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夫征调到十万之数,疏浚工程便开始动工,河道府更加忙碌,绍桢几乎没有在衙门当差的时候,要亲自去各个河段监督河工。
她不经晒,在外行走,黑纱帷帽从不离身,一段时日下来,倒在山东官场上得了个帷帽河官的称呼。
绍桢从单县回来,在衙门里连着处理了两日的公务,连睡觉都是在号房里凑合的,直到第三日才暂且理清了事务,总算有空回家歇歇。
下衙时却已经是深夜。
绍桢走出河道总督府的大门,右手边立着一尊怒目圆睁的石狮子,张鼐就站在狮身后等待,手里还提着一只六角金烛灯。
绍桢朝他走过去,笑道:“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晚上冷得厉害,你进去衙门找我,还有人拦你不成?”
张鼐只是摇头:“我倒不觉得冷,站一会儿也不碍事。”
两人一起往甜酒巷走去,绍桢叮嘱道:“下次我再回家晚了,你要是来接我,一定进衙门来,别在外头傻站着。”
张鼐温顺应是。
绍桢满意地点了点头。
浩瀚星海广阔无垠,满天的银光闪烁,夜空很是晴朗,月光明亮无比,就算不打灯笼也能看清前路。
她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负手在背后,喟叹道:“哎,我已经好久没有正经回家歇一歇了,治河真是累人。”
张鼐安静地听她说话。
“我们疏浚河道的折子呈上御前,虽然得到了朝廷上下的广泛赞同,却也引得全天下瞩目,都对治河的成效拭目以俟。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真是不敢不做出成绩来。也算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了。”
绍桢轻轻地说:“真怕最后治水没有什么助益,浪费了河工辛苦不说,也愧对百姓殷切期待。”
张鼐过了一会儿才道:“问心无愧便是。”
绍桢一愣,豁然笑道:“你说得是。我这几日有些入了迷障了。”
她不再说官场上的事,叙叙问着家里近日如何,京中东宫有没有写信来,大姐儿近况可好。
张鼐一一回答:“……东宫的两个姑娘说,公子之前送去的象牙鬼工球已经到郡主手里了,郡主很喜欢,连睡觉都要捧着玩。书信都规整在书房桌案上,公子回去就能看到。”
绍桢高兴道:“她喜欢就好,不枉我花费重金求人打造。”
张鼐微微笑。
深夜寂静,济宁却不像燕京一般有严格的宵禁,这么晚了,仍然有摊贩在路边支着摊子做生意,绍桢买了两块热气腾腾的炊饼,和张鼐分了,进家门时刚好吃完。
她不苛待人,从不要求家里人要等她回来、伺候她睡下了才能休息。此时夜色已深,护卫和下人们早就睡了,只有回她院子的路上留着稀微的灯火。
绍桢吩咐张鼐去休息,自己简单洗漱之后便上床就寝。
她已经累极,今天也不是让张鼐过来的日子,一沾上枕头便意识昏沉,没想到朦胧之际,却听一阵急促又剧烈的拍门声。
“张大人!张大人!下官有急事求见!”
她立刻就听出来这是河道府里一个书吏的声音,今晚她是安排了这个书吏值夜的。
出什么事了?
绍桢立刻抓起床边木架上的衣服,翻身下床,边穿衣服边走过去,一把拉开门。
果然是那书吏,火烧眉头似的,不等绍桢开口问询便飞快开口,声音又高又尖:“泰安府寿张县的龙台村和金龟村,两村河工闹事,将驻守寿张县的管河同知丁渭丁大人给打死了!”
绍桢倒吸一口冷气:“此话当真?是谁来禀报的?这又是何时的事?”
书吏跺着脚道:“是寿张的另一个驻河通判急信来报,这还能有假?已经是昨日发生的事了。赵总河去总兵府上商讨加征河工事宜,至今还未回济宁,如今河道府就是您管事了。张大人,您快拿个主意吧!”
绍桢被他催得心上如有火煎,思绪转得飞快。
管河同知是从五品的官,在吏部也算数得上号了,竟然被民夫打死。这,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朝廷也一定会派监察御史下来查案,若是不即刻处理,整个河道府都要遭殃,更是会阻碍河道的正常疏浚进程!
她立刻道:“我亲自去寿张处理。衙门里如今多少护军?”
书吏低头想了一瞬:“还有五十。只是如今夜色已深,临时通知,恐怕应对不及,会出什么差错。”
绍桢看了眼廊下站着的张鼐,刚才正是他带了这书吏来院子里禀事。
“去把邓池他们都叫起来,随我去寿张。”绍桢吩咐道。
张鼐沉声应是,拱手大步而去。
绍桢使唤书吏回衙门取了自己的公章和河道府的官印来,这是赵逢辰留在河道府的,非必要不得使用,见之如见总河。
既然都带了家里的护卫,那也不必折腾着坐衙门的马车,又窄又硬,不怎么舒服。
家里的马车就很好了,又快又稳,没多久便出城上了官道。
绍桢坐在车厢里,她连着几日没睡个好觉,到了地方恐怕又是头痛的事,便靠在车壁上养精神。
身体很疲惫,精神上却是亢奋,半刻不停地思考着寿张县的事情。
中华的百姓,历来都是温良无比的,只要有一口饭吃,绝不至于到了与官相争的地步。打死一个从五品的管河同知,这简直就与造反无异,放在平常,就是抄九族的灭门大罪。
河工们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除非是被逼上了绝路。
张鼐在车窗边回话:“公子,前头的路被山石挡住了,要些功夫才能清理完,只能等一会儿了。”
绍桢哎了一声,马车停下来,坐着不太舒服,她索性下车透透气。
他们原来是在一处山林之中,东边隐隐有几星灯火,她辨认了一会儿才略能认出来,那好像是一座古刹。
绍桢想起刚进山东时遇到的那场烈风,正是古刹收留,心中起了敬香之意,问了正在清路的护卫,时间还足,便让张鼐跟着自己,往古刹寻路而去。
老僧人高寿,眉须皆白,都看不出年纪了,披着老旧的袈裟,显得慈眉善目。
绍桢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笑道:“深夜打扰,劳累方丈迎接。”
老僧人摇头,合手回礼道:“寺庙待客之道,何有劳累之说?施主从何而来?”
绍桢穿着的是正五品的官服,也没什么好掩藏的,大方道:“在下河道总督府之人,寿张县出了人命官司,在下前来处理。”
老僧人微一怔,深望了她两眼:“原来是寿张。”
绍桢不解道:“方丈与寿张县有什么渊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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