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尸油醒魂香
一、破碗巷的殡葬危机
赤金砂
北境的寒风吹裂了破碗巷的冻土,卷着雪沫子往人骨头缝里钻。林母抱着儿子林小满的棺木,指节像枯柴般抠进未上漆的白木板,木刺扎进皮肉也不觉疼。这口薄棺还没她半人高,轻飘飘的,可压在怀里,却重得像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坠出来。
三天前,是城西的拾荒佬发现的孩子。炼丹房早成了片焦黑的废墟,去年一场大火把那里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连块完整的青砖都找不着。拾荒佬本是去扒点没烧透的木头,却在坍圮的墙角下,扒出了这具小小的身子。
官府来人验过,仵作掀开草席时,林母差点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孩子的肌肤透着种诡异的青黑,像是被冻坏了,可摸上去却硬邦邦的,没有半分活气。胸腔那里塌下去一块,凝着暗红的冰碴,像是血冻住了,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是赤金砂。”旁边一个老吏嗫嚅着,从怀里掏出本磨得卷了边的册子,“刘书吏去年记的,赤金砂中毒七日,便是这般模样——肌肤青黑,内腑糜烂,尸身僵硬如铁。”
林母死死盯着那本册子,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刘书吏,刘德才,那个总爱揣着本小册子,见人就笑眯眯的中年男人,去年冬天,死在了炼丹房的那场大火里。
没人比林母更清楚刘德才是谁。她男人原是炼丹房的杂役,三年前失足掉进炼丹的大炉里,连尸骨都没捞出来。是刘德才帮着料理的后事,给了她半贯钱,说这是坊市的抚恤。后来她男人的同乡偷偷告诉她,她男人不是失足,是撞见了不该看的事,被人灭口了。
那时她抱着才五岁的小满,只当是同乡瞎嚼舌根。炼丹房是北境最大的药坊,老板周显明是城里出了名的善人,怎么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直到去年冬天,炼丹房走水,烧了整整一夜,除了几个睡在外面的杂役,里头的二十多号人,全没跑出来,刘德才也在其中。
官府说是炼丹不慎引发的火灾,周显明捐了五百两银子安抚死者家属,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林母拿到了十两银子,比她男人死时多了许多,可她总觉得心里发堵,尤其是看到小满总对着炼丹房的方向发呆,问她:“爹是不是在火里睡着了?”
今年开春,小满总说头晕,身上还起了些青斑。她带着孩子去看郎中,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些败火的药。直到三天前,拾荒佬在废墟里找到孩子,她才明白,那些青斑是什么。
“赤金砂……”林母喃喃着,指腹抚过棺木上孩子轮廓的位置,那里有块小小的凹陷,是小满睡觉时总爱撅着的屁股。她突然想起,上个月,小满偷偷拿回来过一小块金灿灿的东西,像沙子又不是沙子,亮晶晶的,说在炼丹房后头捡的。她当时没在意,只骂了句“脏东西别往家带”,现在想来,那东西……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她猛地站起身,抱着棺木就往巷口走。寒风吹得她头发像枯草般乱舞,单薄的棉袄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冷,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步一步,踩着冻土往官府的方向挪。
“你要干啥去?”巷口卖杂货的张婆喊她,“这天寒地冻的,别折腾了,让孩子早点入土为安吧。”
林母没回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要去告官。”
“告官?告谁?”张婆叹了口气,“周老爷是城里的头面人物,官府都捧着他,你一个妇道人家,拿什么告?”
“拿这个。”林母指了指怀里的棺木,“拿我儿子的命。”
官府的门比她想象的更难进。她抱着棺木跪在衙门口,雪花落了她满身,没多久就成了个雪人。门房出来赶了她三次,最后不耐烦了,拎着水火棍就要打。
“住手!”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林母抬头,看见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男人,面容白净,眉眼间带着股书卷气,不像个做官的,倒像个读书人。
“李大人。”门房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这疯婆子在这儿胡闹,小的这就把她赶走。”
被称作李大人的男人摆了摆手,走到林母面前,目光落在那口小小的棺木上,眉头微微蹙起:“你有冤?”
林母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冻住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我儿子……被赤金砂毒死的……刘书吏的册子上记着……”
“刘德才?”李大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说的是去年死在炼丹房大火里的刘书吏?”
林母重重点头,从怀里掏出块皱巴巴的布,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半块发黑的东西,正是小满当初捡回来的那块。
李大人接过那东西,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确实是赤金砂。你儿子……是怎么接触到这东西的?”
“我不知道……”林母的声音开始发颤,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淌,“他只说在炼丹房后头捡的……上个月开始不舒服……我以为是冻着了……直到他们把他从废墟里挖出来……”
李大人沉默了片刻,对门房道:“带她进去,备间房,让她先歇歇。”又转向林母,“你放心,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林母看着眼前的年轻官员,心里没底,却还是抱着棺木,跟着门房往里走。她不知道,这一步踏进去,揭开的将是怎样一张盘根错节的黑网。
李大人名叫李砚,是上个月刚到北境的推官。他来的时候,正赶上周显明捐钱修城墙,城里的百姓都夸周老爷仁善,只有李砚在翻阅旧案卷宗时,注意到了去年炼丹房那场大火的疑点——起火点不止一处,且有多处人为破坏的痕迹,可卷宗上却只字未提。
更让他起疑的是刘德才的死。刘德才是府衙的老书吏,为人谨慎,记账从不出错,却偏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李砚翻遍了府衙的存档,都没找到刘德才的私人日志,问起其他吏员,都说刘书吏的册子从不离身,许是被烧了。
如今林母提起刘德才的日志,还拿出了赤金砂,李砚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让人去查赤金砂的来历,得知这东西是炼制一种秘药的主材,毒性极强,且不易得,北境只有炼丹房在私下里采购过。
“大人,查到了。”傍晚时分,捕头赵虎匆匆来报,“去年冬天,炼丹房确实采购过一批赤金砂,数量不少,说是要炼一种补药。”
“补药?”李砚冷笑,“用这剧毒之物炼补药?周显明当真是胆大包天。”
“还有,”赵虎压低声音,“我们去炼丹房废墟再查了一遍,在墙角下又挖出了些东西。”他递过来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烧焦的骨头,还有半枚玉佩。
李砚拿起玉佩,上面刻着个“刘”字。
“这是刘德才的玉佩。”李砚的指尖有些发凉,“看来,刘书吏不是死于火灾,而是被人杀害后,再焚尸灭迹的。”
“那林小满呢?”赵虎问道,“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接触到赤金砂?”
李砚沉思片刻:“或许,他看到了不该看的。”
第二天一早,李砚让人把林母请来。林母一夜没睡,眼窝深陷,却比昨天多了些精神。
“林氏,我问你,去年冬天炼丹房着火前,你儿子有没有去过那附近?”
林母想了想,点头道:“去过。那阵子他总爱跟几个孩子去炼丹房后头玩,说那里有亮晶晶的东西。我骂过他几次,不让他去,他总不听。”
“那几个孩子呢?”
“不知道……”林母的声音低了下去,“去年冬天那场大火后,有两家搬走了,还有一家的孩子,说是得了急病,没了。”
李砚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不是巧合,是灭口。
他立刻下令传讯周显明。可周显明是北境的大户,府衙的知府都要让他三分,哪会轻易来受审?只派了个管家来,说周老爷偶感风寒,不便出门,有什么事,问他便是。
“你家主子去年冬天为何采购赤金砂?”李砚盯着那管家。
管家面不改色:“回大人,是为了炼制‘还魂丹’。周老爷心善,见北境冬天寒冷,许多百姓染了风寒,便想炼些丹药救济百姓。谁知还没炼成,就起了火,真是可惜了。”
“还魂丹?”李砚挑眉,“用赤金砂炼丹,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
管家依旧镇定:“大人有所不知,赤金砂虽有毒,但经过特殊炼制,便可去毒存性,有固本培元之效。只是炼制之法复杂,许是下人操作不当,才引发了火灾。”
李砚冷笑一声,没再追问。他知道,从这管家嘴里问不出什么。他看向赵虎:“去查炼丹房的采买记录,还有去年冬天所有接触过赤金砂的人。”
赵虎领命而去,可查了几日,却一无所获。炼丹房的采买记录早就被销毁了,去年冬天在炼丹房当差的人,不是死在了大火里,就是早已离开北境,不知所踪。
就在李砚一筹莫展时,林母却找到了他。
“李大人,我想起件事。”林母的声音有些犹豫,“去年冬天,我男人的同乡来找过我,说他在炼丹房的地窖里,见过许多大坛子,里面装着黑乎乎的东西,闻着让人头晕。他还说,夜里总能听到地窖里有哭声。”
“地窖?”李砚眼睛一亮,“炼丹房的地窖在哪里?”
“我不知道具体位置,”林母道,“但他说,就在炼丹房主楼的底下,有个暗门。”
李砚立刻带人赶往炼丹房废墟。废墟里还残留着烧焦的木头和砖瓦,寒风穿过断壁,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
众人在废墟里翻找了半天,终于在主楼残存的地基下,找到了一块松动的青石板。掀开石板,下面果然有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从里面飘出来。
“大人,我下去看看。”赵虎说着,就要往下跳。
“等等。”李砚拦住他,“先放只狗下去。”
下人牵来一只猎犬,把它放进洞里。没过多久,洞里传来猎犬凄厉的叫声,接着便没了动静。
众人脸色都变了。
“看来下面有毒气。”李砚沉声道,“取火把来。”
火把被递了下来,李砚接过,小心翼翼地往下探。火光照亮了洞口,隐约能看到一段陡峭的台阶。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捕快,举着火把走了下去。
地窖里比想象中要大,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坛子,坛口用布封着,那股刺鼻的腥臭味就是从坛子里散发出来的。李砚打开一个坛子,里面装着黑乎乎的膏状物,用树枝挑了一点,放在火上一烧,冒出黑烟,散发出一股和赤金砂相似的气味。
“这是用赤金砂炼制的毒药。”李砚的声音有些发寒,“周显明哪里是在炼补药,他是在炼制毒药!”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李砚举着火把走过去,发现那里蜷缩着一个人,衣衫褴褛,头发像枯草一样,脸上沾满了污垢,看不清模样。
“你是谁?”李砚问道。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大人,他好像是个哑巴。”旁边的捕快说道。
李砚仔细打量着那人,突然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个东西,像是半块玉佩。他伸手拿过玉佩,借着火光一看,上面刻着个“王”字。
“你是王家的人?”李砚想起,去年死在大火里的,有个姓王的药师。
那人点了点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李砚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这人大概是去年大火时,侥幸躲进了地窖,才活了下来。
“别怕,”李砚温声道,“我们是官府的人,是来查案的。你要是知道什么,就比划给我们看。”
那人犹豫了半天,终于颤抖着伸出手,比划起来。他先是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坛子,然后又比划了一个人倒下的样子,接着又指向外面,做出大火燃烧的手势。
李砚看懂了,他是说,有人用坛子里的毒药害人,然后放火烧了炼丹房。
“那赤金砂是用来做什么的?”李砚又问。
那人比划了一个皇帝的样子,又比划了一个药丸的样子,然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李砚的脸色。
煞骨
晨光斜斜切过破碗巷的冻土,把林母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怀里的棺木沾着夜霜,未上漆的木板冻得发脆,指节抠过的地方已经泛出深色的木刺。巷口的火盆堆着半干的柴禾,是张婆一早送来的,说小满走得不明不白,烧点纸物驱驱邪,也算让孩子走得干净。
\"不能烧!\"
一声锐喊划破晨雾,张小帅像头受惊的小兽扑过来,死死按住火盆。少年手里还攥着根棺材钉,是昨天帮着抬棺时偷偷藏的,此刻在晨光下泛着青冷的光。他比小满大不了几岁,瘦得像根晾衣杆,粗布棉袄的袖口磨出了破洞,露出冻得通红的手腕。
林母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怀里的棺木晃了晃。她抬头瞪着这半大孩子,嗓子眼里冒着火:\"你个混小子疯了?\"
\"苏姐姐说的,\"张小帅梗着脖子,眼里布满血丝,\"尸身带煞,烧了会让怨气散不去!\"他说话时后背的竹篓晃了晃,滚出个黑陶碗,\"哐当\"砸在冻土上。碗里盛着半凝固的黄白色油脂,腥气混着香灰味扑面而来,像是什么动物熬出的膏子。
林母认出那碗是城西\"苏婆\"的东西。苏婆不是婆,是个二十来岁的寡妇,据说懂些阴阳法子,去年冬天炼丹房走水后,总有人找她看些邪祟缠身的毛病。林母素来不信这些,只当是些骗钱的把戏。
\"苏寡妇的胡话你也信?\"她弯腰去捡那陶碗,指尖刚碰到碗沿就缩了回来——油脂竟是温的,像揣在怀里焐过。
\"是真的!\"张小帅急得脸通红,\"苏姐姐昨天去废墟了,她说那里的土都是黑的,挖三尺都能闻见焦尸味。她还说,小满是被人下了煞,这赤金砂不是毒,是用来养煞的!\"
\"养煞?\"林母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三天前拾荒佬从废墟里扒出孩子时,那青黑的肌肤下像是有东西在动,当时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这时巷口传来脚步声,李砚带着两个捕快走了过来。年轻推官的青布官袍沾了些尘土,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是一夜没睡。他看到火盆边的狼藉,又看了看地上的黑陶碗,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什么?\"李砚指着陶碗里的油脂。
张小帅吓得往后缩了缩,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是苏姐姐炼的镇魂膏,涂在棺木上能压煞。\"
李砚没理会孩子的话,弯腰用指尖蘸了点油脂,放在鼻尖轻嗅。那气味腥得发腻,混着些草药味,倒像是某种兽脂熬制的药膏。他看向林母:\"昨夜我让人去查了赤金砂,这东西除了有毒,在古法里确实有'养煞'的说法——用活人精血喂足七七四十九日,可炼出'煞骨',据说能镇住阴地的邪祟。\"
林母听得浑身发冷,怀里的棺木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有冰冷的东西正顺着木板往她骨头缝里钻。她想起小满死前那几日,总说夜里有人在窗外叫他的名字,还说炼丹房废墟里有金光,像无数只眼睛在眨。
\"周显明要煞骨做什么?\"林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砚正要说话,巷口突然传来喧哗。赵虎带着两个捕快押着个穿锦缎的汉子过来,那汉子满脸横肉,正是周府的管家周福。
\"大人,抓到了!\"赵虎把周福推到李砚面前,\"这狗东西半夜带着人去炼丹房废墟,想挖什么东西,被我们逮个正着!\"
周福梗着脖子道:\"我家老爷让我去取些遗留的药材,犯了哪条王法?\"
李砚没理他,目光落在周福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是暖玉所制,刻着个\"周\"字,边缘却有处新鲜的磕碰,像是最近才摔的。他突然想起在地窖找到的那半枚刻着\"王\"字的玉佩,两处断裂的痕迹竟隐隐相合。
\"去年冬天,炼丹房的王药师是怎么死的?\"李砚盯着周福的眼睛。
周福脸色微变,随即冷笑:\"自然是烧死的,官府早就定论了的。\"
\"是吗?\"李砚从袖中掏出那半枚\"王\"字玉佩,\"那这半枚玉佩,怎么会出现在地窖的尸骨旁?\"
周福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旁边的张小帅突然喊道:\"我见过他!去年冬天大火前,我看见他跟着王药师进了地窖,手里还提着个黑坛子!\"
林母的心像是被重锤砸中。她想起男人死前也曾说过,王药师似乎发现了周显明的秘密,总说要去官府揭发。难道王药师的死,也和赤金砂有关?
李砚看向赵虎:\"带周福回府衙,严加审讯。另外,立刻带人包围周府,不许任何人进出!\"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跑来个气喘吁吁的老妇,是苏婆的邻居张嬷嬷。她抓住李砚的衣袖道:\"大人,不好了!苏姑娘被人绑走了!就在刚才,几个蒙面人闯进她家,把她拖上了马车,往城东去了!\"
\"城东?\"李砚心头一紧,城东是乱葬岗的方向,也是去年炼丹房大火后,许多尸骨被草草掩埋的地方。
他立刻对赵虎道:\"你带一队人去周府,务必看好周显明。我带几个人去城东!\"又转向林母,\"林氏,你带着孩子的棺木先去府衙暂避,这里不安全。\"
林母却摇了摇头,把棺木交给张小帅,从墙角抄起根扁担:\"我跟你去。小满的仇,我要亲自看着了结。\"
张小帅抱着棺木,把那碗镇魂膏往木板上抹了抹,又将棺材钉攥在手里:\"我也去!苏姐姐说过,煞骨见了至亲的血,就会失效。\"
李砚看了眼这一老一小,终究点了点头。
城东乱葬岗的荒草有半人高,寒风卷着纸钱灰在坟冢间打转,像是无数只盘旋的黑蝶。李砚带着人刚到岗边,就看见远处的土坡上有火光,还隐约传来诵经声。
他们悄悄摸过去,只见土坡上挖了个大坑,坑边摆着个黑坛子,周显明正穿着道袍,围着坛子念念有词。几个家丁拿着刀守在旁边,苏婆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条,眼里满是愤怒。
\"周显明,你在做什么?\"李砚大喝一声,带人冲了上去。
周显明被吓了一跳,见是官府的人,反倒镇定下来,冷笑一声:\"李大人来的正好,本官正要做法镇煞,替北境除去这祸害。\"
\"祸害?\"李砚指着那黑坛子,\"这里面就是你用赤金砂养的煞骨?\"
\"是又如何?\"周显明理直气壮,\"北境连年苦寒,瘟疫频发,皆因这乱葬岗的煞气太重。我炼煞骨镇之,是为了全城百姓,有何不妥?\"
\"用活人炼煞骨,也叫为了百姓?\"林母突然冲上前,指着周显明的鼻子骂道,\"我男人、王药师、刘书吏,还有我的小满,都是被你害死的!\"
周显明脸色一变:\"疯妇胡言!你男人是自己失足掉进丹炉,王药师和刘书吏是死于火灾,至于你儿子,不过是误碰了有毒的药材罢了!\"
\"误碰?\"苏婆突然挣脱了嘴里的布条,声音嘶哑,\"去年冬天,我弟弟就是在你炼丹房当杂役,他发现你用活人炼煞骨,想告诉我,结果被你活活打死,扔进了地窖!那半枚'王'字玉佩,是我爹娘给我们姐弟俩的信物!\"
原来地窖里的尸骨,是苏婆的弟弟。
周显明的脸色彻底白了,他突然从道袍里掏出个火把,就要往黑坛子里扔:\"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就一起陪葬吧!煞骨见火,怨气冲天,整个北境都会为我陪葬!\"
\"休想!\"张小帅突然扑过去,把手里的棺材钉狠狠扎进周显明的手腕。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咬住周显明的胳膊,怀里的棺木掉在地上,摔开了一条缝。
林母扑过去抱住棺木,却见小满青黑的小脸上,那塌陷的胸腔处竟缓缓渗出暗红的血珠,滴落在冻土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灼烧。
\"小满......\"林母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那黑坛子里突然传来\"咚咚\"的响声,像是有东西要破坛而出。周显明见状大笑:\"来了!煞骨要成了!北境的百姓,都给我陪葬吧!\"
苏婆突然喊道:\"用至亲的血!林大娘,快!\"
林母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她捡起地上的棺材钉,狠狠扎进自己的掌心,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她将流血的手掌按在棺木的裂缝上,又贴在那黑坛子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当林母的血碰到坛子时,里面的响动突然停了。紧接着,坛子开始渗出黑色的液体,像是融化的沥青,散发着刺鼻的腥臭。
周显明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不可能......煞骨怎么会失效......\"
李砚上前一脚踹倒周显明,将他死死按住。捕快们迅速制服了家丁,解开了苏婆。
苏婆走到黑坛子前,看着那些黑色的液体渐渐凝固,叹道:\"赤金砂养出的煞,最忌至亲的血。你用无辜之人的性命炼煞,终究是逆天而行。\"
林母瘫坐在地上,看着掌心的血混着泪水滴落,落在小满的棺木上。晨光穿过乱葬岗的荒草,照在那未上漆的木板上,竟透出淡淡的金色,像是孩子生前最喜欢的阳光。
张小帅把那碗镇魂膏倒在棺木上,又将棺材钉钉了回去,低声道:\"苏姐姐说,这样小满就能安心走了。\"
李砚看着被押走的周显明,又看了看那渐渐失去邪气的黑坛子,心里明白,这场围绕着赤金砂和煞骨的阴谋,终于画上了句号。只是破碗巷的寒风依旧凛冽,那些逝去的生命,终究是回不来了。
林母抱着修好的棺木,一步一步往回走。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暖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冷。她知道,往后的日子,她要带着小满的念想活下去,守着这条巷子,守着那些不该被遗忘的真相。而那碗没倒完的镇魂膏,被张小帅小心地收进竹篓,像是藏起了一个关于北境寒冬的秘密。
尸油
破碗巷的晨光总带着股土腥气,混着屋檐下没化的残雪味,往人骨头缝里钻。苏半夏刚拐过巷口,就看见林母怀里那口薄棺,像块冻透的豆腐搁在冻土上,白茬木头上凝着层霜花。火盆里的柴禾半干不湿,燃得有气无力,烟是青灰色的,裹着纸灰往天上飘。
\"不能烧!\"
张小帅的喊声响得像块石头砸进冰窟窿。少年扑过去按住火盆时,苏半夏才瞧见他手里那根棺材钉,锈迹斑斑的钉头在光线下泛着冷铁特有的青,倒比火盆里的火星更瘆人。他后背的竹篓晃了晃,黑陶碗\"哐当\"砸在地上,黄白半凝的油脂溅出来,腥气混着香灰味扑面而来——不是猪油,不是牛油,是那种熬透了的皮肉味,混着草木灰的涩,直冲脑门。
苏半夏的药箱\"哐当\"掉在地上,青瓷药瓶滚出来,在冰面上撞出细碎的响。她指着那陶碗,手控制不住地抖:\"张小帅!你疯了?这是尸油!混香灰是湘西赶尸匠腌僵尸的配方!\"
少年梗着脖子,棉袄袖口磨出的破洞里露出冻红的手腕:\"苏姐姐你说过,尸身带煞......\"
\"我说的是镇煞,不是养煞!\"苏半夏厉声打断他,弯腰去捡那陶碗时,指尖触到油脂竟觉温温的,像揣在怀里焐过。她猛地抬头,看见张小帅竹篓里露出来的黄纸符,朱砂画得歪歪扭扭,符脚还沾着点黑泥——那是乱葬岗特有的胶泥,去年冬天她去给弟弟上坟时,鞋底子沾的就是这种泥。
\"谁教你的?\"苏半夏的声音发紧。她今早从军营药房回来时,沈砚还特意嘱咐,丹炉灰检测出的汞含量超标百倍,和去年炼丹房大火后,从王药师尸骨里检出的成分一模一样。她怀里那几张报告纸边角都被指温焐卷了,沈砚的字迹力透纸背:\"周显明在丹炉里加了过量朱砂,恐在炼制邪物。\"
\"是......是个戴斗笠的老道......\"张小帅往后缩了缩,\"他说小满是被煞缠上了,用这个涂棺木,能让煞留在尸身里,不然煞跑出来,整条巷子都要遭殃。\"
林母抱着棺材的手突然松了,薄棺在她怀里晃了晃,像是里面有东西动了一下。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难怪......难怪小满死后三天,尸身一点没硬......\"
苏半夏心里\"咯噔\"一下。她去年在弟弟坟前守夜时,见过湘西来的赶尸队,那些尸体就是用尸油混香灰腌过,关节能屈能伸,看着像活人一样走夜路。可那些都是死透的人,小满才刚断气三天......
\"沈大人呢?\"苏半夏抓起药箱,\"我今早从军营出来时,他说要去查周府的地窖。\"
话音刚落,巷口就传来马蹄声。沈砚的青布官袍沾着泥,怀里抱着个黑坛子,坛子口用黄布封着,布角渗着暗红的渍。他身后跟着的捕快押着个穿短打的汉子,那汉子裤脚还滴着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苏姑娘来得正好。\"沈砚把坛子往地上一搁,\"在周府地窖找到的,赵虎说这是周显明从炼丹房废墟里挖出来的,里面......\"他顿了顿,\"是王药师的骨头。\"
林母\"啊\"地一声,怀里的棺材重重砸在地上,棺盖裂开条缝。苏半夏眼尖,看见缝里露出来的小胳膊,青黑的皮肤上竟起了层细密的白毛,像刚发霉的豆腐。
\"快盖起来!\"苏半夏扑过去按住棺盖,\"尸身起白毛是煞变的征兆,不能见光!\"她扭头瞪向沈砚,\"丹炉灰里的汞含量超标,周显明根本不是在炼丹,是在用活人养煞!\"
沈砚的脸色沉下来。他今早带人设伏,在周府地窖逮住这个汉子时,对方正往坛子里倒红色的粉末,问了半天才知道,那是用童子血拌的朱砂,说是\"喂煞\"用的。
\"周显明在哪?\"沈砚踹了那汉子一脚。
汉子疼得龇牙咧嘴:\"大人饶命!周老爷说要去乱葬岗'起煞',让小的在这儿守着坛子......\"
\"起煞?\"苏半夏心头一紧,\"他要让煞骨认主!\"她突然想起什么,抓过张小帅的竹篓翻了翻,倒出几张黄符,符尾的朱砂里掺着点金粉——那是赤金砂,比普通朱砂邪性百倍,去年弟弟尸骨里检出的就是这个。
\"这老道是周显明派来的!\"苏半夏的声音发颤,\"他骗小帅用尸油腌尸,是想让小满的尸身变成煞媒,好让乱葬岗的煞骨附上来!\"
林母听得浑身发抖,抓起地上的扁担就要往乱葬岗冲:\"我杀了周显明这个畜生!\"
\"等等!\"沈砚拉住她,\"乱葬岗地势复杂,他既然设了局,肯定有埋伏。赵虎,带两个人去府衙调兵,其余人跟我走!\"他看了眼地上的薄棺,\"这棺材不能留在这里,苏姑娘,你......\"
\"我带着。\"苏半夏从药箱里翻出块墨斗,往棺盖上弹了道墨线,\"墨斗线能暂时镇住煞,等解决了周显明,再给小满寻个干净地方安葬。\"她又把那碗尸油倒进药箱自带的瓷缸里,盖紧盖子时,听见缸里传来轻微的\"咕嘟\"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发酵。
张小帅抱着棺材跟在后面,脸白得像纸:\"苏姐姐,我是不是闯大祸了?那老道说......说用尸油养着,小满还能活过来......\"
苏半夏没回头。她知道这孩子是疼小满的,两个半大的孩子总在破碗巷里疯跑,小满总爱抢张小帅竹篓里捡来的玻璃珠子。可活过来的哪还是人?去年她在炼丹房废墟里找到弟弟的尸骨时,那扭曲的指骨上还缠着半块带血的衣角,分明是被活活掐死的。
乱葬岗的荒草有半人高,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响,像是有人在哭。沈砚带人刚摸到岗顶,就看见周显明穿着件道袍,正围着个土坑转圈,坑边插着七根白蜡,火苗绿幽幽的,照得他脸像张纸。坑底埋着个黑木匣子,露在外面的锁扣是纯金的,刻着个\"煞\"字。
\"周显明,束手就擒吧!\"沈砚拔出佩刀,寒光映在他眼里。
周显明转过身,手里还捏着张黄符,符上的朱砂红得像血:\"沈大人来晚了。这煞骨用七七四十九个活人喂足了赤金砂,再过半个时辰,借那童子的尸身附上,就是北境的守护神了!\"
\"用活人喂煞,也配叫守护神?\"苏半夏抱着药箱走出来,瓷缸在怀里晃了晃,发出沉闷的响声,\"去年炼丹房的大火,根本不是意外,是你为了掩盖杀王药师的罪行,故意放的火!\"
周显明的脸抽搐了一下:\"那老东西不识抬举,非要去官府告我用赤金砂炼煞,留着他早晚是祸害。\"他突然指向林母,\"还有她男人,不过是个烧火的杂役,竟敢偷我的赤金砂,不烧死他留着过年?\"
林母听得眼前发黑,手里的扁担\"哐当\"掉在地上。她男人去年冬天死在丹炉里,周府只赔了十两银子,说是不小心失足掉进去的,原来......
\"你弟弟也一样。\"周显明的目光落在苏半夏身上,带着股阴毒的笑,\"那小杂役偷看我炼煞,还想告诉你?我让他跟王药师作伴去了。\"
苏半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药箱上。她终于明白,弟弟尸骨上的衣角为什么那么眼熟——那是周府杂役的制服。
\"时辰差不多了。\"周显明突然抓起桃木剑,往坑里的黑木匣子刺去,\"煞骨认主,起!\"
就在这时,张小帅怀里的棺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棺盖\"砰\"地一声弹开,小满青黑的身子坐了起来,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淌着涎水,直勾勾地盯着周显明。
\"小满!\"林母哭喊着扑过去,却被沈砚死死拉住。
\"别碰他!\"苏半夏急喊,\"尸油让他成了煞媒,现在被煞骨引着,已经不是人了!\"她打开瓷缸,一股浓烈的腥气散开,\"这尸油里掺了我的药,能暂时压制煞性,可......\"
话音未落,坑底的黑木匣子突然裂开,一缕黑烟飘出来,直往小满身上钻。小满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皮肤下像是有东西在爬,青黑的颜色越来越深。
周显明大笑:\"成了!有这煞骨在,北境谁还敢不听我的?\"
苏半夏突然想起沈砚给的检测报告,丹炉灰里除了汞,还有硫磺的成分。她看向沈砚:\"用火!硫磺能克煞!\"
沈砚立刻会意,对捕快们喊道:\"拿火折子来!\"
周显明见状,挥着桃木剑就冲过来:\"谁敢坏我的事!\"
沈砚迎上去,佩刀与桃木剑撞在一起,火星溅落在荒草上。苏半夏趁机掏出火折子,刚要往瓷缸里扔,却被张小帅拦住。
\"苏姐姐,会烧死小满的......\"少年的眼泪掉在棺材上,\"他昨天还跟我说,想吃张婆家的糖糕......\"
苏半夏的手抖了抖。她想起弟弟小时候,总吵着要吃城南的桂花糕,每次都把糖渣蹭在鼻尖上。可现在......她闭了闭眼,把火折子往瓷缸里一扔。
\"轰\"的一声,火焰腾起半尺高,腥气被烧焦的糊味取代。奇怪的是,火苗没烧到小满,只把那缕黑烟裹在里面,发出\"滋滋\"的响,像是水浇在火上。小满的身子晃了晃,眼睛里的黑洞渐渐褪去,竟流下两行清泪。
\"小满......\"林母挣脱沈砚,扑过去抱住儿子逐渐变冷的身子。这一次,孩子的身体软下来,皮肤上的青黑慢慢褪去,像退潮的海水。
周显明被沈砚一脚踹倒,看着那团黑烟在火里化为灰烬,突然疯了似的哭喊:\"我的煞骨......北境的王气......\"
沈砚用刀背敲晕他,对捕快道:\"带回去。\"
苏半夏蹲在地上,看着瓷缸里渐渐熄灭的火,灰烬里飘出点药草香——那是她特意加的安息香,能让亡魂走得安稳。她想起今早离开军营时,沈砚把检测报告递给她,低声说:\"王药师死前留了本手记,说周显明炼煞是为了篡权,北境节度使的兵符,就藏在煞骨里。\"
原来如此。用活人养煞,既掩人耳目,又能藏兵符,周显明打的好算盘。
林母抱着小满的尸身,用衣角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泪痕。晨光穿过乱葬岗的荒草,落在那小小的身子上,竟带着点暖意。张小帅把那根棺材钉捡起来,小心翼翼地钉
骨磷
破碗巷的冻土冻得邦邦硬,瘸腿老汉的拐杖敲上去,\"笃笃\"响得像敲在石头上。他凑过来时,烟袋锅里的火星子落在棺木白茬上,烫出个黑点儿,混着林母刚洒的酒气,酿出股说不出的呛人味道。
\"小帅说的是土法子,\"老汉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把烟袋锅在棺木边缘磕得火星四溅,\"俺爹当年就是用这招,让被山魈缠上的三叔'醒'过来的......\"话没说完,他眼风扫过苏半夏怀里露出的纸角,突然像被冻住的鱼,嘴巴半张着僵在那儿。
那纸上\"童男骨磷成分超标\"的红戳,盖得方方正正,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像枚刚从灶膛里夹出来的烙铁,烫得人眼睛发疼。
苏半夏下意识把报告往怀里掖了掖,指尖触到纸页上沈砚批注的小字,\"赤金砂催化骨磷变异\",墨迹还带着点潮意——今早从军营药房出来时,沈砚的指尖刚碰过药碾子,沾着的硫磺粉蹭在纸边上,留下淡淡的黄痕。
\"醒?\"苏半夏冷笑一声,踢开脚边的黑陶碗,尸油混着香灰在冻土上漫开,像摊化不开的脓,\"李老爹,您三叔醒了之后,是不是见不得月光,见人就咬?\"
瘸腿老汉的脸\"唰\"地白了。三十年前那场山里的瘟疫,三叔被山魈缠上后确实\"醒\"过,可那哪里是人?眼珠子浑得像蒙了层血,半夜总往猪圈钻,最后被他爹用桃木钉钉在棺材里,埋在了乱葬岗最深处。
张小帅抱着棺材钉往后缩,棉袄后颈磨破的地方露出块青紫的瘀伤——那是昨天老道揍他的,老道说他笨,连尸油拌香灰都搅不均匀。可老道也说了,只要照他的法子做,小满能睁眼睛,能跟他抢玻璃珠子,就像前几天还在巷口疯跑时一样。
\"苏姐姐,李老爹的三叔真醒了......\"少年的声音发飘,\"老道说小满是被煞勾了魂,用尸油养着,等煞离体......\"
\"煞怎么离体?\"苏半夏突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巷口围观的邻居,\"是不是要找个八字轻的替身?去年冬天张屠户家的小儿子,是不是也这么没的?\"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张屠户的小儿子去年腊月突然没了,死状跟小满一样,浑身青黑,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骨头。当时周府的管家还来送了副棺材,说是什么\"冲喜\"。
瘸腿老汉拄着拐杖往后退,烟袋锅子抖得厉害:\"苏姑娘别瞎说......那是张屠户家的孩子命薄......\"
\"命薄?\"林母突然哭喊起来,怀里的薄棺被她抱得死紧,\"我家小满前天还好好的,去周府后巷捡了个琉璃盏,回来就说冷,浑身烧得像火炭,夜里还说看见个黑影子往他被窝里钻......\"
苏半夏的心猛地一沉。她今早从沈砚那里看到的报告里写着,从周府后巷挖出来的泥土里,检测出大量骨磷和朱砂成分,那是赤金砂燃烧后的残留物。而所谓的\"煞\",根本不是什么邪祟,是赤金砂中毒后产生的幻觉,加上骨磷自燃产生的磷火,被人故意附会成了鬼怪。
\"那老道在哪?\"苏半夏抓住张小帅的胳膊,少年的袖子里掉出张黄符,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符号,像个被勒住脖子的人,\"他是不是让你往小满嘴里喂过什么东西?\"
张小帅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点头:\"是......是个黑药丸,说能让煞住得稳些......小满吃了之后就不喊冷了,就是......就是眼睛总往上翻......\"
\"那是铅丹!\"苏半夏急得声音发颤,从药箱里翻出个小瓷瓶,\"赤金砂里的汞和铅丹里的铅结合,会形成汞齐,能麻痹神经,让人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她突然想起什么,看向林母,\"您男人是不是也在周府丹房当差?\"
林母愣了一下,眼泪糊了满脸:\"是......前年冬天走的,说是炼丹时走火,被烧得......烧得认不出模样......\"
苏半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沈砚给她的另一份报告里写着,从丹房废墟里找到的骸骨,骨骼里的铅含量超标五十倍,根本不是烧死的,是慢性铅中毒。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马蹄声。沈砚穿着身玄色劲装,肩上沾着雪,显然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他身后跟着两个捕快,押着个穿灰色道袍的汉子,那汉子的道袍下摆沾着泥,脸上还有道新鲜的抓痕。
\"苏姑娘,抓住了。\"沈砚把那汉子推到众人面前,\"这是周府的护院假扮的,昨天在乱葬岗挖尸油时,被我们当场擒获。\"
假老道还想挣扎,被捕快一脚踹在膝弯,\"咚\"地跪在地上。他抬眼看见张小帅,突然破口大骂:\"你个小杂种!我说让你用陈年尸油,你偏要用新熬的,那童子的尸身都快烂了,还怎么养煞......\"
\"住口!\"沈砚厉声喝止,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黑色的结晶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赤金砂',其实是硫化汞和铅的混合物,长期接触会让人产生幻觉,骨骼中的磷成分会异常活跃,遇热就会自燃,看起来就像'鬼火'。\"
他举起那几张报告纸,声音清亮:\"周显明利用这种毒药,在丹房炼制所谓的'丹药',实则是在培养中毒者,再用他们的尸骨和磷火装神弄鬼,借机敛财,甚至草菅人命!\"
人群里发出愤怒的吼声。去年冬天以来,破碗巷已经没了三个孩子,都是去周府附近玩耍后出事的。原来不是什么\"撞煞\",是被周显明下了毒!
瘸腿老汉突然\"啪\"地把烟袋锅摔在地上,拐杖往地上一顿:\"我说俺爹当年为啥要钉死三叔!他肯定也是中了这毒,怕祸害人......\"
就在这时,林母怀里的薄棺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里面有人在敲木板。张小帅吓得魂飞魄散,却还是扑过去按住棺盖:\"小满?是你吗小满?\"
苏半夏立刻反应过来:\"是汞齐在挥发!尸身里的铅汞化合物遇热膨胀,会让尸体产生抽搐,看起来就像'活'了一样!\"她打开药箱,拿出银针和艾草,\"快!撬开棺盖,我要放血排毒,或许还能......\"
话没说完,巷口突然冲来一队家丁,为首的正是周府管家周福,手里还举着把刀:\"谁敢动周老爷的'药引',格杀勿论!\"
\"药引?\"林母目眦欲裂,扑过去就要撕打周福,\"你说我儿子是药引?你们这群畜生!\"
沈砚拔出佩刀拦住周福,寒光映在他眼里:\"周显明在哪?\"
周福狞笑着往后退,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我家老爷说了,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就一起陪葬!这巷子里的泥土里都埋了赤金砂,一点火,就能烧得干干净净!\"
\"你敢!\"苏半夏突然将药箱里的石灰粉往周福脸上撒去,趁着他捂脸的瞬间,扑过去夺火折子,\"赤金砂燃烧会产生剧毒的汞蒸气,你想让全城的人都中毒吗?\"
混乱中,张小帅怀里的棺材盖被撞开,小满的身子突然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福,嘴角流下一丝黑涎。周福吓得尖叫一声,火折子掉在地上,滚到那摊尸油边。
\"小心!\"沈砚一脚踢开火折子,火折子在空中划过道弧线,落在瘸腿老汉掉在地上的烟袋锅里,\"滋\"地一声燃了起来。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烟袋锅里的烟丝混着硫磺粉,燃烧后产生的气体飘到小满身上,少年青黑的皮肤竟渐渐褪去些颜色,抽搐的手脚也慢慢放平了。
苏半夏立刻明白过来,从药箱里掏出硫磺块,用石头砸碎了往棺木里撒:\"硫磺能中和汞毒!快,谁有水?\"
邻居们纷纷递过水桶、瓦罐,苏半夏将水和硫磺粉调成糊状,小心翼翼地往小满嘴里灌。林母跪在旁边,死死按住儿子的肩膀,眼泪滴在棺木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沈砚趁机制服了周福,押着他往周府走去,捕快们紧随其后。巷口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薄棺上,竟透出点暖意。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小满突然咳嗽了一声,吐出口黑痰,眼睛慢慢睁开,虽然还有点发直,却能认出林母了:\"娘......冷......\"
\"哎!娘在!\"林母一把抱住儿子,哭声里带着狂喜。
苏半夏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看着张小帅小心翼翼地往棺木上钉钉子,这次用的不是棺材钉,是她药箱里的铜针,上面还沾着艾草的清香。
瘸腿老汉捡起地上的烟袋锅,重新装上烟丝,却没有点燃,只是在手里摩挲着:\"苏姑娘,这世上......真的没有煞?\"
苏半夏抬头看了看天,晨光穿过巷口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无数跳动的光斑。她想起沈砚说的话,最可怕的煞,从来不是什么鬼怪,是人心里的贪念和狠毒。
\"或许有吧,\"苏半夏笑了笑,把那份报告折好放进药箱,\"不过再凶的煞,也怕人心底的光。\"
张小帅钉完最后一根铜针,学着苏半夏的样子往棺木上撒了把硫磺粉,低声道:\"小满,等你好了,我把所有玻璃珠子都给你。\"
薄棺里传来声模糊的\"嗯\",像颗种子,在破碗巷的冻土下,悄悄透出了春的消息。而远处的周府方向,传来了捕快们的喝令声,那笼罩在北境上空的阴霾,终于要散开了。
棺菌
晨光刚漫过破碗巷的青砖檐,那声\"咔哒\"就钻入耳膜,轻得像冰碴落进空碗。林母的手一抖,刚按在棺木上的镇魂膏溅出几滴,在未上漆的白茬上洇出暗黄的印子——那是林小满的手指动了。
不是抽搐,是实实在在的蜷曲。指节顶起薄薄的寿衣,像刚从冻土里探出来的芽,带着股腥冷的土气。
\"小满?\"林母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完整的调门。三天前从周府后巷抬回这孩子时,他浑身青黑得像浸过墨,下颌的皮肤下有个硬币大的硬块,按上去硬邦邦的,像是长了骨头。
\"动了!真动了!\"张小帅的喊声劈叉似的破了音。他反手扯开背后的竹篓,粗麻绳勒得肩胛骨发白,里面滚出个油纸包,灰绿色的粉末漏出来些,落在棺木缝里。阳光斜斜扫过,能看清粉末里混着细碎的菌褶,层层叠叠的纹路在光下泛着油光,像无数只半睁的眼睛。
\"这是棺材菌粉,\"少年抓起一把往棺木上撒,粉末遇着刚才溅出的镇魂膏,竟\"滋滋\"冒起白烟,\"老道说的,长在百年老棺里的菌子,晒干磨成粉,能把煞气从骨头缝里逼出来!\"
苏半夏的指尖猛地攥紧了药箱的铜锁。她认得这东西——上周去乱葬岗验尸,在一具埋了三十年的棺木里见过,菌丝像蛛网似的缠在骸骨的关节处,土褐色的菌伞背面,正是这样密密麻麻的菌褶。沈砚当时用银针刺了一下,菌肉立刻渗出乳白的汁液,遇空气就变成灰绿,和张小帅手里的粉末一模一样。
\"谁给你的?\"苏半夏的声音发沉,目光扫过少年冻裂的耳朵。张小帅右耳后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带刺的东西划的,\"是不是那个总在周府后巷转悠的老道?\"
张小帅往旁边躲了躲,棉袄袖口磨出的破洞里露出半截红绳,拴着颗玻璃珠子,是林小满前天塞给他的。\"他说他是周府的药师,懂驱煞的法子......\"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还说,只要小满的煞气被逼出来,就能跟以前一样,蹲在巷口看蚂蚁搬家。\"
\"药师?\"苏半夏冷笑一声,蹲下身捻起一点菌粉。粉末沾在指尖凉丝丝的,带着股朽木混着血腥的怪味,\"这是尸毒菌。长在尸身不腐的棺木里,菌丝会钻进骨头缝,吸食骨髓里的磷气。你以为是逼煞气,其实是让这东西往小满骨头里钻!\"
她突然想起沈砚给她的验尸格目,去年冬天在周府丹房废墟里挖出的三具骸骨,关节处都有蜂窝状的孔洞,当时以为是被什么啃过,现在想来,分明是这种菌子侵蚀的痕迹。
\"你胡说!\"张小帅突然红了眼,抓起棺材钉就要往苏半夏面前递,\"老道给我看过,他说这菌粉烧起来是绿色的火,那是煞气在跑!前天夜里我在乱葬岗烧过,真的有绿光......\"
\"那是磷火!\"苏半夏猛地打断他,\"人骨里的磷遇到高温会自燃,周府后巷的泥土里全是这种东西,还有大量的朱砂和硫磺——那是赤金砂的成分!你们看到的'煞气',根本是中毒产生的幻觉!\"
林母抱着棺木的手突然一软,薄棺\"咚\"地磕在地上。她想起男人临死前说过,周府的丹炉总在半夜烧东西,烟囱里飘出来的灰是绿的,落在菜地里,白菜根都会变得乌黑。
\"周显明......他到底在炼什么?\"林母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
\"炼煞骨。\"巷口突然传来沈砚的声音。年轻的推官穿着件沾着泥的青布袍,身后跟着两个捕快,押着个穿道袍的干瘦汉子,\"用活人养赤金砂,再让尸毒菌侵蚀骨骼,让骨磷异常活跃,遇热就燃,看起来像'煞火'。他说这样能镇住北境的水患,其实是想借此敛财,甚至......\"
沈砚的话没说完,那假老道突然挣开捕快的手,往棺木扑去:\"快!把菌粉往他嘴里灌!过了午时,煞气入了心脉,就再也逼不出来了!\"
张小帅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手里的油纸包掉在地上,菌粉撒了一地。就在这时,棺木里传来第二声\"咔哒\",这次更响,像是骨头在摩擦。林母掀开棺盖的一角,看见儿子青黑的手指又动了动,指甲缝里渗出些黑血,滴在棺底,竟慢慢凝成了个小小的血珠。
\"小满......\"林母泣不成声,伸手想去碰儿子的手,却被苏半夏一把拉住。
\"别碰!\"苏半夏从药箱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褐色的药丸,\"这是解毒的牛黄丸,快撬开他的嘴喂进去!尸毒菌遇到牛黄会萎缩,能暂时压住它往骨髓里钻!\"
张小帅手忙脚乱地去掰林小满的嘴,少年的牙关咬得死紧,嘴角溢出些白沫,混着黑血,腥臭得让人作呕。假老道在旁边急得跳脚:\"别喂!那是毒药!会把煞气封在骨头里,让他变成活尸的!\"
\"活尸?\"沈砚一脚踹在假老道膝弯,汉子\"咚\"地跪下,道袍下摆露出个绣着\"周\"字的荷包,\"就像去年冬天张屠户家的小儿子?被你们灌了这菌粉,变成见人就咬的怪物,最后只能用桃木钉锁起来?\"
假老道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苏半夏突然注意到林小满脖颈处的皮肤在微微起伏,像是有东西在皮下爬。她用银针刺了一下,针尖立刻变黑,周围的皮肤迅速泛起青紫色。\"不好,菌子已经开始扩散了!\"她抬头对沈砚喊,\"有没有生石灰?快!\"
沈砚立刻让捕快去附近的石灰窑取。张小帅突然想起什么,从竹篓底层掏出个豁口的瓦罐,里面装着些白色的粉末:\"这个行吗?老道让我用这个拌菌粉,说能让煞气跑得更快......\"
苏半夏闻了闻,眼睛一亮:\"是生石灰!快,调成糊状!\"
林母颤抖着手接过瓦罐,往里面加水。生石灰遇水立刻沸腾起来,冒着白色的热气,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苏半夏小心地用银针沾了些石灰糊,点在林小满脖颈的青紫色处。
\"滋啦\"一声,像热油溅在冰上。林小满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呻吟,手指蜷曲得更厉害了,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有用!\"苏半夏松了口气,\"生石灰能中和尸毒菌的酸性,暂时抑制它的活性!\"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赵虎骑着匹快马冲进来,手里举着个黑坛子:\"沈大人!在周府地窖找到的!里面全是这灰绿色的粉末,还有......还有十几具孩子的尸骨!\"
坛子被摔在地上,滚出的菌粉比张小帅手里的更浓郁,还混着些暗红的颗粒,像是没烧尽的血痂。林母看着那些粉末,突然想起小满出事前,总说周府后巷有个\"会发光的坛子\",里面住着\"给糖吃的老爷爷\"。
假老道见状,突然瘫在地上大哭:\"是周显明逼我的!他说只要炼成煞骨,就能让北境风调雨顺,让我当丹房的总管......我没想害人啊......\"
\"风调雨顺?\"沈砚一脚踩碎那黑坛子,粉末混着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用二十七个孩子的命换?去年冬天的瘟疫,根本不是天灾,是你们用尸毒菌和赤金砂污染了水源!\"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苏半夏往林小满嘴里喂了最后一粒牛黄丸,少年的手指慢慢舒展开,青黑的皮肤下透出点淡淡的粉色。她看向张小帅,少年正把剩下的棺材菌粉往竹篓里塞,脸上满是后怕。
\"这东西不能留。\"苏半夏接过油纸包,走到巷口的火盆边,把菌粉倒了进去。火苗\"腾\"地窜起,舔舐着灰绿色的粉末,燃起幽蓝的火焰,像无数只跳动的鬼火。
张小帅看着那火焰,突然哭了:\"我以为......我以为真能让小满好起来......\"
\"他会好起来的。\"苏半夏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沈大人已经让人去请最好的大夫了,只要把尸毒菌和赤金砂的毒清干净,小满还能跟你抢玻璃珠子。\"
林母抱着渐渐平稳下来的儿子,眼泪落在棺木上,这次不再是冰凉的,带着点温热的暖意。远处传来捕快押解假老道的呵斥声,周府的方向隐隐有钟声响起,像是在宣告什么的终结。
火盆里的菌粉渐渐烧尽,幽蓝的火焰变成温暖的橘红。苏半夏看着那跳动的火光,想起沈砚说的话,最毒的从来不是什么煞,是藏在人心底的贪念。而这破碗巷的晨光,终究还是照透了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翳。
张小帅把竹篓里剩下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除了那碗没倒完的镇魂膏,还有半块干硬的窝头,是林小满塞给他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把窝头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像是捧着个稀世珍宝。
棺木里的林小满突然哼唧了一声,含糊地吐出两个字:\"糖......要......\"
林母愣了一下,随即泪如雨下,笑着点头:\"娘给你买,买最甜的麦芽糖......\"
巷口的阳光越来越暖,照在薄棺上,竟像是镀上了层金边。苏半夏知道,这场围绕着煞骨和棺菌的噩梦,终于要醒了。而破碗巷的孩子们,往后终于能在阳光下,安心地数玻璃珠子,追着蝴蝶跑了。
赤金砂
晨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斜斜剜过破碗巷的冻土。苏半夏扑过去时,袖口扫过张小帅怀里的棺材钉,那枚三寸长的铁钉在光线下翻了个冷弧,针尖突然映出少年眼底的红血丝——不是哭出来的,是熬出来的,像两团烧不尽的火星。
“你敢撒!”她的指甲掐进少年胳膊,张小帅怀里的灰绿色粉末簌簌往下掉,落在满地银针上。那些银针是刚才药箱摔翻时撒的,针尖沾着霜气,此刻竟隐隐泛出青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蚀过。
“苏姐姐让开!”张小帅猛地挣开,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指甲缝里嵌着的金红色粉末簌簌往下掉——那是赤金砂,昨夜他在炼丹房废墟刨了半宿,指尖被碎瓷片划烂,血混着砂粒凝成硬痂,此刻一用力,又渗出暗红的血珠。
林母抱着棺木往后缩,薄棺上的镇魂膏被震出裂纹,腥气混着另一种焦糊味漫开来。她认得那味道,去年冬天男人从丹房回来时,衣服上就沾着这味,像烧红的烙铁烫过猪油,闻着让人喉咙发紧。
“小帅,那东西不能碰啊!”林母的声音劈了叉,“周府的管家说了,赤金砂沾了血会招煞……”
“招煞的是人!”苏半夏突然回头,目光扫过巷口那棵老槐树。树杈上还挂着去年的纸幡,是张屠户家小儿子没时挂的,风吹过时哗啦啦响,像谁在哭。“你以为小满身上的青斑是怎么来的?是被人用赤金砂混着尸油抹的!”
张小帅的脸“唰”地白了。昨夜老道在废墟里烧黄符,火苗舔着那些金红色的砂粒,冒出的烟是青黑色的,落在他手背上,立刻起了个水泡。老道说那是“煞气在显形”,让他把刮下来的砂末混着棺材菌粉,撒在小满棺木上,就能“逼煞还阳”。
“不是的……”少年往后退,后腰撞到竹篓,滚出个黑陶瓶,里面的液体晃出半滴,落在冻土上,立刻烧出个小坑,“老道说这是‘引子’,能让小满……”
“让他变成会走的尸骸!”苏半夏抓起地上的银针,反手刺向张小帅手里的纸包。针尖戳破纸皮,灰绿色的粉末涌出来,混着赤金砂的碎屑,在晨光里泛出诡异的光泽——那是尸毒菌最爱的养料,沈砚在验尸格目里写得清楚,这种菌子遇到赤金砂会疯长,三天就能蚀穿整副骸骨。
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沈砚勒住马缰,玄色披风上沾着雪,怀里抱着个黑匣子,落地时差点被冻住的石板滑了一跤。“找到丹方了!”他扯开匣子,里面的泛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阵法,“周显明根本不是在炼丹,是在用活人养‘煞骨’!”
纸页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看得人头皮发麻:“赤金砂三钱,童男骨粉一两,尸油半勺,同入瓮中,埋于丹房地下……七七四十九日,煞成,可驱水患,可……”后面的字被血糊了,像是写的人突然遭了不测。
“驱水患?”林母突然尖叫起来,抱着棺木的手抖得像筛糠,“去年夏天河堤决口,冲了三个村子!周显明说要炼‘镇水灵’,让各家把孩子带去丹房‘沾灵气’……我男人就是那时候去的,回来就说浑身烧得慌,夜里总说看见水里有手在抓他的脚……”
苏半夏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今早从沈砚那里看到的尸检记录,那些从丹房废墟挖出来的骸骨,骨髓里都缠着银白色的菌丝,正是尸毒菌。而赤金砂里的汞元素,会让中毒者产生溺水幻觉,所谓的“煞”,不过是汞中毒引发的癫狂。
“老道在哪?”沈砚抓住张小帅的胳膊,少年的棉袄里掉出张黄符,上面的朱砂印是歪的,像个被掐住脖子的人,“他是不是让你往小满嘴里喂过什么?”
张小帅的嘴唇哆嗦着,眼泪突然掉下来:“是……是个黑丸子,说能让煞‘认主’……小满吃了之后就不喊冷了,就是总抓自己的脸,说有虫子在爬……”
“那是铅汞丸!”苏半夏急得声音发颤,从药箱里翻出个青瓷瓶,倒出几粒琥珀色的药丸,“快撬开他的嘴!这是解毒的清灵散,再晚就来不及了!”
林母扑过去想打开棺盖,却被张小帅死死按住:“不能开!老道说午时前开棺,煞气会跑出来缠上所有人!”少年的指甲缝里,赤金砂的粉末混着血珠渗出来,滴在棺木上,竟“滋滋”冒起白烟。
“让开!”沈砚一脚踹开张小帅,伸手去掀棺盖。就在这时,棺木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撞。林母吓得瘫坐在地,眼睁睁看着棺盖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木板往下流,在冻土上汇成小小的溪流。
“是煞气……是煞气要出来了!”张小帅哭喊着去抓地上的粉末,想往棺木上撒,却被苏半夏一把按住手腕。她的指尖触到少年掌心的燎泡,烫得惊人——那是昨夜在废墟里捡赤金砂时,被余烬烫的。
“看看你的手!”苏半夏把他的手按在晨光里,指甲缝里的金红色粉末在光下泛出金属光泽,“这不是什么神砂,是硫化汞!你刨了半宿,汞气早就渗进骨头里了,再碰那菌粉,你也会变成……”
话没说完,巷口突然冲来个穿道袍的瘦汉,手里举着把桃木剑,剑尖沾着黑血:“妖女胡说!快让开,时辰到了!”
沈砚反手抽出腰刀,刀光劈在桃木剑上,震得瘦汉后退三步。捕快们立刻围上去,按住他的胳膊时,从道袍里掉出个油布包,滚出几粒和张小帅手里一模一样的黑丸子,还有半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周府丹房,第三十七号‘药引’”。
“三十七号……”林母喃喃着,突然明白了什么,“去年张屠户家的是……”
“是第三十六号。”沈砚的声音像结了冰,“周显明借着修河堤的名义,骗各家把孩子送去‘沾灵气’,其实是选生辰八字轻的当‘药引’,用赤金砂和尸毒菌养煞骨,再把煞骨埋在河堤下,说是能镇水,其实是……”
他突然住口,因为棺木里又传来响动,这次是指甲刮木板的声音,尖锐得让人牙酸。苏半夏不再犹豫,抓起清灵散往棺盖缝里倒,同时对沈砚喊:“快找醋!越多越好!”
邻居们立刻跑回家拿醋坛子,酸气混着之前的腥气漫开来,棺木里的刮擦声渐渐弱了。苏半夏趁机撬开棺盖一角,看见林小满青黑的脸上,眼皮正在微微颤动,嘴角挂着的黑沫子被清灵散染成了浅灰。
“有用!”她松了口气,又往里面倒了些醋,“醋能解汞毒,快!再拿些艾草来!”
张小帅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的赤金砂粉末被泪水冲开,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创面。他突然想起昨夜在废墟里,刨到块碎玉佩,上面刻着个“王”字,像苏姐姐药箱上的那个标记。
“苏姐姐……”少年的声音发飘,“废墟里有具骨头,脖子上挂着跟你一样的玉佩……”
苏半夏的手猛地一顿。她弟弟去年冬天在周府当杂役,说发现了丹房的秘密,要回来告诉她,结果就再也没消息了。
晨光突然变得很亮。沈砚让人把假老道押走时,那汉子还在疯喊:“煞骨已成!埋在河堤下!不及时请出来,北境会被淹的!”
“淹不了。”苏半夏低头给林小满喂药,少年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要睁开眼,“沈大人已经让人去挖河堤下的煞骨了,那些不过是被菌子蚀空的骸骨,挖出来烧了,什么煞都没了。”
林母抱着渐渐平稳的儿子,眼泪落在棺木上,混着醋味和药香,竟有了点暖意。张小帅蹲在地上,用冻裂的手指捡着散落的银针,针尖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正在慢慢褪去。
苏半夏看着少年的手,从药箱里拿出瓶药膏递过去:“涂这个,能解汞毒。”药膏是琥珀色的,和给小满吃的清灵散一个颜色,“以后别信那些神神叨叨的,真能救小满的,是你昨夜刨半宿找出来的赤金砂——有了这东西,就能定周显明的罪。”
少年接过药膏,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我以为……我以为真能让他活过来……”
“他会活过来的。”苏半夏拍了拍他的肩膀,晨光穿过她的指缝,落在林小满渐渐恢复血色的脸上,“等毒清了,你们还能一起在巷口捡琉璃珠子。”
远处传来捕快们押解人犯的呵斥声,夹杂着邻居们的议论。苏半夏抬头看向天,破碗巷的上空,终于有了点要放晴的意思。那些藏在赤金砂和尸毒菌背后的阴私,那些被叫做“煞”的罪恶,终究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原形了。
棺木里的林小满突然哼了一声,含糊地吐出个字:“冷……”
林母立刻把儿子抱得更紧,笑着流泪:“娘给你焐着,不冷了……”
阳光漫过棺木,漫过满地的银针和药粉,漫过张小帅冻得通红的手。破碗巷的风里,终于有了点春天的味道。
二、尸油香里的秘辛
龙影
尸油溅上香灰堆的瞬间,青灰色烟雾像活物般卷起来,裹着棺材菌粉的灰绿粉末往棺木缝里钻。林母刚要去捂小满的口鼻,就听见喉间滚出\"嗬嗬\"声,像破风箱抽气,又像有团湿棉絮堵在气管里,每一声都带着骨头摩擦的涩响。
\"看!有用了!\"张小帅举着黑陶碗大笑,指节捏得陶碗边缘发白。可笑声刚起就卡在喉咙里,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烟雾在棺木上方聚成个模糊的人影,玄色袍角垂落时,隐约能看见金线绣的五爪龙,枯槁的手正往棺木里伸,指缝间漏出的玉串\"叮铃\"作响,那玉料是暖白的羊脂玉,串珠的红绳褪成了浅粉,分明是先帝驾崩时随葬的那串\"定魂珠\"。
苏半夏的指尖突然冰透。她认得那玉串,三年前先帝出殡,她跟着父亲在街口跪拜,远远看见棺椁旁的内侍捧着这串珠子,红绳在风里飘得像条血痕。后来先帝陵寝被盗,盗墓贼被抓时说,棺里的玉串不见了,只留下半枚龙纹玉佩,当时大理寺查了三个月,最后定了个\"盗墓贼私藏\"的结论,草草结案。
\"不可能......\"苏半夏后退半步,药箱撞在墙角的石碾上,铜锁\"哐当\"作响。烟雾里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枯槁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窝深陷成两个黑窟窿,可那嘴角下撇的弧度,和先帝遗像上的威仪竟有七分像。更诡异的是,人影的袍角沾着些金红色的砂粒,簌簌往下掉,落在棺木上,和张小帅指甲缝里的赤金砂一模一样。
林母已经瘫在地上,怀里的薄棺被她抱得死紧,指节抠进未上漆的木茬里:\"先帝......先帝显灵了?是小满冲撞了什么......\"
\"是煞被引出来了!\"假老道突然从巷口钻出来,道袍下摆沾着泥,手里还攥着半张黄符,\"我就说赤金砂养的煞非同小可,定是惊动了先帝英灵!快,把棺材菌粉全撒进去,让先帝收了这煞!\"
张小帅被他一吼,手忙脚乱地去掏油纸包。青灰色烟雾里,先帝的人影已经摸到了棺盖,玉串的叮当声突然变急,像在催促。林小满喉间的\"嗬嗬\"声越来越响,胸口剧烈起伏,青黑的皮肤下像是有东西在拱,要破体而出。
\"别碰!\"苏半夏突然想起沈砚昨夜说的话。他在周府地窖找到本残破的丹书,上面记载着赤金砂的另一种用法——混入尸油和陈年香灰燃烧,产生的烟雾会让人产生强烈幻觉,尤其是孩童和体弱之人,更容易被引导出特定的幻象。而那所谓的\"先帝\",恐怕是有人故意用药物和记忆引导,造出的假象。
她扑过去打掉张小帅手里的油纸包,棺材菌粉撒了一地,遇着地上的尸油,立刻冒出刺鼻的白烟。烟雾里的先帝人影猛地晃了晃,袍角的龙纹竟有些扭曲,像幅被水浸过的画。
\"妖女!你敢坏先帝的事!\"假老道举着桃木剑就冲过来,剑刃上的黑血在晨光里泛着油光——那是昨夜杀了看守陵寝的老兵,蘸的人血。
沈砚的刀突然从斜刺里劈过来,\"当\"地一声震开桃木剑。年轻推官的玄色官袍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城外赶回来,手里还攥着块龙纹玉佩,正是先帝陵里丢失的那半枚,边缘处刻着个极小的\"周\"字。
\"周显明让你来的?\"沈砚的声音像淬了冰,目光扫过烟雾里的人影,\"用赤金砂混着致幻药,再让他穿着先帝的旧袍躲在暗处,借烟雾投影吓人,好趁机抢走小满的尸身?\"
假老道的脸瞬间惨白,手里的桃木剑\"哐当\"掉在地上。烟雾里的人影突然剧烈晃动,袍角下露出双穿着皂靴的脚——那是周府仆役常穿的款式,根本不是先帝陵里的云纹靴。
张小帅这才看清,人影的玉串根本不是握在手里,是用细铁丝吊在竹竿上,被人举着藏在烟雾里。少年想起昨夜老道让他往香灰里掺的白色粉末,说是\"通神散\",现在想来,定是沈砚说的致幻药。
\"小满......\"林母突然哭喊着去掀棺盖。棺木里的少年已经停止了\"嗬嗬\"声,嘴唇乌紫,胸口不再起伏,脖颈处的皮肤下,有个硬币大的硬块正在慢慢移动,像有只虫子往心脏钻。
\"是尸毒菌在扩散!\"苏半夏从药箱里掏出牛黄丸,用银针刺破林小满的牙龈,强行把药丸塞进去,\"沈砚,带解药了吗?\"
沈砚立刻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澄黄的液体:\"这是用硫磺和甘草熬的解毒汤,从周府丹房搜出来的,他们自己备着解赤金砂毒的。\"
药汤刚灌进去半盏,林小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口黑痰,里面混着些灰绿色的丝状物——是尸毒菌的菌丝。少年的眼睛慢慢睁开条缝,瞳孔里映出烟雾中渐渐散去的人影,突然哭了:\"龙......龙袍......\"
\"那是假的。\"沈砚蹲下身,把半枚龙纹玉佩放在他眼前,\"是周显明偷了先帝的东西,又让人假扮先帝,想借鬼神之说掩盖他用活人炼煞骨的罪行。\"
原来周显明早就觊觎先帝陵里的陪葬品,三年前派人盗了陵,却发现先帝的尸骨里渗着赤金砂,接触后竟会产生奇异的磷光。他想起丹书上\"以帝骨养煞,可镇国运\"的鬼话,便动了邪心,先用盗墓贼的命试药,发现赤金砂混着尸毒菌能让人产生幻觉,便开始用破碗巷的孩子炼煞骨,再借先帝显灵的假象,让百姓相信他能通鬼神,好趁机掌控北境。
烟雾彻底散去时,巷口露出个被捆着的汉子,穿着件破旧的玄色袍服,正是周府的一个老仆,脸上还涂着油彩,为了模仿先帝的枯槁面容,故意用刀划了几道口子。
\"他说......说只要演得像,就给我十两银子,还能治好我儿子的病......\"老仆涕泪横流,怀里掉出个药包,里面的药丸和张小帅喂给小满的黑丸子一模一样,\"我不知道这是害命啊......\"
苏半夏的心沉了沉。周显明不仅用毒害人,还抓住百姓的软肋,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帮着作恶,比那尸毒菌更毒的,是这颗贪权害命的心。
林小满喝完整碗解毒汤,脖颈处的硬块慢慢消了下去,脸色也恢复了些血色。他看着沈砚手里的龙纹玉佩,突然指着巷口:\"昨天......周府后巷......有这个......\"
沈砚立刻让人去周府后巷搜查。半个时辰后,捕快们抬着个黑坛子回来,里面装着大半坛赤金砂,还有块腐烂的龙袍碎片,和先帝陵里丢失的那半件正好能对上。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坛底沉着三枚小小的指骨,上面还缠着尸毒菌的菌丝。
\"是前几年失踪的三个孩子......\"林母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
假老道瘫在地上,看着那黑坛子突然大笑:\"成不了了......煞骨成不了了......周显明说只要炼成煞骨,就能当北境王......\"
\"他当不了了。\"沈砚的刀鞘敲在老仆的肩头,\"周府已经被围了,周显明正在里面自焚,说是要给先帝殉葬,被我们的人救下来了,烧得只剩半条命。\"
晨光漫过破碗巷的青砖,落在林小满渐渐红润的脸上。苏半夏捡起地上的黑陶碗,往里面倒了些解毒汤,尸油遇着药汤,立刻凝成了灰白色的絮状物。
张小帅蹲在地上,把散落的棺材菌粉一点点扫起来,用张黄符包好,扔进了火盆。火苗舔舐着粉末,燃起幽蓝的火焰,这次再也没有什么人影出现,只有刺鼻的焦糊味,像烧着了陈年的罪孽。
\"苏姐姐,先帝真的会显灵吗?\"少年的声音还有点发颤。
苏半夏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焰,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先帝一生勤政,最恨装神弄鬼。她摇了摇头:\"不会。但作恶的人,总会被自己心里的鬼缠上。\"
林母抱着儿子站起来,薄棺已经空了,阳光透过棺盖的裂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豆子。远处传来囚车轱辘的声音,混着邻居们的议论,破碗巷的风里,终于有了点轻松的味道。
火盆里的菌粉烧尽时,张小帅突然从怀里掏出颗玻璃珠子,塞给林小满:\"给你,我最宝贝的那颗。\"
林小满捏着珠子,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得像檐角的风铃。
苏半夏抬头看向天,云层渐渐散开,露出片湛蓝。那些藏在赤金砂和幻觉背后的阴谋,那些借先帝之名行恶的罪行,终究在光天化日之下,烟消云散了。而破碗巷的孩子们,往后每个清晨醒来,看见的都会是干净的阳光,再没有什么龙影和鬼影,只有实实在在的日子,像林小满手里的玻璃珠子,透亮,温暖。
药影
额头磕在冻土上的闷响,像冰雹砸进空缸。破碗巷的百姓黑压压跪了一片,林母的额头已经渗出血珠,混着泪珠子滚进泥土里,她怀里的薄棺被震得发颤,棺木缝里透出的青灰色烟雾,正缠着那玄色龙影往上飘。
\"先帝显灵了!\"瘸腿老汉的拐杖\"哐当\"倒在地上,烟袋锅子里的火星子溅在裤脚,\"是来带小满走得安详些......\"他身后的张屠户婆娘已经哭晕过去,去年她儿子没时,也见过类似的\"鬼影\",当时只当是撞了邪,如今看来,竟是先帝早有示警。
苏半夏却盯着那龙影发怔。烟雾里的玄色龙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可右襟的云纹明显歪了道缝,那纹路她太熟悉了——是去年给老王治痔疮时,用的药棉纹路。老王是个染坊伙计,屁股上长了个大疮,她给开了副坐浴的草药,蒸汽腾起来时,药棉在盆底铺开,浸了药汁的纹路就跟这龙袍上的云纹一模一样。当时老王还咧着嘴笑,说\"这药膏蒸汽能映出人影,说不定能照见阎王爷\",她只当是浑话,现在想来,那哪是照见阎王爷,是蒸汽折射出的药棉影子。
\"都起来!\"苏半夏突然提高声音,药箱里的银针被她碰得叮当响,\"那不是先帝,是药蒸汽映出来的影子!\"
跪着的百姓\"嗡\"地炸开。林母猛地抬起头,额头的血糊了满脸:\"苏姑娘疯了?那龙袍上的金线,那玉串子的响声,不是先帝是谁?\"
烟雾里的龙影似乎被这话惊动,枯槁的手往棺木里探得更深,玉串\"叮铃\"响得更急。林小满的喉间又滚出\"嗬嗬\"声,这次带着气泡破裂的湿响,像是有黏糊糊的东西堵在气管口。
张小帅举着黑陶碗往前凑,尸油混着香灰的腥气扑过来:\"苏姐姐你看!先帝在帮小满逼煞气!\"少年的指甲缝里还嵌着赤金砂粉末,被汗水浸得发亮,\"老道说只要先帝收了煞,小满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投什么胎?\"苏半夏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往巷口的老槐树走。树后藏着个半人高的土灶,是张屠户家腌肉用的,灶口还冒着丝丝白气,灶台上摆着个豁口的瓦罐,里面的黑色药汁正咕嘟冒泡,水面漂着团灰绿色的棉絮,\"看看这是什么!\"
张小帅的脸\"唰\"地白了。那棉絮是他昨天帮老道剪的,老道说要剪成龙袍的样子,泡在\"仙水\"里,当时他还觉得好玩,现在看来,棉絮上的褶皱正和烟雾里龙袍的云纹对上,连歪掉的那道缝都分毫不差。
\"这是......\"少年的声音发飘,突然想起老道今早往瓦罐里倒的东西——半瓶赤金砂粉末,还有些白色的晶体,说是\"通神散\",\"仙水\"烧开后,老道就让他往灶膛里添柴,说\"蒸汽能把龙袍影子送进巷子里\"。
\"那不是仙水,是加了料的药汤。\"沈砚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年轻推官手里拎着个被捆住的汉子,正是周府的厨子老王,去年找苏半夏治过痔疮的那个。老王的围裙上还沾着黑色药汁,怀里掉出个小纸包,里面的白色晶体撒了出来,和苏半夏药箱里的曼陀罗粉一模一样。
\"是周显明逼我的!\"老王挣扎着哭喊,\"他说只要照他的法子做,就给我儿子治肺痨......那药汤里加了曼陀罗和赤金砂,蒸汽能让人产生幻觉,再借着灶口的风,把棉絮影子吹进巷子里......\"
林母抱着棺木的手突然一松,薄棺\"咚\"地砸在地上。她想起男人临死前说的,周府丹房总在半夜烧东西,烟囱里飘出来的灰是香灰色的,当时只当是炼丹,现在想来,定是在烧这种致幻的药草。
烟雾里的龙影突然剧烈晃动,像是被风吹得要散架。苏半夏捡起地上的竹竿,猛地往烟雾里捅去,只听\"嗤啦\"一声,玄色的\"龙袍\"被戳破个洞,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粗布衣裳——是周府仆役的常服。
\"先帝的玉串呢?\"苏半夏厉声问道。
张小帅这才发现,玉串的响声是从老槐树顶传来的。他顺着树干往上看,只见树杈上挂着个竹篮,里面拴着串假玉珠,被风吹得来回撞,发出的叮当声竟和真玉串一般无二。
\"是假的......全是假的......\"林母瘫坐在地上,眼泪混合着额头的血,滴在棺木上,\"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们......\"
\"因为他们要小满的尸身。\"沈砚踢开老王脚边的瓦罐,黑色药汁溅得到处都是,\"周显明用赤金砂和尸毒菌炼煞骨,必须用童男的新鲜尸身当'容器',小满是他选的最后一个。怕你们不答应,就想出这装神弄鬼的把戏,让你们以为是先帝要带孩子走,心甘情愿地把棺木交出去。\"
灶膛里的火渐渐熄了,蒸汽越来越淡,烟雾里的龙影慢慢散去,最后只剩下那团灰绿色的棉絮,轻飘飘落在林小满的棺盖上。少年的喉间已经没了声息,嘴唇乌紫得像颗烂桑葚,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快!解毒汤!\"苏半夏从药箱里翻出清灵散,往林小满嘴里灌。沈砚按住挣扎的老王,从他怀里掏出个瓷瓶,里面的黄色药膏散发着硫磺的刺鼻气味——正是去年苏半夏给老王治痔疮的药膏,被周显明拿去当了\"通神散\"的引子。
药膏刚抹在林小满的人中上,少年突然猛地吸气,像是从水里捞出的鱼,一口气吸得胸口鼓鼓的,随即咳出大口黑痰,里面缠着几根灰白色的丝状物——是尸毒菌的菌丝,遇着硫磺药膏正在慢慢蜷缩。
\"活了......小满活了......\"林母扑过去抱住儿子,哭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巷口跪着的百姓这才反应过来,张屠户操起杀猪刀就要去劈老王,被沈砚拦住:\"先带他回府衙,周显明才是主谋。\"
苏半夏看着那团落在棺盖上的棉絮,突然想起去年老王说的话。当时蒸汽里映出的药棉影子,像个歪歪扭扭的\"煞\"字,她只当是巧合,现在想来,周显明从那时起就在琢磨这装神弄鬼的把戏了。
张小帅把黑陶碗里剩下的尸油倒进火盆,火苗\"腾\"地窜起,烧得那些骗人的东西噼啪作响。少年的脸上还沾着灰,却笑得比阳光还亮:\"苏姐姐,以后再也不用怕鬼了。\"
\"怕什么鬼。\"苏半夏拍了拍他的头,\"人心要是坏了,比什么鬼都吓人。\"
晨光漫过破碗巷的青砖,照在渐渐散去的烟雾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豆子。林母抱着慢慢睁开眼睛的小满,往家的方向走,每一步都踩得很稳。沈砚押着老王往巷口去,捕快们的喝令声混着百姓的议论,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苏半夏捡起地上的药箱,把散落的银针一根根收好。针尖映着她的影子,也映着巷子里渐渐恢复生气的一切。她知道,只要这世上还有装神弄鬼的伎俩,就总有人会信,但只要有人愿意戳破那些假象,光就总能照进最深的巷弄。
灶台上的瓦罐还在冒最后一丝热气,里面的药汁渐渐冷却,露出沉在底的赤金砂粉末,在光下泛着冷光,像些没烧尽的罪恶。但终究,是烧不尽的。
醒魂香
先帝的声音从烟雾里滚出来时,像生锈的风箱被猛地拽动,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涩响:\"丹炉......缺童男......\"
跪在地上的百姓集体打了个寒颤。林母抱着棺木的手一松,薄棺磕在冻土上,棺盖缝里透出的青灰色烟雾突然变浓,裹着那玄色龙影往前飘了半尺,枯槁的手指几乎要触到林小满的脸。
张小帅举着的黑陶碗\"哐当\"落地,尸油混着棺材菌粉在香灰堆上炸开,腾起的烟雾里,龙袍上的金线突然亮得刺眼。少年想起老道昨夜塞给他的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先帝索童男,丹成掌乾坤\",当时只当是疯话,此刻听来,字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拿下!\"
暴喝声撞碎巷口的晨雾。太监总管王德全穿着身石青蟒袍,身后跟着二十多个东厂番役,皂靴碾过散落的香灰,把个鎏金香炉狠狠掼在地上。香炉碎片溅起时,正好削过假老道的耳朵,血珠滴在灰绿色的菌粉上,竟\"滋滋\"冒起白烟。
\"妖言惑众!\"王德全的尖嗓子像捏着嗓子的公鸭,他踩着香炉碎片往前走,指节上的玉扳指泛着冷光,\"咱家奉陛下旨意查访邪祟,谁竟敢伪造先帝魂魄,该当何罪!\"
苏半夏的指尖突然攥紧。她认得王德全——去年冬天,这人穿着便服来过破碗巷,在周府后巷转了三圈,临走时买了串张屠户家的糖葫芦,当时她还觉得奇怪,太监怎么会爱吃这个。现在想来,他早就在为\"醒魂香\"的事踩点了。
烟雾里的先帝突然转向,枯槁的脸正对着王德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魏......忠贤......\"
\"住口!\"王德全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扬手就要打。可他的手刚抬起,青灰色烟雾突然像有了生命,猛地扑向他的脸。总管大人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鼻涕眼泪一起涌出来,手里的拂尘\"啪嗒\"掉在地上。
\"不是我!\"他突然捂住嘴,眼里的惊恐像要漫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魏公公要的尸油!说炼'醒魂香'能让陛下梦到先帝,好借机掌印......周显明那厮说童男尸油最灵,才......才找了这些孩子......\"
这话像块巨石砸进沸水,跪着的百姓炸开了锅。张屠户操起杀猪刀就要冲上来,被东厂番役用刀拦住,刀刃上的寒光映着他扭曲的脸:\"我儿子......我儿子就是这么没的?\"
沈砚突然从巷口的老槐树后走出,手里举着个黑皮册子,玄色官袍上沾着草屑:\"王总管,这是从周府地窖搜出的账册,上面记着每月给东厂送的'料'——赤金砂三斤,童男尸油十两,棺材菌粉半斤......\"
他翻开册子,声音清亮如钟:\"去年腊月二十三,送了十二两尸油,当天张屠户家小儿子遇害;今年三月初七,送了八两,城西豆腐坊的孩子没了;前天刚送了十两,林小满就......\"
\"你胡说!\"王德全还想狡辩,可烟雾里的先帝突然往前一倾,玄色袍角扫过他的脸。总管大人闻到股熟悉的甜香——是\"醒魂香\"的味道,魏公公每晚都要在陛下寝宫点的那种,闻着让人头晕,夜里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这香......\"他突然明白过来,指着灶台上的瓦罐,\"周显明在里面加了东西!这不是普通的幻觉,是......是能勾人说真话的药!\"
苏半夏的心猛地一沉。她终于认出瓦罐里飘着的灰绿色棉絮——是用曼陀罗和钩吻草汁泡过的,这两种药混在一起,再遇着赤金砂燃烧的烟气,能让人产生强烈幻觉,还会不由自主说出心底的秘密。周显明不仅要骗百姓,还要借这场戏,让王德全吐露魏忠贤的阴谋。
\"周显明在哪?\"沈砚踢开地上的黑陶碗,尸油溅在番役的皂靴上,\"他让你演这出戏,自己却躲起来看热闹?\"
烟雾里的先帝突然剧烈晃动,龙袍下露出个戴方巾的脑袋——是周显明!他大概是没想到王德全会突然招供,慌得想往后退,却被灶台上滚落的瓦罐绊倒,玄色戏服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藏着的药囊,里面的赤金砂粉末撒了一地。
\"是魏忠贤逼我的!\"周显明爬起来就想跑,被番役一脚踹翻,\"他说炼不成醒魂香,就让我全家陪葬!我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就害死二十七个孩子?\"林母突然扑过去,捡起地上的棺材钉,狠狠扎向周显明的胳膊,\"我男人在你丹房当差,发现你们用活人炼药,就被你扔进丹炉烧了!你还我男人!还我儿子!\"
血珠从周显明的胳膊上涌出来,滴在赤金砂粉末上,燃起幽蓝的小火苗。林小满的棺木里突然传来响动,少年的手指又动了动,这次带着明显的力道,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快救孩子!\"苏半夏冲过去,撬开棺盖。林小满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只是眼睛还闭着,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她凑近一听,少年在喃喃念着:\"糖......玻璃珠......\"
\"他没事了。\"沈砚让人把王德全和周显明捆在一起,又对东厂番役道,\"你们是愿跟着魏忠贤干伤天害理的事,还是愿回陛下身边当差,自己选。\"
番役们面面相觑,有几个突然扔下刀,跪倒在地:\"我等愿听沈大人差遣!魏公公和王总管的勾当,我们早就看不惯了!\"
晨光突然变得很亮,穿透青灰色的烟雾,照在林小满渐渐睁开的眼睛上。少年的瞳孔里映出巷口的混乱,映出被捆住的周显明和王德全,突然抓住苏半夏的手:\"龙袍......假的......\"
\"对,是假的。\"苏半夏笑了,从药箱里掏出颗玻璃珠,塞到他手里,\"以后再也没人敢装神弄鬼了。\"
张小帅蹲在地上,把散落的棺材菌粉扫进竹篓,又捡起那枚掉在地上的棺材钉,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少年突然抬头对沈砚说:\"我知道周府地窖还有个暗门,里面藏着三具孩子的尸骨,是......是去年冬天的......\"
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带我们去。\"
巷口的老槐树上,那串假玉珠还在风里摇晃,叮当作响,只是此刻听来,再没有半分诡异,反倒像串普通的玩物。张屠户把杀猪刀插回腰间,帮着林母抱起林小满,往家的方向走,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竟有了点暖意。
苏半夏看着被押走的周显明和王德全,又看了看灶台上渐渐冷却的瓦罐。里面的药汁还在冒着最后一丝热气,水面漂着的棉絮已经失去了龙袍的形状,像朵被揉皱的灰花。
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最毒的不是尸油,不是菌粉,是权力熏心的人。但只要还有人敢说真话,敢戳破那些用烟雾和幻觉织成的网,这世道就总有清亮的日子。
林小满突然举起手里的玻璃珠,对着阳光照,珠子里映出无数个小小的光斑,像撒在天上的星星。少年咯咯地笑起来,声音清脆得像檐角的风铃,驱散了破碗巷最后一丝阴翳。
真言
王德全的惊叫声像被捏住脖子的鹅,戛然而止在舌尖。苏半夏的银针扎进他腕脉时,角度刁钻得正好挑动筋络,总管大人只觉半边身子发麻,刚要喊\"反了\",就见药箱里滑出本蓝封皮的册子,哗啦啦翻到某页,停在\"尸油混曼陀罗花粉:致幻,催吐真言\"那行字上。墨迹被尸油蒸腾的白雾洇得发蓝,像浸在水里的蓝靛,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王总管刚才说什么?\"苏半夏的指尖捻着银针尾端,轻轻一转。王德全的喉结猛地滚动,胃里像是翻江倒海,早上喝的参汤混着昨夜的酒气涌上来,又被他硬生生咽回去,嘴角却溢出点酸水。
青灰色烟雾里,周显明假扮的先帝还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只是袍角下的脚在微微发颤。他没想到苏半夏会来这么一手——这丫头去年给老王治痔疮时,就显露出辨药的本事,却没承想连《北境毒物录》这种冷门册子都翻得熟。
\"妖女放肆!\"王德全挣扎着要甩脱银针,东厂番役刚要上前,就被沈砚拦住。年轻推官手里把玩着那半枚龙纹玉佩,玄色官袍的下摆沾着些黄色粉末,是从周显明药囊里撒出来的曼陀罗花粉。
\"让她说。\"沈砚的目光扫过巷口,瘸腿老汉正偷偷往灶膛里添柴,想让烟雾更浓些,\"王总管刚才提到魏公公,提到醒魂香,不如说仔细些,免得我们再用这'致幻催真言'的东西。\"
这话像块冰扔进滚油。王德全的脸瞬间惨白,他终于明白周显明的算计——先用尸油混曼陀罗造出先帝幻影,再借自己的手把事情闹大,最后用这毒物逼着他吐出魏忠贤的秘密。一旦捅到御前,魏公公倒台,周显明作为\"揭发者\",就能踩着他的尸骨往上爬。
\"你敢阴我!\"王德全突然转向周显明,挣脱番役的手就扑过去。假先帝的戏服被扯得稀烂,露出里面藏着的皮囊,里面塞满了浸过赤金砂的棉絮,被扯破时簌簌往下掉金红色的粉末,落在林小满的棺木上,燃起细小的蓝火苗。
\"小满!\"林母扑过去护住棺木,火苗燎到她的袖口,烧出个黑洞。苏半夏眼疾手快地打翻旁边的水桶,冷水泼在棺木上,蓝火苗\"滋\"地熄灭,腾起的白雾里,林小满的睫毛颤了颤,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他还活着!\"苏半夏扯开药箱,掏出银针往少年的人中、涌泉穴扎去。《北境毒物录》被风吹得哗哗响,下一页正是\"赤金砂:遇水燃,其毒蚀骨,唯硫磺可解\",墨迹旁还有行小字批注,是她父亲的笔迹:\"周府丹房常用此砂炼伪药,需慎查。\"
原来父亲早就察觉周显明不对劲。去年冬天父亲突然\"病逝\",现在想来,定是发现了丹房的秘密,被他们灭口了。苏半夏的指尖微微发颤,银针扎下去的力道重了几分,不是因为恨,是怕——怕林小满也落得和父亲一样的下场。
张小帅突然指着灶台上的瓦罐:\"里面还有!老道往里面倒了曼陀罗花粉!\"少年的棉袄前襟沾着灰绿色的粉末,是刚才摔破黑陶碗时溅上的,此刻正被汗水浸得发潮,\"他说这东西能让先帝的影子更清楚......\"
沈砚立刻让人把瓦罐封起来。王德全看着那瓦罐,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香灰堆上:\"罢了......都招了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混杂着远处番役的呵斥声,在破碗巷的晨光里散开来:\"魏公公嫌陛下亲政后碍着他掌权,就想炼醒魂香。说是用童男尸油混着先帝遗物烧,能让陛下夜夜梦到先帝,疑神疑鬼,最后只能放权......\"
\"周显明说他有法子弄到童男尸油,还能造出先帝显灵的假象,让陛下更信这香的灵验......\"
\"去年冬天张屠户家的孩子,还有城西那几个,都是周显明让人绑去的,我只负责......只负责把尸油运回东厂......\"
跪在地上的百姓听得目眦欲裂。张屠户操起旁边的扁担就要砸王德全,被沈砚拦住:\"留着他,还要去宫里对质。\"
烟雾里的假先帝早已被番役按住,周显明的脸被按在香灰里,发出呜呜的闷响,像条被按住的狗。他藏在戏服里的另一个药囊被搜出来,里面装着半袋白色晶体,苏半夏闻了闻,眉头紧锁:\"是铅粉,混在尸油里能让幻觉更逼真,却也更毒。\"
林小满的喉间突然发出清晰的吞咽声。苏半夏凑过去,看见少年的眼睛睁开了条缝,正盯着王德全,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含混的字:\"琉璃盏......周府......\"
林母突然想起什么,哭喊着说:\"小满出事前,捡了个周府扔的琉璃盏,里面盛着些金红色的粉末,他还说闻着香......\"
\"是赤金砂!\"苏半夏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是周显明故意放在巷口的诱饵!小满是被他们选中的!\"
晨光穿过渐渐散去的烟雾,照在林小满苍白的脸上。少年的手突然动了,抓住苏半夏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金红色的粉末——是那琉璃盏里的赤金砂。
\"解......药......\"林小满的声音细若游丝。
沈砚立刻掏出从周府搜出的硫磺解毒汤,撬开少年的嘴灌进去。药汤刚下肚,林小满就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口黑痰,里面缠着几根灰绿色的丝状物,落在地上还在蠕动——是棺材菌的菌丝,遇着硫磺汤正在慢慢萎缩。
\"好了,没事了。\"苏半夏用温水帮他擦干净嘴角,少年的眼睛彻底睁开了,虽然还有些浑浊,却能清楚地看见人,\"认得我吗?我是苏姐姐。\"
林小满虚弱地点点头,目光转向被捆住的周显明和王德全,突然哇地哭了:\"他们......他们说要把我放进丹炉......\"
这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百姓的隐忍。瘸腿老汉举着拐杖打向周显明,张屠户婆娘撕咬着王德全的胳膊,巷口一片混乱,直到沈砚鸣锣示警才渐渐平息。
苏半夏把《北境毒物录》收好,书页上的蓝洇墨迹已经干透,像块褪色的胎记。她看着被番役押走的两个罪魁祸首,又看了看灶台上被封起来的瓦罐,突然觉得父亲的笔迹在眼前浮动——\"医者仁心,亦需辨善恶\"。
林母抱着渐渐恢复力气的儿子,往家的方向走。张小帅跟在后面,手里拎着那个破竹篓,里面的棺材菌粉已经被他倒干净了,只剩下半块干硬的窝头,是林小满给他的。少年时不时回头看,像是怕有人再把小满抢走。
沈砚让人拆了灶膛,里面的灰烬里混着大量曼陀罗花粉和赤金砂粉末,被装进证物袋里,要带回府衙封存。他走到苏半夏身边,看着她药箱里的银针,上面还沾着王德全的血:\"你父亲的事,我会彻查。\"
苏半夏点点头,指尖划过冰凉的银针。晨光落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像要穿透这破碗巷所有的阴翳。她知道,只要这《北境毒物录》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些被毒物害死的冤魂,真相就永远不会被掩埋。
林小满的笑声突然从巷尾传来,虽然还很虚弱,却清亮得像檐角的风铃。苏半夏抬头望去,少年正举着颗玻璃珠,对着阳光照,珠子里的光斑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子,暖得人心头发烫。
三、丹炉灰里的骨磷
骨磷
停尸棚的芦席被风掀得噼啪响,沈砚的玄色官袍沾着半道泥痕——那是从乱葬岗一路策马奔来蹭的。他掀帘进去时,正撞见仵作的银镊子夹起块米粒大的白磷,在从席缝钻进来的晨光里泛着冷光,像块掉在地上的碎星子。
“沈大人,”老仵作的声音带着尸气的冷,“这是骨磷,寻常尸身绝无这般纯度。只有被高温灼烧过的尸骨,磷元素才会凝聚成这样,您看这光泽……”他用镊子轻轻一磕,白磷在铜盘里滚了半圈,“至少经了三百度的火,还得是闷烧,把骨头里的油脂全熬出来那种。”
沈砚的目光落在林小满敞开的胸腔上。童尸的皮肤已经褪成青灰色,但肋骨边缘有圈极淡的焦黑,像被什么东西细细烙过。三天前从周府后巷抬回来时,这孩子浑身还带着活人的余温,只是指尖青得发暗,如今胸腔里的脏器竟缩成了团黑褐色的硬块,用银针刺进去,拔出来时针尖覆着层油亮的膜。
“苏姑娘呢?”沈砚突然回头。停尸棚外的空地上,张小帅正抱着块棺材板发呆,少年的棉袄袖口磨出个洞,露出的手腕上有圈暗红的勒痕——是昨夜被东厂番役捆的。
“苏姐姐去周府了。”张小帅的声音发飘,怀里的棺材板掉在地上,露出背面刻着的歪扭符号,“她说要去找‘醒魂香’的方子,还说……还说小满肋骨上的印子,像丹炉里的铁篦子烙的。”
老仵作的手猛地一抖,镊子上的白磷掉进铜盘,溅起的尸水落在他手背上,烫出个细小的燎泡。“丹炉?”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验过的那具无名尸,也是胸腔里有骨磷,肋骨上有圈同样的焦痕,当时周府管家塞了银子,让他报成“意外失火”,“周府的炼丹炉,烧的就是松烟和硫磺,温度正好够闷出这种骨磷……”
沈砚的指尖攥成了拳。他今早从东厂大牢提审王德全,那太监熬不住刑,终于吐露魏忠贤要童男尸身,根本不是为了炼醒魂香——是周显明说,用被丹炉闷烧过的童男骨磷,混着赤金砂和尸油,能炼成“骨磷引”,点燃后能让方圆十里的人产生同样的幻觉,到时候魏公公只要说“先帝托梦传位”,就能兵不血刃地夺权。
“把骨磷收好。”沈砚对老仵作说,目光扫过林小满青黑的小脸,“这是铁证。”
刚走出停尸棚,就见苏半夏提着个药箱跑过来,裙角沾着草屑,显然是从周府后墙翻出来的。“找到了!”她举起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丹房秘录》,“周显明的炼丹笔记,里面记着怎么用童男尸炼骨磷引!”
册子被风吹得哗哗响,某页上画着个三足鼎炉,炉膛里插着排细铁条,旁边注着“篦骨位,需童男十三岁以下,骨嫩磷足”。下面还有行小字:“去年腊月试之,张姓童男骨磷最佳,惜被野狗叼走半具,只得弃之。”
“是张屠户家的儿子!”张小帅突然喊起来,少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去年他说去周府后巷捡琉璃盏,就再也没回来……”
苏半夏的手猛地一颤,册子掉在地上。她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周府的炉子,烧的不是药……”当时她只当是父亲烧糊涂了,现在看来,那炉子里烧的,是活生生的孩子。
“沈砚,”苏半夏的声音发哑,从药箱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灰黑色的粉末,“这是从周府丹房的灰烬里刮的,你闻闻。”
沈砚凑近嗅了嗅,一股焦糊混着腥气的味道钻进鼻腔,和停尸棚里的尸气如出一辙。“是骨殖燃烧后的味道。”他沉声道,“看来周显明不仅用新鲜尸身炼骨磷,还在丹炉里焚烧旧骨,销毁证据。”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赵虎骑着快马奔来,手里举着个黑坛子:“大人!在周府地窖找到的!里面全是这东西!”
坛子被摔在地上,滚出的灰黑色粉末里混着些细碎的骨头渣,在晨光下泛着油光。老仵作捏起一点闻了闻,脸色骤变:“是骨磷引!已经配好了,只要遇火就燃,方圆十里都会产生幻觉!”
苏半夏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冲进停尸棚。林小满的胸腔里,除了那小块白磷,还有些细微的粉末,她用银针刮下来一点,和坛子里的粉末对比,颜色质地分毫不差。“他们没来得及把小满放进丹炉,就先取了骨磷配药……”她的声音带着后怕,“如果再晚一步,这破碗巷的人都会被幻觉困住。”
张小帅突然捂住嘴,跑到旁边干呕起来。少年想起昨夜老道让他往香灰里掺的粉末,说是“通神散”,现在看来,定是这骨磷引的半成品。他还差点把这东西撒在小满的棺木上,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魏忠贤什么时候要这骨磷引?”沈砚抓住赵虎的胳膊。
“听周府的下人招供,今晚子时!”赵虎急声道,“魏公公说要在宫里点,让陛下梦到先帝传位给他!”
沈砚立刻转身:“赵虎,带一队人去东厂,把王德全的供词交给李总管,让他禀明陛下。老仵作,你带着骨磷和骨磷引回府衙封存,作为呈堂证供。”他看向苏半夏,“你跟我去周府,还有漏网的余党。”
苏半夏点点头,把《丹房秘录》揣进怀里,又回头看了眼停尸棚。林小满的小脸上,青灰色渐渐褪去些,像是卸下了什么重负。她想起少年最后说的“琉璃盏”,那里面的赤金砂,原是引他走向死亡的诱饵。
张小帅也跟了上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棺材钉,像是握着最后的勇气:“我也去!我认得周府的暗道,上次老道带我去取尸油时走过!”
沈砚看了眼少年冻裂的手,终究点了点头。
风掀起停尸棚的芦席,露出里面空荡荡的停尸台。老仵作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块骨磷放进证物盒,白磷在盒里泛着冷光,像颗不会熄灭的星,照亮了那些被丹炉吞噬的冤魂。
远处的周府方向,传来了捕快们的喝令声。苏半夏跟着沈砚往前走,药箱里的银针碰撞着发出轻响,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审判计数。她知道,只要这骨磷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林小满胸腔里的冷光,那些藏在丹炉背后的罪恶,就永远无处遁形。
张小帅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看停尸棚的方向。阳光漫过他的肩头,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根倔强的刺,扎在破碗巷的冻土上,也扎在那些作恶者的心上。
焚炉
丹炉灰检测报告拍在停尸台的瞬间,宣纸边缘卷起的褶皱里,抖落几粒灰黑色的粉末。苏半夏的指尖死死按住报告上的光谱图,蓝紫色的荧光曲线像条挣扎的蛇,与旁边骨磷检测的曲线完全重合,连最细微的波峰都分毫不差。
“炼丹房的丹炉根本不是炼丹的!”她的声音劈了个叉,像秋风里被吹折的药草茎,“是焚尸炉!”
老仵作的银镊子“当啷”掉在铜盘里,夹着的那小块白磷滚出来,在停尸台的木纹里留下道冷光。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验王药师尸骨时,那具残骸的指骨缝里也嵌着这种灰黑色粉末,当时周显明说“是炼丹时沾的药渣”,现在看来,分明是焚尸后的灰烬。
“苏姑娘,这……”老仵作的喉结滚了滚,目光落在报告里那句“童男骨磷浓度=3个成年男性总和”上,墨迹被苏半夏的指温焐得发潮,“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沈砚的声音从棚外传来。年轻推官手里捏着半张揉皱的纸,是从刘书吏家灶膛里扒出来的,上面用炭笔写着“赤金砂三斤,硫磺五斤,本月结银十二两”,墨迹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硬壳,像是干涸的血。
他走进停尸棚,将纸拍在报告旁边:“刘书吏根本不是什么采购官,是周显明的账房。每月买的赤金砂,哪是什么炼丹原料?是用来腐蚀尸身的——硫化汞遇热会分解出汞蒸气,能让尸骨快速风化,再混着硫磺燃烧,连骨头渣都能烧成灰。”
林母的手猛地攥紧了停尸台的木沿,指节泛白得像泡过石灰水。三天前她在周府后巷捡到半块孩子的衣角,上面沾着的金红色粉末,此刻想来,正是沈砚说的赤金砂。当时她只当是孩子贪玩蹭的,现在才明白,那是从焚尸炉里飘出来的“骨灰”。
“难怪……难怪找不到全尸……”林母的声音发飘,眼前阵阵发黑。去年冬天张屠户家的小儿子没了,只找回只烧得焦黑的鞋;城西豆腐坊的孩子失踪后,河里漂过几块碎骨……原来都被那丹炉烧成了灰,连骨头渣都被赤金砂蚀得干干净净。
张小帅突然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少年的棉袄口袋里掉出个油纸包,灰绿色的棺材菌粉撒出来些,落在沈砚带来的账纸上。他想起老道总在月黑风高时去丹房,回来时身上总有股焦糊味,当时还说“是炼药的烟火气”,现在想来,那是焚尸的味道。
“刘书吏是被灭口的。”苏半夏的指尖划过报告里的骨磷浓度数据,“他肯定发现了周显明用丹炉焚尸,想偷偷记下来留证据,结果被发现了。”
她突然想起刘书吏死前那天,曾鬼鬼祟祟地来药铺,说要买些解汞毒的甘草。当时他袖口沾着金红色的粉末,还说“丹房的药渣总灼手”,现在想来,哪是什么药渣,是赤金砂烧后的残留物。
沈砚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些暗红色的晶体:“这是从丹炉夹层里刮出来的,化验后是硫化汞和磷的化合物,正是赤金砂燃烧后的产物。而且炉壁上有层厚厚的油脂,化验出是儿童皮下脂肪——那炉子根本没炼过药,从头到尾都在烧孩子。”
停尸棚外突然传来喧哗。赵虎押着个穿灰布褂子的汉子进来,是周府丹房的杂役,裤脚还沾着丹炉灰,见到桌上的报告,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我说!我全说!”
汉子的声音抖得像筛糠:“那炉子是三年前改的,原本是炼丹的,后来周老爷说要炼‘特殊药材’,就加了夹层,能闷烧还不漏烟……每月初三、十六,就有孩子被送进来,都是张屠户、豆腐坊那些穷人家的……”
“用赤金砂混着硫磺烧,烧完的灰让刘书吏做账写成‘药渣’,拉去后巷埋了……”
“上个月林小满捡的琉璃盏,是周老爷故意扔的,里面的赤金砂能让孩子慢慢中毒,等身子软了就……就拉去丹房……”
林母听到这里,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苏半夏赶紧扶住她,掐人中时瞥见林母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林父生前给她打的,现在镯子内侧已经泛出青黑色——是长期接触赤金砂蒸气造成的汞中毒。
“林大娘!”苏半夏的声音发颤,突然想起林父也是在丹房当差,去年冬天“走火”死的,尸骨都没找全,当时周显明还送了副厚棺,说“是抚恤”,现在看来,分明是杀人灭口。
老仵作拿起刘书吏的账纸,对着光看了看,突然道:“这纸上的血不是人血。”他用银针刺破点血渍,放在鼻尖嗅了嗅,“有股腥气,像是……像是棺材菌的汁液。”
苏半夏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从周府地窖搜出的棺材菌,那些灰绿色的菌丝总缠着孩童骸骨,原来不只是寄生,还被用来伪造现场,让焚尸的血迹看起来像“意外”。
“周显明不止焚尸,还在用尸身养菌。”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冰,“棺材菌长在童男尸骨上,再混着赤金砂烧成灰,就是他们所谓的‘醒魂香’原料——魏忠贤要的根本不是什么能做梦的香,是用这些东西控制人心的毒物。”
杂役的脸彻底白了,磕头如捣蒜:“是魏公公的意思!他说孩子的骨磷最纯,烧出来的香能让人产生幻觉,听他摆布……周老爷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就该害死二十七个孩子?”苏半夏突然提高声音,指着报告里的骨磷浓度数据,“三个成年男性的骨磷总和才抵得上一个孩子,你们为了凑够‘醒魂香’的原料,就像杀猪一样杀孩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药箱里的《北境毒物录》滑出来,正好翻到“赤金砂”那页,父亲的批注“小儿体弱,触之即亡”被泪水打湿,晕成片模糊的蓝。
张小帅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停尸台上的银镊子就往外冲:“我去找老道!他肯定知道更多!”少年的指甲缝里还嵌着赤金砂粉末,被愤怒憋得通红,“他说过月初要‘送新料’去丹房,就是送孩子去焚尸!”
沈砚立刻让赵虎跟上:“别让他冲动。”他转向苏半夏,“你先送林大娘回去,我带杂役回府衙,再去宫里呈禀陛下。”
苏半夏点点头,扶着苏醒过来的林母往外走。林母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嘴里反复念着:“我的小满……我的男人……”阳光透过停尸棚的芦席缝照进来,落在她银镯子的青黑痕迹上,像道洗不掉的血印。
老仵作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份检测报告,光谱图上的荧光曲线在光下泛着冷光,像条吐着信子的蛇,缠绕着所有被丹炉吞噬的冤魂。他将报告放进证物箱时,突然发现箱底还有半枚龙纹玉佩,是先帝陵里丢失的那半块,边缘的“周”字被赤金砂熏得发黑——周显明不仅焚尸,还盗了皇陵,用先帝的遗物掩盖罪行。
停尸棚外传来杂役的哭喊声,夹杂着捕快的呵斥。苏半夏扶着林母走过巷口的老槐树,树杈上还挂着去年张屠户家孩子的纸幡,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无数个孩子在哭。
她知道,这场围绕着丹炉和骨磷的罪恶,终于要在阳光下晾晒干净了。而那些冰冷的数据背后,是二十七个孩子的性命,是二十七个破碎的家,永远刻在破碗巷的冻土上,提醒着活着的人,永远别让焚尸炉的烟火,再熏黑这片天空。
骨粉香
棺材菌粉的腥气钻进鼻腔时,张小帅正蹲在停尸棚的角落里干呕。酸水呛得他眼泪直流,混着脸上的灰泥,在冻得发红的脸颊上冲出两道白痕。他胃里空空如也,只有昨夜老道塞给他的半块干饼,此刻全化作苦水涌上来,带着股尸油特有的腻味。
“呕……”少年的指甲深深掐进冻土,突然想起周府地窖里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小骨头。每根骨头上都用红漆写着名字,林小满的名字就在最上面,墨迹还新鲜得发亮。当时他只觉得骨头缝里的青黑色像发霉,现在想来,那分明是赤金砂腐蚀的痕迹——金红色的粉末渗进骨髓,烧出星星点点的黑洞,像无数只盯着他的眼睛。
“俺知道了……”张小帅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猛地回头,棉袄后颈的破洞里露出块青紫的瘀伤,是老道发现他偷瞄骨头时打的,“他们先用赤金砂毒死孩子,再用丹炉烧,剩下的骨渣磨成粉,混进香里……”
苏半夏的手猛地一抖,刚按在停尸台上的检测报告滑下去半寸。报告里“骨磷浓度”那行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3个成年男性总和”的墨迹像是活了,在眼前跳成地窖里码着的小骨头,根根都在淌青黑色的水。
“香里……”她喃喃着,突然想起魏公公献给陛下的“醒魂香”。去年冬天父亲还说过,那香烧起来有股甜腥气,闻着让人头晕,夜里总梦见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所以陛下才会夜夜梦到先帝……那根本不是托梦,是骨粉香里的致幻成分!”
沈砚的脸色瞬间沉如锅底。他今早从东厂大牢提审王德全时,那太监还嘴硬说“香里只有檀香和龙涎”,现在想来,定是用童男骨渣混着曼陀罗花粉磨的粉,烧起来的烟既能致幻,又带着股说不清的“灵异”气,正好骗陛下是先帝显灵。
“赵虎!”沈砚扬声喊,推官的玄色袍角扫过停尸台,带起的风让林小满胸腔里的骨磷碎片泛出冷光,“带人去搜查魏公公的私库!尤其是香料房,务必找到没烧完的‘醒魂香’!”
赵虎领命刚要走,就被棚外的喧哗声拦住。瘸腿老汉举着根沾着泥的拐杖闯进来,烟袋锅子里的火星子溅在地上:“沈大人!周府后巷挖出个大坑,里面全是黑坛子,坛口封着红布,写着孩子们的名字!”
张小帅的脸“唰”地白了。他想起老道说过,“新料”烧完后要“入土养三月”,说是能让“香气更纯”,原来就是把磨成粉的骨渣埋进坛子里,用赤金砂的余毒继续腐蚀,让骨粉里的磷元素更活跃,烧起来的幻觉也更逼真。
“俺去过那地方!”少年突然扑过去抓住沈砚的袖子,指甲缝里的赤金砂粉末蹭在官袍上,留下金红色的印子,“老道带俺去埋过坛子,就在丹房后面的老槐树下,说那里‘聚阴’,养出来的香最灵……”
林母的哭声突然拔高,她踉跄着扑到张小帅面前,指甲几乎要掐进少年的胳膊:“小满的坛子……也在那里?”
张小帅点点头,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掉:“有……红布上写着‘小满’,旁边还有张屠户家小儿子的……”
老仵作的银镊子“当啷”掉在铜盘里。他想起去年验过的那具无名碎骨,骨头上的红漆印子当时没认出来,现在才反应过来,正是“醒魂香”坛口的红布染料——魏公公和周显明为了毁尸灭迹,连骨头渣都要烧成香灰,连灰都要用来害人。
“这群畜生!”老仵作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子翘得老高,“老夫验尸三十年,从没见过这么丧心病狂的!”
苏半夏突然抓起药箱,往停尸棚外跑。沈砚追上她时,正撞见她往周府的方向冲,药箱里的银针撒出来些,落在地上闪着寒光:“你去哪?”
“去丹房!”苏半夏的声音发颤,指尖因为用力泛白,“他们用赤金砂毒死孩子,用丹炉烧尸,磨骨粉制香……但赤金砂的毒性需要解药,丹房里一定有!林大娘和张屠户他们长期接触坛子里的骨粉,肯定中了毒!”
沈砚立刻明白了。破碗巷的百姓常去周府后巷拾荒,难免沾到赤金砂的粉末,时间长了定会汞中毒,难怪这两年巷子里总有人说头晕、手脚发麻,原来是慢性中毒的症状。
“我跟你去。”沈砚拔出腰刀,对赵虎道,“你带一队人去挖坛子,另一队去魏公公私库,我和苏姑娘去丹房找解药。”
张小帅也跟了上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棺材钉,像是握着最后的勇气:“俺也去!丹房的暗道只有俺和老道知道,能抄近路!”
林母擦干眼泪,从墙角抄起根扁担:“我也去!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小满的坛子找回来!”
停尸棚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老仵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林小满胸腔里的骨磷碎片收进证物盒,白磷在盒里泛着冷光,像颗不会熄灭的星,照亮了那些被磨成粉的冤魂。
周府丹房的方向传来了捕快们的喝令声。苏半夏跑在最前面,药箱里的《北境毒物录》拍打着大腿,书页上“赤金砂:解以硫磺、甘草”的字迹在风里翻飞。她知道,只要找到解药,只要挖出那些黑坛子,就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那些用骨粉香骗人的恶鬼,无所遁形。
张小帅跑在中间,时不时回头看林母有没有跟上。少年的棉袄前襟沾着棺材菌粉和尸油的混合物,腥气里却透着股倔强的劲。他想起地窖里那些刻着名字的小骨头,突然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它们重见天日,让每个名字都被记住,让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沈砚断后,玄色袍角在风里扬起,像只展开翅膀的鹰。他看着前面奔跑的一老一小,看着苏半夏执着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刀重了千钧——这不仅是在斩恶,更是在为那些没能长大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破碗巷的风里,第一次没有了尸油和菌粉的腥气,只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像在敲响丧钟,也像在敲响黎明的钟。
齿印
香灰堆里的王德全像摊烂泥,石青蟒袍被香灰浸成灰黑色,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魏公公说......用童男尸油炼的香,能让陛下听话......\"他的手还在怀里乱抓,像是在找什么救命的东西,锦盒\"啪嗒\"滚出来,撞在沈砚的皂靴上,盒盖弹开,露出半块北境压缩饼。
饼面的\"丹\"字被尸油浸成紫黑色,边缘卷翘得像片枯树叶。沈砚捏起饼子时,指尖触到个坚硬的凸起,顺着纹路一掰,饼层里嵌着颗小小的乳齿,齿缝里卡着点灰绿色粉末——是棺材菌粉。
\"这饼是......\"沈砚的声音陡然发沉。他想起林母说过,林小满失踪那天正在换牙,掉了颗门牙,孩子还宝贝似的揣在兜里,说要\"埋在桃树底下,明年长出颗牙树\"。
苏半夏的指尖猛地攥紧。她凑近看那乳齿,齿根处还带着点暗红的血痂,显然是刚掉不久就被嵌进了饼里。北境压缩饼是军粮,硬得能硌掉牙,寻常人根本不会吃,只有周府的丹房用它来做\"药引\"的载体——把毒物混在饼里,骗孩子说是\"糖饼\"。
\"是周显明做的。\"苏半夏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药草,\"他在饼里掺了赤金砂和尸油,用'丹'字做记号,让杂役丢在破碗巷,专骗换牙的孩子......\"
王德全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聪明......周显明最聪明......这饼陛下也吃过......魏公公说,让陛下尝尝'童男精气',能更听话......\"
\"你说什么?\"沈砚一脚踹翻旁边的香炉,鎏金碎片溅得满地都是,\"陛下也吃过这东西?\"
\"就一点......\"王德全吓得缩成一团,锦盒里的压缩饼滚出来,紫黑色的\"丹\"字在晨光里泛着油光,\"魏公公趁陛下批阅奏折时,掰了点混在茶点里......陛下当晚就说梦到先帝了,说先帝让他听魏公公的......\"
苏半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她终于明白\"醒魂香\"的真正用法——先用掺了尸油和骨粉的香让陛下产生幻觉,再用嵌着童男乳牙的压缩饼巩固药效,双管齐下,让陛下彻底沦为魏忠贤的傀儡。而那些孩子,不仅是炼香的原料,连掉落的乳牙都成了害人的工具。
\"林大娘......\"苏半夏回头看向停尸棚的方向。林母还在那里守着小满的尸身,她要是知道孩子的乳牙被用来做这种事,怕是要当场疯魔。
张小帅突然捂住嘴,跑到香灰堆旁干呕。少年的指甲缝里还嵌着赤金砂粉末,此刻被冷汗浸得发亮,他想起老道给过他一块同样的压缩饼,说\"吃了能壮胆\",当时他觉得味道发苦,偷偷扔了,现在想来,那饼里指不定嵌着哪个孩子的牙。
\"俺见过这饼......\"少年的声音发飘,胃里的酸水直往上涌,\"周府的杂役每月都往巷口扔,张屠户家的小儿子、豆腐坊的柱子......都吃过......\"
沈砚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刘书吏的账册,翻到某页,上面用炭笔写着\"月支压缩饼二十块,丹字款\",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牙齿记号。原来刘书吏早就发现了这秘密,只是没来得及揭发就被灭口了。
\"赵虎!\"沈砚扬声喊,推官的玄色袍角扫过香灰堆,带起的风卷着棺材菌粉飞起来,\"立刻带人去御膳房,查最近三个月的茶点,尤其是北境送来的压缩饼!再去魏公公的私库,搜所有带'丹'字的物件!\"
赵虎领命刚要走,就被苏半夏拦住:\"等等,让仵作把这颗乳牙带回府衙,和小满的齿痕比对。还有这压缩饼,送去化验,看看里面除了赤金砂和尸油,还有没有别的毒物。\"
老仵作连忙上前,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取下乳齿,放进证物袋里。牙齿在透明的袋子里泛着淡淡的黄,像颗不会说话的证物,诉说着林小满最后的恐惧。
王德全看着那牙齿,突然哭得像个孩子:\"不是我......我只是跑腿的......周显明说这叫'骨血相溶',能让陛下和先帝'心意相通'......\"
\"相通?\"苏半夏冷笑一声,指着饼上的紫黑色\"丹\"字,\"是用孩子的血和骨头,让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通了祸国殃民的心意!\"
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画的那张图,上面有个饼状的东西,旁边写着\"丹毒\"二字,当时她看不懂,现在才明白,父亲是在警示这种嵌着乳牙的毒饼。
林母不知何时从停尸棚走了过来,她的眼睛哭得红肿,却异常平静,只是死死盯着沈砚手里的压缩饼:\"那是小满的牙......我认得,他掉牙那天,我用红布包着收在匣子里,后来匣子不见了......\"
\"是周府的人偷的。\"沈砚沉声道,\"他们不仅要孩子的命,还要用他身上的东西做毒物,其心可诛。\"
林母没有哭,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锦盒,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香灰:\"我要留着这个......等审案的时候,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是怎么害我儿子的。\"
阳光突然变得很亮,照在香灰堆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苏半夏看着被押走的王德全,看着林母手里紧紧攥着的锦盒,突然觉得那半块压缩饼像块烙铁,烫得人心头发慌。
张小帅走到林母身边,从怀里掏出个玻璃珠,是林小满给他的:\"林大娘,这是小满的珠子,他说等长出新牙,就用珠子串起来当项链......\"
林母接过玻璃珠,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珠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小满眨着的眼睛。
沈砚让人将压缩饼和乳牙小心收好,作为呈堂证供。他知道,这颗小小的牙齿,不仅能定周显明和魏忠贤的罪,更能让天下人看清,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是如何用孩子的尸骨,编织他们的权力美梦。
苏半夏的药箱里,《北境毒物录》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父亲批注的\"丹毒猛于虎\"几个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她知道,只要这颗乳牙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林小满掉牙那天的期待,这场用童男血泪铺就的罪恶之路,就永远到不了尽头。
远处的宫城方向,传来了晨钟的声音。沈砚抬头望去,晨光正漫过宫墙的琉璃瓦,像要穿透所有的阴霾。他握紧了手里的证物袋,那颗小小的乳齿在袋子里轻轻晃动,像在敲响正义的钟。
四、殡葬急救的反转
膏影
停尸棚的芦席被撞得剧烈晃动,老王举着的豁口药罐差点脱手,黑褐色的药膏在罐底晃出涟漪,蒸汽遇着棚外的冷空气,竟真的凝成个模糊的人影,玄色袍角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像极了前几日烟雾里的先帝虚影。
“沈大人!俺知道了!”老王的声音劈着叉,药罐沿的热气熏得他满脸通红,“这痔疮膏里有龙脑香,混着尸油蒸汽就会显影!周显明那厮偷了俺的药膏,掺了赤金砂烧,才弄出先帝显灵的假象!”
沈砚的目光落在那团蒸汽人影上。龙脑香遇热挥发的白烟,混着尸油燃烧的青灰雾气,在光线折射下确实能形成轮廓,再借着灶膛的火光和预先剪好的棉絮剪影,足以让人心生敬畏。他突然想起苏半夏说过的药棉纹路——原来所谓的龙袍云纹,不过是药膏里的油脂在蒸汽中凝成的图案。
“你早知道?”沈砚的指尖按在老王的药罐沿,热度烫得人发颤。这厨子去年找苏半夏治痔疮时,就说过药膏蒸汽能“照见人影”,当时只当是胡话,现在想来,周显明正是听了这话,才动了歪心思。
老王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里的药罐“哐当”磕在停尸台上:“俺哪敢!周显明上个月借走药膏,说要‘研究药方’,俺哪知道他用来装神弄鬼......”他突然指向药罐里的药膏,“您看!这里面除了龙脑香,还有曼陀罗汁!是他让俺加的,说能让蒸汽更‘浓’,现在想来,是要加强致幻效果!”
苏半夏的心头猛地一沉。她用银簪挑了点药膏,放在鼻尖轻嗅——龙脑香的清凉气里,果然混着曼陀罗的甜腥。两种药材混合燃烧,不仅能产生逼真的蒸汽影像,还会让吸入者产生幻觉,难怪破碗巷的百姓会坚信是先帝显灵。
“林小满棺木里的镇魂膏,”苏半夏突然转向张小帅,少年正蹲在棚角发抖,“是不是也加了这东西?”
张小帅的头埋得更低,棉袄口袋里掉出个油纸包,灰绿色的棺材菌粉撒出来些,落在老王的药罐旁:“是......老道让俺往里面掺的......说这样煞气显形时更清楚......”他突然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恐,“那天蒸汽人影伸手抓小满,其实是......是周显明躲在灶后,用竹竿挑着棉絮剪影......”
林母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掐进停尸台的木纹里。她想起那天烟雾里的先帝虚影,手指总在小满棺木上方徘徊,当时只当是“收煞”,现在才明白,是周显明在试探孩子是否还有气息,想确认尸油是否“炼得够纯”。
“这群畜生!”林母的哭声撞在芦席上,又弹回来,混着药罐里飘出的龙脑香,酿出股说不出的悲戚,“连孩子的尸身都要算计......”
老仵作突然“咦”了一声。他用银镊子夹起林小满胸腔里的骨磷碎片,凑近药罐的蒸汽——白磷遇热发出幽蓝微光,竟与蒸汽人影的轮廓重合,像给那虚影镀了层冷光。
“原来如此。”老仵作恍然大悟,“赤金砂燃烧产生的骨磷蒸汽,混着药膏里的龙脑香和曼陀罗,既能致幻,又能让磷光附着在蒸汽上,看起来就像‘先帝显灵’时的金光......”
沈砚突然想起从周府丹房搜出的账册,上面记着“每月龙脑香二斤,曼陀罗五斤”,当时以为是炼丹用料,现在看来,全是用来炮制这场骗局的“道具”。魏忠贤和周显明不仅要借尸油炼香控制陛下,还要用蒸汽幻影震慑百姓,好让他们乖乖接受“先帝旨意”。
“老王,”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冰,“魏公公是不是也用这药膏?”
老王的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药罐里的药膏溅出来些,落在香灰堆上,腾起的蒸汽又凝成个小些的人影:“是......俺听周府的杂役说,魏公公在陛下寝宫点的‘醒魂香’,里面就掺了这药膏......龙脑香的烟能让陛下嗜睡,曼陀罗能让他做指定的梦......”
苏半夏的指尖突然冰凉。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整理的医案,里面记着“龙脑香过量致幻,曼陀罗久闻伤神”,当时只当是普通病例,现在才明白,父亲或许早就发现了宫廷秘闻,才会被灭口。
张小帅突然从棚角冲出去:“俺去拆了那灶台!”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老道说那灶膛里藏着机关,能调节蒸汽大小......”
沈砚立刻让赵虎跟上,自己则带着老王往停尸棚外走:“去周府,把所有药膏和香材都搜出来,尤其是加了龙脑香和曼陀罗的。”
林母抱着林小满的尸身,指尖轻轻拂过孩子青黑的脸颊。蒸汽人影渐渐散去,露出芦席外透亮的晨光,她突然低声说:“小满,娘知道了,不是先帝要带你走......是坏人装的......”
苏半夏蹲下身,帮她擦掉孩子嘴角的黑渍:“林大娘,我们会让真相大白,让所有被蒙蔽的人都知道,这世上没有显灵的先帝,只有装神弄鬼的恶人。”
老仵作小心翼翼地将骨磷碎片收好,证物盒里的白磷还在发着幽蓝微光,像颗不肯熄灭的眼睛。他看着沈砚远去的背影,突然叹了口气——最毒的从来不是药膏里的曼陀罗,是人心底的贪念,能把治病的药材,变成祸国殃民的利器。
停尸棚外传来拆灶台的声响,夹杂着张小帅的哭喊和赵虎的呵斥。苏半夏抬头望去,晨光正穿过芦席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跳动的火苗,烧着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翳。
药罐里的痔疮膏还在冒着热气,只是再也凝不成人影。老王被押走时,回头看了眼那豁口的罐子,眼里满是悔恨——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用来治痔疮的药膏,竟成了一场惊天骗局的关键。
风掀起棚角的芦席,带来远处宫城的晨钟声。苏半夏知道,这场用龙脑香和曼陀罗编织的幻梦,终于要醒了。而那些被蒸汽人影蒙蔽的百姓,那些被“先帝旨意”裹挟的无辜者,终将在晨光里看清真相,就像看清这药膏蒸汽背后,不过是些卑劣的伎俩和肮脏的人心。
歪打正着
青灰色烟雾在停尸棚里炸开时,像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溅起的尸油星子落在沈砚的玄色官袍上,烫出几个细小的黑洞。张小帅蹲在香灰堆旁,手里还攥着那半张\"殡葬急救方案\",麻纸边缘被烟火燎得卷曲,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尸油拌香灰,燃之驱煞\",此刻看来,倒像是张歪打正着的药方。
\"是这烟......\"少年突然抬头,棉袄上的棺材菌粉被风吹得簌簌往下掉,\"俺本来是想催煞气出来,让小满'醒'得彻底些,没想到......\"他看向瘫在地上的王德全,太监总管还在无意识地呓语,\"魏公公说......骨磷引要烧够七七四十九天......\"
苏半夏的指尖划过药箱里的痔疮膏罐。龙脑香的蒸汽混着尸油香灰的烟雾,在半空凝成团奇异的雾霭,里面飘着些金红色的微粒——是赤金砂遇热挥发的汞蒸气。这两种本不相干的东西混在一起,竟产生了类似吐真药的效果,难怪王德全会把魏忠贤的阴谋全抖了出来。
\"是龙脑香和汞蒸气起了反应。\"苏半夏用银簪挑起点药膏,蒸汽遇着簪尖的凉意,立刻凝成细小的冰晶,\"龙脑香的清凉气能刺激神经,汞蒸气又能麻痹意识,两种东西混着吸入,人就会不由自主说真话。\"
沈砚突然想起初见王德全时,太监总管总在嗅个香囊,里面装的正是龙脑香。当时只当是贵人们的习气,现在才明白,那是魏忠贤给的\"护身符\",想用龙脑香的气味掩盖他身上的尸油味,却没料到这东西会和尸油蒸汽起反应,成了逼出真相的利器。
\"这就叫自作自受。\"沈砚踢了踢王德全的腿,太监哼唧了一声,怀里滚出个银盒子,里面装着半块琥珀色的膏体,正是老王失窃的痔疮膏,\"连掩盖罪证的东西,都成了指证你的铁证。\"
老仵作的银镊子突然顿在半空。他正用针尖拨弄林小满胸腔里的骨磷碎片,发现那些白磷被层灰绿色的薄膜裹着,像裹了层保鲜膜,边缘的焦黑痕迹异常清晰——是棺材菌粉!那些本用来\"逼煞\"的有毒粉末,竟在腐蚀尸身前,先一步在骨头上结了层壳,把焚尸时的高温灼痕牢牢锁在了里面。
\"苏姑娘快看!\"老仵作的声音带着惊惶,又藏着点庆幸,\"这菌粉虽然有毒,却像层胶,把骨磷和焦痕都封死了!要是再晚半天,这些痕迹怕是要被赤金砂蚀没了!\"
林母凑过去看,透过那层灰绿色的膜,能清楚看见骨头上的网状焦纹,像被火钳细细烙过的印子。她突然想起男人说过,周府的炼丹炉有三层夹层,最里面那层烧的是松烟,能把骨头烤得外焦里嫩,却不损伤骨髓里的磷——原来就是为了留下这种\"恰到好处\"的灼痕,方便后续提炼骨磷。
\"多亏了小帅......\"林母的声音发颤,看向蹲在角落的少年。张小帅正用树枝扒拉香灰堆,想把散落的棺材菌粉拢起来,脸上沾着的灰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的。
少年听到这话,突然哭了:\"俺不是故意的......老道说这菌粉能让煞气现形,俺就......俺就往小满身上撒了些......\"他想起昨夜在丹房废墟刨赤金砂时,手指被碎瓷片划烂,血混着菌粉凝成硬痂,当时还觉得疼,现在才明白,是这血痂似的薄膜,保住了最后的证据。
苏半夏的目光落在停尸台的检测报告上。光谱图里的骨磷荧光曲线,边缘有圈极淡的灰绿色阴影,正是棺材菌粉的痕迹。她突然想起《北境毒物录》里的记载:\"棺菌性烈,遇磷则凝\",原来这东西不仅有毒,还能和骨磷产生化学反应,形成一层不溶于汞蒸气的保护膜。
\"是歪打正着,也是天意。\"苏半夏收起报告,药箱里的银针碰撞着发出轻响,\"你们用这些东西害人,最后却被这些东西揭穿,这大概就是报应。\"
沈砚让人将王德全拖下去,又对赵虎道:\"去把周府的杂役和老道都提来,让他们看看这些骨磷和菌粉,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棚外传来捕快们的脚步声。老王被押了进来,手里还捧着那豁口的药罐,看到停尸台上的骨磷碎片,腿一软就跪了:\"俺真不知道会这样......周显明说借药膏是为了研究治烫伤的方子......\"
\"治烫伤?\"苏半夏冷笑一声,指着骨头上的焦痕,\"是治你们焚尸时留下的罪证吧?龙脑香能让蒸汽显影,棺材菌粉能锁住骨磷,赤金砂能腐蚀尸身......你们倒是把每种东西的用处都算到了极致,偏偏漏了它们会互相拆台。\"
阳光透过芦席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小满胸腔里的骨磷碎片在光下泛着冷光,被棺材菌粉的薄膜裹着,像颗被封存的星辰,照亮了那些被精心掩盖的罪恶。
张小帅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香灰。少年的棉袄前襟沾着尸油、菌粉和药膏的混合物,腥气里却透着股奇异的清明。他想起老道教的那些\"土法子\",此刻才明白,哪有什么驱煞的神通,不过是些毒物和伎俩的拼凑,只是没想到,这些害人的东西,最后会变成指证恶人的证据。
\"沈大人,\"张小帅突然开口,声音还有点发颤,却异常坚定,\"俺知道老道藏在哪,他说过要是事败,就去乱葬岗的老槐树下等接应......\"
沈砚点点头,示意赵虎跟上。老仵作小心翼翼地将裹着菌粉膜的骨磷碎片收进证物盒,白磷在盒里泛着幽蓝的光,像在无声地诉说着真相。
停尸棚外的风渐渐暖了。苏半夏看着林母轻轻擦拭儿子的脸颊,看着张小帅带着捕快往乱葬岗的方向走,突然觉得那些青灰色的烟雾、金红色的砂粒、灰绿色的菌粉,都不再那么可怕了。
它们曾被用来装神弄鬼,用来掩盖罪行,却在阴差阳错间,成了揭开真相的钥匙。就像这世间的善恶,从来不是绝对的,有时候,最毒的东西,反而能映照出最真的人心。
远处的周府方向传来了喧哗声,大概是捕快们抓到了老道。苏半夏低头收拾药箱,发现张小帅那半张\"殡葬急救方案\"落在了地上,被风吹得贴在停尸台的腿上,像张迟来的认罪书,也像张歪打正着的救赎符。
她轻轻捡起麻纸,折好放进药箱。纸页上\"尸油拌香灰\"的字迹被烟火熏得发黑,却透着股倔强的劲,像在说:哪怕是最荒谬的法子,只要心是真的,也能撞开真相的门。
险招
银针在晨光里晃出冷弧,离张小帅的胳膊只有寸许。苏半夏的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药箱里的《北境毒物录》被她撞得翻开,\"棺材菌粉:过量则心脉骤停,状若假死,实则真亡\"的字迹,像条吐信的蛇,缠得人喘不过气。
\"但这法子太险了!\"她对着少年咆哮,声音劈得像被冻裂的冰,\"棺材菌粉能让人假死,可剂量错了就是真死!你知不知道刚才林小满的瞳孔已经散了?再晚半刻,神仙都救不回来!\"
张小帅的头埋得更低,冻裂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裤腿上蹭着的赤金砂粉末被泪水浸开,晕成金红色的污渍,像块没烧透的血痂。他想起昨夜在周府地窖,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小骨头,每根骨头上都有个细小的针孔,老道说那是\"放煞气\"用的,现在才明白,是被棺材菌粉毒死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毒素钻进骨髓。
\"俺知道......\"少年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纸,棉袄后颈的破洞里露出块青紫的瘀伤,是老道发现他偷藏菌粉时打的,\"可俺看见他手指动了,俺不能让他像地窖里的孩子那样,连句'疼'都喊不出来......\"
林母突然捂住嘴,压抑的哭声在停尸棚里回荡。她想起小满被抬回来时,手指确实动过,当时只当是自己眼花,现在才明白,孩子那时候还活着,是被棺材菌粉的毒性压得发不出声,只能用最后一点力气蜷曲手指,像在抓救命的稻草。
\"他动了三次......\"林母的指甲抠进停尸台的木纹,\"第一次在巷口,第二次在棺木里,第三次......是小帅往他嘴里塞菌粉的时候......\"她突然转向苏半夏,眼里的绝望里透出点微光,\"是不是因为这菌粉,他才没被立刻扔进丹炉?\"
苏半夏的手猛地一颤,银针\"当啷\"掉在铜盘里。她想起从周府搜出的\"炼煞手记\",上面写着\"棺菌毒发需三日,待体僵如尸,方可入炉\"——张小帅阴差阳错的举动,竟让林小满多活了三天,也让他们有机会找到解毒的硫磺。
\"是......也不是。\"苏半夏蹲下身,捡起银针,指尖划过少年冻得发红的耳朵,\"剂量再差一点,他现在已经和地窖里的骨头一样了。你知不知道你用的那包菌粉,比老道给的浓三倍?那是周显明用来'加急'处理的,沾一点就能让人心脏停跳。\"
沈砚的目光落在张小帅怀里的油纸包上。剩下的棺材菌粉泛着灰绿色,菌褶纹路在光下像无数只半睁的眼睛,和从周府丹房搜出的\"速死散\"成分一模一样。这孩子大概是偷偷换了药包,想用更烈的毒性骗过周显明的人,却差点把自己最好的朋友毒死。
\"你怎么知道用多少?\"沈砚的声音沉如古井,玄色袍角扫过地上的香灰,带起的风让林小满脸上的青灰色淡了些。
张小帅从怀里掏出个豁口的瓦罐,里面装着些白色的粉末:\"俺偷偷加了这个。\"是苏半夏之前用来中和尸毒的生石灰,粉末里还混着些硫磺碎屑,\"俺听你说硫磺能解汞毒,就想着能不能也解这菌粉的毒......\"
老仵作突然\"啊\"了一声。他用银针刺破林小满的指尖,挤出的血珠不再是黑紫色,而是透着点淡红。\"有用!\"老仵作激动得手抖,\"生石灰中和了菌粉的酸性,硫磺又抑制了它的活性,这孩子是自己救了自己!\"
停尸棚外传来赵虎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沈大人!抓到老道了!从他身上搜出包菌粉,和小帅用的一模一样,还有张名单,上面记着下一个要'处理'的孩子!\"
张小帅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想起老道今早拍着他的肩膀说\"下一个就轮到你\",当时只当是玩笑,现在看来,是自己挡了他们的路——周显明本想让他亲眼看着小满\"死透\",再把他也骗进地窖,用他的骨头凑齐\"骨磷引\"的最后一味料。
\"俺不怕......\"少年突然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燃尽的火星,\"俺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孩子不是好欺负的。\"
苏半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她想起自己弟弟失踪前,也总说要\"给周府的坏蛋点颜色看看\",现在这两个半大的孩子,一个用命相搏,一个用险招救人,倒比那些大人更有血性。
\"把菌粉收起来。\"苏半夏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琥珀色的药丸,\"这是清灵散,能彻底清除菌粉的余毒。以后别再用这种险招,救人的法子有千万种,没必要拿命去赌。\"
张小帅接过药丸,小心翼翼地往林小满嘴里喂。少年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吞咽,睫毛颤了颤,露出道极细的眼缝,里面映着棚外透进来的晨光,亮得像颗玻璃珠。
\"他醒了!\"林母的哭声里带着狂喜,伸手去摸儿子的脸颊,触手一片温热,再不是之前的冰凉。
沈砚让人把老道押进来。瘦汉看见林小满睁着眼,突然像疯了一样挣扎:\"不可能!棺菌粉从来没有活口......\"话没说完就被赵虎一拳打在脸上,嘴角淌出的血里混着点灰绿色的粉末,是藏在牙缝里的菌粉。
\"周显明在哪?\"沈砚的刀抵住老道的喉咙,寒光映在他眼里,\"再不说,就让你尝尝这菌粉的滋味。\"
老道的脸瞬间惨白,哆嗦着说出个地址:\"在......在北境驿站的密道里,说要带最后一批骨磷引去给魏公公......\"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透过芦席的缝隙照在林小满脸上,少年的眼睛彻底睁开了,虽然还有点发直,却能清楚地看见张小帅,嘴唇翕动着,吐出个含混的字:\"疼......\"
张小帅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却咧开嘴笑了:\"疼就对了!说明你还活着!\"
苏半夏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之前的咆哮都成了多余。有时候险招之所以能成,不是因为侥幸,是因为用险招的人心里有团火,烧着不肯放弃的执念,也烧着要护住什么的决心。
沈砚押着老道往外走,玄色袍角在风里扬起,像只展开翅膀的鹰。他回头看了眼停尸棚里的两个孩子,突然对赵虎道:\"把那瓦罐里的生石灰和硫磺收好,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老仵作蹲下身,给林小满换了身干净的寿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他看着孩子渐渐红润的脸颊,突然叹了口气——这世上最险的从来不是什么毒物,是人心;可最能救命的,有时候也是人心。
停尸棚外的风里,第一次有了春天的味道。苏半夏收拾药箱时,发现张小帅的\"殡葬急救方案\"掉在地上,上面用炭笔写着\"菌粉配石灰,能保命\",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豁出去的勇气。
她把纸折好放进药箱,指尖触到微凉的银针,突然觉得这破碗巷的冻土下,正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像林小满蜷曲后又舒展的手指,也像张小帅眼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光。
钉生
林母的膝盖砸在冻土上时,发出闷雷似的声响。她手里捧着块红布,里面裹着颗小小的乳齿,齿根处的暗红血痂还没干透——是仵作刚从林小满尸身里取出的。停尸棚的芦席被风掀得猎猎响,将她的哭腔撕成碎片:\"苏姑娘,求你救救这些孩子......哪怕用俺的命换,也得让他们'醒'过来,指证那些畜生!\"
苏半夏的指尖突然冰透。乳齿在红布里微微颤动,像颗不肯安息的心脏。她想起从周府地窖搜出的那些小骨头,每根骨头上都有被赤金砂腐蚀的青黑痕迹,若不是张小帅用棺材菌粉歪打正着锁住了林小满的骨磷,恐怕连这颗牙都留不下。
\"林大娘......\"苏半夏想扶起她,手却被死死攥住。林母的指节嵌进她的皮肉,腕间银镯子泛着青黑,那是长期接触赤金砂蒸气留下的汞中毒痕迹。
\"俺知道小满没了......\"林母的眼泪砸在红布上,晕开片深色的水渍,\"可张屠户家的、豆腐坊的柱子......他们不能就这么变成坛子里的灰!求你想想办法,让他们的骨头说话,让那些畜生偿命!\"
老仵作突然\"咦\"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悲戚。他正用银镊子探查林小满的喉管,镊尖勾出块黑褐色的饼渣,裹在里面的硬物撞在铜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是颗三寸长的棺材钉,钉头还缠着半截红绳,是张小帅上周送给林小满的\"护身符\"。
\"这是......\"老仵作的声音带着惊惶。饼渣里混着些金红色的粉末,正是赤金砂,可被棺材钉堵住的气管内壁,却比其他地方的青黑色淡了许多,像被什么东西拦住了毒性蔓延。
张小帅突然从棚角冲过来,看清那棺材钉,腿一软就跪在了停尸台边:\"是俺给小满的!俺说这钉子能辟邪,让他揣在兜里......\"少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饼渣上,\"他被抓的时候,肯定是慌得吞了下去......\"
沈砚捏起那枚棺材钉,红绳上还沾着点灰绿色的纤维——是棺材菌粉。他突然明白了:孩子吞下去的不仅是钉子,还有口袋里的菌粉,两者混着压缩饼渣堵在气管口,竟像个天然的塞子,延缓了赤金砂蒸气进入肺腑的速度,为后续的救治争取了时间。
\"这孩子自己救了自己半条命。\"沈砚的指尖摩挲着钉头的红绳,那是用张小帅的旧棉袄线拆的,\"他知道这钉子重要,知道要留下点什么。\"
苏半夏的目光落在饼渣上。北境压缩饼的硬壳被唾液泡得发软,却依然裹紧了棺材钉,像层坚韧的铠甲。她突然想起《北境毒物录》里的记载:\"赤金砂性烈,遇粗纤维则滞\",原来这饼里的麦麸纤维和菌粉菌丝缠在一起,真的能暂时锁住汞蒸气的毒性。
\"林小满留下的不只是钉子。\"苏半夏用银簪挑开饼渣,里面嵌着些细碎的骨头渣,\"这饼是从周府丹房拿的,里面的骨渣说不定就是其他孩子的......\"
话没说完,就被棚外的喧哗打断。赵虎押着个穿灰布褂子的杂役进来,是从周府地窖抓的,怀里掉出个账本,上面记着\"棺菌培育处:丹房西角,需童男骸骨滋养\"。
\"培育处?\"沈砚的目光陡然锐利,他突然对亲卫下令,\"去炼丹房废墟挖!重点找有棺材菌生长的地方,那里肯定有更多尸骸!\"
老仵作突然想起什么,翻出从林小满胸腔里取出的骨磷碎片:\"难怪这些骨头上有菌粉膜!棺材菌是寄生在童男骸骨上的,周显明故意在丹房种这种菌,既能掩盖尸骸,又能随时取用菌粉制毒......\"
林母突然站起身,抹掉眼泪:\"俺跟你们去!俺认得丹房西角,俺男人以前总在那附近干活......\"她攥紧手里的红布,乳齿硌得掌心发疼,\"俺要亲手挖出那些骨头,让他们看看,孩子们没白死!\"
张小帅也跟着站起来,棉袄口袋里的棺材菌粉撒出来些,落在杂役的账本上:\"俺也去!俺知道怎么辨认棺材菌,那东西闻着有股尸油味......\"
苏半夏看着这一老一小决绝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药箱重了千钧。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医者不仅要救命,还要为不能说话的人发声。现在这些孩子的骨头,就是最有力的声音。
沈砚让人将棺材钉和饼渣小心收好,作为呈堂证供。钉头的红绳在晨光里飘着,像条不肯断裂的生命线。他知道,这枚被孩子吞进喉咙的钉子,不仅锁住了毒性,更锁住了真相,是时候让它重见天日了。
炼丹房废墟的方向传来了铁铲挖土的声响。苏半夏跟在后面,药箱里的银针碰撞着发出轻响,像是在为那些即将重见天日的骸骨伴奏。她看着林母攥着红布的背影,看着张小帅跑在前面指路的身影,突然觉得这破碗巷的冻土下,藏着的不只是冤魂,还有不肯熄灭的希望。
老仵作提着验尸箱走在最后,箱子里的骨磷碎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刚才在林小满喉管里发现的棺材钉,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是钉不死的——比如公道,比如人心底的那点念想。
远处的天际线渐渐亮了起来,晨光漫过丹房的断壁残垣,照在挖开的泥土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无数双孩子的眼睛,正盼着有人来带他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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