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宛如心跳般的韵律并未随着关羽的身影消散而停止,反而愈发沉稳有力。
一夜过去,晨雾弥漫在解县的田野上,一层薄纱笼罩着那片奇异的金稻。
村民们怀着敬畏与好奇,三三两两地聚在田埂边,对着那片金色的海洋指指点点。
这片稻田中央的泥土,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缓缓起伏,每一次隆起,都像是一次深长的呼吸。
昨夜那点沉入地底的赤光,此刻已化作无数条细微的红线,在稻禾的根系之间悄然游走,如同密布的血脉,将这万亩良田彻底贯通,连为一体。
一个眼尖的少年最先发现了异样,他指着离田埂最近的一株稻秆,惊呼出声。
众人循声望去,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金色的稻秆底部,竟浮现出一行行细密古朴的铭文。
那字并非刀刻,也非笔写,而是由无数纤细的稻根自然交错、盘结而成,字迹苍劲,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关平拨开人群,快步上前,他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根须组成的文字。
指尖传来的,不是草木的冰凉,而是一种温润的热度,仿佛触摸在活物的脉搏之上。
“宁可无兵,不可无民;宁可无国,不可无心。”
关平一字一句地念出声,声音沙哑。
他瞬间明白了。
父亲最后的意志,没有化作惊天动地的神谕,也没有留下什么神兵利器。
他将自己彻底融入了这片土地,化作了这地脉的律动,以一种最朴素、最坚韧的方式,向世人言说他的道。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与万物一同生长的守护。
朝廷的大军虽然暂时退去,但对这片神异之地的觊觎却从未停止。
钦天监暗中派遣了三十六名最精锐的观星使,悄然潜伏于解县周边的山头之上。
他们人手一具“窥命罗盘”,此物能感应天地灵机,锁定异常气运。
他们的任务,便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找出金稻灵机之源,并设法将其剥离或摧毁。
当夜子时,月黑风高。
三十六名观星使同时掐动法诀,将真气注入罗盘。
霎时间,三十六面罗盘的指针脱离了星辰的指引,发疯般地旋转起来,最终“嗡”的一声齐齐停住,所有指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金稻田的最深处。
众观星使见状大喜,为首之人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咒语的第一个音节刚要出口,他张开的嘴里吐出的却不是声音,而是一粒粒饱满圆润的金米!
那些米粒一落地,立刻破壳而出,生出嫩绿的幼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其余三十五人见状,无不骇然,他们试图发出惊呼,口中却同样涌出源源不断的金色米粒。
为首的观星使第一个反应过来,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他转身欲逃。
可他的双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低头一看,只见脚下的泥土不知何时变得如同活物,无数土须缠住了他的脚踝,并且还在不断向上蔓延。
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直接响彻在他们三十六人的脑海里:“你们算得出星辰轨迹,却算不出人心涨落。”
第二日清晨,村民们惊奇地发现,田埂上整整齐齐地坐着三十六个失魂落魄的外乡人。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双不知从哪来的竹筷,正一丝不苟地帮着村民们挑拣混在谷物里的谷壳。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虔诚,无论谁问他们从哪来,他们都只回答三个字:“悔算人。”自此,这三十六人便留在了村中,终生劳作,再也无法,也不敢触碰任何与卜算相关的方术。
钦天监的手段失败,朝中又有佞臣向皇帝献上毒计:“陛下,那金稻既不能毁,又不能夺其灵机,何不反其道而行?派人盗取其种子,于天下广植。如此一来,天下粮仓皆出自我朝之手,万民百姓都将赖朝廷赐食为生。届时,民心尽归,那关某人留下的意志,便不攻自破了。”
皇帝闻言大悦,当即批准。
一支由大内高手组成的精卫趁着夜色,鬼魅般潜入解县。
他们身法轻盈,悄无声息地来到金稻田边。
为首的校尉取出一柄特制的玉柄镰刀,对着一株最饱满的稻穗,轻轻割下。
就在镰刀锋刃触碰到稻穗的瞬间,整片万亩金稻田骤然变色!
原本灿烂的青金色在顷刻间褪去,转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漆黑。
每一根稻秆都仿佛变成了黑铁,茎秆之中,缓缓流淌出赤血般的汁液。
那汁液滴落在地面,发出一阵“滋滋”的轻响,泥土竟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冒出阵阵白烟。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那名持镰的校尉,他的手掌在接触到稻穗的瞬间便开始溃烂,黑气顺着他的手臂急速蔓延。
其余的精卫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逃。
然而,那血色汁液仿佛有生命一般,从稻秆上飞溅而出,追着他们而去。
但凡被汁液沾染到皮肤的人,无不发出痛苦的哀嚎,皮肤血肉迅速腐烂剥离。
他们连滚爬爬地逃出村子,沿途所经过的草地、树木,尽数枯萎凋零,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死亡之路。
村口的老屋屋檐下,关平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那些仓皇逃窜的黑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低声道:“我父一生,不食嗟来之知食。这稻,自然也只认亲手耕种之人。”
经此一役,再无人敢对金稻生出半分贪念。
与此同时,那游走于金稻根系间的,属于上代长老的最后一丝残念,也随着这片土地的脉络,蔓延至九州各处要地。
他能“看”到,各地的关脉树虽已落叶凋零,但它们扎根的土壤深处,那些青金色的纹路却并未消失,反而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展,如同大地之下暗藏的经络,正被重新激活。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长老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那声音微弱得只有风能听见:“从前……是人在求神明护佑。如今方知,是神明……靠着人心活着。”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在千里之外的黄河入海口,一片广阔的沙洲之上,一只搁浅在滩涂上、奄奄一息的老龟突然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它用尽全身力气翻过身,迈动四肢,在湿润的滩涂上缓缓爬行,留下了一行深邃的痕迹。
当它力竭而亡时,那痕迹赫然是两个古朴的大字——守心。
附近的渔民发现了这神迹,自发地运来土石,沿着老龟的字迹筑起堤坝,守护这片滩涂。
百年之后,沧海桑田,这片沙洲竟化作了一片水草丰美的绿洲,被后人称作“良心湾”。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个深夜。
关平像往常一样守在田边,为父亲的英灵,也为这片土地守夜。
忽然,他看到眼前那片静谧的金稻无风自动,无数稻秆自行向两侧分开,竟排列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径直通向屋后的那片荒坡。
关平心头一动,顺着稻秆让出的道路走了过去。
荒坡上,父亲生前最喜欢坐着看天的那块石凳,竟被人挪动了位置。
而在石凳原本所在的地方,赫然露出一块新出土的石板,表面光滑如镜,却无一字。
他正感疑惑,天上的月光恰好穿过云层,清冷的光辉洒在石板之上。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那光滑的石面上,竟渐渐映出几行隐隐约生的文字。
那字迹非刻非画,仿佛是从石头内部自己渗透出来的光影。
“儿若安好,不必寻我。若有不平,低头看土。”
关平怔在原地,喃喃地念着这几句话。
话音未落,石板上的文字便如水波般散去,紧接着,整块石板开始缓缓下沉,最终悄无声息地没入土中,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远处,天际线泛起第一缕鱼肚白,晨光精准地照在金稻的尖端。
一颗晶莹的露珠,顺着稻芒滚落。
刹那间,仿佛收到了某种无声的号令,整片金稻田上亿万颗露珠,竟在同一时刻齐齐滚落,犹如万千只眼睛同时睁开,又在瞬间一同闭上。
大地,似乎彻底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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