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毙,裴元澈的身体猛地一震。
“你说什么?谁……暴毙了?”
小翠被他身上陡然爆发的煞气吓得几乎瘫软在地,哆哆嗦嗦地重复:“是……是太孙殿下……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千真万确!吏部王侍郎的随从亲口说的,天后震怒,已经下旨封了东宫……”
“放屁!”
裴元澈一声怒吼,声震屋瓦。
他猛地转身,死死盯着床上那个仍在沉睡的小小身影,胸膛剧烈地起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们敢!他们怎么敢!”裴元澈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伪造死讯,欺君罔上!我要进宫!我要马上去见天后!我要告诉她,殿下还活着!殿下在这里!”
他吼着,转身就往外冲。
“站住!”
青姨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门口,她没有看裴元澈,只是侧着身,目光幽深地落在床榻上。
“裴将军,你现在冲进宫,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揭穿他们的阴谋!让天后看看那帮奸佞的嘴脸!”
“揭穿?”青姨终于回过头,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此刻没有半分风情,只剩下刺骨的冰冷,“你拿什么揭穿?就凭我们三个人的一面之词?还是凭一个吓坏了的孩子?”
“宫里已经宣布了太孙的死讯,你现在抱着一个活生生的‘太孙’出现在天后面前。你觉得,天后是会相信你,还是会认为你找了个样貌相似的孩童,意图搅乱朝局,构陷国师?”
“你这是在救殿下,还是在把他往死路上推?”
他不是蠢人,青姨话里的凶险,他一瞬间就想明白了。
官方已经“盖棺定论”,他们这时候跳出去说人还活着,没有铁一般的证据,就不是功臣,而是别有用心的乱党。
到时候,袁天罡他们只需要反咬一口,说他们为了扳倒国师,不惜找人冒充皇孙,那他们就是万劫不复。
而真正的太孙殿下,也会从“失踪”变成“冒牌货”,再也没有机会恢复身份。
“那……那怎么办?”
“他们宣布殿下死了,殿下就必须‘死’。”
林琛平静地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裴元澈猛地看向他,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林琛走到床边,替熟睡的孩子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
“你想想,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快就宣布死讯?因为他们找不到人,他们怕了。他们怕我们拿着活生生的殿下出现在朝堂上,所以先下手为强,用一个‘死讯’把所有的路都堵死。”
“他们以为,只要太孙‘死’了,这件事就结束了。他们赢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林琛转过身,看着裴元澈和青姨。
“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一个‘死’了的太孙,才是最安全的太孙。一个‘死’了的太孙,才能让我们这些‘无’关人等,在暗中放开手脚,去把那些藏在水下的鱼,一条一条地钓出来。”
没错。
敌人的胜利宣言,反而成了他们最好的护身符。
“我明白了。”裴元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狂躁,眼中的血红慢慢褪去,“你说,要我做什么。”
他不再质问,不再怀疑,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心思远比他手里的刀更锋利。
“将军,你的刀,不该用来劈柴。”林琛看着他,“我要你,去查封锁东宫的羽林卫。”
“查羽林卫?”裴元澈一愣。
“对。”林琛的思路清晰无比,“查昨夜是谁下的令,是哪位将军带的队,封锁前后,都有谁进出过东宫。尤其是,他们从东宫里,‘抬’出去了什么。”
裴元澈的瞳孔一缩。
他明白了。
宫里既然宣布太孙暴毙,就一定会有“尸体”。
那具用来顶替的“尸体”,就是最大的破绽!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林琛看着他,“金吾卫和羽林卫分属南北衙,互不统属,但你父亲裴大将军门生故旧遍布军中,你出面去打探,不会引人怀疑。”
“好!”裴元澈重重点头,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我这就去!”
“等等。”青姨忽然叫住了他。
她走到梳妆台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瓷瓶,递给裴元澈。
“这是‘忘忧散’,西域奇药,无色无味,混在酒里,能让人吐真言,醒来后却什么都记不得。将军或许用得上。”
裴元澈看了一眼那瓷瓶,又看了一眼青姨,没有多问,伸手接过,揣进怀里。
“多谢。”
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小翠。”青姨对着门外吩咐。
“妈妈,奴婢在。”
“你亲自去一趟尚食局,找柳姑姑,就说我近来胃口不佳,想吃她做的百合莲子羹。记住,一定要她亲手做。”
“是。”
“另外,让你采买香料的人,重点去打听一下,城西那家最大的香料铺子‘异香阁’,最近有没有什么大宗的‘龙涎香’交易。”
“奴婢记下了。”小翠的声音消失在院子里。
尚食局的柳姑姑,能接触到最核心的宫廷膳食,百合莲子羹是安神之物,青姨这是在拐弯抹角地打探东宫那位真正的主人——太子殿下的状况。
而“龙涎香”,是皇室御用之物,更是炼制许多珍奇丹药必不可少的主料。袁天罡的长生观,必然是最大的买家。
这个女人,用她自己的方式,不动声色地编织着一张情报网。
“林少卿,”青姨处理完一切,重新走到林琛面前,“你把我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最安全的地方。”林琛回答。
“呵呵,你倒是真信得过我。就不怕我拿着这位殿下,去袁天罡那里换一个泼天的富贵?”
青姨走到床边,看着那个孩子恬静的睡颜,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怜惜,有追忆,还有一丝深藏的恨意。
“许多年前,我还不叫青姨,我叫陆婉。我父亲,是谏议大夫陆思温。”
林琛的心头微微一动。
谏议大夫陆思温,他有印象。那是几年前一桩旧案,陆思温因弹劾酷吏,反被诬陷入狱,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就在我家破人亡,即将被没入奴籍的前一夜。”青姨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还是太子妃的殿下,暗中命人将我救下,送来了这平康坊,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让我活了下来。”
“她对我说,好好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青姨伸出手,极轻柔地碰了碰小男孩温热的脸颊,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我欠太子妃一条命。现在,轮到我还了。”
“所以,林少卿,你不是给我带来了麻烦。”
“你是给了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就在这时,床上的小男孩忽然动了一下,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林琛和青姨立刻屏住了呼吸。
小男孩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因为刚刚醒来,还带着几分茫然。他看着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林琛和青姨,眼里的惶恐又渐渐浮了上来。
“别怕。”林琛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你安全了。”
小男孩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青姨的声音放得极柔。
小男孩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越过两人,落在了那扇紧闭的门上,小小的身体又开始发抖。
“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林琛试探着问。
小男孩的瞳孔猛地一缩,极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发出了嗬嗬的抽气声。
林琛轻声安抚着,伸手想拍拍他的后背。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男孩的瞬间,男孩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到,猛地往后一缩,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破碎的词。
“周……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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