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灏在樱树下守到第七夜时,铜灯突然开始发热。
不是灼烫,是温温的,像揣着颗刚剥壳的鸡蛋。他坐在老妪搬来的石凳上,指尖一遍遍划过灯座的“鹿鼎”二字,字缝里的樱粉被体温焐得发潮,潮里浮着个极小的影:有人在鹿鼎山的雪地里,正把半块烤红薯塞进铜灯盏,红薯的热气模糊了灯壁,也模糊了那人的眉眼,只看清左手无名指缺了半节。
“曾祖……”陈文灏轻声呢喃,断指处忽然发痒,像有新牙要从骨缝里钻出来。他低头看时,铜灯的三足间渗出金粉,粉粒在沙上拼出半张地图,与灯湾的地形重合,只在七株老樱树的根部,各多了个极小的灯形标记——标记的位置,正是当年老妪埋七缕发丝的地方。
老妪的竹帚声从院门口传来,扫得极轻,像怕惊了灯影。“樱树的根,夜里长得最快。”她把一碗樱粥放在石凳上,粥里浮着几粒樱果籽,籽的形状像缩小的乳牙,“你听,它们在说话呢。”
陈文灏侧耳,果然听见极细的“滋滋”声,从樱树根深处传来,像灯芯吸饱了油。声音里混着极轻的哼唱,调子是七童教的童谣,词却变了:“灯盏缺,牙痕在,远人归,根还在……”
铜灯突然晃了晃,灯盏里的樱花瓣开始旋转,旋成一朵极小的花,花心浮出个模糊的脸——左眉角有痣,左手无名指缺半节,正把颗乳牙往樱树下埋。埋的动作,与陈文灏此刻握着铜灯的手势,分毫不差。
“是小宝。”老妪的声音带着笑意,“他总说,乳牙埋在樱树下,能长出会发光的根。”
陈文灏的指尖突然触到灯芯的金痕,痕里的七缕灰开始游动,游成七条小金线,线端各拖一粒金屑,金屑落在沙上,与地图的灯形标记一一对应。刹那间,七株老樱树的根部同时亮起,亮得像埋在土里的灯,灯光穿透沙层,在虚空中凝成七幅画:
第一幅是鹿鼎山的石窟,韦小宝正把半盏铜灯塞给个小儿,小儿的眉眼,像极了陈文灏;
第二幅是灯湾的樱林,七童围着铜灯嬉笑,灯盏里的乳牙正在发芽,芽尖带着金;
第三幅是东海的小舟,有人举着铜灯破浪而行,灯影里,七株樱树的根正穿透海面,与舟上的灯相连;
……
第七幅是此刻的灯湾,陈文灏坐在樱树下,铜灯的光与樱树根的光交缠,缠成一条极细的金链,链上挂着七颗乳牙,牙尖都刻着个“陈”字。
“原来……”陈文灏的声音发颤,断指处渗出细血,血滴在铜灯座上,“鹿鼎”二字突然爆开,爆出的金粉里,浮着张泛黄的纸,纸上是韦小宝的笔迹,歪歪扭扭写着:“吾侄文灏,若见此字,可知七童魂魄附于樱根,需以铜灯引之,归灯湾,安故土。”
风过时,樱树的根突然从沙里钻出,根须上缠着无数细小的灯,灯芯是乳牙,灯油是樱汁,灯火极弱,却照得金链上的“陈”字发亮。老妪把竹帚插在第七株樱树根旁,帚柄立刻与根须缠在一起,缠得极紧,像无数只手在相握。
“该添灯芯了。”老妪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包里是当年四十九株樱苗结果后的核,核壳已磨得发亮,“这些年,它们吸够了樱粉,该派用场了。”
陈文灏接过核,指尖触到核的瞬间,核壳裂开,露出里面的金屑,金屑聚成一团,团里卧着条完整的金龙,龙嘴里衔着颗新牙——牙的大小、形状,竟与陈文灏刚脱落的那颗乳牙一般无二。
他把金屑撒进铜灯,灯芯的金痕突然亮起,亮得像被点燃的樱枝。灯火里,七株老樱树的根须突然暴涨,穿透时空,与鹿鼎山的石窟、东海的小舟、京师的灯海相连,连接的节点处,都浮着盏铜灯,灯盏的缺口处,各卡着片樱花瓣。
“看,”老妪指着虚空,“根连着根,灯照着灯,这才是真正的归处。”
陈文灏忽然明白,所谓“寻祖上”,从来不是找一个姓氏,而是找血脉里的牵挂——韦小宝的断指,七童的乳牙,樱树的根,铜灯的痕,都是牵着他回家的线。
铜灯的灯火渐渐变弱,弱到只剩一点金芒时,灯盏里浮出粒极小的芽,芽尖带着极淡的金,金里游着条极小的金龙,龙尾缠着缕极细的黑发——正是陈文灏自己的发。芽落地时,立刻钻进樱树根旁的土里,发出极轻的“嗒”声,像新牙叩击牙床。
“守下去吧。”老妪的竹帚声渐远,“灯湾的樱,总要有人看着发芽,看着开花,看着新的牙,埋进土里。”
陈文灏坐在石凳上,看着那粒新芽在樱根旁慢慢长高,长得极慢,慢得能数清每片新叶展开的瞬间。潮声里,七童的童谣还在继续,词又变了:“新牙落,旧灯亮,根扎深,家就在……”
他低头,铜灯的三足间,新的金粉正在拼画——画里,陈文灏牵着个更小的孩子,孩子正把乳牙埋进樱树下,埋的地方,一盏铜灯亮着,灯盏的缺口处,卡着片新的樱花瓣,瓣上的纹路,像陈文灏的掌纹,也像韦小宝的,更像无数个在灯湾守过夜的人,掌心那道永不褪色的灯形印记。
夜渐深,樱树的根还在悄悄生长,缠紧了铜灯的三足,缠紧了土里的金屑,缠紧了陈文灏的影子。灯湾的故事,从来不是谁的结束,而是无数个开始——像樱树的根,扎得越深,长得越远,开的花,才越香。
铜灯的最后一点金芒里,浮出行极淡的字:
“薪火传灯,根脉永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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