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用《国际歌》的四度动机;
右手,把摇篮曲的三拍子,切成不对称五连音;
两者对撞,像齿轮咬齿轮,火花四溅。
弹到第三小节,我故意错一个音。
错音落下,整个倒立钢琴瞬间走音,琴弦一根根崩断,像银蛇狂舞。
崩弦声里,我咬断钥匙,把七边形齿口吐向木牌。
钥匙齿口在空中旋转,发出“滋——”的磨碟噪,像老式调制解调器拨号。
木牌被这噪一激,表面声纹迅速褪色,变成一张纯白。
白牌上,慢慢浮出我自己的脸,却是婴儿版,张嘴大哭。
我伸手,掐住婴儿脸的下巴。
哭声戛然而止。
我对他说:
“谢谢你唱给我听,但到此为止。”
语毕,我两指用力,把婴儿脸从木牌上撕下。
撕下的脸化作一张薄如蝉翼的唱片,沟纹里刻着最初的摇篮曲。
我把唱片对折,再对折,折成一架极小的纸飞机。
哈一口气,朝断崖外掷出。
纸飞机盘旋,被风托起,越飞越高,最终“叮”一声,嵌进月亮。
月亮立刻出现裂纹,像被击中的铜钹,发出“锵——”的延音。
音浪自上而下,震碎倒立钢琴,震碎林地,震碎整个“音惑”阵。
世界安静了。
真正的安静,不带杀机。
我低头,看见脚下只剩一面完整的镜子,镜里是我此刻的脸:
耳后血迹已干,掌心血口结痂,眼里却一片澄明。
我抬脚,踩碎镜子。
碎镜片里,师父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却不再带阵法,只是寻常一句:
“路自己走,别回头。”
我点头,转身,走出林子。
身后,碎镜拼成最后一行字:
“音惑已破,留声为证。”
风再起,却不再反向生长,而是把叶片翻回正面,像替世界把衣领理正。
我抚过耳后的细小痂痕,像关掉一枚旧收音机。
心跳回到自由拍,不再为谁伴奏。
前路仍长,但我已把摇篮曲,折成纸飞机,寄存在月亮。
若哪天真的累了,就抬头望一眼——那被击裂的月,仍会在夜的最深处,为我保留一条,不再魅惑的,归途。
空气陡然甜腻,一股桂花糖炒栗子的香气钻进鼻腔。
像有人拿钝刀,顺着嗅球一路剜进脑干。
我眼前浮现一家巷口的小摊,铁铲翻飞,黑砂哗啦——
老板正把第一颗栗子递给我。
那年我八岁,师父带我来这里,他把我举过头顶,让我能接到那枚滚烫的“秋天”。
香气越浓,场景越真。
我甚至听见师父锁扣碰撞的金属声,听见自己乳牙咬开栗壳的“咔嘭”。
味蕾先一步分泌唾液,像久别重逢的奴隶,跪迎旧主。
可我知道,这是“味魇”第一重:
以嗅觉为钩,以味觉为饵,把记忆里最安全、最饱暖的画面,熬成一锅胶。
只要我再往前半步,就会一脚踩进树脂的陷阱,被那层透明薄膜包成琥珀。
我缩手。指尖在离“栗子”半寸处停住,触到一层极薄的膜——
树脂凝成的“味囊”,只要咬破,囊里高浓度致幻剂就会让我永坠回忆。
那回忆会无限循师父亲举我的动作,直到心肌在甜蜜里衰竭。
我后退,掏出打火机。火苗“哒”地窜起,像一尾橙红小鱼,我弯腰,点燃鞋底沾到的松脂——
进山时,我故意踩过每一株流脂的松,让鞋底积满易燃的松香。
火团顺着鞋跟爬升,像一条火线,卷上我的裤脚,也卷向味囊。
“噗——”
甜腻化作焦苦,幻象像被火烧的油画,卷边、发黑、塌陷。
师父的脸在火里皱成灰,却对我笑了一下——
那笑里没有悲,反而像终于卸了岗的哨兵,把钢枪递给我。
火舌舔上我皮肤,疼痛把嗅觉硬生生掰回现实。
空气里只剩焦糊与松香,像两军交垒后的残旗。
火灭,脚下多出一圈焦黑的地。黑土中心,插着一支铜制“味针”,针尖挑着一颗琥珀色珠子——
那是被炼成固体的“桂花糖炒栗子”香,味魇的阵眼碎片。
我拔出味针,珠子却在指腹炸开,化成第二股香气:
——晒过太阳的棉被。
——四师弟刚蒸好的米饭。
——粉笔灰与少年汗水的操场。
三种味道拧成一股绳,套住我脖子往后拽。
我踉跄两步,眼前场景切换:堂内,吊扇吱呀,午后的光像打盹的老虎,趴在桌子上。
十七岁的我,正把偷买的辣条塞进五师弟的口袋中,窗外蝉声拉成细丝,勒得人想永远停在十七。
这是“味魇”第二重:
“复合香”。它把人生三个最松弛的味觉坐标,混编成一条“时间逆流梯”。
只要我再踏一步,就会缩回少年,再缩回童年,最后缩成胚胎,
在羊水味的包裹里,失去四肢与名字。
我咬肌绷紧,把舌尖抵在上腭,发一声“嗒”。
这是我提前练好的“味锚”——
在上颚埋过一粒微型薄荷胶囊,齿关一紧,胶囊破裂,
纯薄荷脑像冰锥,顺着鼻咽冲进额叶。
极寒与极热相撞,时间梯“咔”地断裂。
堂内的吊扇炸成雪片,雪片又变回现实里的月光。
我回到焦黑林地,手里却多了一本“食谱录”,
封面带着辣条油渍,翻开,纸页空白,只飘出一缕米饭香。,我把录对折,再对折,折成一只纸漏斗。
然后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在左臂内侧划一道浅口。血珠渗出,我让血滴进纸漏斗,每一滴血,带走一种味道:
第一滴,棉被味;
第二滴,米饭味;
第三滴,操场尘土味。
血与纸交融,凝成一颗暗红色“味丹”。
我把味丹含在舌底——
含而不嚼,让血味盖过所有乡愁。
薄荷的冷、血液的腥、纸浆的苦,三味互杀,
鼻腔里只剩铁锈,世界像被拉回零下。
林地再次安静。
铜味针却自己旋转,针尖指向地下。
土皮翻卷,升起一只半人高的“味鼎”——
三足、圆腹、青铜,盖沿雕着舌形纹。
鼎盖嗡鸣,缝隙里透出第三股香:
——福尔马林。
——消毒水。
——医院走廊的冷光。
我瞳孔骤缩。
那是父亲最后半年,我每天陪床的味道。
他肺癌晚期,咳出的组织碎片,带着桂花般的甜腥。
护士用消毒水拖地,混着福尔马林,
把死亡刷成一种苍白、 sterile 的“洁净”。
这是“味魇”第三重:
“绝味”。
它把“最痛却最清醒”的味觉记忆,熬成一击必杀。
只要鼎盖再开一条缝,我就会跪地呕吐,
把胆汁、把记忆、把灵魂,一股脑吐进鼎里,
成为供养味魇的“底汤”。
我伸手,压住鼎盖。
掌心的刀口尚未愈合,血涂在铜绿上,像给古墓上漆。
鼎内传来“咕嘟”声,仿佛有人用我师父的嗓音,
喊我乳名。
我闭眼,把脑海切成三份:
一份给薄荷,一份给血,一份给《金刚经》。
我默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每念一句,鼎盖下沉一分。
经文与血味互噬,把福尔马林逼回鼎腹。
第七句诵完,我睁眼,咬破舌尖,
将混着经文、薄荷、血液的三味真火,
一口喷在鼎足。
“嘶啦——”
青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锈,绿锈爬满鼎身,
像时间被按了快进,三百年压缩成三秒。
鼎腹传来一声叹息,像父亲最后一次摘掉呼吸机,
把肺里所有气,吐向窗外的白鸽。
叹息过后,味鼎裂成两半,
中间空无一物,只剩一条极细的、银白色的“味丝”,
一端连着我舌根,一端没入夜色。
我捏住味丝,轻轻一扯。
“嘣——”
像拔断一根琴弦,整个林地发出一声听不见的颤。
随之而来,是瀑布般的味道倒灌:
烤红薯、汽油、雪花膏、鞭炮、月经血、旧书霉、雷雨前的臭氧……
所有被我遗忘、或刻意遗忘的味觉记忆,
像被翻倒的调色盘,泼了我一头一脸。
我站立不稳,单膝跪地。
味丝断裂处,却滚出一颗“无味之核”——
透明、无嗅、无温度,像一颗被抽成真空的玻璃珠。
我捏起它,对着月亮看,
珠里倒映出我此刻的脸:只剩一张空白的舌。
我把无味之核含在舌底。
这一次,不是镇压,而是接纳。
我让所有味道穿过我,像让风穿过一面破旗。
旗不拦风,风也不撕旗。
无味之核慢慢融化,
像一颗冰,却释放不出冷;
像一粒糖,却释放不出甜。
它只是把“味”这个概念,
从我神经末梢,轻轻擦掉。
三秒后,我的嗅觉与味觉,
同时熄火。
世界变成一张无味的纸,
连血腥、松脂、薄荷,都归零。
我起身,向林地外走。
身后,焦黑的地开始长出新草,
草叶却不再散发青味,
像被剪贴的绿纸片。
我知道,我已破掉“味魇”三转:
一转烧甜,
二转含血,
三转归空。
从此,我的舌头,
不再为乡愁所役,
不再为死亡所惧,
不再为任何诱味所牵。
走出林口,天将破晓。
我回头,对那片无味的黑暗,
拱了拱手,像对一位退隐的厨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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