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阴湿的江南现在也有些干燥。
许怀夕坐在窗边,指尖捻着刚算好的账册边角,看着阳光斜斜地织进庭院里的芭蕉叶上。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倒让这略显沉闷的午后添了几分生气。
“姑娘,外头日头大,您要是想看景致,不如去廊下坐着?仔细晒到了。”
侍女青禾端着一碟刚出炉的桂花糕进来,见她开窗透气,忙上前想把窗户掩上些。
许怀夕却按住她的手,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狡黠:“不急,我在等个‘贵客’。”
青禾愣了愣,刚要追问,就听院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管家恭敬又带着些为难的声音:“这位公子,我们家姑娘身子不适,怕是不便见客……”
“无妨,本王只是路过此地,听闻许姑娘在此打理赈灾事宜,心生敬佩,特来拜访。”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却又掩不住骨子里的贵气。
许怀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慢悠悠地放下账册,对青禾道:“既然是‘路过’的贵人,哪有不见的道理?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已迈步而入。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竟与多年前惊才绝艳却英年早逝的宁王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里,少了宁王的疏朗坦荡,多了几分深藏的算计。
正是四皇子,朱衽。
朱衽进门时,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许怀夕微隆的小腹上,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随即又换上温和的笑意,拱手行礼:“见过许姑娘。”
“四皇子殿下大驾光临,真是让这小院蓬荜生辉。”
许怀夕端坐在榻上,并未起身,语气平淡无波,“只是不知殿下不在京城,跑到这江南来做什么?难道是宫里的药材不够,要亲自来采?”
这话带着刺,朱衽却像是没听出来,笑着解释:“皇长孙的病虽重,但有太医们照看着,暂且无忧。父皇心系灾情,本王身为皇子,自当为父皇分忧,便主动请缨来南阳看看,也好为沈先生搭把手。”
他说着,目光扫过桌上的账册,故作惊讶道:“许姑娘竟还在亲自核对着粮款?沈先生也真是,怎舍得让你这般操劳?”
许怀夕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吃着,含糊不清地说:“殿下说笑了,我与云岫一体,他在外奔波,我在江南打理这些琐事,是应该的。倒是殿下,刚到江南就找过来,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朱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本王也是刚到,听当地官员说许姑娘在此,便想着过来打声招呼。说起来,本王还得多谢许姑娘呢。”
“哦?殿下谢我什么?”许怀夕挑眉看他。
“多谢姑娘帮助天下的百姓。”
就在这时,季老端着一碗汤药从里屋走出来。
此刻见了朱衽,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将药碗递给许怀夕:“许姑娘,该喝药了。”
许怀夕接过药碗,刚要喝,就听朱衽关切地问:“许姑娘这是……身子不适?”
“孕期反应罢了,劳殿下挂心。”许怀夕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她却像是毫无所觉,随手将空碗递给青禾。
朱衽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银镯子上,那镯子是沈云岫特意为她寻来的宝玉所制,据说能安神养胎。
他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本王路过一家玉器铺,见这玉佩成色不错,想着许姑娘或许会喜欢,便买了下来,算是给未出世的小外甥的见面礼。”
说着,他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块羊脂白玉佩,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一看就价值不菲。
许怀夕瞥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只是淡淡道:“殿下的心意我领了,但这玉佩太贵重,我不能收。再说,云岫已经给我和孩子准备了不少东西,不缺这点。”
朱衽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没想到许怀夕会如此不给面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快,将锦盒往前递了递:“许姑娘这就见外了,不过是一块玉佩而已,算不得什么。再说,这凤凰玉佩寓意吉祥,正好配得上许姑娘的身份。”
就在这时,季老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四皇子,许姑娘说了不收,您还是请回吧。许姑娘怀着身孕,需要静养,不便见客太久。”
朱衽看向季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他自然是知道季老是什么人,他在皇帝那边颇有分量,不好轻易得罪。
他顿了顿,终究是收起了锦盒,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扰许姑娘休息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许姑娘尽管开口,本王就在附近的驿馆住着。”
“多谢殿下好意,若是真有需要,我自会让人去驿馆通知殿下。”许怀夕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青禾,送客。”
朱衽深深地看了许怀夕一眼,转身离开了院子。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屋内,眼底的温和尽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阴鸷。
许怀夕……你们欠我的,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朱衽走后,季老才沉声对许怀夕说:“许姑娘,这四皇子来者不善,您可得多加小心。”
“我知道。”许怀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驱散口中的药味,“他这副样子,倒是和当年的宁王有几分像。”
季老叹了口气:“宁王当年…却没想到……”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许怀夕打断他,“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四皇子到底想做什么。他突然跑到江南来,绝不仅仅是为了‘拜访’我这么简单。”
正说着,青禾匆匆跑进来,脸色有些发白:“许姑娘,刚才我送四皇子出门时,听到他的随从在低声议论,说什么‘药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沈先生回来了’……”
许怀夕的心猛地一沉。药?什么药?难道他们想对云岫下手?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对季老道:“季老,你立刻派人去通知云岫,让他万事小心,尤其是四皇子那边送来的东西,千万别碰。”
“好,我这就去。”季老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走。
许怀夕看着窗外折射的阳光,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四皇子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暂时的安宁。
她有种预感,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此时的沈云岫,正在山里指挥着百姓挖渠。
忽然,手腕上的银链猛地晃动了一下,那枚铜铃铛发出一阵急促的响声。
他心中一动,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向南边的方向。
是怀夕出事了吗?还是……有什么危险正在靠近?
他摸了摸铃铛,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不管是什么,他都必须尽快回去,回到怀夕身边。
天边漏出一抹淡淡的霞光,给院子里青瓦镀上了层暖金。
许怀夕正对着账册上的数字蹙眉,忽然听见院角的木瓜树上传来一阵细碎的扑棱声,紧接着是“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枝桠上掉了下来。
“青禾,去看看是什么。”她头也没抬,指尖在“粮草损耗”那一行顿了顿——这数目总觉得有些蹊跷,像是被人动过手脚。
青禾刚走到院门口,就惊呼一声:“姑娘!是只小翠鸟,好像摔伤了!”
许怀夕这才放下笔,循声走去。
只见青禾捧着一只巴掌大的翠鸟,鸟儿羽毛蓬松着羽毛,露出底下嫩粉色的绒毛,右翅不自然地耷拉着,黑豆似的眼睛却瞪得溜圆,正恶狠狠地啄着青禾的指尖。
“放开我!本……本座才不要你们凡人碰!”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奶气的声音突然响起,许怀夕和青禾都愣住了。
青禾手一抖,差点把翠鸟摔在地上:“姑、姑娘,它……它说话了?”
许怀夕倒镇定些,她蹲下身,仔细打量着那只鸟。
翠鸟的羽毛泛着奇异的光泽,在霞光下竟隐隐透出些青金色,不像是寻常禽鸟。
她伸出手,声音放轻:“你伤着了,我们不会害你。”
翠鸟警惕地盯着她的手,又看了看她微隆的小腹,忽然撇了撇嘴:“哼,肚子里揣着个小不点,倒还有些好心肠。”
它扑腾了一下没受伤的左翅,“罢了,看在你怀了崽的份上,本座就勉为其难让你帮个忙。”
许怀夕挑眉,这鸟儿不仅会说话,口气还挺大。
她示意青禾取来伤药和软布,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托过翠鸟:“你是谁?怎么会说话?”
“本座是……”翠鸟刚要吹牛,突然卡了壳,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含糊道,“忘了,反正不是凡鸟。”
它抖了抖羽毛,“倒是你,这院子里一股子算计味儿,刚才那个小白脸,眼神可毒得很。”
显然,它是把朱衽当成了“小白脸”。
许怀夕没接话,轻轻拨开它受伤的翅膀,见只是擦破了点皮,便蘸了些药膏涂上去。
翠鸟疼得“啾”了一声,却强撑着没再乱动,只是嘟囔:“轻点!要是伤了本座的仙翅,让你赔十个八个崽都不够!”
青禾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小不点,口气倒不小。”
翠鸟立刻炸毛:“小不点?本座见过的世面,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
它扑棱着左翅,忽然瞥见院墙边新开的栀子花,眼睛一亮,“哎?这花不错,给本座摘一朵来,能止痛。”
许怀夕依言摘了朵半开的栀子花递过去,翠鸟低头啄了啄花瓣,忽然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说起这花,倒让本座想起一位上神。”
“上神?”许怀夕来了兴致,顺势坐在廊下的竹椅上,“什么上神?”
翠鸟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用它那奶气的声音讲了起来。
“那可是位厉害角色,名叫白璃神君。听说是三清气化形,常年穿着一身白衣,比刚才那个小白脸俊多了,手里总握着把剑,又会治病,走到哪儿都带着股栀子花香。”
许怀夕指尖微顿,想起沈云岫,想起苗疆的艾草菖蒲,还有他偶尔望着雷公山时茫然的眼神。
“他很厉害吗?”她轻声问。
“厉害?那可是能跟天帝掰手腕的主儿!”
翠鸟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传说他当年在苗疆一带游历,见那里闹瘟疫,就用自己的蛇胆炼了药,救了好多人。苗疆的人都奉他为神,还在木瓜树下给他立了碑呢。”
“木瓜树?”许怀夕看向院中的那棵,事情真的这样巧合?
“可不是嘛!”翠鸟啄了口花瓣,“他还喜欢在木瓜树下种半生莲,那花怪得很,一天开半日,半日谢,据说藏着他一半的仙元。有人说他是为了等一个人,等那人来了,花就能全开了。”
许怀夕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后来呢?”她追问。
翠鸟的声音低落下来:“后来啊,听说他为了救一个凡人,逆天改了命,被天帝罚去守雷公山,生生剥了仙骨,忘了前尘往事。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还在山里等着,等那朵半生莲全开的那天。”
说到这儿,翠鸟忽然打了个哈欠:“不过都是些老掉牙的神话了,当不得真。”
它抖了抖翅膀,“本座困了,得找个暖和的地方歇会儿。”
青禾忙去取了个铺着软绒的竹笼,翠鸟毫不客气地跳进去,蜷缩成一团,没多久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许怀夕坐在廊下,望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霞光,心里翻涌不止。
白璃神君,三清化形,雷公山,苗疆……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隐隐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思的可能。
沈云岫的失忆,真的只是意外吗?他会不会和那位白璃神君有关?
“姑娘,账册还看吗?”青禾轻声问。
许怀夕回过神,指尖在“粮草损耗”那一行重重一点:“看,怎么不看。”
她抬眼望向驿馆的方向,眼神锐利起来,“四皇子想动歪心思,也得看看我许怀夕答应不答应。”
笼中的翠鸟咂了咂嘴,像是在说什么梦话,尾音轻轻飘进风里,带着点栀子花的香:“……莲花开了……等的人……来了……”
晚风拂过木瓜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树下轻轻叹息。
许怀夕摸了摸小腹,那里的小生命正轻轻踢了她一下,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不管沈云岫是谁,不管过去有多少谜团,她都会守着他,守着这个家。
至于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就让它们来吧。
她许怀夕现在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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