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个浑身是血的教徒连滚带爬冲进大堂,怀里抱着半截断箭。
“大……大传头……”
他咳着血沫,“郭都监……中埋伏了……那边全是弓箭手……”
张峦抬脚就踹:“胡说!佛祖怎么会不保佑他们?”
“真的……”教徒的手死死抓住张峦的裤脚,“他们的箭……箭上有火……咱们的人……烧得跟焦炭似的……”
话没说完就咽了气,眼睛瞪得溜圆,望着房梁上悬挂的卍字军旗。
随后又有坏消息传来。
贝州城的粮食,被徐子建派来的细作烧了大半,如今粮食已经不足三日了。
王则突然转身,一脚踹翻了案上的舆图。
烛台倒地,火苗舔着帐幔,很快燃起一小片火。
卜吉吓得扑过去用袖子灭火,却被王则一把推开。
“烧啊!烧啊!”王则红着眼嘶吼,“连自己的粮草都守不住,还想烧别人的?”
他指着窗外越来越密的禁军营寨,“你们看!他们在修壕沟!在修营寨!没了粮食,他们根本不用攻城,就能困死咱们!”
张得一突然扑通跪下,额头磕在地上邦邦响:“大王!要不……要不降了吧?徐子建饶过张知州……”
“降?”
气愤的张峦抓起地上的铁念珠,就往他头上砸。
穿着大周官袍的张得一,被砸得头破血流。
“饶命啊……”
张峦,早就看张得一这个贪官不顺眼了,是当初军师说留着他有用才没杀了祭旗。
他一边砸一边骂道:“你这个狗官,当初就该杀了你祭旗!你忘了教义了?释迦已衰,弥勒当兴!咱们是新佛的人,死了也能往生净土!”
“往生净土?”王则突然笑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郭斌他们现在就在净土里了?”
他指着门口的潘方净,“香主,你不是会祭祀吗?你现在就去祭,看看能不能把他们祭回来!”
潘方净抱着香炉瑟瑟发抖,香炉里的香灰被风吹得四散。
弥勒教究竟有没有用王则心里很清楚。
什么刀枪不入?
往生净土?
都是糊弄下面的教众的!
这潘方净,倒是当真了。
真是蠢得可以!
远处的梆子声还在响,夹杂着禁军的呐喊,像催命符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
屋里所有人都知道,徐子建围困贝州城不可能一直不进攻。
如今只能壕沟和营寨修建好后,便会集中力量发动雷霆一击。
汪文庆弯腰捡起地上的舆图,用袖子擦去上面的酒渍。
图上的贝州城被密密麻麻的线条围着,那是他白天刚补画的禁军壕沟。
“大王,”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
“当年我在西北戍边,见过徐子建修的城。他修的平夏城,连老鼠都钻不进去。”
汪文庆顿了顿,望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咱们这贝州城,怕是……守不住了。”
王则没说话,只是望着那面在风里猎猎作响的卍字军旗。
晨光从窗棂照进来,在旗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块被虫蛀过的破布。
远处传来守城兵卒的哭喊声。
有人在喊“我要回家!”
有人在骂“什么新佛,连顿饱饭都混不上”。
他突然想起年前起事那天,也是这样的晨光,自己站在州衙门口,接过张峦递来的王冠。
那时的阳光金灿灿的,照得人心里发烫。
可现在,同样的阳光落在身上,却凉得像冰。
“再派些人上城。”
王则转身走向后堂,紫金冠上的珠串叮当作响,“告诉他们,谁要是敢退,就通通处死。”
大堂里的烛火终于燃尽了,最后一缕青烟飘出窗棂,被城外吹来的风卷得无影无踪。
远处的禁军营寨里,传来整齐的号角声。
一声接着一声,像进攻这座孤城的倒计时。
……
大周朝的平叛大军,围困贝州城的近十天。
城南外,背嵬军帅营里炭盆烧得正旺,映得徐子建的脸一半亮一半暗。
他捻起茶盏轻轻撇着浮沫,目光落在帐外飘扬的“徐”字旗上。
“徐卿,本王听说贝州城因为缺粮,军心涣散!”
齐王放下茶盏,手指在案几上叩了叩。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昨晚又有三十多个叛军缒城投降,个个面黄肌瘦的——咱们是不是该安排攻城了?”
不怪齐王激动,他第一次出汴京就碰到河北
叛乱这种大事。
虽说齐王只是打酱油的监军,但是依旧希望早点解决掉王则等人,给父皇分忧。
徐子建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茶雾:“殿下您看这帐外的风,看着猛,刮不透棉袄。”
他指了指地图上贝州城的内城区域,“城里那几家盐商粮商,地窖里藏的米够全城吃三个月,叛军撑得住。”
“臣在等一个消息。”他指尖在“知州府”三个字上重重一点,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哦?”齐王挑眉,忽然拍了下手,“徐卿是在等韩世忠挖通地道的消息?”
他忽然想起来十日前,徐子建做的军事布置。
话音刚落,帐帘被风掀开一角,带进股寒气。
徐子建的随从周森掀帘而入,靴底沾着的泥点溅在毡毯上。
他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公子!王爷!韩将军派人送信,地道已经挖到城墙根下了!”
他从怀里掏出用油布裹着的纸条,双手奉上:“韩将军说,午时已听见城上叛军走动的声响,预计三更天就能挖进城里!他还问,若是能摸到中军帐附近,要不要顺手端了叛贼老巢?”
徐子建展开纸条的手指微微发颤,随即稳住心神。
终于来了!
他将纸条凑到炭盆边点燃,看着灰烬飘落在铜盆里:“周森,告诉韩世忠让他见机行事。只要能够完成任务其他的我一概不论!”
徐子建站起身,淡淡道,“城门楼子上的神臂弓、投石机,烧得一件不剩才好。城门务必打开,天亮前我要看到吊桥落下来。”
韩世忠想要立更大的功劳,徐子建自然不会拦着。
只是,若是为了立功没有完成好给他的任务。
那就不要怪我徐某人军法无情了!
周森应声要走,又被他叫住:“再传讯曹盖和杨志,今夜让天平军、天雄军在北门、西门佯攻。”
他走到地图前,用朱笔在城墙外画了道线,“箭矢不要太密,鼓点要慢,把战线控制在二百步内,让叛军以为咱们像之前一样袭扰。”
帐外的风似乎小了些,远处传来叛军营地隐约的梆子声。
齐王看着徐子建淡然的神色,端起茶盏的手终于稳了。
“徐卿总是那么让人安心!”
徐子建回头时,笑意已漫到眼角:“殿下,您看这风向转了。”
他替齐王续上热茶,水汽氤氲,微笑道:
“殿下,不出意外的话,您明日就能在城内边喝茶边给陛下且报捷文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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