向盘、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透露着那被死死压抑在冰冷外壳下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巨浪。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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