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缅边境的雨,来得比萧如薰预想中更早,也更烈。
六月的伊洛瓦底江谷地,本该是旱季尾声的燥热,却被一场连绵十日的暴雨浇得透湿。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树梢上,雨丝密得像筛子眼,打在帐篷帆布上噼啪作响,汇成水流顺着帐篷边缘蜿蜒而下,在营地低洼处积成浑浊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
萧如薰站在中军大帐的廊檐下,望着帐外泥泞的营地。原本整齐的军阵帐篷被雨水泡得有些歪斜,巡逻的士兵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烂泥里,裤腿溅满了黄黑色的泥浆,腰间的鸟铳被油纸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挡不住潮气——昨日校场试铳,竟有三成的鸟铳因受潮无法发火。
萧如薰这才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个地方,要不是汉民族为什么几千年来不出兵占领这里了……
气候多变,地形地貌复杂……
“将军,前营又报,今日添了十七个发热的兵卒,还有五个上吐下泻,军医说……怕是瘴气犯了。”副将刘綎掀开帐帘走进来,雨水顺着他的甲胄缝隙往下滴,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水渍。他脸上带着焦虑,手里攥着一张被雨水浸得发皱的军报,“后营的粮囤也得挪,再泡下去,麦饼都要发霉了。”
萧如薰眉头紧锁,伸手接过军报。纸上的字迹被水洇得模糊,却能看清“疫病”“缺药”几个字。他早知道入缅作战难逃雨季瘴疠,却没料到来得这样凶。大军自四月誓师出征,一路破腾越、克蛮莫,本想在雨季前拿下阿瓦城,将缅甸王庭逼入绝境,可这场雨生生掐断了进攻的势头。
“让辎重营把粮囤架高,底下垫三层木板,再铺上油布。”萧如薰的声音透过雨幕传出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各营,挖排水沟,帐篷间距拉开三尺,不许再挤在一起。凡发热者,立刻隔离到北坡高地的空帐,派两个医官专门盯着。”
刘綎应了声“是”,正要转身,又被萧如薰叫住。
“告诉医官,按我上次给的方子配药。”萧如薰补充道,目光扫过帐外被雨水冲刷的竹林,“取苦楝树皮、青蒿、苍术各三钱,加水煮沸后晾温,让所有士兵每日早晚各服一碗。就算没发病,也得喝。”
这方子是他临行前从太医院老医官那里求来的。滇缅一带湿热,瘴气实则是蚊虫传播的疫病,苦楝树皮能驱虫,青蒿可退烧,苍术燥湿,虽不能根治,却能防患于未然。只是军中不少士兵嫌药味苦涩,总偷偷倒掉,如今看来,得用军法逼着他们喝了。
刘綎刚走,斥候营的百户张勇就浑身泥泞地闯了进来,手里举着一封蜡封的密信:“将军!蛮莫城传来的急报,土司刀孟赛……反了!”
萧如薰的心猛地一沉。刀孟赛是孟族部落的首领,当初正是他派密信求援,才给了大军借道入缅的理由。萧如薰攻下蛮莫后,还特意保举他为世袭土司,赐了绸缎和粮食,没成想这人竟在背后捅刀子。
他一把撕开蜡封,信纸被雨水泡得发脆,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得意:“萧将军困于雨季,粮草不济,吾已联合掸族各部,断尔粮道。若识时务,速退云南,否则……”
后面的话没写完,却足以让人心惊。粮道是大军的命脉,从云南到蛮莫的滇缅古道本就艰险,如今被刀孟赛截断,前有阿瓦城的缅甸王储大军,后无粮草接济,十万明军俨然成了瓮中之鳖。
“混账!”萧如薰将信纸捏成一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早该想到,这些土司反复无常,所谓的臣服不过是权衡利弊的权宜之计。
张勇在一旁喘着粗气,急声道:“将军,刀孟赛带了三千人占了古道上的鹰嘴崖,那里是必经之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辎重营的车队被堵在崖下,动弹不得,押运的千总派人突围求救,说……说再等三日,车上的粮草就要被抢光了!”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雨还在下,敲打着帐篷,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刘綎刚安排完营中事务回来,听到这话,顿时按捺不住,猛地一拍腰间的佩刀:“将军,末将愿带五千精兵,杀回鹰嘴崖,剁了刀孟赛那厮!”
萧如薰却摇了摇头。雨水冲垮了不少路段,大军行军困难,五千人未必能及时赶到。更何况,阿瓦城的缅甸王储还在虎视眈眈,若是分兵救援,万一对方趁机来攻,后果不堪设想。
他走到挂在帐壁上的地图前,手指划过伊洛瓦底江的支流,目光落在一处标注着“琅勃拉邦”的小镇上。那里是掸族另一支的聚居地,首领召勐与刀孟赛素有嫌隙,曾私下派人表示愿归附大明。
“刘綎,你带主力继续在阿瓦城外布防,每日擂鼓呐喊,做出要攻城的样子,拖住缅甸王储。”萧如薰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的琅勃拉邦,“张勇,你立刻带二十名斥候,乔装成掸族猎户,去琅勃拉邦找召勐,告诉他,若他能助我夺回鹰嘴崖,刀孟赛的土司之位,就给他坐。”
张勇眼睛一亮:“将军是想让他们狗咬狗?”
“是借刀杀人。”萧如薰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再告诉召勐,事成之后,我大明还会给他送来十门弗朗机炮。”
对付这些部落,金银绸缎或许有用,但最能让他们动心的,永远是能碾压对手的武力。
张勇领命正要走,萧如薰又叮嘱道:“路上小心,避开刀孟赛的人。还有,告诉辎重营的千总,让他无论如何守住粮草,三日之内,我必派人解围。”
张勇应声而去,帐内只剩下萧如薰和刘綎。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远处的阿瓦城隐在雨雾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刘綎看着萧如薰紧绷的侧脸,忍不住问道:“将军,召勐真会帮我们吗?万一他……”
“他会的。”萧如薰打断他,目光坚定地望向帐外的雨幕,“因为他想要的,只有我们能给。”
他知道,这场仗不仅是和缅甸人打,更是和这该死的雨季、反复无常的土司、甚至远在京城的猜忌心打。但他别无选择,要么向前拿下缅甸,为自己和麾下十万将士挣一条活路。
雨水顺着廊檐滴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萧如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鞘上的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了雨声,“今晚加餐,让弟兄们喝上热姜汤,明日……准备干活。”
无论雨下多久,这场仗,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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