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欧斯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那杯中氤氲的热气在他锐利的冰蓝色眼眸前袅袅散开,像一层薄纱,却丝毫无法遮掩那洞悉一切的审视目光。他看着凭空出现在自己办公室里的左钰一行人,嘴角那道标志性的疤痕随着肌肉的牵动而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介于嘲弄和玩味之间的弧度。
“左钰先生,”他的声音平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回荡,“我记得我办公室的门在那边。下次来,可以试试走门。毕竟,不是每次我都有心情在喝茶的时候,欣赏这种大变活人的戏法。”
“走门多没意思,还浪费时间。”左钰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扫过墙上挂着的机械齿轮装饰,最终将目光重新锁定在莱欧斯利身上,仿佛在打量一件有趣的商品。“我这次来,是给你送生意,顺便办点正事。你应该高兴才对。”
“哦?生意?”莱欧斯利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由厚重金属和深色木材拼接而成的办公桌上,露出了商人特有的、对利益的敏锐嗅觉,“说来听听。能让你这位大人物亲自上门的生意,想必不会太小。”
荧没有理会他们之间那暗流涌动的机锋,她上前一步,将那份由那维莱特亲笔签署并盖上了最高审判权印章的律令文件,轻轻地放在了莱欧斯利的桌上。文件的质感厚重,上面那维莱特优雅而有力的字迹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莱欧斯利公爵,我们是奉最高审判官大人的命令,前来提走两名在押人员。”荧的语气平静而坚定,她知道,面对这位水下的无冕之王,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无用的。
莱欧斯利拿起文件,并没有立刻查看,而是用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富有节奏的声响。他的目光在荧和派蒙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了然。“我记得你们。上次来是为了‘公子’的事,把我的梅洛彼得堡搅得天翻地覆。这次又是为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你们还真是热心肠。”他顿了顿,拿起文件,修长的手指在印章上轻轻摩挲,确认其真实性后,才慢悠悠地念出声,“卡特皮拉,还有莉诺尔…”
“他们不是小角色!”派蒙再也忍不住,立刻飞到办公桌上,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反驳,“莉诺尔是个从来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可怜孩子!她是在这里出生的!卡特皮拉更是被冤枉的,他照顾了莉诺尔好多年,是个大好人!”
“冤枉?”莱欧斯利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可爱的小姐,在梅洛彼得堡里,每个人都说自己是冤枉的。这里的墙壁听过的谎言,比沫芒宫的律法典籍还要多。”他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最终落在了雷内和雅各布身上,那眼神变得有些玩味和危险,“倒是这两位先生,看起来面生得很。不像是我的客户。身上这股子学究气,倒像是科学院里那些成天和瓶瓶罐罐打交道的家伙。”
雷内和雅-布被他看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他们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压迫感,并非来自元素力或者蛮力,而是一种长期身居高位、掌控无数人生死所形成的、纯粹的气场。雷内的手心开始冒汗,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充满绝望的原始胎海,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片深海的意志化身,冷酷地审视着每一个试图挣扎的灵魂。雅各布则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们是卡特皮拉的老朋友。”左钰替他们回答了,他随意地拉过一张待客的椅子坐下,姿态放松得仿佛这里是自己的地盘。“过来接人的。既然那维莱特都签字了,你就别在这磨叽了,快把人叫来吧。我赶时间。”
莱欧斯利将文件放下,靠回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左钰。“那维莱特大人的命令,我当然会遵守。不过,我这里有我这里的规矩。”他的眼神扫过雷内和雅各布,语气平淡地问道:“两位先生,既然是卡特皮拉的朋友,想必对他很了解。不如说说看,你们这位朋友,当年是因为什么‘冤屈’,才到我这里来做客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了雷内和雅各-布心中最深的伤口。雷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卡特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怯懦却又无比信赖他的脸,最后在深渊力量侵蚀下扭曲的、痛苦的表情,还有自己当时那冷酷到近乎残忍的、只想着记录实验数据的眼神。那些被他强行压抑了五百年的罪恶感,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雅各布的头也深深地低了下去,双手在身侧紧紧地握成了拳。他想起了卡特在病榻上最后的恳求,想起了自己眼睁睁看着雷内将那致命的药剂注入卡特的身体,而自己却因为懦弱和对雷内的盲从,连一句阻止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怎么,说不出口?”莱欧斯利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他很享受这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尤其是在左钰面前。“看来这个故事不怎么光彩。一个连朋友都羞于提及过往的人,你们凭什么认为他就是无辜的?”
“够了。”左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莱欧-斯利的审问。他抬起眼,看着莱欧斯利,那双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不悦。“莱欧斯利,我带他们来,不是为了让你来揭伤疤的。他们犯过的错,自有那维莱特去审判。你只需要执行命令,把人交出来。还是说,你想让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当年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莱欧斯利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颈侧那道狰狞的伤疤似乎都在此刻变得更加清晰。他与左钰对视了片刻,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莱欧斯利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空。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和洞察力,在这个男人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他清楚地知道,对方口中的“回忆”,绝对不是什么友好的提醒。最终,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算不上友善的笑容。
“开个玩笑而已,左钰先生何必当真。”他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对着通讯器用平稳的语调下令,“让守卫把卡特皮拉和莉诺尔带到我的办公室来。动作快点。”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雷内和雅各布来说,每一秒都像是在烈火上煎熬。雷内的脑子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是那个被深渊诅咒扭曲了形态的怪物?还是一个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的、可悲的躯壳?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卡特还记得过去的一切,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雅各布则在一旁默默地祈祷,他祈祷卡特已经忘记了所有,那样或许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办公室厚重的金属门被推开,一名守卫带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有着一头蓬松的金色短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囚服,脸上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成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四肢,从手肘到指尖,从膝盖到脚踝,都覆盖着一层如同浸染了墨汁般的、不祥的黑色,与他白皙的皮肤形成了诡异而又刺眼的对比。那不是污渍,而像是从血肉里生长出来的、无法洗去的烙印。那黑色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灯光下泛着一种奇异的、吸收光线的哑光,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心底发寒。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更小的女孩,她紧紧地抓着男孩的衣角,探出半个小脑袋,用一双清澈又胆怯的眼睛,好奇又畏惧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以及房间里这些散发着各种复杂气息的人。
当雷内和雅各布看到那个小男孩的瞬间,两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僵在了原地。
“卡特…”雷内的嘴唇在颤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男孩。不对,这不对。他最后的记忆里,为了保住卡特最后的一丝意识不被深渊彻底吞噬,他们用尽了所有的知识,将他的灵魂强行注入到了一个刚刚捕获的丘丘人的身体里。那个实验是失败的,那个融合了人类灵魂与深渊诅咒的可悲造物,应该早已在几百年的时光中彻底消散了才对。可眼前这个…这个分明就是卡特小时候的样子!除了那诡异的黑色四肢,他几乎和记忆中的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怯生生叫着“雷内先生”的少年一模一样。这不可能的现实和记忆中残酷的真相剧烈地碰撞,让他的世界观再次出现了裂痕。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怎么可能…”
雅各布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无情地践踏。他们穷尽毕生的智慧都无法挽回的悲剧,如今却以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这不是科学,这也不是炼金术,这是神迹。是他们曾经妄图染指,却最终被其反噬的神之领域。
“好了,人我给你们带来了。”
莱欧斯利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里那诡异的寂静。他从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站起身,缓步走到卡特皮拉和莉诺尔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两个小小的孩子完全笼罩了起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这次开口的语气,难得地温和了一些,虽然那温和里依旧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位是那维莱特大人派来的荧小姐,她会带你们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生活。”
莉诺尔听到“外面的世界”这几个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那只紧紧抓着卡特皮拉衣角的小手,攥得更紧了。她是在梅洛彼得堡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出生的,这里昏暗的灯光,管道里永不停歇的轰鸣声,还有那些冰冷坚硬的墙壁,就是她对这个世界的全部认知。阳光,草地,天空,这些词汇对她来说,只存在于卡特皮拉每天晚上讲给她听的故事里。它们遥远,美好,却也充满了未知的、让她感到恐惧的东西。
“外面…是什么样的?”
她用一种细得像蚊子叫一样的声音问道,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不安。
荧看到小女孩这副样子,心头一软。她缓缓蹲下身,让自己那双清澈的金色眼眸,尽量与莉诺尔的视线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她的声音也放得极轻,柔和得像是拂过脸颊的春风。
“外面有你的外公在等你。”
她看着莉诺尔那双因为害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继续说道:“他一个人生活了很久,很孤单,一直都很想念你和你的妈妈。他有一个很大的花田,里面种满了金色的向日葵。”
“外公…向日葵…”
莉诺尔在嘴里小声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充满了迷茫。这些听起来就很温暖的词汇,对她来说太过陌生,也太过遥远。
“莉诺尔,别怕。”
一直沉默着的卡特皮拉终于开口了。他轻轻地拍了拍莉诺尔抓着他衣服的手,那声音虽然听起来还很稚嫩,却带着一种与他外表年龄完全不符的、令人安心的沉稳。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故事吗?关于那片种满了金色花朵的田野,还有那个能做出最好吃的肉酱面的恩肖爷爷。那就是你的外公。我们该去见他了。”
“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莉诺尔仰起小脸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不舍和深深的依赖。在这个冰冷、嘈杂、充满了陌生人的世界里,卡特皮拉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世界里唯一的光。
“我也会出去的。”
卡特皮拉的目光越过了莉诺尔小小的肩膀,看向了不远处那两个如同石化了一般的男人。他那双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法磨灭的怨恨,有不知所措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言喻的、仿佛深埋在灵魂最深处的眷恋。
“对!我们一起出去!”
派蒙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她飞到两个孩子中间,大声地说道,试图用自己那高昂的情绪来感染他们。
“以后你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外面的世界可好玩了,有好多好多吃不完的好吃的!”
在众人的轮番劝说下,莉诺尔终于鼓起了勇气,她犹豫地、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莱欧斯利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又按下了桌上的通讯器。
“希格雯,来我办公室一趟,顺便把朱里厄和露尔薇也叫上,有朋友要走了,来送个行。”
很快,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再次被推开。希格雯那小小的身影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那对总是形影不离、表情冷峻得像两座冰雕一样的双胞胎守卫。
“公爵,你找我?是有新的病人需要特殊护理吗?”
“不,是老朋友要走了。”
莱欧斯利指了指荧和派蒙,然后又指了指卡特皮拉和莉诺尔。
“顺便把这两个小家伙也带走。”
“欸?要走了吗?”
希格雯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不舍。她跑到荧的身边,仰起那张可爱的小脸,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叮嘱道:“以后要记得回来看我哦,还有,一定要注意身体健康,不准挑食,每天都要按时喝牛奶,不然会长不高的。”
“当然啦!”
派蒙从自己那个看不见的异次元小包里,掏出了一个包装得非常精美的盒子,献宝似的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从枫丹廷最有名的甜品店买的玛卡龙,送给你!”
“哇!谢谢!我正好需要研究一下高糖分食物对人体情绪的正面影响!”
希格雯开心地接过了盒子,那双粉色的眼睛都高兴得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荧也拿出了一些从璃月带回来的、精巧别致的小玩意,分别送给了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的朱里厄和露尔薇。
趁着他们在一旁热闹地叙旧告别的功夫,雷内和雅各布终于鼓起了勇气。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一步一步地、如同走向审判台的罪人一般,走到了卡特皮拉的面前。这短短的几步路,他们走得异常艰难,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滚烫的烙铁上。
“卡特…真的是你吗?”
雷内的声音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触摸一下男孩的脸颊,确认这不是幻觉,但那只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害怕,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他因为无尽的愧疚而产生的、一触即碎的幻觉。
卡特皮拉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们的脸庞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那双曾经充满了智慧与狂热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痛苦、悔恨,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于崩溃的激动。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雷内感觉自己快要因为无法呼吸而窒息。那几百年在无尽黑暗中的孤独与挣扎,那些被深渊力量扭曲的痛苦记忆,如同无法阻挡的潮水般涌上心头。但最终,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用一种平静得近乎于淡漠的语气,缓缓说道:“雷内先生,雅各布先生,好久不见。”
这声客气而又疏离的“先生”,像一把无形的、千钧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雷内和雅各布的心上。雷内再也控制不住,这个曾经妄图成神的、骄傲的男人,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痛苦地捂住了脸,绝望的呜咽声从他的指缝间汹涌而出。雅各布也猛地别过头去,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不敢再看卡特那张平静的脸。
办完了所有的交接手续,一行人与莱欧斯利和希格雯正式告别。
左钰看着莱欧斯利,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按你的要求,这次我们走正门。”
“算你识相。”
莱欧斯利轻哼了一声,却又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叫住了左钰。
“等等。”
他从自己那张巨大的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递了过去。
“这是我私人烘焙的茶叶,拿回去尝尝。算是我对你…嗯,帮忙解决了‘公子’那个大麻烦的谢礼。”
左钰挑了挑眉,接过了那个包裹,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还不轻。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行人乘坐着那台充满了复古工业风格的海底电梯,缓缓地上升。随着高度的变化,周围那深海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逐渐被从上方透下的、越来越明亮的微光所取代。
当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枫丹廷那明媚的阳光和带着花香的清新空气,如同潮水般涌入时,从小在黑暗中长大的莉诺尔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而一旁的卡特皮拉,则是贪婪地、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几百年错过的自由,全部吸入自己的肺中。
“哇!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莉诺尔慢慢地、试探性地从指缝间偷偷向外看去。她看到了那片蔚蓝得不像话的天空,看到了远处自由飞翔的海鸟,还看到了街道上那些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来来往往的行人。她的小脸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新奇与震撼。
“好了,接下来就快一点吧,别耽误人家祖孙团聚。”
左钰拍了拍手,打断了众人的感慨。他向前走了一步,在众人面前的空地上,随意地抬起手,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随着他手指的划动,一道道金色的、仿佛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火花迸射而出,一个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圆形传送门,凭空在众人面前打开。门的另一边,不再是冰冷的金属与岩石,而是一片开满了各色花朵的田野,和一座看起来有些老旧、却在阳光下显得无比温馨的乡间小屋。
当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通过传送门,出现在花田里时,正在给花浇水的老人恩肖吓了一大跳。他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浸湿了他脚下的泥土。“你…你们是什么人?!”他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得尖锐。他紧张地看着这群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访客。他看到一个穿着奇特服装的金发少女,一个飘在空中的白色小家伙,还有一个像是水构成的奇怪生物。他甚至还看到了两个神情悲伤的男人和一个金发小男孩。他抄起了身边的一把用来翻土的草叉,颤抖地对准了他们。“想对我的花做什么?!”
荧和派蒙连忙上前。荧将莉诺尔护在身后,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老先生,您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
派蒙也飞到他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友善。“我们是来帮您的!”
“帮我?”恩肖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警惕。“我不需要你们帮忙!快点离开这里!”
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正怯生生地探出小脑袋打量着一切的莉诺尔。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最委婉的方式说道:“我们…带来了一个您一直在等待的人。”
“等待的人?”恩肖愣了一下,随即他脸上的警惕变成了愤怒和悲伤。“我谁也不等!我的女儿早就…她早就不要我这个老头子了!”
“不是的!”派蒙急着解释,“您的女儿艾格妮丝…她…”
派蒙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一个女儿已经在冰冷的监狱里死去的残酷事实。
“她死了。”一个平静的声音替她说了出来。左钰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老人,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她在梅洛彼得堡生下了你的外孙女,然后就死了。”
“你胡说!”恩肖的情绪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他挥舞着草叉,激动地吼道,“我的女儿活得好好的!她只是…她只是在生我的气!你们这群骗子!是想来骗我这个孤寡老头的钱吗?!”
“外公…”一个怯生生的、如同蚊子哼哼般的声音从荧的身后传来。
恩肖的动作僵住了。他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凝固了。他的目光越过荧和派蒙,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穿着朴素衣衫、紧紧抓着荧衣角的小女孩身上。女孩的眉眼,和信里艾格妮丝描述得一模一样。和他记忆中那个任性女儿小时候的样子,也一模一样。
“她…她就是莉诺尔?”他的声音在颤抖,手里的草叉再也握不住,掉在了地上。“我的…外孙女?”
莉诺尔在荧的鼓励下,慢慢地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眼眶通红的老人,鼓起勇气,又小声地叫了一句:“外公…”
这一声“外公”,彻底击溃了老人心中最后的防线。他扔掉了草叉,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子。他伸出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颤抖的手,想要触摸女孩的脸颊,却又不敢。他怕这只是一个梦。他嚎啕大哭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我的傻女儿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啊…”
莉诺尔看着痛哭的老人,有些不知所措。她伸出小手,轻轻地拍了拍恩肖的后背。
哭了有好一会儿,恩肖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拉着莉诺尔的手,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他对着众人不住地道谢。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起女儿当年的不告而别。他说那件事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痛苦。他说自己这些年是如何误会了她。
“其实她给你写过信。”左钰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有些悲伤的氛围。
恩肖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
左钰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恩肖身后那间小屋的窗户。“你当时在气头上,看都没看就扔到一边了。那封信现在应该还在你屋里。就在你床头那个装满了旧东西的、掉漆的木箱子里。压在一本旧的航海图下面。”
恩肖被他说得一愣。他脸上写满了半信半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回到了屋里。屋子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响声。不一会儿,他真的拿着一封早已泛黄、边角都已磨损的信封走了出来。他的双手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拆开信封,看着上面那熟悉的、娟秀的字迹,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流了下来。
信里,艾格妮丝为自己的任性道了歉。她满怀喜悦地告诉他,自己即将成为一个母亲。她还说,如果生下的是个女孩,就叫她莉诺尔,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花的名字。
“我…我这个混蛋老头子…我差点就…就错过了…”恩肖懊悔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他紧紧地抱着莉诺尔,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发誓,一定要把对女儿的亏欠,全部补偿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看着祖孙两人终于相认,众人都松了口气。他们准备告辞,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莉诺尔拉着卡特皮拉的衣角,那双刚刚还闪烁着好奇光芒的大眼睛里,此刻已经蓄满了泪水。她满脸都是不舍。
“放心吧,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卡特皮拉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他的声音很认真,像是在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这是他第一次,对未来有了具体的规划。
在准备前往安眠处之前,左钰叫住了卡特皮拉。“过来一下。”
卡特皮拉疑惑地走了过去。
“我帮你把身上这点小毛病彻底治一治。”左钰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顶着这副样子去见故人,不太礼貌。”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左钰伸出手,按在了卡特皮拉的头顶。他什么咒语都没有念,也没有任何华丽的动作。他只是看着卡特皮拉,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时间奥秘的绿色光芒。
紧接着,一股柔和到极致的、如同初生太阳般的金色光芒,将卡特皮拉完全笼罩。卡特皮拉感觉一股温暖的力量流遍全身。那股纠缠了他几百年、如同跗骨之蛆般冰冷刺骨的深渊力量,在这股温暖的光芒面前,就像是遇到了烈阳的冰雪,发出了无声的悲鸣,然后被彻底净化、驱散。他感觉自己身体里那些扭曲的、错位的经脉被一一抚平。那覆盖在他四肢上的、如同诅咒般的黑色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了健康的、属于少年的皮肤。他的身体似乎也长高了一点,原本因为诅咒而有些瘦弱的身形,变得结实了不少。
当光芒散去,一个看起来活泼健康的金发小男孩,完完整整地、不带一丝一毫深渊痕迹地站在了众人面前。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种被诅咒折磨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感,彻底消失了。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是那么的温暖。
“这…这…这是…”雷内和雅各布已经震惊到语无伦次。他们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恢复了本来面貌的卡特皮拉,大脑一片空白。他们穷尽一生智慧都无法解决的深渊诅咒,在这个男人手里,就像是拂去一层衣服上的灰尘一样简单。这已经不是力量的差距了。这是生命维度的碾压。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趴在地上研究泥土的蚂蚁,却亲眼看到一个巨人随手拨动了星辰。
“好了,现在顺眼多了。”左钰收回手,拍了拍卡特皮拉的肩膀。他的动作很随意,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荧和派蒙的带领下,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那片隐藏在现实夹缝中的、真正的安眠处。左钰只是在空气中轻轻一划,一道如同水波般荡漾的门扉便凭空出现。当雷内、雅各布和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的卡特皮拉的身影,出现在那个完美花园中的玛丽安面前时,她那张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手中的茶杯从指间滑落,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雷内…雅各布…还有…卡特?”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看着眼前这三个本应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人,仿佛看到了从地狱归来的亡魂。
重逢的画面充满了泪水与忏悔。雷内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他跪倒在玛丽安的面前,痛苦地诉说着自己几百年来的悔恨。雅各布站在一旁,不断地为自己过去的疯狂而道歉。卡特皮拉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既是姐姐又不是姐姐的女人,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
左钰没有去打扰他们这出迟到了五百年的家庭伦理剧。他走到一旁,从虚空中拿出了一张老旧的、边角已经泛黄的合影。那是当年水仙十字院的毕业照。照片上,后排的院长莉莉丝和副院长贝瑟·埃尔顿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前排站着四个朝气蓬勃的孩子。雷内和雅各布正意气风发地讨论着什么。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看起来很文静的少年,那应该就是阿兰·吉约丹。左钰的目光,最终死死地锁定在了照片上那个微笑着的、扎着双马尾的女孩脸上。
玛丽安。
这张脸,和他记忆中某个冰冷而高傲的身影,完美地重合了。他想起了在璃月北国银行门口,那个高高在上的、如同神明般俯视着一切的、坐在巨大机器人手上的执行官。
冬夜愚戏,愚人众执行官第七席,「木偶」桑多涅。
不,不能说是相似。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一个疯狂而又合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玛丽安早已死去,这是既定事实。但阿兰呢?那个照片上的阿兰·吉约丹,他最后的计划是舍弃肉体,将意识上传,实现所谓的“肉体飞升”。难道他成功了?左钰想起了桑多涅身后那个巨大的、充满了枫丹风格的、如同守护神般的机器人。难道那个机器人,就是阿兰的新身体?他在飞升之前,以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为蓝本,创造了一个完美的、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偶。然后,他带着这个人偶前往了至冬,最终成为了冰之女皇座下的执行官?
左钰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个推论听起来荒谬得像个笑话。但可能性却极高。
“看来,等以后去了至冬,或者在纳塔遇见她,得找个机会好好‘聊聊’啊。”他心中暗想。那所谓的“聊聊”,恐怕不会那么和平。他相信,在自己盛情的“邀约”下,那位木偶小姐,一定会很“自愿”地,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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