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大民富商苏半城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403集:不速之客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
  

晋商秘账

光绪七年深秋,太原城的冷雨连下了三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把汇通钱庄的青灰瓦顶浸得发亮。钱庄后门的巷子里积着水,车轮碾过青石板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车夫的裤脚。一辆乌篷马车停在巷口最暗的地方,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湖绿色的绸布衬里。

苏半城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前,指尖捏着半块冰凉的玉佩。他刚打发老周去清点平遥分号送来的新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那辆马车——车身没有任何标记,辕马的鬃毛却梳得齐整,显然不是寻常人家的物件。他放下玉佩,下楼时特意绕到账房,嘱咐小伙计:“若客堂有动静,随时来报。”

后门的铜环被轻叩三下,力道不重,却透着章法。门房老张拉开一条缝,见门外立着个穿湖绸长衫的男人,袖口绣着暗纹,手里托着个紫檀木拜匣。“汇通钱庄苏东家在吗?”男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我是李府幕僚张启山,有要事相商。”

老张正要回话,苏半城已从影壁后走出,目光落在张启山腰间——那里挂着个银质烟袋,烟袋锅子是成色极好的翡翠,寻常幕僚绝不会有这般行头。“张先生远道而来,里面请。”苏半城侧身让开,指尖却在袖中攥紧了一枚黄铜哨子,那是钱庄伙计的召集信号。

客堂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张启山落座后,接过茶盏却不喝,只把拜匣放在桌上,推到苏半城面前。“苏东家是爽快人,我也不绕圈子。”他手指叩了叩拜匣,“这里面是拜帖,还有件东西,您一看便知。”

苏半城打开拜匣,里面果然有张洒金拜帖,落款是“李鸿章府幕僚张启山”。而拜帖夹层里,夹着半块雕花木牌——木牌是老楠木所制,上面刻着“李府亲随”四个字,边缘还留着一道浅痕,那是去年李鸿章过寿时,府里下人不慎摔在石阶上的印记。苏半城的心沉了沉,这木牌绝不会有假。

“张先生今日登门,怕是不止为了递拜帖吧?”苏半城把木牌放回拜匣,指尖在匣沿轻轻摩挲。他知道,李鸿章的人找上门,定没好事。

张启山笑了,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银票是京城“大德恒”票号的,面额五万两,票面盖着鲜红的印鉴。“苏东家是晋商翘楚,该知道这五万两不算小数。”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直盯着苏半城,“但比起江南织造的经营权,这五万两,不过是点小意思。”

“江南织造”四个字,像一块石头投进苏半城的心湖。他年轻时随父亲去江南采买丝绸,曾在织造府外徘徊过半日——那朱红大门前挂着“钦命江南织造府”的匾额,往来的都是官船,运的是供宫里用的云锦、蜀锦。晋商做的是票号、茶叶、皮毛生意,丝绸虽也沾边,却从未碰过官办采买的肥差。这些年,多少晋商想托关系挤进去,都被挡在了门外。如今,李鸿章竟愿意把这块肥肉送上门?

苏半城端起茶盏,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神色。“张先生说笑了。”他吹了吹茶沫,声音平淡,“我不过是个开钱庄的,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银子、账册,哪有本事藏军机处的东西?您说的‘西征旧账’,我连听都没听过。”

张启山脸上的笑淡了些,却没动气。他拿起银票,在指尖转了转:“苏东家不必谦虚。上月平遥分号清理库房,从榆木柜里翻出旧账的事,府里已经知道了。”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意味深长,“那账册记的是同治十年左大人西征的军需流水,里面有几笔,怕是不太干净。比如,军机处王大人亲提的两万两,没有粮台印鉴——这事儿若是传出去,王文韶大人怕是难辞其咎。”

苏半城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茶水温热,却烫得他指尖发麻。他知道张启山在暗示什么——左宗棠与李鸿章素来不和,这账册若是落在李鸿章手里,既能扳倒王文韶,又能牵连左宗棠;可若是落在自己手里,便是烫手的山芋。

“我家中堂说了,”张启山把银票推回苏半城面前,“只要苏东家把账册交出来,江南织造的印信文书,三日内送到您手上。到时候,苏东家不仅能做晋商的生意,还能沾着官办的光,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他话没说完,却把“官商相护”的路铺得明明白白——只要苏半城站在李鸿章这边,往后在官场、商场,都能有个靠山。

苏半城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窗外。雨还在下,巷子里的积水映着钱庄的灯笼,泛着昏黄的光。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商人生意做再大,也别碰官场的浑水。官场的水太深,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张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苏半城的声音沉了下来,“只是这账册之事,我确实需要时间核实。容我三日考虑,三日后,我给您答复。”

张启山盯着苏半城看了片刻,见他神色坚定,便收起银票,重新放回袖中。“好,我等苏东家的消息。”他站起身,拿起拜匣,“只是苏东家要记住,机会难得,别错过了才后悔。”

送走张启山,苏半城立刻让人把客堂的门关上,又唤来老周。“去查查张启山的底细。”他坐在椅子上,指尖还残留着木牌的凉意,“还有,江南织造最近的动向,也一并打听清楚。”

老周应了声,刚要走,却被苏半城叫住。“等等。”苏半城起身,走到书架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铁匣。他打开铁匣,取出那本泛黄的旧账册,指尖拂过“军机处王大人亲提”那行朱批,“把账册收好,除了你我,不许第三人碰。”

老周接过账册,见苏半城脸色凝重,便问:“东家,李鸿章的人来要账册,咱们该怎么办?江南织造的经营权,可是块肥肉啊。”

苏半城走到窗前,望着巷子里渐渐远去的乌篷马车,轻轻叹了口气:“肥肉虽好,可也得有命吃。李鸿章要的不是账册,是扳倒左宗棠的把柄。咱们若是卷进去,轻则丢了汇通钱庄,重则满门抄斩。”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这三日,咱们得查清楚,张启山说的江南织造经营权,到底是真是假。还有,胡雪岩那边,或许能给咱们些消息。”

老周点点头,拿着账册退了出去。客堂里只剩下苏半城一人,银丝炭的火苗跳动着,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他拿起张启山留下的拜帖,指尖捏着纸角,心里清楚,这三日,不仅是在考虑要不要交账册,更是在赌苏家的未来。

第二日清晨,雨停了。苏半城让人备了车,去了太原城最大的绸缎庄“恒顺昌”。绸缎庄的掌柜是苏半城的老相识,姓刘,做了几十年丝绸生意,对江南织造的情况了如指掌。

“苏东家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小铺子?”刘掌柜笑着迎上来,把苏半城请进后堂。

“我来是想向刘掌柜打听点事。”苏半城喝了口茶,开门见山,“江南织造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比如,经营权要易主的消息。”

刘掌柜的笑容顿了顿,眉头皱了起来:“苏东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江南织造的经营权,一直被李鸿章的人把持着,去年还刚换了管事,怎么会易主?”他凑近苏半城,压低声音,“我听说,胡雪岩大人的阜康钱庄最近出了问题,李鸿章正忙着打压胡大人,哪有心思管江南织造的事?”

苏半城的心一沉,果然,张启山说的江南织造经营权,怕是假的。“刘掌柜的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刘掌柜拍了拍胸脯,“我侄子在江南织造府当差,前几日还写信来,说府里一切照旧,没听说要换人的事。苏东家,您该不会是听了什么风声吧?”

苏半城没再多说,只谢了刘掌柜,便起身告辞。回到钱庄,他立刻让人去张家口分号送信,让他们务必尽快联系胡雪岩,问问西征旧账的事。

第三日傍晚,张家口分号的回信到了。信是胡雪岩亲笔写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仓促之下写的。信里说,他当年为左宗棠西征垫了三千万两银子,如今却被李鸿章的人打压,阜康钱庄面临挤兑,已是大厦将倾。至于西征旧账,胡雪岩只写了一句话:“账册是双刃剑,可护人,亦可自伤。苏东家需慎之又慎。”

苏半城拿着信,久久没有说话。他终于明白,张启山要账册,根本不是为了给江南织造的经营权,而是为了拿王文韶的把柄,彻底扳倒左宗棠一系。而自己若是交了账册,不仅得不到好处,还会成为李鸿章的棋子,一旦没用了,便会被弃之如敝履。

就在这时,老周匆匆跑进来:“东家,张启山来了,就在客堂等着。”

苏半城深吸一口气,把信收好,起身走向客堂。张启山坐在椅子上,见苏半城进来,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苏东家,考虑得怎么样了?江南织造的文书,我已经带来了。”他从袖中摸出一份文书,递到苏半城面前。

苏半城接过文书,翻开一看,脸色骤变。文书上写着“江南织造经营权转让”,可落款处却没有官印,只有一个模糊的私章。“张先生,这文书怎么没有官印?”他把文书扔在桌上,声音里带着怒意,“你这是拿我苏某当傻子耍吗?”

张启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见骗局被拆穿,也不再伪装。“苏承宗,别给脸不要脸!”他拍了拍桌子,“这账册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我告诉你,知府衙门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你若是不交,今日这汇通钱庄,怕是要不保了!”

苏半城冷笑一声,拍了拍手。客堂的门突然被推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伙计涌了进来,把张启山围在中间。“张先生,你以为我汇通钱庄是好欺负的?”苏半城走到张启山面前,目光锐利,“知府衙门的人,我早就打过招呼了。你若是识相,就赶紧离开太原城,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张启山看着周围的伙计,脸色发白。他没想到苏半城早有准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你……你等着!”他撂下一句狠话,推开伙计,狼狈地跑出了钱庄。

看着张启山远去的背影,苏半城松了口气,却又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李鸿章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平静了。

老周走到苏半城身边,小声问:“东家,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李鸿章的人肯定还会来的。”

苏半城走到书架前,打开铁匣,取出那本旧账册。“这账册不能再留在钱庄了。”他思索片刻,“你去请晋祠的老木匠来,取三根陈年楠竹,削成竹简,把账册里涉及军需挪用的关键页,一字一句刻在竹简上。刻完后,分成三份,一份藏在晋祠圣母殿的匾额后面,一份让明远送回平遥老宅,藏在祖屋的地砖下,还有一份,我亲自送到张家口分号的金库暗格里。”

“东家,您这是……”老周有些不解。

“账册在咱们手里,李鸿章就不会放过咱们。”苏半城把账册递给老周,“竹简分藏三处,就算一处被搜走,还有两处留着。将来若是真有祸事,这些竹简,便是咱们苏家的救命符。王文韶要保自己,总得护着咱们;左宗棠要证清白,也得靠这些凭证。”

老周点点头,拿着账册去了。苏半城走到窗前,望着太原城的夜空。月亮从云层里探出来,洒下清冷的光。他知道,官商之间的迷局,才刚刚开始。而他能做的,就是守住底线,留好后路,等着风平浪静的那一天。

几日后,知府衙门的人果然来钱庄查账,却什么也没查到。苏半城让人应付着官府,自己则悄悄去了晋祠,查看藏在匾额后面的竹简。匾额完好无损,他松了口气,又让人去平遥和张家口打探消息,得知另外两份竹简也安然无恙,心里才踏实了些。

这日,苏半城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只有一句话:“左公已知账册事,嘱苏东家保重。”他拿着信,心里一暖。胡雪岩的信没白送,左宗棠终究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这账册不仅关乎他自己,更关乎整个西征军需的清白。

光绪七年除夕,太原城飘着雪。苏半城站在钱庄的楼上,看着街上的灯笼,心里却没多少年味。老周送来消息,张启山回了北京,知府衙门也不再来查账,可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暂时的平静。

李鸿章没拿到账册,不会甘心;王文韶知道自己握有把柄,也会暗中盯着;左宗棠一系虽有善意,可一旦局势变化,也未必能护着自己。他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迷局里,左边是官场的刀光剑影,右边是商场的惊涛骇浪,往前走是万丈深渊,往后退是万丈悬崖。

他摸了摸怀里的一把钥匙——那是张家口分号金库的钥匙,里面藏着第三份竹简。他突然想起胡雪岩信里的话:“晋商账册,是双刃剑。”

是啊,这把剑,他现在握在手里,既没伤到别人,也没伤到自己,可将来呢?苏半城望着漫天飞雪,轻轻叹了口气。他转身下楼,走进账房,拿起毛笔,在账本上写下一行字:“商者,当守本心,不涉官场浑水;业者,当留后路,以备不时之需。”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太原城的街道,也覆盖了汇通钱庄的青灰瓦顶。苏半城知道,只要那三份竹简还在,苏家的根基就还在。而他,会一直守着这份根基,等着官商迷局散去的那一天。

喜欢大民富商苏半城请大家收藏:(m.vipxiaoshuo.com)大民富商苏半城VIP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