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伏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御座前那个女人的影子。
大理寺,朱雀大街,绸缎庄……
他只是一个循着法度办事的御史,呈上了一封他认为足以动摇国本的罪证。
可为何,在陛下的口中,这件事竟与大理寺评事林琛抄没一家商铺,有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他想不明白。
这种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朝堂博弈,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与恐惧。
“臣……臣愚钝。”宋璟的声音干涩沙哑,“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武则天踱步回到了御座之上,重新坐下。
她拿起那封信,用两根手指夹着。
“宋卿,你是个忠臣,也是个能臣。但水至清则无鱼。”
“这封信,朕收下了。但此事,到此为止。你退下吧,就当今日,你没来过这里,朕,也没见过这封信。”
宋璟猛然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追查?不问罪?
这可是通敌叛国!是太子所为!
陛下为何要将它压下?难道要包庇东宫,任由社稷江山被人窥伺?
“陛下!”他忍不住高声疾呼,“国之将倾,岂能……”
“放肆!”
武则天的声音陡然转厉,犹如寒冬里的冰锥,狠狠扎进宋璟的耳朵。
“朕,还是大唐的天子!朕的江山,还轮不到你来担忧!退下!”
那股不容抗拒的帝王威压,瞬间抽空了宋璟全身的力气。
他明白了。
这不是包庇。
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更深层次的掌控。
陛下不是不知道,而是她根本不在乎这封信是真是假。
她在等的,是这封信背后,那盘更大的棋。
宋璟叩首,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臣,遵旨。”
他站起身,步履蹒跚地退出了紫宸殿。
当殿外的阳光重新照在他身上时,他却感觉比殿内的阴影更加寒冷。
他以为自己是执刀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同那把刀,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
……
魏王府,密室。
“你说什么?!”
武承嗣一把攥住“影子”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双目赤红。
“你再说一遍!林琛在绸缎庄里,搜出了什么?!”
“王……王爷……”“影子”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惧,“是……是一个黑铁盒子。与……与您描述的一模一样。大理寺的人,众目睽睽之下,从柜台的暗格里取出来的。”
武承嗣松开手,“影子”瘫倒在地。
武承嗣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那个盒子,明明被林琛带回了狄府!
他的人,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盯着狄仁杰的府邸,连一只信鸽都飞不进去,更何况是那么一个沉重的铁盒!
林琛是怎么把它从狄府运到朱雀大街的绸缎庄,再自己带人去“搜”出来的?
他会飞天遁地吗?
武承嗣的身体开始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
他猛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可能。
叛徒。
“夜枭”的内部,出了一个能接触到最高机密的叛徒!
这个叛徒,与林琛里应外合。
林琛在明面上从城南据点取走一个盒子,吸引自己的全部注意力。
而那个叛徒,则悄无声息地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放进了朱雀大街的绸缎庄,等着林琛去“查抄”!
一明一暗,一真一假!
这是个局!
一个从头到尾,都为他武承嗣量身定做的绝杀之局!
林琛的目的,根本不是那个盒子本身。
而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武承嗣,也告诉某些他不知道的人——你的“夜枭”,已经烂了,烂到了根子里!
而那个赌徒王三,那封送进宫里、指向东宫的信,也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那不是另一条线。
那是这个局的一部分!
一头,用一封假信,在朝堂上搅起风雨,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东宫身上。
另一头,用一个真盒子,精准地打击自己的心腹要害,让自己陷入内乱与自查的恐慌之中。
杀人,还要诛心!
“王爷……”“影子”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武承嗣没有回答。
他缓缓走到墙边,看着墙上那副巨大的神都地图。
他的视线,在狄仁杰府、朱雀大街、皇城这几个点上来回移动。
他感觉自己是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让那张网收得更紧。
他不能去向陛下解释。
他要怎么解释?说大理寺搜出来的那个盒子,是自己秘密组织的最高信物?那等于自曝其短,将“夜枭”的存在彻底摆在台面上。
他更不能坐以待毙。
那个盒子,现在就在大理寺,在林琛的手里。
天知道林琛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会不会尝试打开盒子?会不会将盒子直接呈送御前?
不行!
绝对不行!
武承嗣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狠厉。
既然已经入局,那就只能掀了这张桌子!
……
大理寺,官署。
那个从“锦绣绸缎庄”搜出来的黑铁盒子,正静静地摆放在林琛的案头。
几名参与了行动的寺丞和评事,都围在旁边,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林评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要不要属下找个锁匠来,把它打开看看?”一名寺丞提议道。
“不必。”
林琛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他取过一张封条,亲自用火漆封住了盒子的缝隙,又盖上了大理寺的官印。
“此物,是通天大案的要证,任何人不得擅动。”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的下属,语气变得严肃。
“从现在起,此案由我全权接手。今日之事,所有人都必须守口如瓶。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休怪我林某的刀不认人。”
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应是。
他们能感觉到,林琛不是在开玩笑。
这位年轻的上官,平日里虽然严苛,但从未像今天这样,散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气。
林琛将封好的盒子,亲自送入了证物房最里层的铁柜,用了三把不同的锁,将柜门锁死。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武承嗣现在一定已经收到了消息。
那条被逼到绝路的狼,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反应?
是会不顾一切地派人来抢夺这个“证据”,还是会选择更极端的手段?
林琛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他要做的,已经做完了。
接下来,就不是他去找武承嗣,而是武承嗣,会主动来找他。
他布下了网,也放下了饵。
现在,他只需要安静地等待。
等待那头野兽,带着满身的疯狂,一头撞进他早已准备好的陷阱里。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大理寺的官吏,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林……林评事!不好了!”
官吏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惊骇。
“刚刚……刚刚魏王府传来消息!”
“魏王武承嗣……亲自去了狄相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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