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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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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5章 杜家的手…伸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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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尚未散尽,急促而粗暴的马蹄声、沉重的皮靴践踏泥泞的声音,就撕裂了黎明前最后一点宁静。

杜家豢养的庄园管事、如狼似虎的家丁部曲,如同地狱里被放出的催命恶鬼,挥舞着浸过水的皮鞭(抽打起来更痛)和包着铁皮的棍棒,凶神恶煞地闯进一个个佃户聚居的村落。

“哐当!”简陋的柴门被粗暴地踹开!

“杜老爷有令!血征令下!所有男丁,立刻到村口集合!违令者,杀全家!”

“你!张老栓,别他娘的装死!你家两个小子,都够岁数了!滚出来!”

“李二狗!你儿子呢?藏哪了?敢藏人?老子现在就烧了你这破茅屋!把你婆娘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把你家丫头片子剁了喂狗!”

哭喊声、撕心裂肺的哀求声、皮鞭狠狠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啪!”“啊——!”)、家丁粗暴的推搡怒骂声、孩童惊恐的尖叫声、女人绝望的嚎哭声……

瞬间在云梦泽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村落里炸响,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凄厉绝望的人间地狱交响曲。

……

……

张家洼,村东头。

头发花白、背脊佝偻得像张弓的老农张老栓,赤着脚从他那低矮破败、散发着霉味的茅草屋里冲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满是泥浆的地上。

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老脸流下,他死死抱住一个凶悍家丁沾满泥污的小腿,声音嘶哑地哀嚎:

“王管事!王老爷!行行好!行行好啊!我大儿…大儿去年给杜家修水渠,从崖上摔下来,两条腿都摔断啦!瘫在炕上,屎尿都要人伺候…他就是个废人啊!”

“小儿子…小栓子…他…他才刚满十五啊!虚岁!虚岁不算啊老爷!求求您…求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们老张家留条根吧!我给您磕头!磕头了!”

说着,他布满老茧的额头在泥浆里“咚咚”地磕着,浑浊的泥水溅起。

那被称为王管事的家丁,满脸横肉,一脚踹在老农枯瘦的胸膛上,力道狠辣。

“滚你娘的蛋!十五?过了年就是十六!杜老爷的令,虚岁也算!废人?瘫了也得给老子抬去!少废话!”

他朝身后两个如狼似虎的跟班一挥手,“进去!把那小崽子拖出来!敢反抗,打断腿拖走!”

两个家丁狞笑着冲进昏暗的茅屋,里面立刻传来少年惊恐的尖叫和一个女人(张老栓老伴)凄厉的哭骂撕打声,伴随着东西被砸碎的声响。

几息之后,一个瘦弱的、只穿着单薄破衣的少年被像拖死狗一样从屋里拽了出来,他拼命挣扎哭喊:“爹!娘!我不去!我不去打仗!我会死的!爹——!”

张老栓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一点希望被拖走,发出野兽般的绝望哀嚎,猛地扑上去想抢回儿子,却被王管事狠狠一鞭子抽在脸上!

一道血痕瞬间炸裂,皮开肉绽!老农惨叫一声,翻滚在地,痛苦地蜷缩着。王管事啐了一口唾沫,看都不看地上抽搐的老人,对着被拖走的少年背影吼道:“小崽子,记着!你爹娘、你瘫子大哥的命,都在你手上!敢当逃兵,全家死绝!”

少年的哭喊声在泥泞的路上渐渐远去,留下茅屋里老妇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泥地里无声抽搐、满脸是血的老人。

……

……

李家集,村西。

刚成婚不到三个月的年轻铁匠李壮,死死护住自己新婚妻子,对着闯进来的杜家部曲头目怒吼:“凭什么抓我?我爹是给你们杜家打铁累死的!我交足了租子!我不去!”

他身材魁梧,常年打铁练就了一身腱子肉,眼中喷火。

那头目冷笑一声,根本不答话,手一挥:“拿下!反抗者死!”

四五个家丁立刻拔刀围上。

李壮怒吼一声,抡起打铁用的大锤就砸!

一个家丁躲闪不及,肩膀被砸中,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惨叫着倒地。

但双拳难敌四手,几把刀同时砍来,李壮虽奋力挡开两把,后背和胳膊还是被划开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狂涌!

剧痛让他动作一滞,几根包铁的棍棒立刻狠狠砸在他的腿弯和后背!他闷哼一声,口喷鲜血,轰然倒地。

妻子哭喊着扑上来,被一个家丁粗暴地一脚踹开,撞在墙上昏死过去。

李壮被五花大绑,嘴里塞进破布,像拖牲口一样拖走。

那头目看着地上呻吟的同伴和昏死的女人,眼神冰冷:“把这女人拖回去,充作营妓!这屋子,烧了!这就是反抗杜家的下场!”

熊熊大火很快吞噬了那间曾经充满希望的新房。

……

……

杜家堡。

巨大的武库铁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被十几个壮汉奋力推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陈年桐油和腐朽木材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火把的光芒照进去,只见里面堆积如山。

锈迹斑斑、枪杆都朽烂了的长矛;豁了无数缺口、甚至卷了刃的腰刀;

布满虫蛀孔洞、皮革硬化开裂的皮甲;

蒙着厚厚灰尘、机括都卡死了的前朝弩机……

这些不知道尘封了多少年的破烂,此刻被粗暴地翻找出来,像垃圾一样扔到空地上。

旁边临时搭建的巨大工棚里,几十个被强征来的铁匠,在监工皮鞭的抽打下,红着眼睛,抡着铁锤,在烧得通红的炉火旁拼命敲打。

汗水混着煤灰从他们古铜色的脊背上流淌下来,滴在灼热的铁砧上,发出“滋啦”的轻响。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鼓风炉的轰鸣声、监工的呵斥声、铁匠们疲惫压抑的喘息声,日夜不息,打造着粗糙的铁枪头和劣质的箭镞。

巨大的粮仓也打开了门,但倾倒出来的,多是陈年甚至发黑结块的粟米、带着霉味的杂豆、粗糙得拉嗓子的麦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粮食变质后酸腐的气味。

这些“军粮”被草草分装,按“人头”发放下去,仅够勉强果腹,让那些被强征来的“士兵”不至于立刻饿死。

短短十数日,在皮鞭、死亡威胁、灭门恐惧、失去土地房屋的绝望以及杜家数百年积威的共同作用下,一支成分极其复杂、装备简陋破败、士气低落绝望却数量庞大的队伍,被强行拼凑、驱赶到了一起。

人数竟真的逼近了三万之众!他们被杜承嗣带着凶悍的家丁部曲,像驱赶羊群一样,分散驻扎在杜家牢牢控制的云梦泽周边一州七县之地的各个险要隘口、水寨和坞堡。

远远望去,如同给这片曾经富庶安宁的土地,披上了一层由绝望、恐惧和劣质兵器组成的、荆棘丛生的、脆弱不堪的死亡外壳。

杜家堡最高处,望楼。

暮色四合,浓雾稍散,却依旧低垂,将天地染成一片昏沉的暗紫色。

杜维钧在杜衡和杜承嗣等几位心腹的陪同下,登上了这座俯瞰四野的制高点。

凛冽的、带着浓重水腥气的晚风,吹动着他银白的长须和深紫的袍袖,猎猎作响。

他扶着冰冷的石砌垛口,极目远眺。

暮色苍茫中,堡外广袤的水泽平原上,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聚集着无数的营寨篝火。

火光星星点点,微弱而杂乱,映照着影影绰绰的人影。

没有旌旗招展的壮阔,没有金戈铁马的肃杀,更没有操练的号令。

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暗,以及随着寒风隐隐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痛苦的呻吟声和绝望的抱怨咒骂声。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臭、霉味、劣质烟草和未及掩埋的粪便的污浊气息,被风卷上望楼,令人作呕。

杜维钧望着脚下这片他杜家经营了近七百年的土地,望着那如同巨大疮疤般蔓延的“新军”营寨,心中没有丝毫豪情壮志,只有一片冰封雪原般的沉重和刺骨的寒意。

这些人,是炮灰,是阻挡冯阎王铁蹄的脆弱盾牌;

是筹码,是他杜家谈判桌上最后的赌注;

同时,也是巨大的、随时可能引爆、将杜家彻底埋葬的催命符!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身旁脸色依旧阴鸷如铁的杜衡脸上。

晚风吹动杜衡额前散乱的几缕黑发,露出他深陷的眼窝和里面尚未熄灭的怨毒火焰。

杜维钧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无尽疲惫、深沉算计和最后一丝渺茫希冀的语气,低沉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衡儿…看到了吗?”

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指向脚下这片在暮色中更显广袤而神秘的土地,“一州七县,沃野五百里,水网纵横如迷宫!仓廪虽非十足丰盈,亦有存粮可支数月!以此为基,”

他浑浊的老眼中,那丝精光再次顽强地闪烁了一下,“进…可拥此数万之众,扼守要冲险隘!静观天下之变!若李璘…天不绝他,尚有一丝转机,或朝廷与其他藩镇再生龃龉,自顾不暇…我杜家,未尝不能待价而沽,于这乱世夹缝之中,搏一个…更大的前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赌徒般的狂热,却又无比冷静。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风声淹没,带着一种老狐狸在绝境中磨砺出的、浸透骨髓的狡黠和冷酷:

“退…便是将这‘拥兵自重’之地,连同这三万…不,”

他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届时或许只需一万颗被我们定义为‘乱民’‘匪寇’的人头!作为一份沉甸甸、血淋淋的‘投名状’,献给他裴徽,献给长安朝廷!”

杜衡的眼神猛地一凝,怨毒之中瞬间掺入了一丝冰冷的算计。

杜维钧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继续钻入杜衡的耳中:“长安朝廷要的是什么?是江南尽快安定!是维系命脉的漕运畅通!是源源不断的赋税钱粮!只要我们能‘主动’献上城池,平息一方战乱,助朝廷大军顺利南下,扫清李璘残部…”

“裴徽那个妖孽,精于算计,权衡利弊之下,未必不会给杜家留一条生路…至少,能保住我杜家核心血脉延续,保住部分祖产田亩不失!总比如今这般玉石俱焚,被冯阎王踏成齑粉要强!”

杜维钧的目光变得幽深无比,如同望不到底的寒潭古井:“关键,在于我们何时献!如何献!献多少!献早了,我们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价码最低!献晚了,等冯阎王的刀锋真的砍到杜家堡的城门上,那就一文不值,连当肉盾的资格都没了!”

“要献,就要在最关键的时候献!要在长安朝廷大军受阻,或者冯阎王锋芒最盛、朝廷急需一个体面台阶下的时候献!献得让朝廷无法拒绝!还要献得…”

“……让长安朝廷觉得,留着我杜家,比彻底铲除我们所要付出的代价,更省力,更划算!让他们觉得,我们还能替他们看住这云梦泽!”

杜衡听着父亲这字字诛心、浸透鲜血与权谋的话语,眼中的怨毒和疯狂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样冰冷刺骨、闪烁着毒牙般寒光的算计。

他明白了,父亲这是要将杜家最后控制的这片土地,连同这三万被强征来的“血肉”,都变成谈判桌上最沉重、最血腥的筹码!

将自己牢牢绑在这片祖宗基业上,如同盘踞在蛛网中心的毒蛛,用无数生命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名为“土地与人口”的保命之网,屏息凝神,静待着那个能决定杜家是粉身碎骨还是苟延残喘的“最佳时机”。

杜氏,这只盘踞荆襄六百八十七年的老狐狸,在绝境深渊的边缘,终于彻底亮出了它最后的、带血的獠牙,和那张浸透无数人血泪的保命底牌。

风雨飘摇的云梦泽,暗流汹涌,杀机四伏。每一缕雾气,每一片稻田,每一处水湾,都仿佛潜伏着致命的危机。

望楼之上,杜维钧银白的长须在凛冽的晚风中狂乱飞舞。

他浑浊的老眼越过脚下那片绝望的营寨,越过茫茫水泽,望向北方沉沉的天际线。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穿透了浓重的战争阴云,看到了江北那连绵百里、杀气冲霄的森严军营,看到了中军大帐内,裴徽那双深不可测、仿佛能洞悉一切人心鬼蜮的眼睛。

一股冰冷的战栗,混合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在他枯朽的躯体内无声地蔓延。

而在望楼阴影的角落里,杜承嗣的手,一直未曾离开腰间的刀柄。

他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并未看向堡外,而是警惕地扫视着堡内,扫过那些在暮色中如同沉默巨兽般的建筑轮廓,仿佛在阴影中,也潜藏着未知的危机。

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在他刚硬的眉宇间一闪而过。

这支仓促拼凑、心怀怨愤的“大军”,真的能成为筹码,而不是点燃杜家坟墓的第一把火吗?

……

……

江陵,永王府(伪帝李璘行在),临江水榭。

傍晚,风雨欲来

长江的怒吼,不再是遥远的背景音,而是化作了有形有质的巨兽,狠狠撞击着临江水榭的根基。

浑浊的江水在暮色四合中翻滚奔腾,卷起千堆裹挟着泥沙的浊浪,每一次拍打在王府临江的巨石基座上,都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巨响。

脚下的金砖地面传来一阵阵微弱的、持续不断的震颤,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

雕花的檀木窗棂在狂风的蹂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裹挟着浓重水汽的烈风蛮横地灌入水榭,将层层叠叠的鲛绡纱幔撕扯、卷起,让它们在空中狂乱地舞动,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水榭内,昂贵的紫檀木家具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仿佛蛰伏的怪兽。

空气中,名贵的龙涎香努力散发着它最后的雍容华贵,却被另一种更为强势、更为刺鼻的气息所覆盖——那是铁锈般的、带着淡淡腥甜的气息,如同新鲜伤口渗出的血,又如同锈蚀的兵器在雨水中浸泡。

这是恐惧的味道,是死亡临近时无声的宣告。

李璘,这位僭越称帝不过数月、根基如同沙滩城堡般脆弱的“大楚皇帝”,此刻僵立在铺着明黄锦缎的御案前。

他身上崭新的龙袍,用最上等的金线绣满了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本应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彰显无上威严。

然而此刻,这身象征至尊的华服却像一层沉重的裹尸布,软塌塌地罩在他微微佝偻、不断颤抖的身躯上,金龙失去了神采,变得黯淡无光。

他的脸色惨白如新褪色的金箔,不见一丝血色,嘴唇紧抿成一条青紫色的、僵硬的直线。

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渗出,汇成细流,沿着他因焦虑而深陷的鬓角滑落,在下颌处滴落,砸在冰冷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那双曾经或许也指点过江山的手,此刻正死死地、痉挛般地捏着两份被汗水浸透、边角卷曲甚至撕裂的八百里加急密报。

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高高凸起,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脆弱的纸张捏成齑粉。

窗外,长江的咆哮声被无限放大,不再是自然的伟力,而是化作了千军万马的嘲笑,是命运之神冰冷而无情的讥讽。

每一道浪涛砸在石基上的轰响,都像重锤狠狠擂在李璘的心口,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他的目光,带着最后一丝侥幸与巨大的恐惧,艰难地聚焦在第一份密报上。

那上面的字迹潦草不堪,墨迹被水渍和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点的污迹晕染开,仿佛书写者是在血与火的地狱边缘仓促挥就:

“…风陵口…急报!周都督…周都督亲率之水师主力…遭冯进叛军火攻突袭!…贼寇狡诈,以数十艘火船满载引火之物,顺流而下,借风势冲阵!

…江面瞬间火油遍洒,烈焰冲天,浓烟蔽日如夜!…我军猝不及防,艨艟巨舰首尾相连,避无可避…连环起火!…火势蔓延极速,兵卒如坠熔炉,争相跳江求生…然江流湍急,火油覆水亦燃…溺毙、焚毙者…不计其数!

…周都督…周都督亲临帅舰指挥…身陷火船重围…力战不退…终…终遭烈焰吞噬…帅舰倾覆…都督…下落不明!…水师…我大楚水师…十不存一!

…残部溃散…冯贼…正沿江而下…兵锋…直指江陵!…臣…泣血顿首…罪该万死!…”

“噗通!”李璘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沉入冰窟的声音。

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眼前的文字瞬间化为活生生的炼狱图景,

滔天的烈焰贪婪地舔舐着巨大的楼船桅杆,木料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爆裂的哀鸣;

士兵们被火焰吞噬,发出凄厉非人的惨叫,如同下饺子般坠入燃烧的江水中,徒劳地挣扎;

周都督那魁梧的身影屹立在烈焰中心的帅舰甲板上,挥舞着佩剑,最终被翻滚的火浪无情吞没……那一声声绝望的哀嚎,仿佛穿透了纸背,直接钻入他的耳膜,撕扯着他的神经。

“水师柱石…周都督…尸骨无存?”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尖啸。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目光移向第二份密报。

这份密报的字迹更加狂乱、急促,笔画间带着一种被撕裂般的绝望,墨点飞溅,仿佛书写者手腕颤抖,随时可能崩溃:

“…颍州…口袋岭…祸事!天大的祸事!!蒙骞先锋四万大军…于口袋岭…中伏!…贼将冯进军…与…与杜衡叛军…里应外合!”

“…贼军…假作不敌…诱我主力深入谷地…待我前军尽入…冯进军的虎贲军团伏兵尽出…杜贼…杜贼临阵倒戈!…调转刀口…与冯贼合力…将我儿郎…围在谷中…屠戮!

…谷地狭窄…我军…进退维谷…箭矢如飞蝗蔽日…滚木礌石…铺天盖地而下!…激战一日…谷中…血流成河…积尸成山…蒙帅虽勇…亲率亲卫…血战突围…然…然…全军溃败!

…四万将士…四万忠勇啊!…十亭折损九亭有余…尸骸枕藉…惨不忍睹!…仅…仅蒙帅率数百残骑…浴血…拼死南遁…

杜衡!杜衡狗贼!!阵前…亲手…阵斩我王、李、赵三员大将!…枭其首级…悬于旗杆!…杜家…杜家早有异心!

…现其全族…已据云梦泽一州七县…公然…竖起反旗!…开府库…散钱粮…募流民…招兵买马…气焰…滔天!

…其檄文…遍传江南…指斥陛下…言…言…‘伪帝篡逆,天命在长安’!…臣…万死…泣血再拜!…”

“杜衡…杜家…竖反旗…招兵买马…‘伪帝篡逆,天命在长安’…”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作响的恶毒,狠狠烫在李璘每一根紧绷的神经上!

他苦心孤诣、耗费巨资、赖以维系这江南半壁江山的擎天双柱——纵横长江的水师与陆上无敌的铁骑精锐,竟在旦夕之间,一焚于风陵口的滔天烈焰,一溃于口袋岭的尸山血海,化为乌有!

更致命、更诛心的是,那个被他视为心腹肱骨、世代联姻、荣宠备至的江南第一豪族杜家,竟在最关键、最致命的时刻,从背后捅来了最狠毒、最致命的一刀!

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惨败,更是对他权威最彻底的否定,对他这个人最无情的嘲弄!

“呃…嗬…”一股无法抑制的、滚烫的腥甜逆流,伴随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如同火山喷发般猛地冲上喉头!

李璘身体剧烈一晃,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那象征着“天命”的沉重龙袍,“噗通”一声,膝盖重重砸在金砖上。

与此同时,那口压抑已久、代表着所有野心、恐惧和绝望的鲜血,如同决堤的熔岩,狂喷而出!

“噗——!”

殷红刺目、滚烫粘稠的血花,狠狠溅射在明黄色的龙袍前襟上。

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五爪金龙,瞬间被染上了大片大片狰狞妖异的血污,龙目被血浸染,如同泣血,龙爪在血污中扭曲,像是垂死的挣扎。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狂暴地压倒了残存的龙涎香,充斥了整个水榭的每一个角落,宣告着一个王朝末日的血腥气息。

“陛下——!”

一声凄厉欲绝、带着无尽惊恐和心碎的呼喊,如同裂帛般划破了水榭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段皇后,这位出身江南顶级门阀段氏、容颜倾国倾城、此刻却花容失色、凤钗微斜的女子,如同惊弓之鸟般从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后冲出。

她华丽的百鸟朝凤锦袍下摆被自己匆忙的脚步绊住,一个趔趄,却浑然不顾,发髻散乱了几缕青丝贴在汗湿的颊边。

她扑到瘫倒在地的丈夫身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李璘沉重的身躯搀扶起来。

纤纤玉手死死抓住李璘冰冷、颤抖、沾满冷汗的手臂,美目中充满了惊惶、锥心的痛楚和一种天崩地裂般的绝望。

“来人!快来人啊!御医!传御医——!”她朝着门外嘶声力竭地哭喊,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用力而嘶哑变形。

李璘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疯狂旋转、塌陷。

段皇后近在咫尺的呼喊,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模糊不清。

耳中,长江的咆哮被一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所取代。

他无力地靠在妻子温软却同样筛糠般颤抖的身体上,眼神涣散,失去了所有焦距,只是失神地望着水榭藻井上那些描绘着祥云瑞兽、此刻却模糊一片、如同鬼影幢幢的彩绘,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嘶哑破碎、如同破旧风箱在拉扯般的呓语:

“完…完了…全完了…水师…没了…周都督…没了…陆师…也没了…四万大军…四万…四万条命啊!…杜衡…狗贼!杜家…叛徒!负朕…负朕深恩!…朕…朕的江山…朕的…”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长安太极宫那高高在上的御座上,裴徽那双冰冷锐利、不带一丝人间情感的眼睛,正穿透千山万水,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了他;

仿佛听到了冯进军带领那支横扫天下的铁骑,马蹄踏碎山河的沉闷巨响,正踏碎江南迷蒙的烟雨,带着无坚不摧的死亡气息,呼啸而来!

无边的恐惧和彻底的绝望,如同窗外浑浊冰冷的江水,瞬间将他淹没,让他窒息,将他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陛下!万勿如此!切勿灰心丧志!”

一个清朗、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安抚韵律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突兀地从水榭最深处、光线最为昏暗的角落响起。

如同鬼魅般,一个身影缓缓从巨大的楠木立柱投下的阴影中踱出。

正是李璘的首席谋士,出身范阳卢氏的卢植。

他年约四十许,面容清癯儒雅,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即使在如此惊变之下,依旧保持着世家门阀子弟特有的那份刻入骨子里的、近乎冷酷的从容。

他身着素净的月白色文士袍,步履看似沉稳,实则比平时快了几分,快步走到李璘近前。

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先是极快地扫过地上那两份染血的战报,又落在李璘龙袍前襟那大片刺目的血污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虑和凝重。

但他开口时,声音依旧竭力维持着那份令人心安的沉稳,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提振人心的力量:

“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周都督忠勇无双,虽下落不明,然其威名尚在,江南有长江天险阻敌,再加上水网密布,河道纵横,只要陛下圣心不坠,登高一呼,必有忠义之士汇集于周都督旧部麾下,重整旗鼓之机犹在!”

“蒙骞蒙帅,乃百战沙场之骁将,身经百战,虽遭重创,然能于万军重围之中,亲率数百铁骑杀出血路,足见其勇悍未失,胆魄尤存!此乃陛下之福,大楚之幸!”

卢植的声音微微提高,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李璘涣散的瞳孔,试图将一丝希望注入其中。

他话语一顿,手指猛地指向南方,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而充满指向性:“当务之急,是稳住江陵中枢,震慑宵小!杜家,世受皇恩,累世公卿,陛下待其恩重如山,赐婚联姻,荣宠至极!”

“然此獠竟敢趁国家危难之际,公然据地自立,裂土封疆,形同谋反!此乃十恶不赦、罪不容诛之滔天大罪!必须立即以陛下之名,传檄四方,历数杜衡背主求荣、屠戮袍泽、祸乱江南之累累罪行!”

“同时,火速调集江陵及周边所有可战之兵,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云梦泽巢穴!踏平杜氏坞堡,生擒杜衡老贼,明正典刑,夷其三族!唯有如此酷烈手段,方能震慑其他心怀叵测、首鼠两端之徒,重振朝廷纲纪,彰显陛下天威!”

“此乃以儆效尤,安定江南之唯一良策!”

卢植的话语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仿佛这雷霆一击,已是挽救危局的定海神针。

“镇压?!卢植!你他妈放屁!!”

卢植的话音未落,一个如同受伤暴熊濒死咆哮般的怒吼,裹挟着浓烈的血腥、硝烟、汗臭和泥土的死亡气息,猛地从水榭门口炸响!

这吼声饱含着无尽的悲痛、冲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意,瞬间撕裂了卢植刻意营造的“镇定”氛围。

“哐当——!”一声巨响!沉重的雕花楠木门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半边门扇甚至歪斜脱臼!

一个高大魁梧、如同移动铁塔般的身影,堵在了门口,挡住了门外昏沉欲雨的天光。

正是刚刚从口袋岭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满身创伤和滔天恨意逃回江陵的骠骑大将军蒙骞!

他身上那套曾经锃亮威武的玄铁山文重甲,此刻已残破不堪,布满了刀劈斧凿的深刻痕迹和无数暗褐色、层层叠叠的血痂。几处破损严重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内里被粗麻布草草包扎、却依然渗出黑红血渍的翻卷皮肉。

最令人侧目的是他那张脸——原本被浓密虬髯覆盖的凶悍脸庞,此刻虬髯已被尽数剃去,只留下青黑色的胡茬和一片片因仓促、粗暴刮剃而红肿渗血甚至破皮的皮肤,使得他那本就线条刚硬、充满戾气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狰狞、狂野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暴。

他双目赤红如血,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无尽的悲痛,死死地钉在水榭内的众人身上。

蒙骞一步踏进水榭,沉重的铁靴踏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整个水榭都随之震颤。

他那择人而噬的目光,先是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卢植那张依旧试图维持平静、此刻却微微抽动的脸上,仿佛要将对方虚伪的面皮灼穿!

随即,那目光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转向瘫在段皇后怀中、面无人色的李璘。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痛苦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块:

“陛…陛下!杜衡!杜衡那千刀万剐、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狗贼!!”他几乎是嘶吼着这个名字,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喷溅出来,“口袋岭!那根本不是什么战场!那就是个屠宰场!一个杜衡老狗和郭子仪老贼联手为老子和四万兄弟挖好的坟墓!”

蒙骞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前再次浮现那炼狱般的景象:狭窄的谷口被巨石滚木封死,两侧山崖上箭如飞蝗,滚石擂木呼啸而下,将密集的军阵砸得血肉横飞。

更可怕的是,原本应该出现在敌人侧翼的“友军”杜字大旗,突然调转方向,锋利的箭矢和雪亮的刀锋,狠狠刺入了毫无防备的己方后阵!

信任瞬间化为最深的背叛。

“多少好兄弟…死前还在喊着‘杜将军援我’…哈哈…哈哈哈…”蒙骞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和疯狂,“援兵?援兵砍下了他们的头!剁碎了他们的手脚!陛下!!”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只剩下半截、刃口布满豁口、沾满暗红血渍的弯刀,“锵”的一声刺耳摩擦,寒光映着他赤红如鬼的眼眸:“给我兵!给我还能喘气的兵!我不要多!给我五千!不!三千!只要三千敢死之士!”

“老子不要铠甲,不要辎重!只要快马利刃!我要立刻杀回云梦泽!我要亲手把杜衡老狗的心肝挖出来,当着他的面生嚼下酒!我要屠尽杜家满门!上至八十老妪,下至襁褓婴儿,鸡犬不留!”

“我要用他杜家祠堂的匾额当柴火,烧了他祖宗十八代的牌位!”

“我要用他们的血,用他们全族的血,灌满云梦泽的每一寸土地,祭奠我四万冤死的英魂!!”

他的咆哮如同狂暴的雷霆,在水榭内轰鸣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那疯狂的、不加掩饰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的冰锥,刺得人皮肤生疼。

“胡闹!蒙骞!你这是在自取灭亡!葬送陛下最后一点根基!”卢植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智珠在握的从容面具,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厉声呵斥,试图用更高的音量和世家惯有的威仪压过蒙骞的狂暴。

“你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这两份战报!看看陛下身上的血!水师主力尽墨于风陵口,片板未归!你麾下四万陆师精锐,新败于口袋岭,十不存一!江陵城内,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已是风声鹤唳!”

“杜家是什么?是盘踞江南六百年的地头蛇!云梦泽一州七县,河湖密布,港汊纵横,城高池深,易守难攻!杜衡既然敢反,必然早已厉兵秣马,经营多年!”

“杜氏宗族蓄养的私兵死士不下万人,依附其的豪强坞堡如臂使指,加上他开仓放粮新募的亡命之徒…其可用之兵,何止数万?”

“你如今怒火攻心,只带着这些残兵败将,身负重伤,就要去强攻那龙潭虎穴?你这是要把陛下手中最后一点保命的种子也葬送掉!正中裴徽老贼的下怀!让他坐收渔翁之利!你这是莽夫之勇,匹夫之怒!于事无补,反速其祸!”

卢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怒,猛地转向李璘,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和紧迫感:“陛下!当此危局,万不可意气用事!当务之急是固守江陵核心!收拢周都督残部水手,整编蒙帅带回的忠勇之士,严明军纪,弹压城内骚动,安抚惊恐民心!”

“杜家…杜家虽反,然其根基仍在江南,与各大世家门阀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若倾尽全力强攻,必是一场旷日持久、血流漂杵的恶战!纵然惨胜,亦是元气大伤,玉石俱焚!届时,朝廷大军压境,我以残破之躯如何抵挡?此乃自毁长城之举!”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压低了几分声音,却带着更强的说服力:“不若…不若先遣一能言善辩、深谙利害之重臣,持陛下严旨,星夜兼程前往云梦泽申斥其罪!勒令杜衡即刻交出兵权印信,只身来江陵向陛下请罪!”

“同时可许诺,若其肯俯首认罪,其家族子弟可暂不追究,甚至允其戴罪立功,随军征讨朝廷叛逆…如此,或可暂缓其兵锋,分化杜家内部,使其投鼠忌器,不敢立刻与长安合流攻我。”

“为我江陵赢取喘息之机,待我稍复元气,整军经武,再徐图之…此乃以退为进,老成谋国之权宜良策!望陛下明鉴!”

卢植的话语中,透着一股世家门阀之间惯有的、基于利益交换的妥协与交易气息,仿佛杜衡的背叛只是一桩可以讨价还价的买卖。

“缓图?!权宜之计?!卢植!老子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蒙骞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踏前一步,残破的甲叶因他剧烈的动作发出刺耳的金铁摩擦声。

他手中那半截染血的弯刀,带着凌厉的寒光,直指卢植的鼻尖,刀尖距离卢植的眉心不足三寸!

“申斥?请罪?放你娘的狗臭屁!卢先生!”蒙骞剃得红肿破皮的下巴因极致的激动而剧烈抖动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卢植脸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杜衡那狗贼阵前倒戈,亲手屠戮同袍,四万将士的冤魂还在口袋岭上空哀嚎!这是不共戴天的血仇!是刻骨铭心的恨!只能用血来洗刷!”

“你竟然还想跟他谈条件?还想给他机会?让他戴罪立功?呸!!”

蒙骞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彻底撕破了水榭内最后一丝虚伪的平静,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猜疑和世家门阀之间那赤裸裸的利益纠葛,血淋淋地揭露出来:

“老子看你…是不是早就和杜家暗通款曲?!穿一条裤子?!还是怕老子带兵踏平了云梦泽,顺带把你卢氏在江南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田产、盐路、漕运买卖也连根拔起,断了你们卢家在这乱世里发国难财的路子?!嗯?!”

这诛心之问,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卢植乃至所有在场世家的心窝。

“蒙骞!休得放肆!辱及重臣,目无君上!你想造反吗?!”段皇后柳眉倒竖,凤目含煞,猛地挺身上前,毫不畏惧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李璘与状若疯魔的蒙骞之间。

她虽是一介女流,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和属于皇后的凛然威仪。

她维护的不仅是摇摇欲坠的丈夫,更是这即将彻底崩塌的“皇权”尊严。

她美目圆睁,死死盯着蒙骞手中那寒光闪闪的断刀,声音清越而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斥责:“陛下龙体欠安,正在危难之际!你身为大将,不思护驾安国,反而持凶器咆哮于御前,威逼重臣!成何体统!还不速速退下,收起你的刀!”

她的声音如同金玉交击,试图用皇后的身份和气势,压制住这头已经彻底失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猛兽。

水榭之内,空气凝固了!

绝望、恐惧、算计安抚、狂暴仇恨、惊怒交加…种种极端情绪激烈地碰撞、撕扯,如同一个塞满了火药、火星四溅的铁桶,濒临爆炸的边缘!

李璘瘫坐在段皇后的臂弯里,龙袍染血,面如金纸,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争吵的众人。

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抛弃的恐惧,如同窗外浑浊冰冷的江水,彻底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

他听不清完整的句子,耳边只有嗡嗡的轰鸣夹杂着破碎的词语:“…踏平…屠尽…暗通款曲…财路…退下…造反…”。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和喉头的腥甜。

他这“皇帝”,此刻更像一个被架在熊熊烈火上炙烤的、徒有虚名的傀儡。

他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却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

段皇后搀扶着丈夫,身体因极度的愤怒、紧张和对未来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她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刃,在蒙骞狂暴狰狞的面孔和卢植阴沉闪烁的眼神之间急速游移。

她既要维护丈夫最后一丝尊严和人身安全,又要在这彻底失控的局面中寻找一线生机,内心充满了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的无尽悲凉。

蒙骞如同一座濒临爆发的活火山,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卢植,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凸,指节捏得发白,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全身肌肉紧绷,每一根神经都拉到了极限!

对杜衡的刻骨仇恨和对卢植“背叛”的猜疑,如同两股狂暴的火焰,在他胸中交织燃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那半截弯刀,微微震颤着,闪烁着危险的寒光。

卢植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蒙骞那直指要害的、近乎掀桌子的指控,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袖口和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惊怒、怨毒与深深的忌惮,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蒙骞的鲁莽和毫不掩饰的敌意,不仅打乱了他所有的盘算,更将他以及背后的家族推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他必须反击,必须撇清,更要稳住这艘即将被怒涛撕碎的破船。

他嘴唇紧抿,正欲开口…

窗外,长江的怒吼陡然拔高了一个音调!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如同天神愤怒的鞭子,猛地撕裂了铅灰色、低垂欲压的天幕!

瞬间的强光,将水榭内几张扭曲的面孔——李璘的死灰,段皇后的惊怒,蒙骞的狂暴,卢植的阴鸷——映照得纤毫毕现,如同鬼魅!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苍穹都炸裂的惊雷,在江陵城上空、在王府头顶、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轰隆——!!!

雷声滚滚,如同天公也在为这伪朝末路的混乱、背叛与绝望发出最愤怒的咆哮!

这声惊雷,也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震碎了水榭内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被雷声打破、余音仍在梁柱间嗡嗡作响的瞬间——

一名浑身湿透、泥浆满身、头盔歪斜、面无人色如同刚从地狱爬出的王府侍卫,连滚爬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进水榭!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里面的情形,更顾不上任何礼仪,扑倒在地,声音因极度的惊恐而尖利变调,带着哭腔嘶喊道:

“报——!陛下!娘娘!二位大人!不…不好了!祸事了!江陵城内…城内多处起火!”

“东市粮仓、西城武库方向…火光冲天!有…有乱民趁乱冲击府库大门!还…还有人…在火光里…在街巷中…喊…喊‘杜’字旗号!西门…西门守将陈到…他…他本就是杜家旧部!此刻…此刻正关闭西门,集结其麾下兵卒,动向不明!城内…城内…乱了!全乱了!!”

这声如同地狱传来的急报,如同最后一根千钧稻草,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压了下来!

“呃…”李璘喉头猛地一甜,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热再次上涌。这一次,他再也无力咽下,一口更浓、更暗的淤血顺着嘴角溢出,染红了段皇后凤袍的衣袖。

他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黑暗。

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蒙骞那狂暴的怒吼如同被利刃斩断,卡在喉咙里。

他猛地转头望向门外,赤红的双眼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夹杂着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惊骇所覆盖。

“城…城也乱了?杜家的手…伸得这么快?”

“不,这不是杜家的人,是不良人打着杜家的旗号搞事情。”

卢植那儒雅从容的面具彻底碎裂!

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慌!

他精心计算的“权宜之计”,他赖以周旋的“世家根基”,在这城内冲天的火光和“杜”字旗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不堪一击!他苦心维持的镇定,瞬间崩塌。

段皇后搀着李璘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了丈夫手臂的皮肉里,留下青紫的痕迹。

她美丽的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她望向门外那被火光隐隐映红的天空,再低头看看怀中彻底失去意识的丈夫,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完了,最后的堡垒,也已从内部,开始崩塌了。

风雨飘摇的伪楚政权,被这内外交困的致命一击,彻底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窗外的狂风暴雨,终于倾盆而下,仿佛要冲刷尽这江陵城所有的野心、背叛与罪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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