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入府后,径直往鸣鹦堂。
怒气落座在铜镜前,微微扬起下巴,下巴若蓄须确实夹杂着金色胡须,所以只留了髭。
却不想还是有人称他为‘黄颔小儿’。
更恼人的是,纵然只留髭,再仔细看镜中自己,也正是有些符合秦姝的戏言,平添了几分轻佻之气,反将天生的儒雅风仪掩了三分。
对着铜镜时而蹙眉,又撇撇嘴,最后以手覆住唇上。
吐了一口长气,忽地扬声唤道:“师罗,着人寻个修面匠来。”
王纮闻言,立刻吩咐手底下的人。
心头奇怪:不是前两日才修面吗?怎么今儿又要修面?!
进屋一瞧,高澄正对镜自照,显然在为崔?那句‘黄颔小儿’耿耿于怀。
想方才送崔?到府牢时,老人一直呼着冤枉,不承认说过那些话。
再加崔?属清河崔氏,乃五姓七望的世家大族。
于是问道:“大将军仍对崔尚书那番言语耿耿于怀?”
高澄侧首,睖了睖王纮,没有答话。
“只是......”王纮略一迟疑,“崔尚书始终喊着冤,坚称此话并非出自他口。”
“呵!”高澄冷笑一声,“莫非崔暹还平白无故诋毁他不成?”
这话王纮不好去接下茬。
等修面匠到屋叩头起身后,刚直起身子,便听得高澄斩钉截铁。
“来,替我将这胡髭尽数剃去!”
修面匠闻言一怔。他为高澄修面多年,深知这缕胡髭蓄养多年,高澄向来珍视非常。
而且北人向来崇尚蓄须,所以不敢相信,再确认了一句:“大将军要剃去胡髭?”
“嗯!”
王纮没想到一句‘黄颔小儿’,尽惹得高澄要剃髭。
掩口窃笑之际只听高澄怒斥:“王师罗,笑什么笑?不许笑!”
“来,剃了,剃了,反正留着也不好看,省得......”
“唉,剃了干净!!”
修面匠只好依言。
待毛刷拂净面颊,温水涤过容颜,高澄缓缓直起身来,接过铜镜细看。
瞧着镜中自己,恍若重返弱冠之年。
“大将军姿容俊美,蓄须时威仪棣棣,如今去了胡髭,倒似谪仙!”
“你倒是会说话,赏!”
修面匠恭恭敬敬接过侍从递的银钱,再三叩首谢恩,就躬身退下了。
此刻高澄心头倒舒畅了许多。
“既然那老匹夫喊冤枉,就去传崔暹,到府狱对峙。”
“诺!”
整装起身行到回廊,恰与元仲华不期而遇。
元仲华不由得檀口微张,只见高澄今日一袭半见色云纹罗衫,外罩狐裘领披风,没了胡髭显得格外庄雅出尘。
一时竟忘了言语。
怔忡了片刻,旋即含笑:“子惠哥哥这般模样......”
“当真是......真是好看极了。”
“当真?!”高澄唇角已抑不住上扬,忙轻咬下唇,还是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喜色。
“当然是真的!”元仲华娇声嗲气。
翩然近到高澄身前,执起高澄的手眼波盈盈。
“子惠哥哥,晚膳就陪着我们一起好吗?”
高澄轻笑间将手抽回,温声道:“这会儿尚有一些事待理,后面再叙。”
说罢,飘然而去,留下元仲华嘟嘴闷气。
崔?急得额角沁汗:
“大将军明鉴,老臣岂敢出此狂言?
......老臣若真有此语,当如犬彘之辈,口不能言人语!”
说着怒指崔暹:“定时崔仆射,仅仅因我言博陵崔氏不及清河崔氏,怀恨在心,故意构陷!”
“崔暹,你掌御史台多年,岂不知空口无凭,何以这般污我!”
“大将军,是李慎亲口所说。崔暹绝无构陷污蔑。”崔暹急道。
“李慎不在邺京,是你崔暹胡诌!”
“大将军,子才还可佐证。”
“麻烦!”高澄低声怨了一句。
给舍乐使了眼色,舍乐忙出门吩咐:“快去请中书令邢子才来府。”
高澄懒得等人,直领崔暹出了府牢往东柏棠去了。
身后只余崔?哀声疾呼:“大将军明鉴!老臣蒙冤啊!岂敢有半句不敬之言......”
崔暹却有些心惊,他不过是想给崔?一点小小教训罢了,未料高澄直接下令将人收押。
行路间忙问:“大将军打算如何处置崔?!”
高澄睖目:“黄颔小儿、黄颔小儿......我胡髭都剃了,小儿便小儿!”
崔暹憋笑。
“既说本将军‘难堪重任’,今日便让这'推天子上殿'的勋臣看看,谁在向‘黄颔小儿’讨饶!”
高澄心底又气又恼。
毕竟他非天子,对方不过一句言语冒犯,又算不得罪,更不至死。
但若就此轻饶,又心有不甘,总得让这厮吃点苦头,才消心头之恨。
刚转过洞门,只见兰京微微垂头示礼。
“兰京。”高澄脚步未停,说得轻快,手却不自觉掩住鼻下:“晚膳再备一份笋菰鱼羹。”
直接领着崔暹向中堂行去,待兰京抬头时,唯见二人背影转入堂内。
静立了一刻,笑着跑回厨房备膳。
“子才作保!”邢邵先瞧了瞧崔暹。
“崔尚书绝无此语!”此言一出,高澄立身正起。
“子才你先前分明说得亲耳所闻!?”崔暹心中叫苦不迭。
邢邵慌忙摆手:“哎呀,季伦你莫乱说,子才当真未曾听闻!”
“好了好了,你们都散去......”高澄终不耐烦。
两人退出后,高澄一拳叩在案上。
“季伦这厮整日计较世家名望,崔?更是自恃籍地目中无人。两个狂徒的门第之争......”
在背后说自己坏话的人何其多,不入耳来犹可不计较,却偏偏因这些世家子弟的意气之争,引出自己的大笑话。
如今还骑虎难下了,可崔暹是自己的倚重之人,怎么得都得顾着他的面子,护这个短。
人还是不能轻易放了。
“大将军,可传膳入内?”
听到兰京声音,高澄急急抓起一本书,看是《礼记》,忙执书遮面佯装看书。
“进!”
兰京布膳时,目光不时掠过凭几上的高澄。
只见他慵懒斜倚着,手中《礼记》举得高高,将面遮得严严实实。
书页却始终未翻。
摆好后轻声:“大将军用膳!”
“知道了,下去吧!”
高澄蹙眉盯着兰京皂靴仍在原地未动,心头纳闷儿人怎么还不走,只见他又靠近自己迈了两步。
忽觉书卷一沉,是兰京的手覆了上来,缓缓将书卷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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