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做一件连我自己都预料不到的举动——让“我”消失,让阵失去观测对象。
让“我”消失,最快的方法是切断自我叙事,我深吸一口气,原地盘腿坐下,用心理课学的“正念自杀”法——不是肉体自杀,而是叙事自杀:
1. 停止内心独白;
2. 取消时间感;
3. 不再命名任何事物。
我闭眼,不再称“风”为风,只感受冷;不再称“疼”为疼,只感受收缩;不再称“我”为我,只感受一团有边界的温度。
红点失去叙事锚点,闪烁频率乱成雪花。森林像被拔掉电源的投影,色块一块块掉落,露出后台的灰白网格。
网格之上,悬着一面最原始、最朴素的镜子——没有雕花、没有边框,只是一张反射膜。
我知道,那是“镜折”的核心:零号镜,阵法的中枢。
此刻的我,没有名字、没有年龄、没有故事,只是一团会呼吸的温度。我起身,向零号镜走去。
镜里空无一物,连镜面都不存在,只剩一个黑洞洞的框,我把手伸进去——或者说,让“那团温度”探过去。
指尖没有触感,却听见“嗒”的一声,像有人把铜锣贴在我颅骨里敲了一下,与开场一模一样。
声音响起的瞬间,我重新想起自己的名字、年龄、来此的目的。
叙事归位,我却不再恐惧——因为我已亲手把“我”杀死一次,阵法录下的,是一段空白。
零号镜从中心龟裂,裂缝里透出真实的森林光线:斑驳、有尘埃、有温度。
我跨过去,像跨出一道门。 ,背后传来玻璃落地的脆响,却不再带有威胁,只是普通的碎裂。
我回头,看见满地镜片,每一片都映着此刻的我——十九岁,脏污,流血,但完整,镜片不再说话,像被拔掉电源的终端。
树干上最后一行字浮现,却不再是警告,而是诸葛幂的笔迹:“镜折已破,影归于一。
前路八曲,曲曲不同。下一阵:‘音惑’。
记得先捂住自己的耳朵,别信任何一句话——
包括我这句。”
字迹末尾,他画了一只捂耳的简笔小人,竟与我七分相似。
我笑了笑,把掌心的血抹在树干,覆盖那行字,像按下一个鲜红的注销键。
森林的风重新流动,带来远处第二道铜锣声。我捂住耳朵,抬脚向前,不再回头。
镜折·破阵。
碎镜刚落,林子忽起风。
所有叶片反向生长,叶背转青,叶脉鼓胀成音管。
风穿叶脉,奏出一首摇篮曲,旋律正是我妈小时候哄我入睡的调子。
我立在曲心,三拍子像三把钉子,把颅骨钉进童年。
心跳被强行同步成:咚——啪——哒,咚——啪——哒。
眼皮灌铅,膝窝发软,世界开始左右摇晃,像旧式摇篮。
可我知道,这不是回归,是诱捕。
音惑阵,第一层钩子:用你最安全的记忆,套你最柔软的喉管。
若我在这三拍里合眼,肺泡便会被旋律灌满,直至胸腔变成共鸣箱,整个人成为一枚人形音叉,终生为林妖哼唱。
我抬手。
袖口里那枚回形针,早被我磨成暗银色的一字剑。
指肚抵住针尖,一掰,咔——金属顺从又倔强地伸直,成为最简陋的探针。
下一拍,我把针尖刺入耳后——
那里是迷走神经的驿口,痛觉像一桶冰水,顺着颈侧大渠浇进心室。
心律脱拍,三拍子被我撕出一道裂口。
眼前黑了一瞬,摇篮的白光碎成黑雪。
疼是锚,把我钉回此刻。
我张口,喉头挤出一段反向波:
“嘶——咔——”
两片声波在空中撞成漩涡,树叶被撕成碎絮,旋律戛然而止。
树梢飘下第二块木牌。
两指宽,三寸长,白桦削成,上面却无字,只烙着一圈圈年轮般的声纹。
我捏紧,木牌立刻发出低频啸叫,像火车进隧道前那种钝刀磨骨的闷吼。
掌心被震得发麻,虎口渗出血丝,血丝一沾木牌,声纹便亮起暗红光,像烧红的铁线。
我意识到:
木牌是“音惑”第二重,曲的遗骸只是诱饵,真正杀招是“回声血印”。
它以我的血为媒,要把刚才被我撕碎的摇篮曲,倒灌回我的骨髓,让旋律在骨腔里永世打转。
我捏碎木牌。
碎屑却未落地,而是悬停,拼成一只耳廓状的空洞,倒扣在我头顶。
耳廓里灌满液态的过去:
—师父坐在藤椅,吱呀——
—蒲扇拍蚊,啪——
—他哼唱,嘴唇干裂,调子却软得像蒸熟的糕——
我抬头,看见那只“耳”正把我往内吸。
若被吸进去,我将化为童年里的一缕背景噪音,永世陪唱。
我咬断回忆。
舌尖抵住上腭,发一道清啸,像少年时学鸟叫,却带三分死志。
啸声呈锥形,刺入耳廓中心。
液态过去被啸声凿出孔洞,漏下一串漆黑水珠。
水珠落地,化作满地碎镜,每一片都映出我不同年龄的脸:
—婴儿,啼哭;
—童龄,缺门牙;
—十七岁,耳机里听摇滚,把哄睡曲嘲笑成“土味”——
我盯着十七岁的自己,抬脚狠踏。
镜面碎得更细,细成粉尘,粉尘再被风卷起,竟组成新的旋律线:
《国际歌》。
那是我第一次离家,K568次绿皮车,车厢里有人用手机外放,嘶哑却昂扬。
我把这旋律死死记住,像给自己打一支免溺针。
《国际歌》一出,耳廓空洞开始颤抖。
无产阶级最昂扬的节拍,与师父曲的柔软三拍子,像两列对开火车,在耳廓里轰然相撞。
撞击点爆出白炽火花,火花落在林地,竟长出一片赤色蒲公英。
蒲公英飞起,化作无数小喇叭,同时高唱: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音惑阵第二重,被集体大合唱撕得四分五裂。
耳廓空洞坍塌,变成一地碎骨似的木屑。
我弯腰,从木屑里捡起一枚锈铁钥匙,齿口呈不规则的七边,像某种古老节拍器的轴心。
钥匙一入手,林风骤停。
万籁俱寂,连自己的心跳也被按下静音键。
世界变成一张黑白照片,只剩我胸腔里那枚铁钥匙,还在以不可闻的频率,嗡嗡——
我意识到:
第三重杀招来了——“绝对零分贝”。
它把听觉抽成真空,让生命失去参考系。
人若长期漂浮在无声里,会自己制造幻听,最终把自己吓死。
我张嘴,却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抬手,指节弯曲的摩擦,零分贝。
我索性把锈钥匙刺向掌心,血珠渗出——依旧零分贝。
疼痛像被消音的影片,只剩肢体抽搐,没有配音。
我闭眼,把意识转向体内。
既然外耳被废,那就启用“骨传导”。
我咬紧后槽牙,让颅骨变成琴码,把心跳当琴槌,把血液当弦。
嗡——
我“听”到了:
血液在耳蜗外绕成环,像老式磁带,正播放一段被抹去的空白。
空白里,有极微的静电噪,0.3 分贝。
我抓住这 0.3 分贝,像抓住一根蛛丝,顺着它往脑海深处爬。
爬着爬着,空白里浮出一句话:
“别怕黑,黑里也有路。”
声音中却带着电流的沙沙。
我鼻头一酸,却立刻警觉:
音惑第三层,竟把“回忆里的安慰”也挖出来,做成救生索,引我自愿跳进无声黑洞。
我若流泪,泪腺开合的声音在真空里会被无限放大,最终震碎耳鼓。
我屏住开始拼接,倒放。
“路——也——里——黑——怕——别——”
倒放的音节,像巫咒,又像古羌族的口弦。
我把它咬碎,咽进胃里,让胃酸把温柔腐蚀成粗糙的盐粒。
盐粒摩擦胃壁,生成新的声波:
咕——噜——
胃鸣在骨腔里回荡,成了第一架鼓。
我乘胜追击,屈指敲胸骨——
咚!
肋骨——
咔!
锁骨——
叮!
我给自己办了一场无声的打击乐专场。
声音仍传不到外界,却在我体内串成一条节奏链,把“绝对零分贝”撕出一道裂缝。
裂缝里,滴下一滴水。
水落在我脚背,竟发出“嗒”一声脆响——
听觉恢复了。
我抬头,看见林地中央,多出一架倒立的钢琴。
琴盖大开,琴弦朝天,像被剖开的银白内脏。
琴键却长在地面,黑键白键交替,铺成一条十米长的路。
路尽头,站着第三块木牌。
这次,它没掉下,而是被一只无形手托举,牌面冲我,写着:
“弹完,或永远留在此调。”
我赤脚踩上琴键。
c 大调音阶立刻从脚底升起,像升降机,托着我一节节往上。
每升一步,过去的记忆便换一截调性:
c:母亲拍背;
d:父亲在隔壁咳嗽;
E:我偷抽烟被呛;
F:第一次失恋,在浴室唱《东风破》;
G:毕业夜,宿舍铁盆敲《we will Rock You》;
A:医院走廊,心电监护仪报警;
b:火化间的金属推车,骨殖落地的钝响——
我站到最高音 c,再往前一步,就是断崖。
断崖下,是刚才被撕碎的摇篮曲,正化作软绵绵的云,诱我跳下去,睡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把锈铁钥匙横咬在齿间,双手虚按空中——
那里没有琴键,但我假装有。
我弹一首从未写下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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