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触及樱的指尖,瞬间缠紧,像一条苏醒的蛇。
与此同时,铜铃裂纹中渗出淡金色的雾,雾凝成一行反向的字,浮现在樱的锁骨下方:
“走过此桥者,必忘其名——除非她先忘记自己。”
字迹烙进皮肤的刹那,所有空壳同时抬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叹息。
叹息汇成一股洪流,将樱裹挟着拖向忘川最深处。
她并未挣扎,只是将右眼的锁孔对准洪流中心——那里,有一扇由无数骨笛拼接而成的门,门上缺了一枚钥匙,缺口正是铜铃形状。
铜铃嵌入,门开。
门后并非彼岸,而是一座极小的房间,四壁由镜面构成,每面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樱”:
有的在燃烧,有的在腐烂,有的在歌唱,有的在沉默。
而房间中央,悬浮着一朵纯白彼岸花——没有茎,没有根,只有花瓣,像被永恒定格在此。
樱伸手触碰花瓣,花瓣便化作一枚透明的卵,与她最初在忘川所见的一模一样。
卵壳里,金线重新勾勒心脏,却不再是极慢地跳,而是完全静止。
静止中,樱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卵内传出,依然带着初雪落在铁锈上的温度:
“第十万零三次,你终于开始孕育我。”
这一次,她没有让卵沉入河底。
她将它按进左眼,与第一朵花重叠。
两朵花在她颅骨内交融,化作一枚完整的钥匙——齿槽不再是樱花树纹,而是她自己的指纹。
钥匙转动,镜面房间开始崩塌。
每碎一块镜子,便有一缕陌生记忆从裂缝逃逸:
她看见自己第一次用骨笛刺穿心脏,第一次将名字钉在城门,第一次把红线系上别人的手腕……
所有记忆汇成一滴金色的血,悬在崩塌的虚空中央。
樱张口,将血滴吞下。味道并非铁锈,而是血落无声。
血滴落喉的刹那,忘川干涸,河床浮现一行字:
“至此,她已归还所有名字,除却最后一个——”
字未写完,樱抬手,指尖在虚空刻下最后一笔: “樱。”
字成,所有镜面同时碎裂,每一片碎片都映出她真正的脸——没有瞳孔,没有唇,却带着初雪落在铁锈上的温度。
她轻声道:“我忘了。”
于是,纯白彼岸花最后一次绽放,花瓣化作无数细小的锁孔,嵌入虚空。
锁孔闭合的瞬间,深渊、温室、桥、婴孩、雾形之人……所有曾存在或未完成的自己,尽数湮灭。
只剩下一枚铜铃,静静悬在干涸的忘川之上。
铃舌缺失处,一滴金色血液仍在旋转——那是她唯一未能归还的名字,也是她唯一未能忘记的自己。
铜铃忽然倾斜,血滴坠落,却没有触地——它在半空凝滞,像被无形的指尖接住。
血滴深处浮出一粒极小的黑点,黑点迅速膨胀,化作一扇门。
门扉由干涸的河床泥土塑成,表面布满指纹般的漩涡,每一道漩涡都是一张被揉皱的脸:
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正在遗忘。
樱伸手推门。
门轴发出婴儿初生时那第一口呼吸般的声响——“啼。”
门开之后,并非另一重空间,而是一条向下塌陷的河床,像被抽走了水的血管,干涸得发脆。
樱赤足踏入,脚下的泥尘竟柔软如胎盘,带着余温,轻轻托住她的脚掌。
她走了七步,七步之后,脚印里渗出淡金色的血,血珠浮起,排成一列,像被无形之手拨弄的念珠。
第八步尚未落下,念珠忽然齐声碎裂,碎声里传来无数低语:
“你不是樱。”
“你是被樱遗忘的人。”
“你是遗忘本身。”
低语重叠,化作一条细线,钻进她左耳,又从右耳钻出。
线头在她面前打了个结,结里悬着一枚极小的铜铃——铃舌竟是她自己的一截指骨,正轻轻摇晃。
铜铃响起的瞬间,干涸的河床开始渗血。
血从泥缝、从指纹、从漩涡里涌出,汇成一条极细的红线,线头缠绕她的脚踝,像脐带,又像绞索。
红线将她牵引,走向河床最深处。
那里,有一口井,井口由骨笛碎片砌成,井壁光滑如镜,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没有瞳孔,没有唇,却有一道极细的裂缝,自眉心延伸至胸口,裂缝里透出初雪落在铁锈上的温度。
她俯身,裂缝对准井口。
井底忽然传来心跳——不是她的心脏,而是那枚透明卵,卵壳已碎,金线勾勒的心脏正缓缓跳动,每跳一次,井壁便浮现一道新的指纹。
心跳第七次时,井壁已布满指纹,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皮。
樱俯得更低,裂缝贴向井口,铁锈味的血气从她胸腔溢出,落在井底那颗心脏上。
心脏骤然收缩,金线崩断,化作无数极细的铜铃舌,每根舌端都悬着一滴金色血液。
血液滴落,井底便升起一面极薄的镜子,镜子映出的却不是樱,而是“樱”这个名字本身——它像一条被剥了皮的蛇,在镜中蜷曲、扭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音节。
“归还我。”名字说。
樱伸手,指尖穿过镜面,握住那条蛇的七寸。
蛇身立刻缠上她的手腕,鳞片化作铜铃,铃舌正是她先前缺失的指骨。
铜铃响,镜面碎,碎片飞起,割开她眉心的裂缝。
裂缝里,血气与铁锈的味道同时涌出,凝成一滴极重的血。
血落井底,井壁的指纹忽然全部转向,指尖对准樱,像无数双眼睛。
“你不是归还者。”
“你是被归还之物。”
“你是名字遗忘的容器。”
低语重叠,井开始塌陷。
樱却没有坠落,她站在塌陷的中央,裂缝完全张开——里面没有心脏,只有一朵纯白的彼岸花,花瓣上刻着最后一道指纹:
不是她的,而是“樱”这个名字本身的。
她伸手,将花从裂缝中取出。
花茎在她掌心迅速腐烂,花瓣却化作无数细小的锁孔,锁孔里涌出金色雾气。
雾气凝成一枚钥匙,齿槽是她自己的指纹,匙柄却是那条蛇的脊椎。
钥匙插入井口,井却反向升起,像一朵倒长的花。
花蕊是干涸的忘川河床,花萼是骨笛碎片,而花瓣——
每一片都是一面镜子,映出她所有被剥离的记忆:
燃烧、腐烂、歌唱、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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