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这名字。”
余幼嘉张口一句熟悉的国粹,旋即方道:
“什么死妮,柔娘,听着就烦。”
“那些人既要你早幺,又要你柔顺恭敬,你便合该更争口气,换个更能慑人的名字.......”
“要不,就叫‘胜男’吧。”
“我观你有几分机敏,动手也十分果决利落,若是你愿意改掉原本的名字,我一定留下你。”
留,留下?
可以留下?!
而,而且还可以改名字?
胜男,胜男.....
自称‘死妮’的丰腴女子喃喃好几遍这个新名字,始终难以回神。
她不是蠢货,自然能感觉到这名字取的同从前两个名字都不同。
不同于最开始时,在原先那个衣不蔽体,潦倒破败家中,爹娘一声声责骂埋怨,怨她是个女儿身的‘死妮’。
不同于爹娘将她卖到县衙后,那拎着鞭子,色眯眯摸着她的脸,唤出的那一声声莫名的‘柔娘’......
有人,给她取了个新的名字。
有人说,她可以‘胜男’。
丰腴女子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但她到底没有失去所有理智,而是咬破舌尖,用痛觉强迫自己回神:
“小娘子,我自然愿意为您当牛做马!”
“只是外头喊杀声震天,咱们一群女子纵使离了县衙,离了崇安,只怕也走不远,我能留下,那我这群姐妹们.......”
余幼嘉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到来的武库,快步奔走的路上,闻言只随意问道:
“我不留无用之人,你这群姐妹们又能为我做什么?”
余幼嘉问的随意,可听在丰腴女子的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丰腴女子步伐稍稍停顿,几息之后,到底是咬着牙,一边带着姐妹们追赶余幼嘉的步伐,一边开出自己掏出一群女眷们最大的‘本钱’:
“咱们刚刚从内院带了些银钱出来,虽然带的不多,但凑一凑,也能凑出一笔。”
“若是,若是还不够让小娘子收留我们,咱们也还能再去想想法子。”
“咱们身子虽然已经残破,但胜在还有肚子......”
“无论是给您家中长辈做妾,还是听您安排去典妻生子,咱,咱们都心甘情愿。”
“只求往后,您能将咱们卖到不打骂咱们,或能踏实做事,能吃饱饭的人家.....”
活命,活命。
做妾,做妾。
饶是丰腴女子这样已经算是小有几分聪明的人,为求活命,能从自己和姐妹们身上掏出的,也无非只有那几种东西。
同样流离失所,女子的境遇,比男子,要可悲的多。
男子还有一把子力气奔逃,参军户,当劳力,不过短短十几载便能安定下来。
而女子,无非是床上功夫,无非是薄薄一层肚子。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可谁又不想活下来呢?
半生飘零,先是吸血的爹娘,令人惊惧的家,后是暴戾的县令......
若是能回家,能有家,谁不想活下来,安定下来呢?
哪怕是往后再被卖,说不准,说不准就能遇见一个好心人,能将自己买下呢?
丰腴女子的言语,令不少同随奔跑的女子垂泪。
余幼嘉听着哭声,一脸匪夷所思:
“我家连男人都没有,你们要去当谁的妾室?”
“况且,你们既已都想着做妾,难道就没有想过,跟着我种种田,刺刺绣,或帮我做做生意,多开几家铺面吗?”
“男人哪有自己手里握着钱来的实在?”
“你们哪怕生上几十上百个孩子,难道就敢担保孩子一定孝顺,主母一定能容你们?”
毕竟,白氏那样的主母,到底还是少!
余幼嘉匪夷所思,而身后一群女眷们也是纷纷大吃一惊。
丰腴女子瞪圆了眼睛:
“小,小娘子问咱们能做什么.....原只是问这些?”
她们,她们还以为.......
余幼嘉大致也明白了些:
“我早说了,我家中没有男人,唯一一个男子就是我身旁的阿弟,其他事情都由我做主。”
“你们与其压榨自己身体,不如告诉我有无一技之长,哪怕没有一技之长,打人凶些,愿意下狠手,我也愿意带着你们做事。”
“崇安县往后不太平,明年......”
明年,一定会发生更多的事情。
余幼嘉早在攀上院墙,看到外面官兵与流民混战之时,就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如今自己最缺的,已经不是钱,而是人......是人!
纵使自己有粮,有钱,可在面对如潮水般翻涌的人潮,只有自己一家女眷,肯定守不住自己这一方天地。
不管崇安过了今日,往后会如何,总得有一批人跟随自己!
哪怕女子不上战场,可能做的事情,也还有很多!
“我,我会纺棉!”
无边的烈火灼烧声中,一声突兀的细声刺破重重人墙而来。
那一个稍稍上了些年岁的女子眼见有不少人停下脚步看着自己,一时间有些羞赧,低下头极小声道:
“我纺棉纺的极好,但夫家不成器,成日混赌,以二十两银钱将我卖入县衙......但我真的纺的极好,我能日夜不停的纺!”
余幼嘉扫了对方一眼,点头以示满意:
“行,挺好。”
“人散后你别走,跟着我做工,我给你买织机和棉,你为我做工,我给你算工钱。”
这份满意令剩下的女眷们一时间目瞪口呆——
只是会纺棉而已,小娘子收留下人还不算,甚至还给结工钱?
结工钱?
那不就是意味着,往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攒够钱,不必靠别人,自己也为自己争出一条活路来了吗?
人群一阵目瞪口呆,旋即便是一轮争先恐后的骚动:
“小娘子,我会做馄饨,面条,汤羹,煎饼.......”
“小娘子,我会做制鞋,我画的鞋面也很好看!”
“小娘子,我和爹娘学过酿酱油.....”
“小娘子,我虽年纪大,可会几手替人接生的本事......”
.......
虽都是些杂项,但这些放在好年份里,都是不错的手艺。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余幼嘉一一听了,一项项都记在了心中,挥了挥手:
“行,都和我走。”
如此,人群中立马发出起此彼伏的欢呼声。
欢呼声多,可不是人人都有一技之长。
丰腴女子本已经为被收留的姐妹们而高兴,转身看到另外一群面色惨淡的姐妹,笑容又慢慢黯淡下来。
余幼嘉顺着对方的眼神,也看到了为数不少的十数个女眷,正要开口,便见前面带路的春生和秋生终于停下步子,显然是终于到了。
说不精神一震,那绝对是假的。
但余幼嘉的兴奋,也只持续了一瞬。
原因无他,虽此处看守的卫兵大多已经在纷乱中或被调走,或被内庭而起的大火吸引了注意,暂时离开此处。
可武库的威严,却骗不了人。
话本子里那些随意踹一脚门,便能将武库门踹个细碎,顺利拿到武器的事情都是假的。
自古以来,武库都是重地,不可能随意进出,更不可能让人随意几下便破开门去,随意拿取兵器。
真正的武库,青灰石墙高耸厚重,小窗嵌铁栅悬于高处,包铜钉巨门紧闭森严,连铁栅栏门前牢牢挂着的三把锁,都是一派肃杀禁地的气象。
余幼嘉斟酌几息,最终将视线定在了武库的上方——
这武库是铁桶不假,可铁桶.....
不也有个‘正大光明’的口子吗?
余幼嘉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冷笑,回头吩咐五郎道:
“五郎,我还是先爬上屋檐,寻相近的檐顶接近武库,你在此地守好人,等我上武库库顶,便去找绳索,你们一个个顺着绳索爬上去,虽然麻烦一些,但是......”
“不必如此麻烦,小娘子。”
打断余幼嘉言语的,是一个先前从未发过话的女眷。
她年纪稍长,眼角已有不少细纹,刚刚在混乱中也没能道出自己有什么一技之长。
可此时,她仍是壮着胆子,站了出来:
“我虽无一技之长,但也不愿意做无用之人。”
“我与刚刚被剩下的这些姐妹们,愿为大伙儿组建人梯,你们可踩着我们的身子,爬上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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