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辰州。
“「潜龙在渊」到底是什么?”
“玄机道人或许知道。”孟星美道:“八卦峰一战,「潜龙尊者」与铠魄势均力敌。不论「潜龙在渊」是什么,它和铠魄一样危险,所以我们绝不能重蹈覆辙,让「潜龙在渊」落入外族之手。武事堂商议,由卓巡判去寻「潜龙在渊」最合适不过。”
“哦?”张矩已经猜到,这才是卓不浪今日前来的真正原因。
卓不浪只是苦笑,没有说话。孟星美起身叉手道:“卓巡判即将南下苗疆,张使君想必还有事交代,我等就先行告辞了。”
孟星美三人刚离开,张矩道:“卓少要去苗疆?”
“对,先去应州。”
张矩不动声色道:“为何要去应州?”
卓不浪摩挲手杖,道:“武事堂的天宅里有尊古鼎,玉璇真人说是玄机道人所铸,鼎里平铺粗细不一的磁沙。今日子时,鼎里的磁沙突然有凹陷,玉璇真人测算,凹陷处大致在雷公山,故让我先去应州。”
“玄机道人……莫非这鼎就是为「潜龙在渊」而铸?”
卓不浪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唉,本以为可以在酉山风光些时日,结果还是白忙活,现在还要去蛮荒之地……苦命啊!”
“难道卓少的名录不管用?”
“名录是好,可惜没遇上好人,所以最好还是留给矩少。”卓不浪摸出一本名录扔向张矩,名录刚好落在张矩面前的桌案上。
张矩略翻了翻名录,笑道:“卓少说的是赵宜?”
“不明白朝廷为何偏偏派他来辰州?”
“卓少真不明白?”
卓不浪闻言,摩挲手杖的手忽又停了下来:“矩少的意思,朝廷是有意派他来?莫不是为了束缚我?”
张矩笑道:“看来卓少在酉山上的风光已经传到朝中,有人想借赵宜提醒卓少……拿捏分寸、过犹不及。”
卓不浪靠在椅背上,仰头叹道:“天后耳目众多,在下又不谙为官之道,真怕无知无畏误闯禁地,还是远离是非为好。”
“卓少在为兄面前就不必自谦了。你离开酉山怕不是为了远离是非,而是与武事堂做了些交易吧?”
卓不浪瞟了眼张矩:“知我者,莫若矩少也。「六尊」老奸巨猾,你们选的盟主也是美貌与智慧兼具,跟武事堂谈买卖实在是太吃亏!”
“你这是吃亏为红颜吧?”
卓不浪脸上的玩世不恭褪去,略有些神伤:“谷姑娘日渐憔悴,不可让她再消沉下去。武事堂答应放过孟衍周和邹雨桐,条件是让我去寻「潜龙在渊」。真是好算计,若是我侥幸找到,他们可将功补过,若是我没找到,那也是我无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眼下东宫情势不妙,储君恐有更易,武盟也难独善其身,卓少暂且离开酉山静观其变未必是坏事。”
“东宫不妙?出什么事了吗?”
张矩盯着卓不浪,眼神洞隐烛微:“卓少可认得东宫户奴赵道生?”
卓不浪一听「赵道生」之名,再看张矩的眼神,大致已猜到对方的心思。
“东宫司议郎韦承庆上奏天皇,太子沉溺短袖、纵情声色,圣上命中书侍郎薛元超主审此事,御史大夫高智周和黄门侍郎裴炎共预。可他们拿下赵道生之后,审的却是明崇俨的命案。”张矩略顿了顿,“赵道生为何会涉嫌明崇俨的命案?”
张矩早就隐隐猜到卓不浪与「一眉道人」的把戏,去年中元节的洛水法会更是让他怀疑卓不浪已参与明崇俨案。后来卓不浪离开东都到了张掖,张矩也就没再多问。
“矩少觉得,与我有关?”
“我猜,一眉道人的洛水法会应该是以心虚为饵,诱凶嫌现身,而赵道生恰好出现在法会上,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是明崇俨案的疑凶。”
“后来突厥叛乱,明崇俨案无奈草草结案。如今有人借断袖丑事重翻旧案,赵道生应是在劫难逃。”
“矩少不愧是矩少,不在东都也对东都之事了如指掌。”卓不浪肃然道:“那晚行刺明崇俨的有两人,其中一人就是赵道生,他是在明崇俨死后刺了他一刀。而真正杀死明崇俨的是绯云阁的人。”
“所以卓少去了张掖。”
“矩少认为赵道生不该查?”
“朝堂之上,该与不该视乎你的抱负,而不在真相。”
“矩少的抱负是什么?”
“法不阿贵、各得其宜。”
“矩少心怀社稷、兼济天下,而我不过独善其身,也算是各得其宜。”
“矩少又岂是池中物?”张矩道:“风起于青萍之末,赵道生不过是浮萍,而东宫却是大风将至,江湖也将会狂风大作。”
“我本不欲乘风,哪管它东南西北风。但舟行海上,借风扬帆总还是要的。”
“风能行舟,亦能覆舟,卓少借风还须小心为妙。”
“有矩少大船在前,我这一叶扁舟应不至倾覆。”
“那我就祝卓少苗疆之行一帆风顺!”
“多谢矩少!”卓不浪叉手道:“小弟还有一事想请矩少帮忙。西京问星楼一位姓石的门客,不知矩少是否还记得?”
“记得,此人有姓无名、言行极怪异,有时像书生,有时又像道士……让人很是难忘。”
“对,就是此人,我们称他「十面」。二郎来信,说他夜夜偷入卓家工坊,私制铜器,又夜行百里,毁了一村的坟地。公廨拿他下狱后,他又劝得狱中五人翻供不认罪,吓得三个狱卒失心疯,就连审他的县尉也被气得一病不起。”
“问星楼已经赔了村里修坟的钱,公廨又命问星楼管束他。二郎已差人将他送来辰州。我今日就启程南下,所以想托矩少帮忙看管些日子……”
“竟有如此荒唐的事?”张矩眉头微蹙,“好,我答应卓少。我也想看看,此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
百晓驾着马车驶出了沅陵县,一路往南驶去。车窗的帘子随风飘摆,谷灵一直盯着车窗,也不知她望的是帘子,还是帘外的景色。
卓不浪望着愁容不展的谷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干脆把头靠在车厢上,闭目思忖。
谷灵突然开口道:“师父他们明日启程回黍谷,我知道是你救了大师兄和四师姐,多谢!”
谷灵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方折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给卓不浪,“这是师姐亲手绣的绫帕,她托我转送予你以示谢意。”
卓不浪接过手帕略看了看:“怎么……像是已经用过?”
“师姐说,她是赴酉山之前新绣的。”
“这么说她确实用……”卓不浪正说着,无意间瞅见,绫帕对折处还有两片鲜红的唇印。再细闻一闻,还有说不出的淡淡香气。
“哦……这绫帕我就收下了,替我谢谢邹女侠。”卓不浪赶紧收起手帕,也不知谷灵是否看见那唇印。
谷灵仍旧神情木然地盯着车窗:“我想不通,师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一个多月,谷灵几乎每天都到功业堂请安,然后又去侠理寺狱探望大师兄和四师姐。师父看起来依旧心如止水,孟衍周更是对周遭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唯有邹雨桐每天急盼着她来,跟她打问、抱怨、哭诉……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愿在狱里多待一刻。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回答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挟持素未谋面的苗若媚?
卓不浪想了又想,开口道:“如果我告诉你原因,你会相信吗?”
谷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鹤虎帮帮主贺虎说,窦文博主动写信给他,提议以斋醮为名帮他们看守人质,酬劳是引荐他与抚剑山庄魏伦见面。”
“魏伦证实了贺虎所言,他应贺虎之邀与窦文博见面。窦文博说他有办法让孟星美闭嘴,事成之后抚剑山庄要举荐他为武盟盟主。”
“魏伦说,莫独逸与黍谷颇有渊源,所以答应黍谷为莫独逸斋醮,其他的事他概不知情。”
“你师姐说,窦文博骗她和孟衍周,说是为莫独逸斋醮,其实暗中将苗姑娘从棺椁下层的暗格里移到法坛桌案下面的木箱里,所以「三尊」并未在棺椁中找到苗姑娘。”
“法坛第二天一早就会拆除,所以他们又将苗姑娘挪回了暗格,想等武盟大会结束后,由鹤虎帮的匠人将苗姑娘转走,扔在山上的僻静处,等她自己醒来。”
“到那时,鹤虎帮的匠人已经换人,苗姑娘也认不出掳走她的人,这事就会不了了之。”
谷灵忽然转过头看着卓不浪:“我师父和师兄他们真不知情?”
卓不浪一时间竟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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