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短篇中草药故事集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283章 百草堂之瓜蒂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
  

光绪二十六年的夏末,丰县被一场黏稠的湿热裹着。护城河边的垂柳蔫头耷脑,叶子上蒙着层灰黄,像得了黄疸的人,连风过都带不起半分精神。百草堂的门板刚下到第三块,就见街口的李二婶抱着孩子跌跌撞撞跑来,粗布褂子汗湿得能拧出水,怀里的娃脸黄得像块老生姜,嘴唇却泛着青紫,呼吸时胸口起伏得厉害。

“王老板!王老板救命啊!”李二婶的身音劈了叉,刚跨进门槛就腿一软,差点跪在青石板上。

王宁正蹲在柜台后翻晒药材,闻言腾地起身。他穿件月白竹布长衫,袖口挽到肘弯,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点赭石色的药粉——那是今早碾当归时蹭上的。鼻梁上架着副细框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不算大,却亮得很,此刻一眨不眨盯着孩子的脸,指尖轻轻按在娃的手腕上,指腹带着常年捻药草磨出的薄茧,温凉得像块老玉。

“多久了?”他声音不高,却稳得让人安心。

“三天了!”李二婶抹着泪,“起初就眼白泛黄,以为是天热上火,谁知昨天开始吐,吃啥吐啥,连水都喂不进……孙老板那边给抓了两副药,喝下去更重了!”

王宁眉头微蹙。他掀开孩子的衣襟,心口处的皮肤黄得发暗,像抹了层没调开的泥浆。“张娜,取针来。”他扬声喊道。

里屋应声走出个穿靛蓝布裙的妇人,正是王宁的妻子张娜。她头发绾得一丝不苟,用支牛角簪固定着,耳后别着朵晒干的金银花,走动时带起缕淡香。听见吩咐,她从柜台抽屉里取出个小巧的铜针盒,打开时叮当作响,里面排着长短不一的银针,针尖亮得晃眼。

王宁取过最短的一根,在灯火上燎了燎,飞快地在孩子指尖扎了一下。挤出的血不是鲜红,倒像掺了胆汁的暗黄色,黏在指肚上迟迟不凝。

“是黄疸,”王宁放下针,语气沉了沉,“而且是湿热壅在脾胃,堵得厉害。”

话音刚落,门外又涌进来几个村民,都是家里有病人的,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城西的赵老汉尿色像浓茶,北头的陈家媳妇浑身痒得抓出血痕,症状竟都带着“黄”。

王宁正蹙眉思索,对面回春堂的门板“吱呀”一声开了。孙玉国穿着件油亮的黑绸马褂,手里把玩着串蜜蜡珠子,站在门口斜睨着百草堂,扯着嗓子喊:“我说王老板,你这百草堂别是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不然怎么一茬茬的人犯病?”

他身后跟着两个伙计:刘二狗塌着肩,袖口沾着块不明污渍,眼神躲躲闪闪;郑钦文则直挺挺地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那道疤随着说话微微抽动。

“孙老板还是先顾好自己铺子里的药吧。”王宁的妹妹王雪从后院走出来,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采的薄荷。她梳着双丫髻,发绳是药房里包药材的草纸搓的,粗布裙摆沾着草叶,却挡不住眼里的利光,“李二婶家的娃吃了你开的‘利胆汤’,里面的茵陈陈了三年,早失了药性,还好意思说别人?”

孙玉国脸色一僵,随即冷笑:“黄毛丫头懂什么!药材越陈越醇!我看你们就是治不好病,想找由头!”说罢甩袖回了铺,刘二狗和郑钦文恶狠狠地瞪了百草堂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王宁没理会对方的挑衅,转身进了药房。药柜上整整齐齐排着百十个抽屉,每个抽屉外都贴着泛黄的药名标签。他在标着“甜瓜蒂”的抽屉前停住,抽出抽屉,里面装着些灰褐色的细棍,长约寸许,一端略粗,带着圈向内卷的蒂痕,正是瓜蒂。

“哥,这不是去年钱多多从新疆带来的那批吗?”王雪凑过来看,“你想……”

“《千金方》里说,‘瓜蒂,味苦寒,主大水,身面四肢浮肿,下水,杀蛊毒,咳逆上气,及食诸果,病在胸腹中,皆吐下之’。”王宁拈起一根瓜蒂,对着光端详,“这黄疸是湿热郁在胸膈,正好该用它涌吐祛湿。”

“可这东西有毒啊!”张娜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听见这话忙道,“前阵子邻县有家药铺用它内服,病人吐得脱了水,差点出人命。”

王宁指尖摩挲着瓜蒂上的纵纹,眉头紧锁。他自然知道瓜蒂的厉害——去年钱多多送来时特意说过,新疆农户用它治黄疸,都是晒干了研末,只敢少少地吹点进鼻子,从不敢往嘴里送。可眼下疫情紧急,常规的利胆药见效太慢,再拖下去,不知道要拖垮多少人。

正犹豫间,门外传来个清脆的女声:“王老板在吗?晚辈林婉儿,特来叨扰。”

众人抬头,只见门口站着个穿浅灰布袍的年轻女子,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药篓,篓子里露出半截药锄。她头发简单束在脑后,额前留着几缕碎发,脸上沾着点泥灰,却掩不住一双清亮的眼睛。最特别的是她腰间,挂着个磨得光滑的木牌,上面刻着“护道”二字。

“姑娘是?”王宁拱手问道。

“晚辈游学行医,路过贵地,听说有黄疸疫病,特来看看能否尽绵薄之力。”林婉儿走进药房,目光一扫就落在了王宁手里的瓜蒂上,眼睛一亮,“王老板竟有如此好的甜瓜蒂!看来已经想到治法了?”

“只是想到,还没敢用。”王宁苦笑,“此药有毒,内服风险太大。”

林婉儿接过瓜蒂,放在鼻尖轻嗅,又掰断一截看断面,断面纤维细密,中心是空的,带着股淡淡的苦味。“老板有所不知,”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光,“瓜蒂有毒,是指内服过量。若改用外用,取其细末吹鼻,引湿热从鼻窍而出,既能退黄,又可避其毒,岂不两全?”

王宁一怔:“吹鼻?”

“正是。”林婉儿从药篓里掏出本线装书,封皮已经磨破,正是《本草纲目》。她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字说:“你看这里,‘瓜蒂吹鼻,治湿热黄疸,眼黄不除’。晚辈在蜀地行医时,曾见老医工用此法,只需少许药末,病人打几个喷嚏,流些黄涕,黄疸便会渐退。”

王宁凑近看那书页,墨迹虽有些模糊,但“吹鼻”二字清晰可见。他心头一动,又想起钱多多说的新疆用法,两者竟不谋而合。

“可村民们未必信啊,”张娜忧心忡忡,“刚才孙玉国还说我们用毒草害人……”

“是否有毒,试过便知。”林婉儿将瓜蒂放回抽屉,目光坚定,“王老板若信得过晚辈,咱们这就找位重症病人,当众试药如何?”

王宁看着窗外,夕阳把护城河水染成了暗黄色,像极了病人的皮肤。他深吸一口气,将瓜蒂放回抽屉锁好,转身道:“好!就依姑娘说的办。”

此时谁也没注意,回春堂的门缝后,一双三角眼正死死盯着百草堂的动静,眼里闪过丝阴狠的光。刘二狗缩在门后,低声对孙玉国说:“老板,他们要动瓜蒂了……”

孙玉国捻着蜜蜡珠子的手猛地收紧,珠子相撞发出声脆响:“动得好。”他阴恻恻地笑了,“正好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引火烧身。”

试药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上午就传遍了丰县。百草堂门前的青石板路上,早早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三五一对地交头接耳,目光都瞟着药铺门口那张临时搭起的长桌。

王宁穿着浆洗得笔挺的月白长衫,袖口仔细扣好,手里捧着个乌木药碾。他身后,张娜正将晒干的瓜蒂摊在竹筛里,阳光透过筛眼落在她鬓角的金银花上,映得那干枯的花瓣仿佛有了生气。王雪则站在桌旁,怀里抱着个小陶罐,里面是昨晚按林婉儿说的法子,提前研好的瓜蒂粉末,细得像白面。

“来了来了!”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只见两个汉子抬着块门板,上面躺着个中年男人,正是城西的赵老汉。他脸黄得像涂了层桐油,眼睛半睁半闭,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时胸口起伏微弱,被抬到桌前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王老板,就拜托你了!”赵老汉的儿子扑通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要是能让俺爹好起来,俺砸锅卖铁也谢你!”

王宁连忙扶起他:“快起来,治病救人是本分。”他转向众人,扬声道,“诸位乡亲,今日用瓜蒂试治黄疸,用的是外用吹鼻法,绝非内服。这药虽有小毒,但用量极轻,且只作用于鼻窍,诸位尽可放心观看。”

话音刚落,人群外传来声冷笑:“放心?用毒草往人鼻子里吹,是想把人往死路上送吧!”

众人回头,只见孙玉国摇着把折扇,慢悠悠地走过来,刘二狗和郑钦文跟在身后,手里还提着个篮子,里面装着些枯黄的草药。

“孙老板这话什么意思?”王雪往前一步,双丫髻上的草纸绳晃了晃,“难不成你比《本草纲目》还懂药?”

“《本草纲目》?”孙玉国折扇一合,指着篮子里的草药,“那书里还说巴豆能泻下呢,你敢随便给人吃?这瓜蒂在《本经逢原》里明明白白写着‘大毒’,王老板非要用它治病,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

村民们顿时议论起来,有人指着竹筛里的瓜蒂,小声说:“看着就像柴火棍,真能有毒?”也有人想起前阵子邻县的传闻,脸上露出惧色。

“孙老板既然懂药,不如说说,这黄疸该怎么治?”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林婉儿背着药篓挤了进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飘起来,手里还攥着株刚采的茵陈,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她手背上洇出个小水痕。

孙玉国见是个陌生女子,撇撇嘴:“小姑娘别多嘴,治病不是过家家。”

“怎么是过家家?”林婉儿走到桌前,将茵陈放在桌上,“这茵陈是治黄疸的常用药,但必须是初春的嫩苗,孙老板铺子里卖的却是去年的陈货,药效早失了大半,用它治病,才是耽误病情吧?”

这话戳中了孙玉国的痛处,他脸涨得通红:“你胡说!我那是……”

“我没胡说。”林婉儿拿起茵陈,对着阳光展示,“你看这叶片,新鲜茵陈带白霜,茎秆脆嫩;陈货则发黄发枯,一折就断。王老板铺子里的茵陈,都是今早刚采的,要不要取来比一比?”

村民们纷纷点头,孙玉国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林婉儿一眼,转身想走。

“孙老板留步。”王宁开口道,“既然大家有疑虑,那我就先说说这瓜蒂的用法。”他拿起一根瓜蒂,举到众人面前,“这是甜瓜的果蒂,新疆农户用它治黄疸,需得在夏季果实成熟时采摘,晒干后去除杂质,只留中间这截蒂柄,炮制时不能沾油腥,否则会影响药性。”

他将瓜蒂放下,又从王雪手里接过陶罐,倒出少许粉末:“研末时要干透,不然容易结块。吹鼻只用这么一点,大约半钱,吹进去后病人会打喷嚏,流出黄涕,这是湿热外排的征兆,绝非中毒。”

说着,他示意赵老汉的儿子按住父亲的头,自己则取了根细竹管,蘸了点药末,轻轻探向赵老汉的鼻孔。

“别!”人群里突然冲出个妇人,哭着扑过来,“俺男人身子弱,经不起折腾啊!”正是之前在回春堂抓药的患者家属。

王宁停住手,皱眉道:“这位大嫂,你男人……”

“俺男人就是吃了这毒草,吐得肠子都快出来了!”妇人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王老板,你行行好,别再害人了!”

刘二狗在人群后偷偷给妇人使了个眼色,郑钦文则大声嚷嚷:“看吧!我就说有毒!这百草堂是想把咱们都毒死啊!”

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开始往门外退,有人则指着王宁骂骂咧咧。张娜急得脸发白,紧紧攥着衣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男人何时吃了我的药?”王宁目光锐利地看向妇人,“我铺子里的账本记得清清楚楚,从未给你家抓过瓜蒂。”

“就是你!前儿个你偷偷给俺男人塞的药包,说能治黄疸,结果吃下去就出事了!”妇人眼神闪烁,却依旧硬着头皮喊。

林婉儿突然上前一步,蹲在妇人面前:“大嫂,你男人吐的是什么颜色?吐了多少?有没有带血?”

妇人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就是黄水,吐了好多……”

“那你男人现在在哪?”林婉儿追问,“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能救。”

“他……他在家躺着呢……”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好啊,”林婉儿站起身,对众人说,“既然大嫂说男人被瓜蒂所害,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若是真因瓜蒂中毒,王老板甘愿受罚;若不是,还请大嫂说句实话。”

王宁点头:“婉儿姑娘说得是。孙老板,不如你也一同去做个见证?”

孙玉国心里发虚,却被众人的目光盯着,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去就去!谁怕谁!”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妇人家走去。路上,王雪悄悄拉了拉林婉儿的衣袖:“你看那妇人,眼神躲闪,怕是有假。”林婉儿眨眨眼,从药篓里摸出个小瓷瓶塞给她:“等下若是需要,就把这个给病人灌下去。”

到了妇人家,果然见个男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床边放着个瓦盆,里面有少许黄色呕吐物。林婉儿上前搭脉,又闻了闻呕吐物,眉头一挑:“这不是瓜蒂中毒的症状。”

“你胡说!”妇人喊道。

“瓜蒂中毒,呕吐物会带酸腐味,且伴有腹痛腹泻,脉象浮数。”林婉儿站起身,“你男人的呕吐物有股泻药的涩味,脉象沉迟,分明是被人灌了巴豆之类的泻药。”

她转向男人:“大哥,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人逼你喝了什么?”

男人嘴唇动了动,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刘二狗,又低下头。刘二狗眼神凶狠地瞪着他,喉咙里发出“哼”的一声。

就在这时,王雪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对着刘二狗喊道:“刘二狗!这是不是你昨天丢在俺家后巷的泻药包?上面还有你沾了油渍的手印呢!”

刘二狗脸色骤变:“你胡说!我没有!”

“有没有,让官府来验验就知道了。”王宁沉声道,“方才我已经让人去报官了。”

这话一出,那妇人顿时瘫软在地,男人也连忙说:“是……是刘二狗给了俺五两银子,让俺假装中毒,还说事成之后再给五两……”

真相大白,村民们又惊又怒,纷纷指责刘二狗。刘二狗慌了神,指着孙玉国喊:“是孙老板让我干的!不关我的事!”

孙玉国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恰在此时,赵老汉的儿子气喘吁吁地跑来:“王老板!俺爹……俺爹流了好多黄鼻涕,现在能睁眼了!”

众人一愣,随即纷纷往百草堂赶。只见赵老汉坐在长凳上,虽然还是面色发黄,但眼睛亮了些,正拿着帕子擦鼻涕,帕子上沾着明黄色的黏液。

“刚才吹了药末没多久,爹就打了几个喷嚏,然后就流了这黄鼻涕,现在胸口不那么闷了。”儿子喜极而泣。

王宁松了口气,对众人说:“诸位都看到了,瓜蒂用对了地方,就是良药。”他拿起那根瓜蒂,举过头顶,“药材本身没有好坏,关键在用法。懂药性,知禁忌,才能让它治病救人。”

人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有人高喊:“王老板说得对!我们信你!”

孙玉国站在人群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见众人都围着百草堂,知道自己彻底输了,狠狠跺了跺脚,带着刘二狗和郑钦文灰溜溜地走了。

林婉儿看着王宁,眼里露出赞许的光:“王老板,接下来,该好好治这黄疸了。”

王宁点头,转身对张娜说:“取些新鲜的茵陈、栀子来,配上瓜蒂末,给乡亲们分下去。”阳光透过药铺的窗棂,照在那些灰褐色的瓜蒂上,仿佛也镀上了层暖意。

秋雨来得猝不及防。清晨还透着点暑气,午时便狂风卷着乌云压下来,护城河水翻起灰黑色的浪,拍得岸边的芦苇东倒西歪。百草堂里却暖意融融,药炉上的砂锅咕嘟作响,飘出茵陈和栀子的清苦香气。

王宁正坐在案前,将瓜蒂末分装成一个个小纸包。他戴着副细棉手套,指尖捏着竹制小铲,每包都仔细称量,不多不少正好半钱。案上摊着张药方,是他和林婉儿连夜拟的:瓜蒂末吹鼻为引,配合茵陈、栀子、大黄煎汤内服,正是治湿热黄疸的经典配伍。

“哥,赵老汉家的二小子又来了,说他爹今天能喝半碗粥了。”王雪端着个木盘进来,盘里放着十几个粗瓷碗,“还有城南的陈婶,黄疸退了些,就是总说头晕。”

王宁放下小铲,摘下手套,指缝里还沾着瓜蒂的灰褐色粉末:“头晕是体虚,得在汤里加两钱黄芪。对了,让张娜把去年收的新疆葡萄干取些来,给孩子们泡水喝,能补点气血。”

话音未落,门外闯进个浑身湿透的身影,是药材商人钱多多。他头戴的毡帽往下淌着水,藏青色的绸衫紧贴在身上,手里紧紧抱着个油布包,进门就嚷嚷:“王老板!可算找到你了!”

“钱老板这是从哪来?”王宁忙递过干布,“这般大雨还往外跑?”

钱多多擦着脸上的水,喘着气道:“从临县来!那边也闹黄疸了,听说你用瓜蒂治好了,特意绕道来求方子!”他解开油布包,里面是个精致的木盒,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盒瓜蒂,比百草堂现存的更长更饱满,蒂痕处泛着淡淡的青黄色。

“这是……”王宁拿起一根,只见断面纤维细密,凑近闻有股清苦气,比普通瓜蒂更浓郁。

“这是哈密产的甜瓜蒂,”钱多多得意道,“那边的甜瓜长在沙地里,日照足,果蒂里的‘苦劲’更足。我听当地老药农说,这等瓜蒂效力强,用好了见效更快。”

林婉儿恰好从后院进来,闻言接过瓜蒂细看,又掰下一小块放在舌尖抿了抿,眉头微蹙:“确实性味更烈。但药性强,毒性也可能更峻,外用吹鼻需减量,最多只能用三分。”

“三分?那还有效吗?”钱多多有些不放心,“我还想着这等好货能卖个高价……”

“治病不是比药性烈不烈。”王宁将哈密瓜蒂放回盒中,“就像做菜,盐多了齁得慌,药材也是这个理。丰县的病人刚适应半钱的量,贸然换用这等烈药,怕是会出乱子。”

正说着,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几个村民抬着个人冲进来说:“王老板!不好了!李大户家的媳妇用了药,现在鼻子出血不止!”

众人一惊,只见担架上的妇人脸色惨白,鼻孔里塞着的布条已被血浸透,嘴角还挂着血丝。她丈夫李大户跟在后面,满脸怒容:“好你个王宁!说什么良药,这分明是毒草!我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拆了你这百草堂!”

王宁连忙上前查看,妇人呼吸急促,脉象浮数。他掀开妇人的衣袖,手臂上有几处细密的红点。“她是不是体质偏弱?”王宁急问。

“是又怎样!”李大户吼道,“你给药的时候怎么不问清楚!”

“糟了!”林婉儿突然道,“瓜蒂禁忌里明说,体质虚弱者禁用。这位嫂子想必是产后不久,本就气血亏虚,用了这发散的药,怕是引动了虚火!”

王雪也急了:“可昨天给她用药时,她没说自己刚生过孩子啊!”

“我媳妇刚坐完月子,身子虚怎么了?你们当大夫的不会自己看吗!”李大户说着就要动手,被村民们拦住。

雨越下越大,打在药铺的瓦片上噼啪作响。王宁定了定神,对张娜喊道:“快取阿胶和艾叶来,再备一盆冰水!”他转向众人,“大家让一让,我这就止血。”

只见他取过冰水,浸湿干净的棉布,轻轻敷在妇人的额头上,又让张娜将阿胶烊化,兑入少许艾叶汁,小心地喂给妇人。他自己则取了根银针,在妇人虎口处的合谷穴轻轻刺入,捻转片刻,又在鼻翼两侧的迎香穴点刺。

一盏茶的功夫,妇人鼻孔里的血渐渐止住了。她虚弱地睁开眼,低声说:“刚才……刚才是我没说清,我想着坐完月子就没事了……”

李大户见状,气焰消了大半,却仍梗着脖子道:“就算她没说,你们用药也该谨慎些!”

“是我的错。”王宁收起银针,神色凝重,“我只顾着疫情紧急,忘了逐个细问体质。瓜蒂这药,就像烈马,得摸清脾气才能驾驭。体质弱的、有出血症的、孕妇,碰都不能碰,这是铁律。”

他转向众人,提高声音道:“从今日起,凡来用药者,必须先由我把脉问诊,确认体质适合才能用瓜蒂。体质虚弱的,改用茵陈煎汤外洗,绝不再冒半点风险。”

这时,孙玉国撑着伞站在门口,阴阳怪气地说:“王老板这是承认药有问题了?我早就说过,这毒草碰不得,你们偏不信。”他身后的郑钦文手里拿着纸笔,正偷偷记录着什么。

“孙老板要是真心为乡亲们好,就该想想怎么帮忙,而不是在这说风凉话。”林婉儿走上前,目光如炬,“刚才这位嫂子的情况,是因违反禁忌所致,并非药材本身的错。就像有人拿菜刀砍柴伤了手,能怪刀不好吗?”

钱多多也帮腔:“就是!我在新疆见过,瓜蒂用对了能救命,用错了确实吓人,但这不是药材的错,是用法的错。”

村民们纷纷点头,李大户也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王老板,刚才是我冲动了,对不住。”

王宁摆摆手:“不怪你。是我疏忽了。”他拿起那盒哈密瓜蒂,对钱多多说,“这等烈药,还是先寄存在我这吧。等疫情稳定了,我再研究怎么稳妥使用。”

钱多多连忙点头:“听王老板的。”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王宁走到药柜前,将那盒哈密瓜蒂锁进最底层的抽屉,旁边放着的,正是记录着用药禁忌的手抄本。他想起刚学医时,父亲说过的话:“药是死的,人是活的。记药性容易,记禁忌难,守着禁忌用药,才是真本事。”

林婉儿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王老板,经此一事,乡亲们怕是更信你了。”

王宁转过身,眼里带着点疲惫,却更坚定了:“信不信倒在其次,关键是不能再出岔子。这黄疸疫情,还得靠这‘苦丁香’领头,咱们得把它的性子摸得透透的才行。”

药炉上的砂锅还在咕嘟着,茵陈和栀子的香气混着雨后的湿气飘进来,竟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静的味道。王雪正在重新抄写药方,在“瓜蒂”二字旁,特意用红笔添了行小字:体虚者、孕妇、有出血史者禁用。

秋风卷着落叶扫过丰县的青石板路时,黄疸疫情已渐渐平息。百草堂前的长桌撤了,药铺里却更忙了——痊愈的村民带着自家种的蔬菜来道谢,新求药的人排到了门槛外。王宁正低头给一个孩童诊脉,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那是瓜蒂末混着茵陈的独特气味。

“王老板,您这瓜蒂真是神了!”炕边的妇人笑着说,“俺家娃前儿个还黄着脸,吹了三天鼻,现在脸蛋红扑扑的。”

王宁刚应了句“孩子体质弱,再喝两天茵陈水巩固下”,门外突然传来阵喧哗。只见刘二狗被两个官差押着,踉踉跄跄地往药铺走,他脸上带着伤,嘴角破了,一边走一边喊:“不是我!真不是我换的药!是孙老板让我干的!”

众人一愣,王雪已经迎了上去:“官爷,这是怎么了?”

为首的官差掏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些灰黑色的碎末,看着像瓜蒂末,却带着股霉味。“王老板,前天城西有户人家用了百草堂的药,非但没好,反而上吐下泻,差点出人命。我们在回春堂后院搜出了这个,还有刘二狗换药的证据。”

王宁接过布包,捻起一点碎末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猛地一皱:“这不是瓜蒂末!”

“怎么不是?”刘二狗哭丧着脸,“孙老板说这是从旧货摊上收的陈瓜蒂,磨成末看着一样,能省下不少钱……我就趁夜里偷偷换了百草堂药柜里的半罐……”

“糊涂!”王宁厉声打断他,“你自己看!”他从药柜里取出正品瓜蒂末,放在桌上对比,“正品是灰褐色,质地轻脆,闻着有清苦味;这假货带着霉味,颜色发暗,摸着手感发黏,分明是受潮变质的劣品,而且……”他拈起一粒黑色的小颗粒,“这里面还混了鼠粪!”

众人哗然,那户人家的男人气得发抖:“我说怎么越用越重!原来是被你们换了假药!”

这时,孙玉国被另两个官差押了过来,他头发散乱,黑绸马褂上沾着泥污,看见桌上的假货,脸霎时白了:“不是我!是刘二狗自己贪便宜……”

“孙老板这话就不对了。”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张阳药师慢悠悠开口,他手里拄着根红木拐杖,杖头雕着个药葫芦,“前几日我去回春堂串门,亲眼见你对着本《炮制大法》念叨,说‘瓜蒂需阴干,忌霉变,否则毒性剧增’,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劣药?”

孙玉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张阳药师又道:“而且你铺子里那批瓜蒂,还是去年从钱老板那低价收的陈货,当时我就劝过你,说陈久变质的瓜蒂不能用,你偏不听。”

钱多多恰好送药材来,闻言点头:“没错!去年我确实处理过一批陈瓜蒂,孙老板说他有法子‘翻新’,原来是用来做这个!”

证据确凿,孙玉国瘫软在地。官差拿出锁链要锁他,他突然哭喊起来:“我也是没办法啊!百草堂用瓜蒂治好了病,我铺子里的药卖不出去,再不想办法,回春堂就要倒闭了!”

王宁看着他,眼神复杂:“孙老板,行医卖药,凭的是良心,不是投机取巧。瓜蒂有毒,用好是良药,用坏是毒药,可这真伪善恶,全在人心啊。”

官差押着孙玉国和刘二狗走了,郑钦文早在搜出假货时就跑没了影。村民们围着王宁,七嘴八舌地说要砸了回春堂,被王宁拦住了:“他犯了法,自有官府处置,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午后,阳光透过药铺的窗棂,照在药柜上。王宁正重新整理瓜蒂,将新到的新疆瓜蒂和本地瓜蒂分开存放,标签上写明产地、采收日期和炮制方法。林婉儿蹲在一旁帮忙,突然指着其中一根瓜蒂说:“王老板你看,这根蒂痕处有个小缺口,像被虫咬过。”

王宁拿起那根瓜蒂细看,果然有个月牙形的缺口,断面带着点虫蛀的孔洞。“这种得挑出来,”他说,“虫蛀过的瓜蒂,药性已经变了,用了可能无效,甚至产生别的毒性。”

“难怪古籍里说‘采药需辨真伪,炮制需守规程’。”林婉儿感叹道,“这辨药的功夫,比用药还难。”

王雪端着刚炒好的南瓜子进来,听见这话笑道:“我哥辨药可有个诀窍,他说每种药材都有‘精气神’,瓜蒂的‘气’是清苦中带着股冲劲,就像性子烈的好汉,你得敬着它,不能糊弄它。”

王宁被妹妹说得笑了:“哪有那么玄乎。不过是看得多了,摸得熟了,就知道它该是什么样子。”他拿起一根饱满的瓜蒂,对着光看,“你看这纹路,这色泽,都是天地日月催出来的,一点假都做不了。”

正说着,张娜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张纸,脸上带着喜色:“哥,县太爷派人送告示来了,说要表彰咱们百草堂救治疫病有功,还让把瓜蒂治黄疸的法子写出来,印成册子发给各州县呢。”

王宁接过告示,只见上面写着“百草堂王宁,善用草药,仁心济世,特赏匾额一块……”他看着看着,突然叹了口气:“这赏我愧领了,要说有功,还是这瓜蒂本身,还有那些信任我们的乡亲。”

林婉儿站起身,背起药篓:“王老板,我也该走了。下一站去山东,听说那边也有种甜瓜的,我想去看看当地的瓜蒂有什么不同。”

“姑娘不多留几日?”王宁挽留道。

“不了,”林婉儿笑了,额前的碎发在阳光下闪着光,“医者游方,本就是要见识更多药材,学习更多法子。说不定哪天我又带着新采的瓜蒂回来,跟王老板讨教呢。”

王宁送林婉儿到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握着那根被虫蛀过的瓜蒂。他转身回铺,看见王雪正在教几个学徒辨认瓜蒂,从形状、气味到断面特征,说得头头是道。张娜则在抄写药方,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

药铺里又飘起了药香,这次除了茵陈和栀子的清苦,还多了点南瓜子的清甜。王宁走到药柜前,轻轻抚摸着那些灰褐色的瓜蒂,仿佛能感受到它们从新疆的沙地、山东的田埂,一路辗转来到这小小的药铺,等待着被善用,等待着成为救人的良药。

暮色渐浓时,王宁提笔在账本上写下:“瓜蒂,味苦,寒,有毒。用时当慎,辨真伪,明禁忌,方不负其性。”

入冬后的丰县,第一场雪落得纷纷扬扬。百草堂的门楣上挂着块新匾额,是县太爷亲题的“仁心济世”,红底金字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醒目。药铺里暖意融融,王宁正坐在炭火旁翻看着一本泛黄的册子,那是林婉儿临走前留下的,里面记着她游历各地时收集的瓜蒂用法,纸页边缘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哥,张药师送了坛自酿的米酒来,说是谢你上次给他孙子治黄疸。”王雪端着个陶坛进来,鼻尖冻得通红,双丫髻上还沾着雪花,“对了,钱多多从新疆捎信说,那边的甜瓜快熟了,问要不要留些新鲜瓜蒂。”

王宁合上册子,接过米酒坛,坛口封着的红布上还带着药香——是钱多多惯用的甘草熏布,防潮又防虫。“告诉他,按老规矩来,要刚摘的,阴干后直接送过来,别用硫磺熏。”他顿了顿,又道,“再让他多带些葡萄干,孩子们爱嚼。”

张娜正往药柜上贴新的标签,听见这话笑道:“你呀,总记着那些孩子。前几日李二婶还来说,她家娃现在看见瓜蒂就喊‘苦丁香’,说比糖果还管用。”

三人正说着,门外传来铃铛声,是辆骡车停在了门口。车帘掀开,跳下个穿羊皮袄的汉子,正是钱多多的伙计,手里捧着个盖着棉布的木箱。“王老板,钱掌柜特意嘱咐,这箱瓜蒂要您亲自验。”

王宁解开棉布,里面整齐码着些瓜蒂,比寻常的略长,蒂痕处泛着浅黄,断面雪白,带着股清苦气。他拈起一根,放在灯下细看,突然“咦”了一声——蒂柄内侧有个极小的月牙形刻痕,像极了林婉儿临走前说的,山东甜瓜特有的“虫咬痕”,只是这痕太规整,倒像是人为刻的。

“这瓜蒂……”王宁看向伙计,“真是新疆来的?”

伙计挠挠头:“说是钱掌柜从山东收的,那边今年出了种新甜瓜,瓜蒂药效比新疆的还稳,就是产量少,特意留了些给您试。”

王宁心头一动,想起林婉儿册子最后一页画着的瓜蒂图,旁边注着:“鲁地甜瓜,蒂有天然月牙痕,性温,毒稍缓,宜用于体虚者。”他拿起那根带刻痕的瓜蒂,用指甲刮了刮,刻痕处露出的木质比别处略浅——果然是天然长成的,不是后刻的。

“好东西。”王宁笑着将瓜蒂放回箱中,“告诉钱老板,这批我全要了。再让他问问,山东那边有没有懂炮制的药农,我想请过来,教乡亲们怎么辨瓜蒂。”

伙计刚走,门外又有人影晃动,是个穿灰布袍的女子,背着熟悉的药篓,腰间挂着“护道”木牌,正是林婉儿。她头发长了些,用根木簪松松挽着,额前碎发依旧,只是脸上多了道浅疤,从眉骨延伸到脸颊,像片细长的柳叶。

“王老板,别来无恙?”她摘下沾雪的斗笠,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我从山东来,带了些‘月牙蒂’,听说你这儿正缺呢。”

王宁又惊又喜,忙请她进屋:“姑娘这道疤……”

“采药时被蛇咬的,”林婉儿满不在乎地捋起袖子,小臂上还有圈浅痕,“好在身边有瓜蒂末,捣了敷上,才没肿起来。这倒让我想起你说的,药材无好坏,关键在用法——连蛇毒都能治,这‘苦丁香’真是藏着大本事。”

张娜端来热茶,看见林婉儿怀里露出的册子角,笑道:“姑娘的册子,我们天天翻看呢,里面记的‘瓜蒂配茵陈,外洗治湿疹’,前几日刚治好城西赵老汉的顽疾。”

林婉儿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我在山东发现,月牙蒂虽然性温,但外用时得配着生姜汁调,不然药效出不来。就像你去年用新疆瓜蒂配黄芪,都是取长补短的道理。”

正说着,王雪从后院跑进来,手里拿着幅卷轴:“哥,前几日整理孙玉国旧铺时,在房梁上发现的,像是幅药画。”

展开卷轴,上面画着片瓜田,田边站着个穿布衣的老者,正弯腰摘瓜蒂,旁边题着行小字:“甜瓜蒂,苦丁香,识得性,便是良。”笔法苍劲,倒像是位老药工的手笔。

“这是……”林婉儿凑近看,突然指着老者腰间的木牌,“这不是‘护道’牌吗?”

王宁看着老者的面容,越看越觉得眼熟——像极了父亲生前描述过的,那位教他认瓜蒂的游方医。父亲常说,当年他染了黄疸,是位带“护道”牌的老者用瓜蒂吹鼻法治好的,临走前留了句“药是死的,人是活的”。

“原来如此。”王宁轻抚着画卷,眼眶有些发热,“难怪我第一次见林姑娘的木牌就觉得亲切。”

雪渐渐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药柜上的瓜蒂上,像撒了层金粉。王宁将山东瓜蒂和新疆瓜蒂分开存放,在新标签上写下:“鲁地月牙蒂,性温,用于体虚者,配生姜汁。”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月牙,像极了画卷上的瓜蒂痕。

林婉儿背起药篓,准备继续赶路:“下一站去南方,听说那边的甜瓜蒂带甜味,或许能治小儿厌食。”她走到门口,又回头道,“王老板,这瓜蒂的故事,我会一直记着,也会告诉更多人。”

王宁送她到门口,看着骡车消失在雪巷尽头,手里还握着那根月牙蒂。张娜和王雪站在他身后,药铺里飘着茵陈、栀子和瓜蒂混合的香气,清苦中带着暖意,像极了这风雪里的人间烟火。

暮色降临时,百草堂的灯亮了起来,映着“仁心济世”的匾额,在雪地里晕出片暖黄。王宁坐在案前,在林婉儿的册子上添了行字:“药无定法,应人而变,如瓜蒂虽苦,用对了,便是人间至味。”

窗外,寒风卷着雪花掠过药铺,檐下的铃铛轻轻作响,像在应和着什么。而药柜深处,那些灰褐色的瓜蒂静静躺着,等待着下一个需要它们的人,继续书写属于“苦丁香”的故事。

《短篇中草药故事集》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VIP小说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VIP小说!

喜欢短篇中草药故事集请大家收藏:(m.vipxiaoshuo.com)短篇中草药故事集VIP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