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猫眼窥天机
一、残符失窃
《残符》
北境的雪化得猝不及防,炼丹房废墟的积水里浮着朱砂符的残片,像被揉碎的晚霞。张小帅蹲在泥地里拼凑,指尖的冻疮蹭过符纸边缘,三角纹路的缺口处,还粘着点猫毛——是那只总在破碗巷游荡的黑猫,昨夜把最关键的符角叼走了。
他呵出的白气在眼前散成雾,指腹反复摩挲那截猫毛。雪是后半夜停的,子时刚过就听见屋檐滴答,等他从灶房摸出冻硬的窝头,炼丹房的木窗已经塌了半扇,窗棂上糊的黄符碎成了星子,混着融雪积在门槛下。
\"该杀的畜生。\"张小帅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冻疮裂开的地方渗出血珠,滴在残符上晕成暗红。他认得那黑猫,通身黑得不见杂色,唯独左眼角有撮白毛,像沾了点霜。破碗巷的乞丐都说这猫邪性,上个月三瘸子想抓它煨汤,结果夜里就摔断了另一条腿。
残符拼到第七片时,天蒙蒙亮了。东边的云被染成橘红,废墟里的积水开始冒热气,朱砂画的纹路在水里慢慢洇开,像一条条会动的小蛇。张小帅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样子,老人枯瘦的手指攥着这道符,咳着血说要等雪化,等雪化了就把符烧在炼丹炉里,能保北境三年无疫。
\"师父,雪化了。\"他对着空荡的废墟轻声说,喉结滚了滚,\"可符没了。\"
积水里的残片突然颤了颤,三角纹的缺口处浮出个极小的漩涡,那撮猫毛打着转沉下去,水面随即绽开一圈淡金色的光。张小帅猛地按住心口,这是符纸显灵的征兆,可缺了角的符怎么会有反应?
破碗巷的石板路还冻着冰,黑猫蹲在巷子口的酒旗上,尾巴尖垂下来扫着\"醉仙楼\"三个字。张小帅抄起墙角的竹筐,踩着冰碴子追过去时,黑猫突然嗤笑似的\"喵\"了一声,纵身跳进了楼里。
醉仙楼的门板虚掩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陈年的酒气。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盹,算盘珠子掉了一地。张小帅蹑手蹑脚往里走,忽然听见后堂传来撕纸的声音,像有人在用指甲刮着什么。
后堂的门挂着蓝布帘子,掀开时看见黑猫正蹲在灶台边,爪子按着半张符纸。那符角果然在它那儿,朱砂画的纹路闪着微光,黑猫用牙咬着符纸边缘,正一点点往下撕。
\"放下!\"张小帅吼了一声,竹筐朝黑猫扣过去。黑猫却像早有准备,叼起符角蹿上房梁,瓦片被踩得哗啦响。他搬来长凳站上去,刚够着房梁的木棱,就见黑猫从梁上一跃,符角在空中划出道红影,掉进了灶台的火堆里。
\"不!\"张小帅扑过去时,火堆里已经腾起金红色的火苗,符角在火里蜷成个小球,灰烬随着烟飘出来,落在他手背上烫出个红点。黑猫蹲在灶台对面的水缸上,左眼角的白毛沾了点火星,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就在这时,火堆里突然传出细碎的爆裂声,像有什么东西在火里炸开了。张小帅凑近了看,只见符角的灰烬里浮出个米粒大的光团,光团落地时变成只指甲盖大的小兽,长着鹿的角、兔的嘴,尾巴像条小蛇。
\"灵宠?\"他倒吸一口凉气。师父说过,上等的符纸里会养着灵宠,只有在符纸燃尽时才会现身,可这道符明明是镇疫用的,怎么会藏着灵宠?
小兽抖了抖身上的灰,突然开口说话,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它不是故意的。\"
张小帅愣住了,转头看黑猫,那畜生正用爪子蘸着水缸里的水,往自己眼角的白毛上抹。水痕划过的地方,白毛渐渐变成了红色,像道血痕。
\"上个月破碗巷的瘟疫,是它挡下来的。\"小兽爬到他手背上,\"你师父画的符缺了个角,镇不住疫气,是它用妖丹补的。\"
火堆渐渐熄了,露出灶膛里黑黢黢的砖。张小帅想起上个月的事,三瘸子摔断腿那天,巷子里突然倒了七八个乞丐,浑身烧得滚烫,嘴里胡话不断。他跑去请城里的郎中,回来时却见那些人都躺在雪地里,黑猫蹲在他们胸口,左眼角的白毛上沾着血。
\"那符角上有你的血。\"小兽用蹄子点了点他的冻疮,\"你师父知道自己熬不过开春,故意把符画残了,让你用心头血补全。可这猫......\"
黑猫突然跳下水缸,走到他脚边用脑袋蹭他的裤腿。他这才发现,猫的左前爪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周围的毛都焦了,像是被火烧过。
\"它偷符角,是怕你把血耗尽。\"小兽叹了口气,\"镇疫符要用画符人的心头血催动,你师父年纪大了,血不够,这猫就用妖丹替他......\"
灶台上的铜壶突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热气裹着酒香漫开来。张小帅低头看着脚边的黑猫,它正用舌头舔着他裤脚上的泥点,左眼角的红痕在水汽里慢慢淡下去,变回那撮雪白的毛。
他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攥着符纸的手,指缝里漏出的血珠滴在符角上,晕成个小小的三角。当时他只当是老人咳出来的血,现在才明白,那是师父没力气画完最后一笔,故意留给他的空缺。
\"傻畜生。\"张小帅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黑猫,它左前爪的伤口碰到他的掌心,烫得他一哆嗦。怀里的猫突然\"喵\"了一声,声音软得像团雪。
破碗巷的雪彻底化了,炼丹房的废墟里长出丛新绿。张小帅每天都去那儿,把残符一片一片捡起来,用米糊粘在木板上。黑猫总蹲在他旁边,左眼角的白毛沾着草屑,看见他指尖的冻疮裂开,就用舌头轻轻舔。
那天傍晚,他正在粘最后一片残符,夕阳把废墟的影子拉得很长,木板上的朱砂纹路突然亮了起来,那些碎成星子的符片在光里慢慢合在一起,缺角的地方自动补上了道淡金色的线,像用猫的妖丹画成的。
小兽从符纸里跳出来,站在木板顶端朝他鞠躬:\"疫气散了。\"
张小帅摸了摸怀里的黑猫,它正眯着眼睛打盹,左前爪的伤口已经结了痂。风从废墟的豁口吹进来,带着远处麦田的清香,他忽然明白,师父说的保北境三年无疫,从来不是指那道符,而是指有人愿意用心头血,有人愿意用妖丹,把碎掉的东西一点点拼起来。
木板上的符纸在暮色里轻轻晃了晃,像片被风吹动的晚霞。怀里的猫蹭了蹭他的下巴,左眼角的白毛上沾着点朱砂,红得像朵开在雪地里的花。
《伞上砂》
\"喵呜——\"
黑猫突然从瓦砾堆窜出,嘴里叼的符角在阳光下闪着磷光。张小帅举着油纸伞追过去,伞面还沾着去年的赤金砂粉末,是从刘书吏账册里抖落的,此刻混着雪水,在地面晕出青黑色的痕。
这把伞是师父留下的旧物,竹骨上缠着褪色的蓝布条,伞面蒙着层薄纱,去年深秋他去刘府催讨药钱,撞见刘书吏正用这伞面垫着烧账册。火舌舔过纸页时,他分明看见灰里飘出的赤金砂——那是画镇疫符的要紧东西,寻常账目怎会沾着这物件?
黑猫窜进破碗巷时,雪水正顺着屋檐汇成细流,在青石板上漫出粼粼的光。巷尾的乞丐们缩在草棚里打盹,三瘸子的拐杖斜插在泥里,杖头雕的桃木葫芦裂了道缝,里面塞着的艾草被水泡得发胀。
\"站住!\"张小帅的伞骨撞在巷口的石狮子上,伞面\"豁啦\"绽开个洞。黑猫却突然停在醉仙楼的门槛前,回头望他时,左眼角的白毛沾着点朱砂,像粒冻住的血珠。
它嘴里的符角泛着冷光,那磷火般的色泽让他心头一紧。去年冬月初雪,师父就是用这符角蘸着赤金砂,在炼丹炉的砖壁上画镇疫咒。那时炉火烧得正旺,师父咳着血说:\"这砂是刘书吏送的,说是从南边运来的......\"话没说完就栽倒在炉边,手里的符角掉进灰烬里,烫出串火星。
黑猫突然纵身跳上醉仙楼的窗台,符角在窗纸上映出个三角暗影。张小帅踩着积水追进去时,正撞见掌柜的往酒坛里倒东西,琉璃瓶里的液体泛着和符角一样的磷光,滴进酒里就化作细碎的银花。
\"张小子来得巧。\"掌柜的慌忙把瓶子塞进袖袋,脸上的肉堆成褶子,\"刚从南边进的'流霞酿',要不要尝口?\"
他没接话,目光落在柜台后的账册上。那些泛黄的纸页边缘焦黑,和去年刘书吏烧掉的账册一模一样,纸缝里还嵌着点赤金砂,在日光下闪着暗芒。
黑猫突然\"喵\"地一声,从窗台跳上柜台,爪子扫过账册时,几张纸簌簌飘落。最底下那张写着\"北境流民登记\",墨迹晕染处,有个用朱砂画的圈,圈里的名字被人用墨块涂掉了,隐约能看出是\"李\"字。
张小帅的手猛地攥紧伞柄。去年冬天,破碗巷来了户姓李的流民,夫妻俩带着个三岁的娃。腊月十三那天娃突然发起高烧,夫妻俩跪在醉仙楼门口求药,掌柜的却提着鞭子把他们赶进了雪地里。后来那家人就没了音讯,三瘸子说看见刘书吏带着官差,把他们的草棚烧了。
\"这猫是你养的?\"掌柜的突然拔高声音,袖袋里的琉璃瓶撞出脆响,\"前几日还偷我坛酒,今日又来捣乱......\"
话音未落,黑猫突然朝后堂窜去。张小帅跟着追进去,后堂的梁柱上缠着黄符,符纸边缘卷得厉害,像是被火烤过。墙角的灶台冒着热气,锅里飘出的不是饭菜香,而是和炼丹房废墟里一样的药味——那是师父熬镇疫汤时特有的气味,只是此刻混着点腥甜,像是掺了血。
灶台上的铜盆里泡着些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是剪碎的符纸,赤金砂在水里晕成红雾,盆底沉着片指甲盖大的碎骨,白得发青。
\"这砂......\"他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被烫得缩回手。去年刘书吏送来的赤金砂,倒在炼丹炉里时也是这样滚烫,师父当时就说不对劲:\"正经的赤金砂是凉的,这......\"
黑猫突然叼着符角跳上灶台,爪子扒拉着铜盆边缘,把符角浸进水里。刹那间,水面浮起层青黑色的泡沫,像极了油纸伞上晕开的痕迹。他猛地想起刘府的库房,去年催账时瞥见里面堆着几十个陶瓮,瓮口封着黄符,符上的朱砂和这盆里的一模一样。
\"你在找这个?\"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刘书吏穿着件貂皮大氅,手里把玩着个琉璃瓶,瓶里的磷光液体晃出细碎的星子。他身后跟着两个官差,腰间的刀鞘上缠着和梁柱上一样的黄符。
\"刘大人怎么来了?\"张小帅攥紧破伞,伞骨的断茬硌得手心生疼。
刘书吏没答话,目光落在铜盆里的符角上,嘴角勾起冷笑:\"你师父死前,是不是让你把这符补全?\"
黑猫突然炸起毛,弓着背挡在铜盆前。刘书吏突然从袖袋里掏出张纸,扔在地上时,张小帅看清那是张画残的镇疫符,缺的正是黑猫叼着的这个角。符纸边缘写着行小字:\"赤金砂掺磷石,可引疫气入体,借镇疫符催之......\"
\"去年送来的砂,掺了南边的磷石。\"刘书吏踢了踢地上的符纸,\"你师父发现了,想补全符纸揭穿我,可惜啊......\"
他的话像冰锥扎进心口。去年腊月,北境本不该有疫,是有人用掺了磷石的赤金砂,借着镇疫符的阵法,把流民里的病气引了出来。李姓夫妇的娃不是染了疫,是中了磷石的毒,刘书吏烧账册、赶流民,都是为了掩盖真相。
黑猫突然叼起符角,朝刘书吏脸上甩去。符角擦过他的脸颊时,磷光突然爆亮,刘书吏惨叫着捂住脸,指缝里渗出青黑色的血——那是中了疫毒的征兆。
官差们拔刀的瞬间,灶台突然\"轰隆\"炸开。铜盆里的符纸碎片在火光中飞起,赤金砂混着磷光在空中织成网,网住了那些挥刀的手。张小帅看见师父的影子在火光里一闪,还是去年冬月的样子,手里拿着半截符角,正往炉壁上画最后的咒。
\"用伞接砂!\"师父的声音混着噼啪的燃烧声传来。他慌忙举起破伞,那些赤金砂落在伞面上,破洞处漏下的日光与砂光交织,竟在地上拼出完整的镇疫咒。
黑猫突然纵身跃入火光,左眼角的白毛在烈焰中化作红焰。它嘴里的符角飞出来,正好落在咒文的缺角处,刹那间整个醉仙楼都亮起金光,梁柱上的黄符寸寸碎裂,化作灰烬飘出窗外。
刘书吏和官差们倒在地上抽搐,身上的疫气被金光吸走,化作缕缕青烟。张小帅扑到灶台边时,火光已经弱下去,黑猫蜷在灰烬里,左前爪的毛都烧焦了,嘴里还叼着半粒磷石,磷光在它齿间明明灭灭。
\"傻畜生。\"他伸手去抱,指尖触到猫毛的瞬间,突然摸到个硬东西。黑猫的颈毛里藏着块玉佩,刻着个\"李\"字,玉佩边缘还沾着点奶渍——是那个三岁娃的物件。
后堂的门被撞开时,三瘸子带着破碗巷的乞丐们涌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块沾着雪水的符片。原来他们早就觉得不对,偷偷捡了炼丹房的残符藏着,今日听见动静就全带了过来。
\"这砂......\"三瘸子指着伞面上的赤金砂,突然红了眼,\"我那口子死前,手里就攥着这个。\"
夕阳从伞面的破洞漏进来,照在拼凑完整的镇疫咒上。赤金砂在光里慢慢沉淀,伞骨上的蓝布条飘起来,像面小小的旗。黑猫从他怀里抬起头,左眼角的白毛重新变得雪白,只是这次沾着的不是朱砂,是他指尖冻疮裂开的血珠。
后来醉仙楼被官差查封,刘书吏的罪证堆了半间屋。张小帅把那些赤金砂收进琉璃瓶,埋在炼丹房的废墟里,上面种了丛北境特有的忍冬。
开春那天,他举着补好的油纸伞去破碗巷,伞面新蒙的纱上,赤金砂拼出只猫的影子。黑猫蹲在忍冬丛边,左前爪的伤口长出新毛,看见他来就叼起片带露的叶子,放在埋砂的地方。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是新搬来的流民家的娃。张小帅摸了摸伞面上的砂,突然明白师父临终前没说完的话——真正能镇住疫气的,从来不是符纸和砂,是不肯让真相被雪埋掉的人心。
伞沿滴落的水砸在青石板上,晕开的痕迹里,赤金砂闪着暖光,像粒永远不会熄灭的星子。
《磷光符》
苏半夏的药箱陷在泥里,黄铜锁扣磕着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响。她弯腰去捡那片带齿印的符纸时,指尖在泥水里触到个坚硬的东西——是半枚东厂番役的铁爪,爪尖还挂着点黑褐色的布条,与炼丹房废墟里找到的碎布同色。
“这猫不是随便叼的!”她突然按住张小帅的手腕,将符纸凑到他眼前,“你看符角的折痕,边缘多齐整,是被人用指甲掐着撕下来的,猫只是个跑腿的!”
符纸上的齿痕深浅均匀,间距恰好与铁爪的齿刃吻合。去年冬天,她在诏狱给受刑的钦天监监正包扎时,见过这种铁爪——五根淬了毒的钢齿,专用来撕咬犯人的皮肉,齿间距是工部特制的尺寸,寻常野兽绝无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怀里的《猫眼成像图谱》“啪嗒”掉在泥里,水渍迅速漫过沈砚的批注。那页用朱砂画着的示意图上,“磷光+猫眼=显影”七个字洇开墨晕,旁边还粘着片晒干的猫薄荷,是沈砚特意夹进去的,说“黑猫见了这个,会格外温顺”。
张小帅突然想起昨夜的事。子时刚过,他看见黑猫从刘书吏府里窜出来,嘴里叼着的符角闪着磷光,身后跟着两个穿飞鱼服的影子,手里的铁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当时他只当是猫偷了东西被追,现在才惊觉,那两个影子的步伐,与今早醉仙楼外巡逻的东厂番役一模一样。
“沈先生说过,磷光遇热会显影。”苏半夏突然解下药箱里的酒精灯,火折子刚划亮,就被一阵风卷灭了。黑猫不知何时蹲在废墟的断墙上,左眼角的白毛沾着点磷粉,看见他们要烧符纸,突然“喵”地一声窜下来,爪子按住了符角。
它的爪垫上有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锐器划破的,血珠滴在符纸上,竟让那些模糊的朱砂纹路清晰了几分。苏半夏突然想起沈砚被东厂抓走前说的话:“刘书吏给的赤金砂有问题,里面掺的不是普通磷石,是钦天监用来绘制星图的‘启明砂’,这种砂遇猫血会显字……”
话音未落,黑猫突然叼起符纸往破碗巷跑。苏半夏提着药箱追过去时,看见三瘸子正蹲在草棚前烧东西,火堆里飘出的灰烬带着启明砂特有的甜腥味。
“三伯!”她大喊着扑过去,从火堆里抢出半张纸。那是张流民安置名册,纸页边缘被铁爪撕得破烂,上面用朱砂画的圈里,“李”字旁边多出个极小的星图,与《猫眼成像图谱》里记载的“灾星位”完全吻合。
三瘸子的脸在火光里显得格外灰败:“是刘书吏让烧的……他说这些流民是灾星转世,留着会让北境遭殃……”
“遭殃的是他自己!”张小帅突然踹翻了火堆,灰烬里滚出个琉璃瓶,里面的启明砂沾着火星,在地上画出道诡异的光轨,“沈先生就是发现他用灾星图勾结番役,才被抓进诏狱的!”
苏半夏的手突然抖起来。上个月她去诏狱给沈砚送药,看见他囚衣上有铁爪撕咬的痕迹,肋骨处的伤口里还嵌着点磷粉。当时沈砚趴在地上,用指甲在砖缝里刻下“猫眼”二字,血珠混着磷粉,在月光下显出半张星图——正是此刻符纸上的灾星位。
黑猫突然朝醉仙楼的方向跑去,符角在它嘴里晃出磷光。苏半夏和张小帅追到时,正撞见刘书吏举着铁爪要拍死掌柜的,柜台后的酒坛碎了一地,流出来的酒混着启明砂,在地上汇成片发光的河。
“那家人根本没病死!”掌柜的抱着头哭喊,“是你让东厂把他们藏进了密道,用他们的血养启明砂!那符纸上的星图,根本不是灾星位,是你贪墨赈灾款的账本密码!”
铁爪突然停在半空。刘书吏转头看向门口,飞鱼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磷光,在墙上投出个扭曲的影子:“苏姑娘来得正好,沈砚在诏狱里还念叨你呢,说你手里的图谱,能解开星图的秘密。”
苏半夏猛地攥紧《猫眼成像图谱》。沈砚的批注里画着个简易暗箱——用涂黑的木盒当暗室,在盒壁钻个猫眼大小的孔,让磷光透过小孔照在符纸上,就能显出发光的字迹。这法子是钦天监的绝技,当年沈砚教她时,还笑说“以后看诊遇着疑难杂症,说不定能用它看清病灶”。
黑猫突然跳上酒坛碎片堆,将符角扔进发光的酒水里。磷光瞬间腾起半尺高,苏半夏趁机打开酒精灯,将《猫眼成像图谱》的封面对着光——封面是块磨薄的牛角片,此刻竟像面镜子,将磷光反射在墙上,显出串发光的数字:“五千两,密道藏”。
“这是赈灾款的数目!”张小帅突然想起师父的账本,去年冬天刘书吏送来的赤金砂,账目上写着“五千两购自南边”,现在看来,根本是用赈灾款买的启明砂。
刘书吏突然从袖袋里掏出个火折子,磷光在他眼里跳动:“烧了这图谱,你们就能活命。”
苏半夏将图谱塞进张小帅怀里,反手抽出药箱里的银针。去年在诏狱,沈砚就是用这样的银针,挑出了她被铁爪划伤的伤口里的磷毒。那时他说:“医者医人,更要医世。这世道的毒,有时比伤口里的毒更难清。”
银针飞向铁爪的瞬间,黑猫突然扑向刘书吏的脸。左眼角的白毛扫过他的脖颈,那里竟露出个刺青——是东厂番役的标记,形状与符纸上的三角纹一模一样。
“原来你早就投靠了东厂!”苏半夏突然明白,镇疫符的残角不是被猫叼走的,是刘书吏故意让番役用铁爪撕下,再让猫送到他们手里,想借他们的手找出沈砚藏起来的账本。
破碗巷的乞丐们突然涌了进来,三瘸子举着拐杖砸向刘书吏:“我那口子就是发现你往酒里掺启明砂,才被你们扔进密道的!”
混乱中,张小帅突然想起沈砚的话:“启明砂遇猫血会显星图,遇人血则会燃爆。”他猛地抓起黑猫的爪子,将那道流血的伤口按在符纸上。
磷光突然炸开,像串腾空的星火。苏半夏趁机拉着他往密道跑——掌柜的说密道入口就在灶台底下,那户姓李的流民和账本都藏在里面。
密道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苏半夏点亮油灯时,看见墙角堆着十几个药箱,里面全是治疫毒的药材,正是去年冬天失踪的那批官药。姓李的妇人抱着孩子坐在药箱上,看见他们进来,突然哭了:“沈先生让我们在这等,说会有人带着能显影的图谱来救我们……”
孩子手里攥着半张符纸,与黑猫叼来的那片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三角。苏半夏将两片符纸合在一起,用油灯的火光照着,磷光在纸上显出最后的字:“刘书吏,勾结番役,盗赈灾款,杀流民灭口”。
这时密道外传来官差的声音。是张小帅提前让人去报的官,说东厂番役私藏流民。苏半夏将显影的符纸折好塞进怀里,突然发现黑猫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爪垫上沾着的磷粉,在油灯下闪着温柔的光,像沈砚批注里画的那些星星。
后来刘书吏和涉案的东厂番役被押入大牢,密道里的账本成了铁证。沈砚从诏狱出来那天,北境的桃花正开得热闹,他接过苏半夏递来的《猫眼成像图谱》,看见扉页多了行小字:“猫眼能显影,人心能照世”。
黑猫蹲在沈砚的肩头,左眼角的白毛沾着点桃花瓣。苏半夏突然发现,它爪垫上的伤口愈合后,留下个小小的星形疤痕,像极了图谱里那颗代表希望的启明星。
药箱被重新修整好,黄铜锁扣擦得锃亮。苏半夏提着它走过破碗巷时,总能看见孩子们围着黑猫,用磷光粉在地上画星星。那些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照亮了青石板上的水痕,也照亮了北境刚刚回暖的春天。
《铜盒秘》
黑猫突然停在军营外墙,尾巴绷得像根黑弦,对着砖缝龇牙时,尖牙蹭出细碎的火星。张小帅踩着化雪的泥泞凑过去,指尖刚拨开墙根的青苔,就触到个冰凉的物件——铜盒的棱角陷在冻土深处,盒盖边缘的云纹被氧化得发绿,倒像是从砖缝里自己长出来的。
“喵呜——”
黑猫突然用爪子扒拉盒锁,铜锈簌簌落在雪水里,晕出青绿色的涟漪。他想起苏半夏说过的话,东厂番役的铁爪齿间总嵌着这种铜锈,去年从刘书吏府里搜出的密信,火漆印上也沾着同样的绿痕。
盒盖“咔嗒”弹开的瞬间,飞鱼卫腰牌坠地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张小帅捡起腰牌时,指腹抚过牌面的氧化纹路——三道交错的三角痕,与炼丹房残符的缺口严丝合缝,就像有人拿着符角在牌面上反复打磨过。
“这不是普通腰牌。”苏半夏不知何时提着药箱站在身后,《猫眼成像图谱》被风掀到画着星图的那页,“你看背面的凹槽,形状和钦天监用来校准浑天仪的铜楔一模一样。”
她刚从军营出来,给戍边的士兵换完药。今早营里突然病倒了十几个,症状和去年破碗巷的疫症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的病人身上,都有个指甲盖大的三角青斑,像被什么东西烙过。
黑猫突然叼起腰牌往营门跑,铜链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守卫刚要拦,看见苏半夏手里的药箱便放了行——这几日多亏她来诊病,营里的疫气才没蔓延开。
中军帐的门虚掩着,药味混着酒气漫出来。张校尉正趴在案几上打盹,佩刀掉在脚边,刀鞘上的铜环与地上的腰牌撞出共鸣。案几上的军报被风吹得乱翻,最底下那张画着北境布防图,图上用朱砂标着三个三角——正是此刻营里出现疫症的三个烽燧。
“这腰牌是王千户的。”苏半夏突然指着牌面的刻字,“上个月他带亲兵去查烽燧疫情,就再没回来。营里都说他叛逃了,现在看来……”
话音未落,黑猫突然跳上案几,爪子按住布防图的三角标。那里的朱砂晕开个小圆点,用银针挑开来看,里面竟裹着点磷粉——与启明砂的成分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像淬了毒。
张校尉突然惊醒,手按在佩刀上:“你们怎么进来的?”
“王千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张小帅举起腰牌,氧化的三角纹在日光下泛出暗芒,“这纹路和镇疫符的缺口能对上,他是不是想借符纸传递消息?”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十几个穿飞鱼服的身影堵住了营门。为首的人掀开面罩,左眼角有道疤痕,形状与黑猫眼角的白毛惊人地相似——是东厂的总旗,去年在刘书吏府见过一面。
“张校尉,”总旗的声音像磨过的铁,“有人举报营里藏着钦天监的逆党,还请配合搜查。”
苏半夏突然将《猫眼成像图谱》塞进张小帅怀里,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个“火”字。她想起沈砚说的,启明砂遇高温会显影,而王千户的腰牌背面,说不定就刻着用这种砂画的字。
黑猫突然窜到帐外,对着飞鱼服的队列龇牙。总旗的目光刚被吸引过去,苏半夏已点亮了药箱里的酒精灯,将腰牌背面凑到火上。铜片渐渐发烫,氧化纹里渗出暗红色的液珠,滴在布防图上,显出行小字:“烽燧有疫源,非天灾”。
“是人为的!”张小帅突然想起三瘸子说的,去年冬天有批陌生的药材运进北境,车辙印和军营的粮车一模一样,“他们故意在烽燧散布疫气,好趁机调换布防图!”
张校尉的脸瞬间煞白。上个月王千户出发前,曾在他耳边低语:“总旗让咱们往烽燧的水里掺点东西,说是能让士兵更‘听话’。”当时他只当是药,现在才明白那是疫毒。
帐外突然响起厮杀声。三瘸子带着破碗巷的乞丐们,举着削尖的木棍冲了进来——他们昨夜在密道里找到王千户的尸体,胸口插着东厂的铁爪,手里还攥着半张写着“军粮掺砂”的字条。
“把军粮抬过来!”苏半夏突然大喊。士兵们扛来最近发放的粮袋,撕开时,米粒里混着的磷粉在阳光下闪着暗芒,与腰牌上渗出的液珠同色。
总旗突然吹了声口哨,飞鱼服们抽出铁爪扑过来。黑猫纵身跃起,撞翻了案几上的油灯,灯油泼在粮袋上,遇着酒精灯的火星顿时燃起大火。
火光中,磷粉开始显影。布防图上的三角标突然亮起,连成道发光的线,直指军营西北角的粮仓。苏半夏拽着张小帅往粮仓跑时,听见身后传来张校尉的怒吼——他正挥刀砍向总旗,佩刀上的铜环与腰牌共鸣,震得飞鱼服们捂紧了耳朵。
粮仓的锁是特制的铜锁,形状与腰牌的三角纹完全吻合。张小帅将腰牌插进锁孔,“咔嗒”一声,门开了。里面堆着的不是军粮,是几十个陶罐,罐口封着的黄符与炼丹房的残符一模一样,符纸下渗出的磷光,在地上织成张巨大的网。
“这些符是用来聚疫气的。”苏半夏翻开《猫眼成像图谱》,沈砚的批注里画着这种阵法——用三角符布成锁魂阵,再以启明砂引疫气入阵,能让方圆十里的人染上怪病,“他们想借疫气削弱北境兵力,好让南边的敌军趁机入侵!”
黑猫突然撞翻个陶罐,符纸飘落时,里面滚出个蜡丸。苏半夏剥开蜡丸,里面是王千户的亲笔信,说总旗早已勾结敌军,用疫气做武器,而刘书吏只是他们放在明处的棋子。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张校尉带着士兵们押着总旗进来,每个人的刀上都沾着磷光,像裹着层星火。三瘸子捧着王千户的尸体跟在后面,老人枯瘦的手还保持着攥符的姿势,指缝里漏出的朱砂,在地上画出个完整的三角——与腰牌的纹路、符纸的缺口,严丝合缝地拼成了圆。
“原来王千户才是补符的人。”张小帅突然明白,去年冬天师父没画完的镇疫符,不是留给他补的,是王千户一直在暗中寻找残片,想用军中人的血续完阵法,可惜没能来得及。
夕阳从粮仓的窗棂照进来,落在铜盒上。苏半夏将腰牌放回盒中,氧化的三角纹在光里泛出暖色,像块被岁月磨亮的钥匙。黑猫蹲在盒边,左眼角的白毛沾着点磷粉,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像在替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秘密,眨着眼睛。
后来,朝廷派人查清了此案,东厂涉案的番役全被处斩,北境的疫气也在沈砚配制的解药下渐渐散去。张小帅把那只铜盒埋在炼丹房的废墟里,上面种的忍冬开了花,黄灿灿的,像极了符纸上的朱砂。
苏半夏的药箱里,多了块打磨光滑的铜片,正是从腰牌上切下的三角纹。她说要留着当药碾子,碾药时总能想起王千户信里的话:“北境的雪会化,人心的冰也会化。”
黑猫常跟着她去军营,士兵们都说这猫通人性,能闻出谁身上藏着疫毒。只有苏半夏知道,它左眼角的白毛下,藏着道极浅的疤——那是去年冬天在粮仓,为了撞翻陶罐,被碎瓷片划的,此刻在日光下,像粒永远不会褪色的朱砂。
二、猫眼显影
《猫瞳烛》
月上中天时,黑猫蹲在沈砚的案几上,绿眼珠映着烛火,像两团跳动的鬼火。张小帅按苏半夏说的,把纸钱灰和着尸油抹在猫眼球上,少年的手抖得厉害,昨夜他梦见这只猫被扔进丹炉,皮毛烧焦的味道呛得人喘不过气。
案几上的《猫眼成像图谱》被烛火熏得发卷,沈砚批注的“磷光显影”四字旁,新添了行小字:“尸油调灰,可显阴像”。这是苏半夏今晨从诏狱带出来的话,说沈砚在牢里见着个老狱卒,用这法子从死囚眼中取出过生前影像,“黑猫吞过符角,瞳仁里说不定锁着谁撕符的模样”。
猫突然抖了抖耳朵,左眼角的白毛沾着点尸油,在烛光下泛出腻人的光。张小帅想起三瘸子说的,去年冬月炼丹房走水那晚,有人看见个穿飞鱼服的影子,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丹炉。当时火光冲天,他只顾着拖师父出来,没留意炉边还蜷着团黑影——直到后半夜在废墟里摸到截烧焦的猫毛,才知这畜生也在里面。
“别怕。”他对着猫轻声说,指尖的冻疮蹭过猫耳,那里有道细小的疤,是去年被刘书吏的铁爪划的。猫突然“喵”了声,绿眼珠里的烛火开始扭曲,像被揉碎的星子。
沈砚的书房突然刮起阵风,烛焰朝东倒去,照亮了墙上挂着的北境舆图。图上的三个烽燧标记处,不知何时被人用朱砂点了点,形状与镇疫符的三角纹重合。张小帅突然想起王千户的腰牌,那氧化的纹路在火光下,也曾显出过同样的红点。
猫瞳里的影像开始清晰。先是片晃动的黑暗,接着出现只戴着铁爪的手,指甲缝里嵌着赤金砂,正掐着符纸的一角往下撕。齿痕落在纸上的瞬间,猫突然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呜咽——那铁爪的齿间距,与符纸上的齿印分毫不差。
“是东厂的人。”张小帅的指节捏得发白。影像里突然闪过张脸,左眼角有道疤痕,在烛火下像条扭动的蛇——是那个带兵围过军营的总旗。他正往丹炉里倒东西,琉璃瓶里的磷光液体溅在砖上,烧出串和符角一样的三角印记。
猫突然从案几上跳下来,撞翻了烛台。烛火在地上滚出半尺远,照亮了书架后的暗格。里面藏着个黑陶瓮,瓮口封着的黄符上,用尸油写着“疫源”二字,正是苏半夏说的,沈砚从钦天监抄来的疫症卷宗。
瓮里的卷轴展开时,掉出片烧焦的布块,上面绣着半个“李”字。张小帅突然想起那户流民,妇人怀里的娃总穿件绣着李字的肚兜。影像里总旗的铁爪下,似乎就攥着件同样的红布,只是已经被磷火燎得发黑。
“他们用流民的血养疫毒。”他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涌。卷轴上画着培育疫菌的法子,其中一味药引是“至亲血”,旁边用朱砂画着个小人,心口插着根银针——与苏半夏药箱里的银针一模一样。
猫瞳里的影像突然剧烈晃动。总旗正把撕下来的符角扔进丹炉,炉火烧得旺,符纸蜷成个小球,灰烬里飘出只指甲盖大的灵宠,长着鹿的角、兔的嘴。张小帅猛地按住心口,这是师父说过的符中灵宠,镇疫符的精魂所在,此刻却被总旗用铁爪按住,扔进了装着磷石的瓦罐。
“难怪镇不住疫气。”他终于明白,师父的符不是画残的,是灵宠被夺走,阵法缺了精魂。猫突然对着瓦罐的方向龇牙,影像里总旗正往罐里倒尸油,灵宠在油里痛苦地翻滚,磷光从罐口溢出来,在地上拼出个残缺的三角——正是符纸缺的那个角。
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张小帅吹灭烛火,抱着猫躲进暗格。月光从格缝漏进来,照在陶瓮的符纸上,尸油写的“疫源”二字开始渗血,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纸里钻出来。
书房门被撞开时,总旗带着两个番役闯了进来,铁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砚那老东西招了,说灵宠藏在猫眼里。”总旗的靴底碾过地上的烛油,“把猫找出来,挖了眼睛炼药!”
暗格里的猫突然屏住呼吸,绿眼珠里的影像还在继续。总旗正用流民的血喂瓦罐里的灵宠,那孩子的哭声像把钝刀,割得人耳朵疼。妇人被按在地上,脖颈处的三角青斑正在扩散,与军营病人身上的斑痕一模一样。
“原来疫斑是这么来的。”张小帅的指甲掐进掌心。影像里总旗突然笑了,说这是东厂秘制的“牵机斑”,用灵宠的血混着磷石,种进人体就能控制心智,“北境的士兵都中了招,等敌军打来,他们只会举刀砍自己人”。
猫突然挣脱他的怀抱,从暗格窜出去,直扑总旗的脸。番役的铁爪挥过来时,张小帅从暗格滚出来,抄起陶瓮砸过去。瓮碎的瞬间,卷轴上的疫菌图谱遇着空气,竟化作群发光的飞虫,扑向番役们的三角青斑。
“啊——”番役们捂着脖子惨叫,青斑处渗出黑血,里面混着磷光。总旗举着铁爪要刺猫,却被飞虫钻进眼睛,疼得跪倒在地,眼珠里滚出的血珠,在地上拼出个完整的三角。
猫跳到总旗的肩头,绿眼珠凑近他的脸。张小帅突然想起苏半夏的话,尸油调的灰能显阴像,此刻猫瞳里的影像,正映在总旗的血珠上——去年冬月,他把李家孩子扔进丹炉的画面,像面镜子照得人无处可躲。
“是你杀了那娃!”张小帅的声音在发抖。影像里丹炉的火舌舔着孩子的肚兜,李字被烧得蜷起来,妇人的哭喊声震得炉壁发颤,而总旗左眼角的疤痕,在火光下亮得像道血痕。
总旗突然从袖袋掏出个火折子,磷光在他眼里跳动:“同归于尽!”飞虫被火星燎得四散,却在临死前扑向总旗的口鼻,他呛得剧烈咳嗽,脖子上的青斑迅速蔓延到心口,整个人蜷成团,像被丹炉烧过的符纸。
天快亮时,苏半夏带着官差赶来。她蹲在总旗的尸体旁,用银针挑出他心口的青斑,里面裹着点灵宠的碎骨,磷光还在骨头上明明灭灭。“灵宠的血反噬了。”她轻声说,《猫眼成像图谱》上的灵宠插图旁,不知何时多了滴猫血,晕成个小小的三角。
猫蹲在沈砚的案几上,用爪子蘸着地上的尸油,往自己眼角的白毛上抹。晨光从窗棂照进来,白毛沾着的油光化作道淡金,像极了灵宠的角。张小帅突然发现,猫瞳里的影像消失了,只剩下两团干净的绿,映着初升的太阳,像两颗洗过的星子。
后来沈砚从诏狱出来,看见案几上的猫,突然笑了:“这畜生把灵宠的精魂吞了。”他翻开《猫眼成像图谱》,最后一页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幅画,黑猫的肚子里藏着只小兽,正用鹿角顶着个三角符,“它替灵宠报了仇”。
炼丹房的废墟上,张小帅重新砌了座小炉,炉壁用朱砂画着完整的镇疫符,缺角处嵌着块猫毛烧的灰。猫总蹲在炉边,左眼角的白毛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像片永远不会融化的雪。
有天夜里,他梦见师父站在炉边,手里的符角闪着磷光。师父说:“符是死的,人是活的,连畜生都知道护着该护的东西,这北境啊,烧不垮。”梦醒时,炉边的猫正用舌头舔他的冻疮,皮毛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得像炉子里的火。
《瞳中影》
别碰它的视网膜!”苏半夏按住张小帅的手,药箱里的银镜斜斜支着,将月光折成道冷线,恰好落在黑猫的瞳孔上。“磷光会在视网膜上留影,纸钱灰能拓印下来,但动作慢了就会消散!”她指尖的银针悬在猫眼睑上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散了什么。
黑猫突然弓起背,左眼角的白毛沾着纸钱灰,在银镜反射的光里泛出青灰色。张小帅的手还在抖,方才苏半夏打开药箱时,他看见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个穿红肚兜的孩童,双目被布条蒙着,面前摆着面银镜,旁边批注着“西域幻法,引磷入瞳”——正是她没说出口的事,北境炼丹房早年用这法子炼“通神丹”,让童男看见所谓的神佛显灵,实则是磷光在视网膜上投的幻影。
“去年李家的娃,就是被他们当成‘药引’的。”苏半夏的银针轻轻拨开猫眼皮,银镜的光突然变亮,猫瞳里浮出片晃动的火海。张小帅猛地屏住呼吸,那场景与他梦见的丹炉烈焰重合,只是这次更清晰——个穿飞鱼服的影子正把个红影塞进炉口,孩童的哭声像被掐住的猫,在火光里碎成星子。
猫突然发出凄厉的嘶鸣,视网膜上的影像开始扭曲。苏半夏迅速将混着尸油的纸钱灰抹上去,指尖沾着的磷粉在银镜下闪着暗芒:“这是西域的‘拓影术’,用灰吸磷光,能把影像印在纸上。”她没说的是,当年炼丹房的方士就是用这招,让童男把幻象画下来,再用那些画纸入药,说是能“通灵”。
灰粉在猫瞳上凝成层薄霜,苏半夏用银针轻轻刮下来,抖在铺好的桑皮纸上。纸上立刻显出个模糊的三角,边缘泛着青黑,像总旗铁爪上的齿痕。张小帅突然想起王千户的腰牌,氧化纹里渗出的暗红液珠,落在布防图上也是这样的三角,只是当时没看清,那三角里还藏着个更小的“李”字。
“他们用童男的血养磷石。”苏半夏的声音发颤,桑皮纸上的影像渐渐清晰,显出个瓦罐的轮廓,里面泡着些细小的骨头,“东厂的密档里记着,‘启明砂’需以纯阳童子血淬炼,才能画出能控人心智的‘牵机符’。”
猫瞳里的火海突然退去,显出间密室。总旗正用铁爪按住个妇人,她脖颈处的三角青斑正在扩散,手里攥着半块绣着“李”字的肚兜。张小帅的指甲掐进掌心,这是李家的妇人!她没死在密道里!
“沈先生说对了,她们被藏在炼丹房的地窖。”苏半夏迅速拓下影像,桑皮纸上的密室墙角,堆着十几个陶罐,每个罐口都贴着张符纸,符角缺的正是黑猫叼走的那个形状,“这些符是‘锁魂阵’的阵眼,缺了角就镇不住里面的疫气,所以总旗才急着找残符。”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黑猫纵身跳上窗台,对着月亮龇牙,绿眼珠里的影像还在继续——总旗正往陶罐里倒东西,琉璃瓶里的液体泛着和灵宠磷光一样的色泽,倒进去就听见罐里传来细碎的抓挠声,像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
“是那些中了疫毒的流民!”张小帅突然想起三瘸子说的,上个月有批乞丐被番役拖走,说是去“隔离治病”,现在看来是被关进了陶罐,“他们在用活人养疫菌!”
苏半夏将拓好的桑皮纸折成三角,塞进药箱底层:“得赶紧报官,这些是铁证。”她的指尖触到箱底的硬物,是那枚从王千户腰牌上切下的三角铜片,此刻竟与拓纸上的三角隐隐共鸣,泛出微弱的光。
猫突然从窗台窜出去,朝炼丹房的方向跑。张小帅和苏半夏追到时,废墟的断墙后正闪着磷光。总旗带着两个番役,正用铁爪撬地窖的门,门楣上的黄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缺角处的朱砂在月光下像滴凝固的血。
“把猫交出来!”总旗的铁爪指向他们,左眼角的疤痕在磷光下泛着红,“沈砚在诏狱里熬不住了,说只要你们交出猫眼拓的影像,就告诉你们疫毒的解药配方。”
苏半夏突然举起银镜,将月光反射到总旗脸上。他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里面竟也浮出个三角影——是他自己往丹炉里扔孩童的画面,像面镜子照得他连连后退。“西域的幻术不止能拓影,还能将影像打进人眼里。”她冷笑一声,银针在月光下划出银线,“这叫‘自噬’,让你永远看见自己做过的孽。”
地窖门被黑猫撞开的瞬间,疫气混着磷光涌出来。里面果然关着十几个流民,李家妇人抱着个陶罐缩在角落,罐口的符纸已经裂开,里面传出婴儿的啼哭——是她的孩子!原来总旗没把娃扔进丹炉,是藏在了罐里,用灵宠的磷光养着,好继续淬炼启明砂。
“解药在……在沈砚的书房!”总旗被银镜照得发疯,铁爪胡乱挥舞,却被涌出来的疫气缠上,脖子上的三角青斑迅速蔓延到心口,“那本《猫眼成像图谱》的夹层里……”
番役们想逃跑时,三瘸子带着破碗巷的乞丐们堵住了地窖口。每个人手里都举着沾了符灰的木棍,那是张小帅按师父的法子,用炼丹房的残符烧成的灰,能驱疫气。“欠我们的,今天该还了!”三瘸子的拐杖砸在番役的铁爪上,火星溅在磷光里,像炸开的星子。
苏半夏抱着李家的孩子冲出地窖时,晨光正从废墟的豁口照进来。孩子的肚兜虽然破旧,但“李”字上的朱砂还很鲜亮,与拓纸上的字严丝合缝。猫蹲在孩子身边,用舌头舔他冻裂的小手,左眼角的白毛沾着点磷粉,在日光下闪着暖光。
后来沈砚从诏狱出来,在《猫眼成像图谱》的夹层里找到了解药配方,上面用朱砂画着个简单的方子:忍冬三钱,猫爪草五钱,再加“人心一寸”。他笑着对苏半夏说:“这最后一味药,你们已经找到了。”
张小帅把那些拓影的桑皮纸贴在炼丹房的断墙上,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像无数人在诉说真相。黑猫总趴在那些纸上晒太阳,左眼角的白毛在光里透着粉,苏半夏说那是磷光沉淀后的颜色,像朵开在雪地里的花。
有天夜里,张小帅又梦见了丹炉。只是这次炉子里没有火光,只有只黑猫叼着符角,把灵宠从灰烬里救了出来,灵宠的鹿角上,还挂着片小小的“李”字肚兜,在月光下闪着和拓影一样的光。醒来时,猫正趴在他的胸口,绿眼珠里映着窗棂,像两汪洗干净的春水。
《镜中骨》
黑猫突然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吼。铜镜面被月光照得发白,猫瞳里的绿影急剧收缩,竟映出片晃动的码头——十几个穿飞鱼服的人影正往船上搬木箱,箱面烫金的“卫”字被海水浸得发涨,其中个木箱裂了道缝,滚出颗小小的头骨,天灵盖上的月牙形胎记还在,正是林小满的!
张小帅的手猛地攥紧铜镜边缘,铜锈硌进冻疮裂开的伤口。三天前林小满娘还跪在破碗巷口哭,说她那六岁的娃去码头捡贝壳,就再没回来。三瘸子当时啐了口唾沫,说看见东厂的船那晚靠了岸,甲板上堆着的木箱渗血,“定是被那些番役掳走了”。
“喵——”
黑猫突然用爪子拍向镜面,瞳里的码头影像跟着震颤。苏半夏刚从药箱里取出拓影用的桑皮纸,听见动静慌忙回头,《猫眼成像图谱》从膝头滑落,沈砚批注的“磷光可映千里”那页,正对着铜镜反射的月光,纸页上的猫瞳示意图突然亮起,与镜中猫瞳重合出个旋转的三角。
“是启明砂的作用。”她按住发抖的猫,指尖沾着的尸油在镜面上划出淡痕,“这猫吞过符角里的灵宠,瞳仁能像铜镜般收纳影像,码头定是离这不远,磷光才会传得这么清晰。”
镜中的飞鱼服们突然加快了动作。为首的人转身时,左眼角的疤痕在月光下闪着白——又是那个总旗!他正用铁爪撬开裂缝的木箱,里面滚出的不止头骨,还有串红玛瑙珠子,绳结处缠着截绿布,与林小满常系的发带一模一样。
“他们在往船上运尸骸。”张小帅的声音发僵。去年冬天失踪的流民不止李家,还有七八个孩子,三瘸子说曾在码头闻到过尸臭,当时只当是渔民扔的死鱼,现在看来,都是被装进了这些木箱。
黑猫突然跳下桌,叼起地上的图谱往门外跑。苏半夏跟着追出去时,看见它蹲在巷口的石狮子上,对着东南方龇牙。那里是北境的走私码头,寻常船只不准靠近,只有东厂的“卫”字号船能在月夜停靠。
“得去码头。”苏半夏把拓影工具塞进药箱,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先生说过,启明砂遇海水会爆燃,那些木箱里定是掺了这东西,他们想把尸骸运去海上销毁,顺便用磷光引鱼群,伪装成海难。”
破碗巷的乞丐们早聚在巷口,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家伙——三瘸子磨尖了拐杖头,卖花的阿婆揣着淬了药的簪子。“张小子,带我们去。”三瘸子的独眼里闪着狠劲,“我那小孙子也在码头丢的,今天正好去认认尸。”
码头的风裹着咸腥味,吹得船帆猎猎作响。黑猫蹲在礁石上,瞳里的影像指引他们绕到船尾,那里堆着十几个未封口的木箱,其中个箱子里露出半截孩童的衣袖,蓝布上绣着的虎头,与林小满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轻点。”苏半夏示意众人藏在货堆后。总旗正站在跳板上点验,铁爪敲着箱盖数数,每数到第七个就停顿片刻,像在确认什么。月光落在他脚边的铁桶上,里面的液体晃出磷光,与炼丹房残符的光晕如出一辙。
黑猫突然窜上甲板,直扑总旗的脸。飞鱼服们举着铁爪围过来时,张小帅突然想起沈砚的话,摸出火折子往桶里扔——磷液遇火的瞬间腾起青焰,总旗的衣摆沾了火星,顿时烧得他满地打滚。
“快开箱子!”苏半夏指挥乞丐们撬开木箱。第一个箱里是堆骸骨,第二个是半具孩童尸体,直到第五个,三瘸子突然发出呜咽——里面蜷着的小身子穿着虎头蓝布衫,天灵盖上的月牙胎记被血糊了,却依旧能认出是他的小孙子。
“畜生!”老人举着拐杖砸向总旗,铁爪挥过来时,黑猫猛地扑上去,用牙咬住他的手腕。总旗疼得惨叫,铁爪脱手飞出,正好落在个裂开的木箱上,爪尖挑出块染血的符纸,三角纹的缺口处还粘着点猫毛。
“是镇疫符的残片!”张小帅突然明白,他们用尸骸的油脂浸符纸,再混着启明砂烧成灰,就能画出控制疫斑的“牵机符”。林小满他们不是被掳走杀了,是成了炼符的“药引”。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苏半夏望着海面,远处飘来片磷光,像群游动的鬼火——是沈砚带着官差来了!他不知何时从诏狱出来,正驾着巡逻船往这边赶,船头挂着的灯笼上,画着与猫瞳里一样的三角符,那是钦天监的信号,意思是“人赃并获”。
总旗突然拽过个木箱,将铁爪抵在箱锁上:“谁敢过来,我就把这箱的磷油全泼了!”箱里传出微弱的哭声,苏半夏的心猛地揪紧——是活的!
黑猫突然松开总旗的手腕,钻进木箱堆里。总旗刚要追,就见它叼着个火折子跑出来,尾巴扫过磷液浸过的甲板,青焰顿时顺着火星蔓延,烧断了船帆的绳索。帆布坠落时,正好罩住总旗的头,官差们趁机扑上去,用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
张小帅撬开那只哭叫的木箱,里面缩着个浑身发抖的孩子,正是林小满!他怀里紧紧抱着颗头骨,见着张小帅突然哭了:“他们说这是我弟弟,要我抱着……不然就把我也烧成灰……”
晨光爬上船舷时,官差们正在清点尸骸。沈砚蹲在甲板上,用银针挑出箱底的磷灰,与《猫眼成像图谱》上的记录比对:“这些砂掺了尸油,画的符能让疫斑听从指令,总旗本想运去敌营,让那边的士兵自相残杀。”
黑猫蹲在林小满身边,用舌头舔他冻裂的脸颊。孩子突然指着猫瞳说:“里面有光。”众人凑近了看,铜镜面反射的光里,猫瞳映出片海滩,十几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捡贝壳,其中穿蓝布衫的两个,正举着玛瑙珠子朝镜头笑——是活着的林小满和他弟弟。
“是灵宠在显影。”沈砚轻抚猫背,“它吞了灵宠精魂,能存住死者最后的念想。”
后来那些尸骸被葬在炼丹房的废墟旁,张小帅在每个坟头都种了忍冬。林小满娘总带着孩子来浇水,说猫瞳里的海滩影像,是娃们在另一个世界好好活着。
苏半夏的药箱里多了颗打磨光滑的头骨,是从木箱里找到的林小满弟弟的遗骨。她说要留着警醒自己,医者不仅要治活人的伤,还要为死者讨公道。
黑猫常跟着林小满去码头,孩子说它能在海浪里找出好看的贝壳。张小帅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发现猫左眼角的白毛上,总沾着点海沙,在阳光下闪着细光,像那些永远停留在猫瞳里的、捡贝壳的午后。
《海祭符》
“是海祭码头!”瘸腿老汉突然撞进门,门框上的积雪簌簌落下,烟袋锅在泥地上敲出火星,“俺上个月给码头扛活,看见他们半夜往海里扔童男,说是给‘海神’献祭,其实是在销毁罪证!”他的枣木拐杖重重戳向铜镜面,镜中码头的灯塔在猫瞳里摇晃,塔身刻着的三角符被海水浸得发红,与炼丹房残符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黑猫突然炸起毛,绿眼珠里的灯塔影像开始扭曲。张小帅扶着老汉坐下时,指腹触到他袖口的盐霜——北境只有海祭码头的盐场会结这种带磷光的霜,去年冬天刘书吏运“赤金砂”的船,就常停在那片盐滩。
“他们用童男的血养符。”老汉哆哆嗦嗦摸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半片烧焦的符纸,三角纹的缺口处还粘着点海带,“上个月十五,俺躲在灯塔底下抽烟,看见总旗举着这东西,往海里跳的娃身上盖印,印泥就是这符上刮下来的朱砂。”
苏半夏突然将《猫眼成像图谱》按在镜面上,沈砚批注的“三角符乃水阵眼”几个字,与猫瞳里的灯塔符重合时,纸页突然渗出细水珠,在桑皮纸上晕出幅海图——标注着七处投尸点,每个点都画着小小的孩童剪影。
“是锁水阵。”她指尖划过第七个剪影,那里的墨迹最深,“用七个童男的血镇住阵眼,就能让载疫菌的船在雾里隐形,沈先生说东厂在南边养了批带疫毒的死士,就等着借这阵运过来。”
猫瞳里的影像突然清晰。总旗正站在灯塔顶层,手里举着面青铜镜,镜光反射在海面上,引着七艘黑船往雾里钻。船帆上的“卫”字被浪花打湿,隐约能看见底下盖着的“敌”字——是南边敌军的船!
“难怪军营里的疫斑总在涨潮时发作。”张小帅突然想起张校尉的话,士兵们脖子上的青斑会随潮汐变色,涨潮时就疼得举不起刀,“这阵能借海水传疫气,那些船靠岸时,疫毒早就顺着地下水渗进营里了。”
老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烟袋锅里的火星烫了手也没察觉:“俺那孙儿……就跳的第七个点,他后腰有块月牙形的胎记,镜里跳海的娃身上,俺好像看见了……”
铜镜面突然“嗡”地一声震颤。黑猫的瞳孔里,第七个投尸点的海水翻起血浪,个穿蓝布衫的孩童正被铁爪按住,后腰露出的月牙胎记在月光下发白——正是林小满的弟弟!三瘸子前两天还念叨,说这娃去码头找哥哥,从此没了音讯。
“得毁了那灯塔。”苏半夏将银针插进药箱的铜锁,里面藏着沈砚托人送来的火油,“三角符刻在塔基的礁石里,需用混着童男血的磷砂才能化开,老汉捡的这半片符,正好沾着那娃的血。”
破碗巷的灯笼在雪夜里排成串,乞丐们扛着削尖的竹竿往码头赶。三瘸子的草绳缠在腰间,里面别着七把捡来的锈刀——他说要给每个投尸点的娃讨个公道。黑猫蹲在最前面的灯笼上,左眼角的白毛沾着磷霜,在风雪里闪着冷光。
海祭码头的浪头比往日急,灯塔的光在雾里忽明忽暗。张小帅跟着老汉绕到塔后,礁石上果然刻着个巨大的三角符,朱砂混着海水往下淌,滴在滩涂的小孔里,冒出串带疫气的泡泡。
“就是这儿。”老汉将焦符片按在符眼上,“总旗说这是‘海神’的嘴,血从这儿流进去,船才能平安过雾。”话音未落,猫瞳里突然闪过道黑影——总旗正举着铁爪,把个挣扎的孩童往符眼上按,那孩子脖子上挂的红玛瑙串,与林小满怀里的那串一模一样。
“是林小满!”苏半夏突然点亮火折子,将混着焦符灰的火油泼向礁石。磷火遇着血痕顿时燃起青焰,三角符上的朱砂被烧得噼啪响,像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哭。
灯塔顶层传来总旗的怒吼。他举着青铜镜往海里照,七艘黑船突然在雾里现形,船帆上的“敌”字被火光映得通红。官差的巡逻船从雾里冲出来时,张小帅看见沈砚站在船头,手里举着块月牙形的玉佩——是老汉给孙儿求的护身符,今早从焦符片里抖落出来的。
“锁水阵破了!”三瘸子突然大喊。礁石上的三角符被烧出个洞,海水涌进去的瞬间,营地方向传来欢呼声——疫斑不疼了!张校尉带着士兵们从雾里杀出来,佩刀上的铜环撞出震天响,惊得海鸟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灯塔的光,在海面投下无数碎银。
总旗抱着青铜镜往海里跳时,黑猫突然从礁石上跃下,死死咬住他的衣摆。浪头卷过来的瞬间,张小帅看见猫瞳里映出最后的影像:七个孩童手拉手站在浪尖,后腰的胎记连成串,像道月牙形的桥,桥那头的林小满弟弟正朝他挥手,脖子上的红玛瑙串在阳光下闪着暖光。
天亮时,雾散了。海祭码头的盐滩上,七处投尸点都立起了小木牌,苏半夏在每个牌前种了株耐盐的忍冬。老汉蹲在第七个木牌前,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说这是孙儿最喜欢的花,去年还在破碗巷的墙根种过。
黑猫趴在忍冬丛边,左眼角的白毛沾着海盐,在日光下泛出珍珠色。张小帅突然发现,镜中猫瞳里的灯塔还在,只是塔身的三角符变成了七个小小的月牙,正随着浪花轻轻摇晃,像七颗永远不会沉的星子。
后来沈砚在灯塔底层找到了总旗的青铜镜,镜背刻着行小字:“以童男为祭,实则怕孩童魂魄不散,坏了大事。”他摸着猫背笑说:“这些娃哪是怕他,是故意引着咱们来破阵的。”
苏半夏的药箱里多了瓶海祭码头的海水,她说要留着研究疫气如何随潮汐传播。只是每次开盖,总能看见瓶底沉着点磷光,像猫瞳里那些没说出口的惦念。
有天夜里,张小帅梦见自己站在盐滩上,七个孩童拉着他的手往海里跑,浪头打在身上一点不冷。醒来时发现黑猫正趴在他胸口,绿眼珠里映着窗棂,像两汪盛着月光的海,海面上漂着片忍冬花瓣,红得像抹没褪色的朱砂。
《灰拓图》
张小帅突然想起什么,抓起纸钱灰往猫眼球上按。灰末粘在湿润的角膜上,竟真的拓出张模糊的图——码头坐标、船帆数量、甚至飞鱼卫的刀鞘花纹,都像刻在玻璃上般清晰。黑猫的绿眼珠眨了眨,灰末簌簌落下,在桑皮纸上拼出半截船锚,锚链的纹路与王千户腰牌背面的凹槽严丝合缝。
“是沈先生说的拓影术!”苏半夏的指尖在图上轻点,那里的灰末突然泛出银芒,显出行小字:“三更,七号泊位”。三天前从海祭码头逃回的渔户说,总旗每夜三更都要去七号泊位验货,木箱里的东西用黑布裹着,扔到水里会冒磷火。
猫突然用爪子扒拉张小帅的手腕,角膜上未褪的灰痕里,飞鱼卫的刀鞘花纹正在变化。他凑近了看,刀鞘末端的三角纹里,竟藏着个极小的“疫”字——与军营病人腕上青斑的形状一模一样。
“他们在船上炼疫毒。”苏半夏迅速将桑皮纸覆在猫瞳上,用尸油调过的灰末立刻印出完整的泊位图,“码头的海水涨潮时会漫过七号泊位的暗渠,这毒能顺着水流渗进北境的水源,比锁水阵更阴毒。”
三瘸子拄着拐杖凑过来,烟袋锅的火星烫了手指:“俺知道那暗渠,去年修码头时俺抬过石料,渠底铺着青石板,上面全是这种三角符。”他用烟杆在地上画了个歪扭的三角,“总旗说这是‘海神’的牙齿,能嚼碎不干净的东西。”
黑猫突然窜到墙角,对着堆破渔网龇牙。网眼里缠着块发霉的黑布,解开时露出个铜制的船牌,上面刻着“卫七号”,边缘的缺口正好能卡进王千户的腰牌三角纹。张小帅将两块铜器合在一起,“咔嗒”一声,船牌背面弹出张卷着的羊皮纸,上面的针脚绣着七艘船的轮廓,每艘船底都画着个骷髅头。
“是运疫船的分布图。”苏半夏的银针挑开羊皮纸的夹层,里面藏着根极细的磷线,在烛光下泛出冷光,“这线遇海水会自燃,他们想在涨潮时引爆暗渠里的疫毒,让整个北境的水源都带毒。”
窗外的梆子敲了两下,离三更只剩一个时辰。张小帅把拓好的泊位图折成三角塞进怀里,黑猫突然叼起他的裤脚往门外拖,角膜上的灰痕映出码头的灯塔,塔顶的青铜镜正对着七号泊位——总旗要用镜光引船进暗渠。
破碗巷的乞丐们早备好了家伙,卖花阿婆的竹篮里藏着硫磺粉,说是能克磷火;拉黄包车的老陈磨亮了车轴铁条,比飞鱼卫的铁爪还锋利。“张小子,记住暗渠的闸门在三号灯塔底下。”三瘸子往拐杖头抹了点猪油,“去年修渠时俺在那儿藏了把撬棍。”
码头的风裹着咸腥味,七号泊位的海水正在涨潮。黑猫蹲在礁石上,角膜上的灰拓图指引他们绕到暗渠入口,青石板上的三角符果然在渗黑液,滴进水里就化作细小的毒虫。
“快撒硫磺!”苏半夏的药箱里飞出把粉末,毒虫遇着硫磺顿时缩成球,在地上滚出串焦痕。张小帅摸出船牌,腰牌三角纹卡进暗渠闸门的锁孔时,听见渠里传来齿轮转动的声——总旗已经在里面布好了磷线。
黑猫突然跳进暗渠,绿眼珠在黑暗里亮得像灯笼。张小帅跟着跳下去时,看见总旗正举着烛台往磷线上凑,飞鱼卫们扛着木箱往渠底的凹槽里塞,箱面的骷髅头在烛光下泛着油光。
“你们果然来了。”总旗的铁爪指向他们,左眼角的疤痕在磷光下发红,“沈砚在诏狱里招了,说你们能从猫眼里拓图,我特意在暗渠里放了面凸面镜,让你们看个清楚。”
渠顶的铜镜突然反射出强光,将黑猫的瞳孔照得极大,里面的灰拓图瞬间清晰——七艘运疫船正顺着潮水流进暗渠,船头的撞角上都镶着三角符,与青石板上的符阵连成片。
“破阵要毁铜镜!”苏半夏突然将银针掷向渠顶,镜面被扎出个洞,强光顿时散成星子。黑猫趁机扑向总旗的烛台,烛火掉进水里的瞬间,涨潮的海水漫过磷线,暗渠里突然腾起青焰,却在触到硫磺粉的地方熄了火。
“闸门!”张小帅想起三瘸子的话,往三号灯塔的方向跑。暗渠的闸门正在落下,再晚一步,疫毒就会顺着涨潮的海水漫进北境。他摸到老陈藏的撬棍时,飞鱼卫的铁爪已经挥到了眼前。
黑猫突然用身体撞向铁爪,角膜上的灰拓图在搏斗中蹭到飞鱼卫的刀鞘,磷光顺着刀鞘的花纹往上爬,竟在卫所的制服上烧出个三角洞。“这猫身上有灵宠的磷气!”总旗的声音发颤,铁爪挥得更急,却在触到黑猫的瞬间冒起白烟——猫毛上沾着的硫磺粉在腐蚀铁爪。
闸门被撬开的瞬间,涨潮的海水带着疫毒往海里倒流。三瘸子带着乞丐们往暗渠里扔火把,硫磺粉遇着磷火炸出蓝焰,将渠底的三角符烧得噼啪响。张小帅抱着黑猫爬出暗渠时,看见沈砚带着官差站在码头,船头的灯笼照亮了七艘被俘的运疫船,每艘船的桅杆上都挂着拓来的泊位图。
晨光爬上船舷时,暗渠的青石板露出焦黑的三角符,被海水冲刷后,竟显出底下刻着的字:“北境永固”。苏半夏用银针挑开符角的灰烬,里面裹着片小小的猫毛,磷光还在发着微光。
“是王千户刻的。”张小帅突然明白,去年修暗渠时,王千户就知道总旗的阴谋,特意在符底刻了字,想提醒后来人。黑猫突然舔了舔他的冻疮,角膜上的灰拓图已经褪尽,只剩下两汪干净的绿,映着初升的太阳。
后来,暗渠被填上了,上面种满了耐盐的芦苇。三瘸子每天都来放羊,说芦苇开花时像无数个小灯笼,照着那些被救的水源。张小帅把拓图的桑皮纸贴在炼丹房的墙上,风吹过时哗啦啦地响,像在数着北境的好日子。
苏半夏的药箱里多了块从暗渠捡的青石板,上面还留着半截三角符。她说要留着研墨,每次写字都能想起黑猫角膜上的灰拓图——那些用磷光和猫瞳记下的真相,比任何符纸都更能镇住人心的邪祟。
黑猫常跟着张小帅去码头,渔民们说这猫能在浪里找出带毒的鱼。只有他知道,猫眼角的白毛上总沾着点硫磺粉,在阳光下泛着淡金,像极了暗渠里炸开的蓝焰,永远亮在北境的潮声里。
《活证》
“这猫是活的暗盒!”沈砚捏着桑皮纸拓片的手在抖,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被风揉弯的芦苇。拓片上那个戴貂帽的人影正往木箱上盖印,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棱角分明,左眉骨处的刀疤在磷光里泛着白——正是三个月前失踪的锦衣卫千户王承宗,北境都以为他叛逃了,此刻却出现在海祭码头的货堆后。
黑猫蹲在案几中央,绿眼珠里还残留着拓印时的灰痕。张小帅突然想起总旗追猫时说的话:“那畜生眼里藏着不该看的东西。”当时只当是疯话,此刻才惊觉,他们豢养这只猫,根本不是为了叼符,是要用它的瞳仁当暗盒,记录下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们故意让猫叼走朱砂符。”沈砚将拓片凑近烛火,王承宗盖在木箱上的印泥里,混着点极细的朱砂颗粒,与炼丹房残符的质地一模一样,“借我们的手追杀这只猫,既除了活证,又能让我们背上‘私藏逆猫’的罪名,一石二鸟。”
苏半夏的指尖划过《猫眼成像图谱》上的批注,沈砚曾在此处写“猫眼可存影七日”,此刻却被人用墨块涂掉了,露出底下更浅的字迹:“东厂秘制‘锁影散’,入猫瞳可存影百日”。她突然想起总旗袖袋里的琉璃瓶,上次在暗渠搏斗时,瓶里洒出的粉末溅在猫毛上,当时只当是磷石粉,现在看来,定是这锁影散。
“王千户是被他们胁迫的。”张小帅指着拓片角落,货堆阴影里藏着个小小的身影,脖颈处有三角青斑——是林小满!总旗竟用孩子要挟王承宗盖印,那些木箱里的疫毒,怕是经锦衣卫的手送进了北境军营。
黑猫突然“喵”了一声,绿眼珠里的影像开始滚动。沈砚迅速将新的桑皮纸覆上去,灰末拓出的画面里,王承宗正往码头的礁石缝里塞东西,貂帽的毛边沾着点忍冬花瓣——是炼丹房废墟里种的那种,上个月张小帅刚浇过水。
“他在藏证据。”苏半夏的银针挑开拓片上的礁石纹路,那里的灰痕比别处深,“这是北境特有的玄武岩,缝隙里能存百年不腐,他定是把真正的罪证藏在了那里。”
窗外突然传来巡逻兵的靴声。沈砚将拓片塞进《猫眼成像图谱》的夹层,低声道:“总旗定是在附近布了眼线,知道我们拓出了王千户的影像。”他将黑猫塞进张小帅怀里,“带着猫去礁石滩,我引开他们。”
破碗巷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三瘸子早在巷口等着,驴车上盖着厚厚的毡布,里面藏着七八个乞丐,每人手里都攥着块沾了硫磺的石头——上次暗渠一战后,他们就知道这东西能克磷光。“往东边走,退潮时那片礁石会露出来。”老汉往驴鞭上吐了口唾沫,“俺孙儿以前总在那儿摸海螺,说最深的缝里有珍珠。”
海祭码头的浪头比往日凶,退潮后的礁石滩像片龇牙的兽脊。黑猫从张小帅怀里挣出来,径直奔向块刻着三角符的玄武岩,爪尖在石缝里扒拉着,带出片干枯的忍冬花——与拓片里王承宗沾的花瓣一模一样。
“在这儿!”苏半夏的药箱砸开礁石上的浮冰,石缝里露出个油布包。解开时,里面滚出枚锦衣卫的腰牌,比王千户那枚多了道刻痕,牌后刻着“七船疫,三旗谋”,墨迹里还嵌着点猫毛,与黑猫的毛发同色。
“是总旗和另外两个旗官合谋。”张小帅突然想起刘书吏账册上的记录,去年冬天有七笔“南边药材款”,收款人栏写着三个模糊的名字,当时只当是记账潦草,现在看来,正是这三个旗官。
猫瞳里的影像突然剧烈晃动。新拓出的画面里,王承宗被按在灯塔下,总旗的铁爪抵着他的咽喉,貂帽滚落在地,露出里面藏的密信——是给北境总兵的,上面用血写着“速查卫字号船,有内鬼”。
“总兵府有他们的人!”苏半夏将密信塞进怀里,浪头突然涨了起来,礁石滩开始被海水淹没。远处传来马蹄声,总旗带着番役们举着火把赶来,铁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把猫交出来,饶你们全尸!”
三瘸子突然赶着驴车冲过去,毡布掀开的瞬间,硫磺石雨点般砸向番役。磷光遇着硫磺炸开蓝焰,总旗的衣摆被火星燎着,疼得他连连后退。张小帅趁机抱着黑猫往礁石深处跑,那里的玄武岩层层叠叠,像天然的屏障。
退潮的海水突然往回涌,带着股浓烈的疫气。苏半夏的银针在猫瞳上一划,灰末拓出的最后画面里,王承宗纵身跳进涨潮的海水,貂帽在浪里漂成片黑帆,手里还举着块三角符——是他从总旗那里抢来的阵眼符,此刻正随着浪头上下起伏,像在指引方向。
“他是故意死在海里的!”张小帅突然明白,涨潮的海水会把阵眼符冲到暗渠,借水流毁掉总旗的疫毒阵,“王千户根本没叛逃,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破局。”
沈砚带着官差赶到时,总旗正被蓝焰困在礁石上。他举着铁爪要刺向黑猫,却被突然涨起的海水卷走,浪头里浮出的三角符在月光下转了三圈,正好落在官差的船板上——是王承宗用命送回来的铁证。
晨光漫过海面时,张小帅在礁石滩最深处找到了王承宗的貂帽。帽檐里藏着张字条,上面用忍冬花汁写着:“猫瞳存影,人心存证”。苏半夏将字条拓在桑皮纸上,与那些猫眼拓片拼在一起,正好凑成完整的罪证链。
后来,三个旗官被押解进京,北境的疫气也渐渐散去。沈砚在总兵府的暗格里搜出了通敌密信,字迹与王承宗拓片里的内鬼完全吻合。张小帅把王千户的腰牌埋在炼丹房的忍冬丛下,每次浇水时,黑猫总蹲在旁边,左眼角的白毛沾着花瓣,像在替人守着什么。
苏半夏的《猫眼成像图谱》里,夹着片从猫瞳拓下的王承宗影像。风吹过时,纸页上的貂帽影子会轻轻晃动,像那个戴貂帽的千户从未离开,还在北境的礁石滩上,守护着退潮后露出的真相。
有天夜里,张小帅梦见王承宗站在灯塔下,手里举着猫眼拓片对他笑。醒来时发现黑猫正趴在腰牌埋着的地方,绿眼珠里映着忍冬花,花影在瞳仁里慢慢转,像枚永远不会褪色的印章。
三、猫语者的警告
《北境潮声》
黑猫突然变得焦躁不安,对着北方的天空嘶吼。苏半夏的听诊器贴在猫的胸口,黄铜听头传来的心跳声快得像擂鼓,震得她指尖发麻:“它在怕什么……北境没有海,它怎么会见过海祭码头?”
案几上的《猫眼成像图谱》被猫爪扫到地上,沈砚批注的“猫瞳记影,需借同源之气”几个字正对着窗缝漏进的北风。张小帅捡起书时,发现封底沾着片干枯的海藻,盐霜在纸上晕出青痕——这东西绝不该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北境腹地,除非有人带着猫跨过了冰封的雪原,去过海边。
“上个月三瘸子说,看见个穿貂帽的人往炼丹房送过活物。”张小帅突然想起什么,冻疮裂开的手指点向书里的海图,“那人的雪橇上盖着油布,底下传出猫叫,当时还以为是普通的野猫……”
黑猫突然跳上窗台,绿眼珠盯着北方的云层。那里的天空比别处暗,像压着块浸了墨的棉絮。苏半夏将听诊器移到猫的咽喉,听见细微的呜咽声,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她突然想起沈砚在诏狱说的,东厂有种“锁声蛊”,能让活物记住特定的声音,再用药物催发,“这猫不是在怕,是在复述它听过的声音”。
北风卷着雪沫撞在窗上,猫的嘶吼声里突然混进种奇怪的响动——不是风声,不是雪声,是种规律的、湿漉漉的拍击声,像无数只手在拍打冰面。三瘸子拄着拐杖闯进来时,烟袋锅上的火星都在发抖:“营里的冰窖塌了!冻着的疫毒样本全化了,冰水里漂着这东西!”
他摊开的手心躺着半片贝壳,内壁泛着和海祭码头磷砂一样的光。张小帅的呼吸猛地顿住——这贝壳的缺口处,卡着点黑毛,与黑猫的毛发同色。
“北境的冰下有海?”苏半夏的听诊器差点从手里滑落。去年冬天凿冰取水时,她见过最深的冰窟也不过丈许,底下是黑土,绝不可能藏着贝壳。可猫胸口的心跳声越来越急,像是在应和着某种遥远的召唤。
黑猫突然撞开房门,往军营的方向狂奔。雪地里留下串歪扭的爪印,每个印子里都凝着点磷光,拼出条断断续续的线,直指总兵府的粮仓。张小帅跟着追到时,正撞见张校尉举着火把,往冰窖裂缝里照——裂开的冰层下,竟露出片泛着蓝的水,水面漂着的不是碎冰,是密密麻麻的三角符,与海祭码头的阵眼符一模一样。
“这冰下是暗河!”张校尉的声音发颤,火把照在水面上,映出无数晃动的黑影,“去年冬天王千户带人挖的,说是为了给军营引水,现在看来……”
话音未落,黑猫突然纵身跳进冰缝。苏半夏趴在冰边往下看时,看见猫的绿眼珠在水里亮得像灯笼,正对着暗河深处嘶吼。那里的水流突然翻涌起来,浮出个巨大的木箱,箱面烫金的“卫”字被冰水浸得发胀,与海祭码头的运疫箱如出一辙。
“是总旗的后手!”张小帅突然明白,他们没把所有疫毒都运去海上,而是藏了一批在北境的暗河里,借着冰下水流往各处军营输送。黑猫见过海祭码头的箱阵,此刻认出了同源的罪证,才会焦躁成这样。
冰面突然发出脆响,更多的裂缝蔓延开来。苏半夏的听诊器掉进水里,捞上来时,听头里竟传出模糊的说话声——是总旗的声音,在吩咐人往暗河投“锁影散”,“让那畜生记住暗河的位置,等开春冰化,就让它引着疫水流进破碗巷”。
“他们早就计划好了!”三瘸子的拐杖杵在冰上,震落的碎冰里混着点猫毛,“这猫是被故意送到北境的,海祭码头的影是引子,暗河的箱是杀招,就等着冰化时让疫毒顺着水流满北境!”
黑猫从水里钻出来,嘴里叼着块湿透的符纸。磷光在纸上慢慢晕开,显出行小字:“暗河通七营,春分冰裂”。今天正是春分,冰层裂开的时辰与符上写的分毫不差。
张校尉突然让人搬来石灰,往冰缝里撒:“快堵!不能让疫水流进河道!”士兵们手忙脚乱时,暗河深处突然传来巨响,是木箱撞在暗河闸门上的声音——总旗竟在暗河上游炸了闸门,要借春汛把疫毒全冲下来。
“猫在指方向!”苏半夏指着黑猫嘶吼的位置,那里的冰层最薄,隐约能看见底下有块突出的岩石,“暗河的分流口一定在那儿!”
张小帅抄起铁镐砸向冰层,黑猫突然跳进他怀里,用爪子指着自己的眼睛。他猛地想起拓影术,抓过旁边士兵的火把,往猫瞳上撒了把纸钱灰——灰末在湿润的角膜上凝成图,暗河的分流路线清晰可见,其中一条支流竟直通炼丹房的废井!
“去废井!”他拽着苏半夏往回跑,三瘸子带着乞丐们跟在后面,每个人手里都扛着块石板,“堵不住暗河,就堵废井!”
炼丹房的废井早已干涸,井底的砖石缝里还嵌着点朱砂符的残片。黑猫跳进井里,对着西北方向的砖缝嘶吼,那里的砖石果然比别处松动。张小帅用铁镐撬开时,一股带着咸腥味的水流涌了出来,水面漂着的三角符在火光下闪着磷光。
“快盖石板!”苏半夏的银针插进符纸,试图用药物中和疫毒,可水流越来越急,石板刚盖上去就被冲开。黑猫突然发出凄厉的嘶鸣,纵身跳进水流,用身体堵住了砖缝——它的皮毛遇着疫水,竟泛起层淡金的光,像灵宠的精魂在护着它。
“傻畜生!”张小帅扑过去想把猫拉出来,却被苏半夏按住。她的听诊器贴在井壁上,听见水流撞击猫身的声音越来越弱,而猫胸口的心跳声却渐渐平稳,像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春汛过去时,暗河的疫毒被成功引到了废弃的盐场,石灰与海水中和了毒性。士兵们在废井的砖缝里找到了黑猫,它的身体已经僵硬,却仍保持着堵水的姿势,左眼角的白毛上沾着点朱砂,与井底的残符融成了一片。
沈砚从京城回来时,带来了总旗伏法的消息。他站在废井边,将《猫眼成像图谱》烧成的灰撒进井里:“这猫不是见过海,是海的魂跟着它来了北境。”
后来,张小帅在废井旁种了圈忍冬,藤蔓顺着砖缝爬上去,开花时像条金色的河。苏半夏的听诊器总是带着点咸腥味,她说每次听心跳,都像听见暗河的水流声,在北境的土地下轻轻拍打着,像那只黑猫从未离开。
有天夜里,破碗巷的乞丐们说听见井里传来猫叫,像在撒娇。张小帅提着灯笼去看时,井壁的水珠正顺着忍冬叶往下滴,在月光下闪着磷光,像猫瞳里那些没说出口的潮声,永远留在了北境的春天里。
《猫语》
张小帅突然想起林母说的,林小满失踪前总说“猫在跟他讲悄悄话”。少年试着摸了摸猫背,指尖的冻疮蹭过黑猫油亮的皮毛,轻声念叨:“码头的箱子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孩子?”
话音刚落,黑猫突然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它左眼角的白毛抖了抖,沾着的药粉簌簌落在《猫眼成像图谱》上,沈砚批注的“猫语通童声”几个字突然洇开,纸页背面竟显出个模糊的孩童剪影,手里举着串红玛瑙珠子——正是林小满常戴的那串。
苏半夏正用银针挑开猫爪缝里的海沙,闻言突然停住动作:“林母说过,小满失踪前总对着空气说话,问他跟谁聊,就说‘黑煤球讲的’。这猫通人性,说不定真能跟孩子对上话。”她将听诊器贴在猫的胸口,心跳声突然变得规律起来,像在敲某种密码。
三瘸子蹲在灶边抽旱烟,烟袋锅的火星映着他独眼里的红:“俺那孙儿也说过类似的话。有天他举着块贝壳回来,说‘黑煤球带俺看了会发光的海’,没过三天就没了踪影。”老汉的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声,与猫的心跳节奏渐渐重合。
黑猫突然跳下桌,叼起灶台上的桑皮纸往门外跑。张小帅跟着追出去时,看见它蹲在破碗巷口的石狮子旁,用爪子在积着融雪的地上划圈。圈里的雪水渐渐变清,映出片晃动的码头景象——十几个木箱整齐地码在七号泊位,其中个箱子的锁扣松着,缝里露出截蓝布衫,与林小满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它在画给我们看。”苏半夏突然解下药箱里的银镜,将月光反射在雪地上。水影里的木箱突然晃动起来,锁扣“咔嗒”弹开,个小小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正是林小满!孩子手里攥着半截猫毛,正对着空气小声说:“黑煤球,他们说明天要把阿禾也装进来……”
“阿禾是西边毡房的娃!”三瘸子猛地站起来,拐杖差点戳翻旁边的药箱。上个月毡房的牧民来说,六岁的阿禾去码头捡贝壳后就失踪了,当时只当是被狼叼走了,现在看来竟是被装进了木箱。
黑猫突然对着北方嘶吼,雪地上的水影瞬间变了画面。总旗正举着铁爪,往个哭叫的孩童嘴里灌东西,那孩子脖颈处的银锁在月光下闪着光——是阿禾!苏半夏认出那银锁,去年给毡房诊病时,阿禾还骄傲地说这是“阿妈给的护身符”。
“灌的是哑药。”沈砚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口,手里捏着张从诏狱带出来的供词,“东厂的密档里记着,他们怕孩子哭喊引来注意,会给活着的娃灌‘失声散’,等运到南边再割了舌头,当成哑仆卖掉。”他的指尖划过供词上的朱砂印,与猫爪划的圈重合出个三角。
猫突然用头蹭张小帅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少年想起林小满说的“悄悄话”,试着放缓语速:“阿禾在哪个箱子?”黑猫立刻转身往东边跑,爪尖在雪地上划出箭头,直指海祭码头的灯塔方向。
破碗巷的乞丐们连夜凑了些家伙——卖花阿婆的竹篮里藏着剪刀,能剪开木箱的麻绳;拉车的老陈磨亮了车轴铁,比番役的铁爪更锋利。三瘸子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硫磺石:“去年俺孙儿说,黑煤球怕这会冒烟的石头,那些带磷光的箱子定也怕。”
海祭码头的雾比往日浓,灯塔的光在雾里散成团昏黄。黑猫蹲在礁石上,绿眼珠里的磷光映出七号泊位的木箱编号,其中“七”字被猫爪反复勾过,雪地上的箭头也指向那里。张小帅摸出火折子时,听见箱里传来细微的抓挠声,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敲。
“就是这个!”苏半夏用剪刀挑开麻绳,箱盖刚掀开条缝,就有只小手伸出来抓住她的手腕。阿禾的眼睛被黑布蒙着,嘴里塞着布团,银锁在雾里闪着微弱的光,锁身上刻的“禾”字被泪水泡得发亮。
“还有三个箱子有动静!”沈砚突然指着编号“三”“五”“九”的木箱,里面传出的抓挠声越来越急。番役们举着火把围过来时,三瘸子突然将硫磺石扔进雾里,磷光遇着硫磺炸开蓝焰,把码头照得如同白昼。
总旗的铁爪在火光里泛着冷光:“敢坏东厂的事!”他扑向张小帅时,黑猫突然从礁石上跃下,直扑他的脸。总旗的铁爪挥空,反而打碎了旁边的木箱,里面滚出个蜷缩的身影——是林小满!孩子怀里紧紧抱着颗头骨,正是他失踪的弟弟。
“他们把死了的娃烧成灰,活着的就卖掉。”林小满的声音嘶哑,显然被灌过哑药,“黑煤球说,它偷听过总旗讲话,说还要装七十个娃,凑够七七四十九,扔进海里祭什么阵。”
雾里突然传来官差的马蹄声。沈砚举着从箱底找到的账册,上面记着被掳孩童的姓名,籍贯从北境到南疆,密密麻麻写了三页纸:“这些都是铁证!”
混战中,张小帅看见黑猫叼着串红玛瑙珠子,往阿禾的脖子上套。那是林小满弟弟的遗物,珠子在蓝焰里泛着暖光,像串不会灭的小灯笼。阿禾突然扯掉眼上的黑布,指着雾里的黑影喊:“还有娃在暗渠里!黑煤球说的,他们藏在水闸后面!”
暗渠的水闸后果然锁着十几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岁。苏半夏给他们解开绳索时,发现每个孩子的手腕上都有圈浅痕,像被猫爪轻轻挠过——林小满说:“黑煤球每晚都来,用爪子划圈告诉我们,有人会来救我们。”
天亮时,官差们押着总旗和番役离开,孩子们排着队往破碗巷走。阿禾牵着林小满的手,黑猫蹲在孩子们中间,左眼角的白毛沾着点硫磺粉,在日光下闪着淡金。张小帅突然明白,林小满说的“悄悄话”,从来不是幻听,是这只猫用自己的方式,在给孩子们传递生的希望。
后来,那些被救的孩子都认了黑猫当“守护神”。林母给猫做了件小棉袍,上面绣着串红玛瑙珠子;阿禾的阿妈用毡子给猫铺了窝,放在毡房最暖和的角落。三瘸子总蹲在窝边抽旱烟,说听见猫打呼噜的声,就像孙儿还在时,趴在他膝头讲“发光的海”。
苏半夏的《猫眼成像图谱》里,多了页孩子们画的猫。每张画上的黑猫都在说话,有的画着气泡,有的画着波浪线,只有孩子们能看懂。沈砚在旁边批注:“万物有灵,心通则语通。”
有天夜里,张小帅听见巷口传来孩子的笑声。他提着灯笼出去,看见黑猫蹲在石狮子上,绿眼珠里映着十几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月光下捡贝壳。孩子们的笑声混着猫的呜咽,像首只有北境才听得懂的歌谣,在融雪的夜里轻轻流淌。
《丹字饼》
猫的瞳孔突然放大,铜镜面里的绿光炸开寸许,浮现出更骇人的景象——摇晃的船舱里堆着几十具童尸,每个尸体的头顶都插着根朱砂符,符角缠着油亮的猫毛,风从船缝灌进来时,符纸簌簌作响,像串诡异的风铃。王承宗的貂帽压得很低,手里的短刀正撬开个孩子的嘴,往里塞块巴掌大的饼,饼面烙的“丹”字被血浸得发紫,与炼丹房炉壁上的刻字如出一辙。
张小帅的手猛地攥碎了手里的纸钱灰,灰末从指缝漏下去,落在黑猫绷紧的脊背上。这北境压缩饼他认得,是去年冬天师父从军营领的,说是用炼丹剩下的药渣混合麦粉做的,专供戍边士兵,寻常百姓根本见不到。王承宗往死孩子嘴里塞这东西,绝不是偶然。
“这饼有问题。”苏半夏的听诊器差点从手里滑落,猫胸腔里的心跳声突然变得沉浊,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沈先生说过,东厂用童男炼‘牵机丹’,需以药渣饼填腹,让药性渗入骨髓,再用朱砂符镇住魂魄……”
铜镜里的画面突然晃动。王承宗的刀划破孩子的手腕,血珠滴在“丹”字饼上,竟显出层淡金色的油光——是启明砂!张小帅突然想起总旗往疫菌里掺的磷石粉,遇血也会泛起这种光。原来那些孩子不止是祭品,还是炼药的“丹引”。
黑猫突然对着镜面嘶吼,爪尖在铜锈上划出三道血痕,正好落在镜中王承宗的貂帽上。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在颤抖,短刀悬在孩子嘴边迟迟不肯落下,指缝里漏出的饼渣沾着点白末——是苏半夏药箱里常备的安神散,能让受刑者暂时失去痛感。
“他在救孩子。”三瘸子突然扔掉烟袋锅,独眼里的红血丝像要渗出来,“俺孙儿的枕头上也有这白末,当时只当是潮了,现在才明白,是有人在偷偷给娃减痛!”老汉的拐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点,与猫爪挠镜的节奏渐渐合拍。
镜面里的船舱突然亮起磷光。总旗举着青铜镜站在舱门,镜光反射在朱砂符上,符角的猫毛顿时燃起小火:“王千户磨蹭什么?这批‘丹引’再不送进丹炉,南边的主子可要催了!”他靴底碾过地上的饼渣,“丹”字在磷光里扭曲成个骷髅头。
王承宗突然将短刀刺向舱壁,木屑纷飞中露出个暗格,里面藏着七块没沾血的“丹”字饼。他迅速往每个孩子嘴里塞了块,又将剩下的饼塞进暗格,动作快得像在跟时间赛跑。黑猫的瞳孔骤然收缩,镜中暗格的内壁上,刻着行极小的字:“饼中藏图,北境有解”。
“是解毒的方子!”苏半夏突然想起沈砚从诏狱传出的话,牵机丹的解药需用北境七种耐寒药材,“他把药方刻在暗格里,再将药名烙进饼里,‘丹’字其实是个幌子!”她抓起块从军营找来的压缩饼,用银针刮开“丹”字的笔画,里面果然嵌着极细的药粉,与忍冬的粉末同色。
黑猫突然撞翻铜镜,绿眼珠里的影像碎成星子。它叼起地上的饼渣往门外跑,爪尖在雪地上画出个歪扭的“丹”字,最后一笔拖得极长,指向炼丹房的方向。张小帅跟着追到时,正撞见废墟的断墙后闪着磷光——总旗带着番役们,正往炉里扔什么东西,火光中飘出的猫毛焦味,与去年冬天闻到的一模一样。
“王承宗藏的饼就在炉里!”三瘸子突然大喊。去年他在码头扛活时,看见王千户往炼丹房运过七箱压缩饼,当时只当是给乞丐们的救济粮,现在看来是藏着解药的关键。
总旗的铁爪挥向炉门:“烧了这些饼,北境就再没人能解牵机丹的毒!”番役们举着火把围过来时,黑猫突然纵身跳进炉膛,绿眼珠在火光里亮得像两团磷火。张小帅扑过去扒开柴火时,看见猫嘴里叼着块焦黑的饼,“丹”字的轮廓还在,上面的药粉遇着火星,竟化作七道金色的光带,缠向七个方向——正是北境七种药材的生长地。
“是药方显形了!”苏半夏的银针在空中划出银线,将光带引向药箱,“每种光对应一味药,忍冬对红光,猫爪草对绿光……”她突然停住动作,第七道光带竟是黑色的,正缠着黑猫的爪子往上爬。
“是猫血!”沈砚的声音从废墟外传来,他带着官差冲破番役的阻拦,手里举着本泛黄的医书,“牵机丹需以炼药者的血为引,解药自然要以护丹者的血为引!这猫吞过灵宠,血里有符气,正好能中和药性!”
黑猫突然对着苏半夏的药箱嘶吼,爪尖刺破自己的掌心,血珠滴在第七味药的位置。黑色光带瞬间炸开,与其他六色光融成团暖光,落进炉里的焦饼上。那些插着朱砂符的童尸影像在光里渐渐消散,露出底下王承宗刻的字:“北境无丹,唯有活口”。
天亮时,官差们在炼丹房的地窖里找到了七箱压缩饼,每块饼的“丹”字里都藏着药材图谱。苏半夏按图配药,三天后就解了军营里士兵的牵机丹毒。张小帅在炉底的灰烬里捡到块猫毛烧的残片,上面还粘着点饼渣,“丹”字的最后一笔,像只猫爪印。
后来,王承宗的尸体在海祭码头被找到,怀里揣着半块咬过的“丹”字饼,饼渣里嵌着点安神散。沈砚说他是故意吞毒假死,好暗中保护这些藏着解药的饼。三瘸子把孙儿枕头上的白末收好,说这是王千户留下的念想,比任何符纸都管用。
黑猫的左前爪永远留着道疤,是那天在炉膛里被烫伤的。孩子们总爱摸它的爪子,说能闻到麦香和药香。张小帅知道,那是“丹”字饼的味道,是北境的麦粉混着七种药材,混着个锦衣卫千户没说出口的守护,在猫血里永远留下的暖意。
有天夜里,他梦见王承宗站在船舱里,往每个孩子嘴里塞饼,脸上带着笑。醒来时发现黑猫正趴在药箱上,绿眼珠里映着块新烙的“丹”字饼,饼面的热气在瞳仁里凝成雾,像极了北境冬天里,那些不肯被寒风吹散的呼吸。
《海祭秘》
“他们在用孩子的尸体养符!”苏半夏的药箱“哐当”落地,黄铜锁扣磕在青石板上,撒出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针尖的反光斜斜扫过桑皮纸拓片,让图中灯塔的阴影处浮出行极小的字:“嘉靖帝亲批:海祭可保国运”。
张小帅的手猛地按住拓片,指腹的冻疮在纸页上蹭出暗红的痕。这行字的墨迹比别处深,显然是用朱砂混着血写的,与炼丹房残符上的朱砂同出一源。他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去年冬月宫里派来的公公,曾在炼丹炉前烧过份黄绸子,灰烬里飘出的“海”字,当时只当是眼花。
黑猫蹲在拓片旁,绿眼珠里的灯塔影像正在扭曲。塔顶的青铜镜反射着海面,十几具童尸被铁爪钉在礁石上,朱砂符从他们头顶插进,符角缠着的猫毛在浪里漂成黑丝,像无数条细蛇钻进海里。苏半夏数着尸体的数量,突然攥紧了拳头:“正好四十九个,与林小满说的‘七七之数’对上了。”
三瘸子的烟袋锅掉在地上,火星烫穿了他的裤脚:“俺就说宫里怎会管北境的海祭!原来是皇上亲批的!”老汉的拐杖在拓片上戳着,“这哪是祭海神,是用娃的命给皇上续寿!”
沈砚从袖袋里掏出块黄绸残片,是他从诏狱的灰烬里捡的,上面“海祭”二字的笔迹,与拓片上的批文一模一样:“东厂档案里记着,嘉靖帝痴迷长生,三年前就命人寻‘童男炼丹’之法,总旗不过是执行命令的狗。”他的指尖划过残片边缘的焦痕,“王承宗发现的不是通敌密信,是这份批文,才被灭口。”
黑猫突然对着北方嘶吼,绿眼珠里的青铜镜开始转动,镜光在海面上拼出个巨大的三角符,符阵中心浮出个琉璃瓶,里面的液体泛着和灵宠一样的磷光。苏半夏认出那瓶子,与总旗往疫菌里掺的磷石瓶同款:“他们把童尸的油脂熬成磷液,再用三角符阵引到瓶里,说是‘国运精华’,实则是给皇上炼长生药。”
破碗巷的乞丐们聚在巷口,每个人手里都举着捡来的符片,是从炼丹房废墟里刨的。卖花阿婆的竹篮里盛着四十九支忍冬,每支花都缠着黑布:“这些娃都是北境的根,咱不能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海祭码头的浪头比往日急,四十九具童尸已经被摆成阵形。总旗举着黄绸批文站在灯塔下,铁爪正往最后具尸体头顶插符——那是个穿蓝布衫的孩子,天灵盖上的月牙胎记在磷光里发白,正是三瘸子的孙儿。
“皇上有旨,谁敢阻拦海祭,以谋逆论处!”总旗的声音被浪头打碎,番役们举着铁爪围成圈,刀鞘上的三角符在月光下泛着凶光。
张小帅突然举起黑猫,往它眼角的白毛上抹了把血——是他冻疮裂开的血珠。猫瞳里的影像瞬间清晰,青铜镜的背面刻着行字:“批文是假,偷运疫菌是真”。沈砚突然明白:“总旗借海祭掩人耳目,实则要把混着童尸磷液的疫菌运进京城,嫁祸给北境流民!”
苏半夏将银针撒向番役,针尖沾着的硫磺粉遇磷光炸开蓝焰。三瘸子带着乞丐们冲向灯塔,忍冬花扔在童尸身上,花瓣遇着血竟显出淡金——是灵宠的精魂在护着这些孩子。黑猫纵身跳进三角符阵,爪尖刺破的地方,磷液突然倒流,像条黑蛇钻进海里。
总旗举着黄绸批文要跳海,却被王承宗的旧部拦住。那些锦衣卫不知何时混在官差里,为首的人举着块腰牌,上面刻的“王”字被血浸得发亮:“王千户早留了后手,这份假批文骗不了人!”
晨光漫过海面时,四十九具童尸被小心地收殓。张小帅在三瘸子孙儿的手里,发现了半块“丹”字饼,饼渣里嵌着点安神散。苏半夏将批文拓片与黄绸残片拼在一起,果然在接缝处发现了破绽——“嘉靖帝”的“靖”字少了笔,是总旗仿造的。
后来,总旗被押解进京,假批文的事却被压了下来。沈砚说宫里那位还在痴迷长生,北境的海祭只是换了批人主持。张小帅把四十九具童尸葬在炼丹房的忍冬丛下,每个坟头都插着块拓片,上面的“嘉靖帝亲批”被他用朱砂划掉,改成了孩子们的名字。
黑猫常趴在坟丛里,左眼角的白毛沾着忍冬花瓣。苏半夏说它在守着这些孩子,不让磷光再靠近。有天夜里,破碗巷的人看见灯塔方向亮起四十九点萤火,像孩子们提着灯笼在浪里走。张小帅知道,那是忍冬花在发光,是北境的土地在记着这些名字,比任何圣旨都长久。
他把沈砚抄录的东厂档案埋在坟前,上面记着总旗的供词:“海祭是假,谋逆是真。”风吹过时,纸页上的字与坟头的花影重叠,像无数个小小的三角符,镇住了这片土地上不该有的黑暗。
《骨磷记》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得所有人都哑了。沈砚扶着案几的手突然收紧,指节泛白如霜,他猛地想起丹炉灰检测报告里的那句话:“骨磷成分与皇家祭坛的祭品一致”——原来所谓的海祭,根本是奉旨行事。
铜镜面里的黑猫突然炸起毛,绿眼珠里的海祭码头影像剧烈晃动。四十九具童尸被铁爪摆成北斗七星阵,朱砂符从头顶插进的角度,与沈砚在钦天监见过的皇家祭器插销位置分毫不差。张小帅突然想起师父留下的炼丹笔记,其中一页画着北斗阵图,旁注“天子祭天,需以纯阳骨磷为引”,当时只当是方士妄言。
“难怪总旗敢那么猖狂。”苏半夏的声音发颤,药箱里的银针不知何时撒了一地,针尖的反光在拓片上扫过,“嘉靖帝三年前就下过密诏,让东厂在北境寻‘上佳祭品’,林小满他们……”她没再说下去,指尖捏着的《猫眼成像图谱》突然渗出细水珠,打湿了沈砚批注的“骨磷显影需借龙涎香”。
三瘸子蹲在地上,烟袋锅的火星烫了手也没察觉。他从怀里掏出块烧焦的骨头,是上个月在海祭码头捡到的,骨质里嵌着点金粉——那是皇家祭器特有的鎏金,寻常百姓绝不可能接触到。“俺孙儿的骨头……也该掺着这金粉了。”老汉的独眼里滚下泪来,砸在骨头上,晕开片暗红。
黑猫突然对着北方嘶吼,瞳孔里的影像切换成皇家祭坛。总旗穿着绣金蟒袍,正将个穿蓝布衫的孩童推向祭台,孩子脖颈处的银锁在烛火下闪着光——是阿禾!苏半夏认出那银锁上刻的“禾”字,是她去年给毡房诊病时,亲手帮阿禾阿妈刻的。
“他们把北境的孩子当成皇家祭品。”沈砚突然掀翻案几,青铜镜摔在地上裂成蛛网,“丹炉灰里的骨磷,根本不是炼药剩下的,是总旗故意扔进炉里,让我们以为只是普通的疫尸!”他想起在诏狱见过的皇家祭坛图,祭台的石阶上刻着的三角符,与炼丹房残符一模一样。
张小帅的手突然摸到黑猫颈后的毛,那里藏着个极小的琉璃瓶,里面的液体泛着淡金——是龙涎香!沈砚说过,这东西能让骨磷显影,是钦天监的秘传之法。他想起林小满说的,“黑煤球总往石缝里钻”,原来这猫一直在偷偷收集证据。
“用龙涎香拓影!”苏半夏突然反应过来,将瓶里的液体倒在桑皮纸上。黑猫立刻用爪子按住纸页,绿眼珠里的皇家祭坛影像透过龙涎香,在纸上显出清晰的字:“北境童男四十九,祭于海,可保圣躬安泰”,落款处是个朱红的“嘉靖”印。
破碗巷的乞丐们连夜赶制了四十九个纸人,每个纸人胸前都贴着个孩子的名字。三瘸子的拐杖上缠满了黄符,是从炼丹房废墟里捡的残片:“就算是皇上的旨意,俺们也要讨个公道!这些娃是北境的血脉,不是他祭天的牲口!”
海祭码头的浪头裹着血腥味,总旗正指挥番役往祭台搬童尸。皇家派来的监祭官站在灯塔下,手里举着鎏金令牌,令牌上的“奉天承运”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时辰到,献祭!”监祭官的声音刚落,铁爪就刺向最前面的童尸——是林小满的弟弟!
“住手!”张小帅突然举着拓片冲过去,龙涎香显影的字迹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监祭官的脸色瞬间煞白,令牌“当啷”掉在地上:“假的!这是伪造圣谕!”
黑猫突然纵身跳上祭台,爪尖刺破龙涎香瓶,液体洒在童尸身上。骨磷遇着龙涎香,竟在空气中显出淡金色的光,拼出四十九个小小的人影,每个影子都举着块“丹”字饼——是王承宗偷偷塞给他们的,饼里的药渣在光里化作忍冬花,护住了孩子们最后的魂魄。
“王千户早就留了后手!”沈砚举着从祭坛暗格找到的密诏,上面的字迹与拓片截然不同,“总旗篡改了圣旨,把‘抚恤北境孤儿’改成了‘献祭童男’!”
番役们突然倒戈,为首的正是王承宗的旧部。他们举着锦衣卫的腰牌,将总旗和监祭官围在中间:“王千户死前托我们查此事,果然是你们篡改圣谕!”
晨光漫过海面时,四十九具童尸被安葬在炼丹房的忍冬丛下。张小帅在每个坟头都插了块龙涎香拓片,风吹过时,骨磷的金光与花香交织,像孩子们在轻声歌唱。沈砚将篡改的密诏快马送进京城,据说嘉靖帝震怒,下令彻查东厂。
三瘸子每天都来坟前抽旱烟,说闻到忍冬花香,就像孙儿还在身边。苏半夏的药箱里多了瓶龙涎香,她说要留着,万一再有人敢篡改天意,就用它让真相显影。
黑猫常趴在坟丛里,左眼角的白毛沾着龙涎香的金粉。张小帅知道,这猫在守着这些孩子,守着北境不该被遗忘的骨磷。有天夜里,他梦见四十九个孩子手拉手走向大海,黑猫跟在后面,绿眼珠里的金光与浪花融在一起,像条永远不会褪色的路。
后来,北境建了座“童子祠”,里面供奉着四十九个牌位。每年清明,都会有人看见只黑猫蹲在祠前,左眼角的白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像在告诉往来的人:有些真相,就算埋在海底,也会借着骨磷的光,浮出水面。
《焚毛记》
黑猫突然跳上案几,前爪带着风扫过桑皮纸拓片。“刺啦”一声,海祭码头的影像被撕成碎片,磷光在纸屑间明明灭灭,像群惊惶的飞虫。它对着张小帅胸前的荷包连叫两声,绿眼珠里的焦躁几乎要溢出来——那荷包是林小满娘给的,里面缝着根从黑猫身上揪下的朱砂猫毛,说是能“避邪”。
少年慌忙解开荷包绳,猫毛落在青砖地上的瞬间,竟腾起簇蓝火。火苗舔过地面时,烧出个扭曲的“逃”字,灰烬里飘出的磷味,与总旗袖袋里的琉璃瓶气味一模一样。张小帅的后背突然沁出冷汗,昨夜沈砚被官差带走时,塞给他张字条,上面也写着个“逃”字,墨迹里混着点猫毛灰。
“他们要灭口!”苏半夏的药箱“哐当”撞在门框上,《猫眼成像图谱》从箱底滑出来,沈砚批注的“猫毛含磷,遇机自燃”几个字,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突然想起三瘸子今早说的,总旗的船昨夜就泊在码头,甲板上堆着的黑布裹着长条形的东西,“是棺木!他们连收尸的都备好了!”
黑猫突然叼起地上的灰烬,往破碗巷的方向跑。爪尖在地上拖出的火星,连成条断断续续的线,直指巷尾那棵老槐树。张小帅跟着追到时,看见树洞里藏着个油布包,解开时滚出三副锦衣卫的飞鱼服,领口绣的蟒纹比寻常款式少了颗鳞——是王承宗旧部的暗号,代表“可信任”。
“王千户早留了后路。”苏半夏的指尖抚过衣料上的针脚,里面缝着张极薄的海图,标注着条绕过官差哨卡的暗道,“他知道总旗会狗急跳墙,特意让旧部备好逃生的路。”
三瘸子拄着拐杖赶来时,裤脚还沾着码头的盐霜:“番役们往巷口来了!说要查‘通敌逆党’,其实是冲咱们来的!”老汉的烟袋锅里塞着块焦符,是从炼丹房捡的,“俺刚看见沈先生被押上了船,总旗手里拿着张画,上面画着只黑猫和两个娃娃!”
黑猫突然对着海图上的暗道口嘶吼。那里的石板松动得厉害,显然常有人出入。张小帅掀开石板时,一股潮湿的腥气涌出来,里面隐约传来孩童的哭声——是林小满和阿禾!两个孩子被捆在暗道深处,嘴里塞着布团,眼睛却亮得像两颗星。
“他们把孩子当诱饵!”苏半夏迅速解开绳索,阿禾的银锁上还缠着半截猫毛,“总旗知道猫会跟着孩子,想引我们进暗道一网打尽!”
暗道口突然传来铁爪刮擦石板的声。总旗的声音在巷口炸开:“张小帅,把猫交出来,饶你和那两个小畜生不死!”飞鱼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透过石缝渗进来,在墙上投出晃动的爪影。
黑猫突然咬住张小帅的裤脚,往暗道深处拖。少年跟着跑了没几步,就看见墙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是王承宗的笔迹,记录着总旗如何篡改圣旨、如何用童尸炼磷、如何勾结南边敌军。最后一行字被血浸得发暗:“猫是活证,带它出海,找都察院御史”。
“往海边跑!”三瘸子突然将拐杖插进暗道的岔路口,机关“咔嗒”作响,“这拐杖能挡他们半个时辰!”老汉往张小帅手里塞了个油布包,“是俺孙儿的骨头,带着它,就当有个念想陪着你们!”
暗道出海口的浪正急,艘小渔船泊在礁石后,船头插着根忍冬枝——是王承宗旧部的信号。林小满突然指着黑猫叫:“它在冒烟!”少年低头看去,猫身上的朱砂毛正在自燃,蓝火顺着皮毛往上爬,却没伤着它分毫,反而在船板上烧出个“南”字。
“往南走!”苏半夏解开船绳,海浪拍打着船身,像在催促。总旗带着番役追到礁石上时,铁爪的寒光已经映着水面。黑猫突然纵身跳进海里,磷火在它身后拖出条蓝线,引着番役的船往反方向追去。
“黑煤球!”林小满趴在船舷上哭喊,直到黑猫的影子消失在浪里,少年才发现荷包里的猫毛灰烬,在阳光下拼出个完整的“安”字。
三个月后,都察院的御史在江南找到了他们。张小帅呈上的王承宗手迹、苏半夏拓的磷光图、林小满和阿禾的证词,还有那根烧出“逃”字的猫毛,终于让总旗的罪证链完整闭合。圣旨传到北境时,总旗正被押在海祭码头,临刑前突然疯笑:“那猫……那猫根本不是凡物,是灵宠转世,你们斗不过天命……”
沈砚从诏狱出来那天,北境的忍冬开得正盛。他在炼丹房的废墟里捡到块烧焦的猫毛,磷光还在发着微光。三瘸子说,有渔民看见只黑猫在海面上游,左眼角的白毛沾着朱砂,像颗永远不会沉的星子。
后来,张小帅把王承宗的手迹刻在石碑上,立在童子祠前。苏半夏的药箱里,总躺着个装猫毛灰的小瓷瓶,她说每次打开,都能听见海浪声,像那只黑猫在说:“别怕,路在前面。”
有天夜里,林小满梦见黑猫蹲在船板上,绿眼珠映着星星,把烧出“逃”字的灰烬推给他。醒来时,窗台上的忍冬开了朵新花,花瓣上的露珠在月光下滚着,像滴没擦干的猫泪,落在少年的手背上,暖得像团不会熄灭的火。
四、帝王心术
《西苑猫影》
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撞碎西苑的晨雾时,嘉靖帝正蹲在白玉阶上喂猫。御猫“雪团儿”叼着金碗里的小鱼干,蓬松的白毛蹭过他的龙袍,爪尖沾着的朱砂印泥,与御案上那封密信的封蜡同色。
“陛下,北境急报。”司礼监掌印太监捧着个鎏金托盘,上面并排放着两封密信。左边那封的火漆印裂着道三角纹,是沈砚从海祭码头送来的拓片;右边那封的封皮绣着只黑猫,正是王承宗失踪前递上的“献猫表”。
嘉靖帝捻着胡须笑了,指尖在“献猫表”的题字上敲了敲:“王承宗倒是懂朕的心思。”他想起三年前钦天监监正说的,“黑猫瞳中藏阴阳,可炼长生丹”,当时只当是妄言,直到总旗呈上那只左眼角带白毛的黑猫画像。
雪团儿突然炸起毛,对着托盘弓起背。御案上的两封密信被风吹开,沈砚的拓片上,四十九具童尸的骨磷在龙涎香里泛着金光,与献猫表上“此猫通灵性,可炼长生丹”的字迹重叠时,竟显出片晃动的海——正是海祭码头的景象。
“这拓片……”嘉靖帝的手指突然僵住。拓片角落的黑猫影里,总旗举着铁爪往童尸嘴里塞“丹”字饼,饼面的“丹”字被血浸得发紫,与西苑炼丹房炉壁上的刻字分毫不差。他突然想起总旗上个月递的密报,说“北境有异兽,食童男可化磷,助陛下长生”。
司礼监掌印太监慌忙跪下:“陛下息怒,定是沈砚与王承宗勾结,伪造拓片污蔑总旗!”他偷瞄着御猫雪团儿,这猫是总旗上个月献的,说是“从北境寻来的灵物”,此刻正用爪子扒拉献猫表,像在否认什么。
嘉靖帝没接话,指尖划过献猫表上的黑猫画像。画中猫的左眼角白毛沾着点磷粉,与沈砚拓片里的猫影严丝合缝。他突然想起王承宗在表中写的:“此猫瞳中藏海祭秘,非臣敢私献,实乃北境孩童所托”,当时只当是文人酸语,此刻才惊觉话里有话。
雪团儿突然跳上御案,爪尖刺破沈砚的拓片。磷光从破口处涌出来,在龙涎香里凝成行小字:“总旗仿猫造像,以童尸磷液饲之,欺瞒圣听”。嘉靖帝的脸色瞬间沉下来——这御猫雪团儿的瞳孔,根本没有北境黑猫那种能存影的绿光,倒像是被人用磷粉染过的普通猫。
“传朕旨意,押总旗进京。”他将拓片拍在案上,龙涎香显影的童尸影像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朕倒要问问他,这四十九个孩子的命,换的是长生丹,还是他通敌的筹码。”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额头抵着金砖,冷汗浸透了蟒袍。他想起总旗塞给他的黄金,说“待陛下服下长生丹,北境就是咱们的天下”,此刻才明白,那所谓的“丹”,根本是用童尸磷液混着疫菌做的毒,想借皇帝的手在京城散布。
雪团儿突然对着西苑的炼丹房嘶吼。那里的炉鼎正冒着青烟,方士们捧着的丹丸泛着和“丹”字饼一样的紫光。嘉靖帝冲进去时,看见炉底沉着片黑猫毛,磷光在灰烬里拼出个“逃”字——与张小帅荷包里烧出的字一模一样。
“全是假的!”他挥手扫落丹盘,丸药滚在地上,裂开的断面里露出细小的骨头渣。方士们跪地求饶时,他突然想起沈砚拓片里的王承宗——那个在船舱里往童尸嘴里塞安神散的锦衣卫,才是真正想护着北境的人。
八百里加急再次送出时,嘉靖帝亲手写了道圣旨:“海祭乃妖妄之举,总旗斩立决,北境殉难童男皆追赠‘义童’,立祠供奉。”他将沈砚的拓片和王承宗的献猫表焚在炉里,灰烬飘出窗外,落在雪团儿的白毛上,像极了北境忍冬花的粉末。
三个月后,张小帅带着黑猫回到北境。童子祠的香火正旺,林小满和阿禾在给新刻的石碑描红,上面刻着嘉靖帝的圣旨,最后一句是“猫为灵使,护境有功”。黑猫蹲在碑前,左眼角的白毛沾着朱砂,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沈砚站在炼丹房的废墟上,看着新长出的忍冬藤爬上断墙。他想起在诏狱收到的消息,说嘉靖帝从此不再炼丹,西苑的猫换成了普通的家猫,只是每天都会对着北方的天空出神。
有天夜里,三瘸子说看见西苑方向亮起四十九点萤火,像孩子们提着灯笼在宫里走。张小帅知道,那是沈砚的拓片和王承宗的献猫表在显灵,是北境的骨磷借着风,告诉京城的人:有些生命,就算被当成祭品,也会在历史的纸上,烧出永不褪色的印记。
黑猫常趴在童子祠的供桌上,绿眼珠里映着往来的香客。苏半夏说它在等,等所有孩子都被记住,等北境的春天再也没有磷光,只有忍冬花开的味道,混着淡淡的猫毛香,在风里轻轻飘。
《猫眼线》
嘉靖帝抚摸着膝上的白猫,道袍下摆的云纹在烛火里轻轻起伏。雪团儿的瞳孔突然眯成条竖线,与他袖口绣的流云纹同时收缩,像两柄蓄势待发的剑。御案上的密信还泛着墨潮,沈砚的海祭拓片旁,王承宗献猫表上的朱砂印正慢慢洇开,在宣纸上晕出只模糊的猫影。
“有意思。”皇帝的指尖划过猫耳,那里还沾着点炼丹房的硫磺粉,“只知道猫能捕鼠,没想到还能当眼线。”他想起总旗昨日递上的供词,说北境那只黑猫的瞳仁里藏着四十九具童尸的影像,沈砚正是凭着猫眼里拓出的图,才揪出了海祭的破绽。
司礼监掌印太监躬身笑道:“沈砚这是借畜生行刺啊,哪及得上陛下豢养的灵猫通人性。”话未说完,雪团儿突然跳下龙膝,对着殿外的回廊弓起背,绿眼珠里映出个穿飞鱼服的影子——是东厂的随堂太监,手里捧着个盖着黄绸的托盘。
托盘揭开的瞬间,白猫的毛全竖了起来。里面卧着只黑猫,左眼角的白毛沾着干涸的血渍,正是北境那只“活暗盒”。总旗被押进京前,竟让人将猫藏在贡品里送进西苑,笼门的铜锁上还缠着半张朱砂符,符角的猫毛在烛火里微微颤动。
“这就是沈砚的眼线?”嘉靖帝的指尖在黑猫头顶停住,它的瞳孔里还残留着磷光,映出片晃动的码头——
《猫丹劫》
西苑的丹炉正烧得旺,硫磺气混着龙涎香漫出丹房。嘉靖帝指尖捻着那封画满血色配方的密信,王承宗的笔迹在烛火下扭曲——“猫丹配方:尸油+猫骨+童男心”,墨迹边缘还沾着点黑毛,与笼中黑猫的毛发同色。
“陛下,此猫既是邪物,留着恐伤龙体,不如……炼进新丹炉?”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全佝偻着身子,蟒袍上的金线在阴影里闪着贼光。他刚从诏狱赦归复位,怀里还揣着总旗托人递的银票,说只要能把这只猫送进丹炉,北境的磷矿就分他三成。
笼中的黑猫突然炸起毛,左眼角的白毛沾着的血渍在烛火下泛出暗芒。它的瞳孔里映出王德全袖袋里的东西——半张撕碎的献猫表,正是王承宗亲笔所书,上面“此猫通灵性,实乃北境孩童所托”的字迹被口水泡得发涨。
嘉靖帝没接话,指尖划过密信上的“童男心”三字。这三个字的墨色比别处深,显然是后添的,与王承宗平日的笔迹截然不同。他想起沈砚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拓片,那上面王承宗往童尸嘴里塞安神散的影像,倒像是在护着孩子,而非残害。
“王德全。”皇帝突然开口,声音像丹炉里烧红的铁,“你可知王承宗为何献猫?”
王德全的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老奴……老奴不知。”
“他是想让朕亲眼看看。”嘉靖帝突然将密信掷在地上,黑猫的瞳孔里,海祭码头的影像突然清晰——总旗举着铁爪往孩子心口刺,王德全的亲随正捧着个琉璃瓶在旁接血,瓶身的三角纹与炼丹房残符如出一辙。
雪团儿突然跳上笼顶,白猫与黑猫的瞳孔在烛火下交叠,竟显出王德全与总旗在诏狱密谈的画面。“只要让猫丹配方入了陛下眼,北境的孩子就再也没人敢保……”总旗的声音透过猫瞳传出来,惊得王德全连连后退。
丹房外突然传来喧哗,沈砚穿着囚服闯了进来,镣铐在青砖地上拖出火星:“陛下!王千户的献猫表是假的!这才是真的!”他高举着块染血的绸布,上面用朱砂画着只猫,猫腹里藏着四十九个小小的人,正是北境失踪的孩童。
黑猫突然用爪子勾住笼门,磷光顺着铁栏爬上去,在绸布上烧出个“冤”字。沈砚突然跪倒:“此猫瞳中藏着总旗与王德全勾结的证据!他们怕猫活口,才伪造配方想灭口!”
王德全突然从袖袋掏出火折子:“妖言惑众!烧死这逆贼!”火星刚要触到绸布,雪团儿突然扑过去,白猫爪尖的硫磺粉撒在火折子上,“噗”地燃起蓝焰,燎着了王德全的袍角。
“拿下!”嘉靖帝的声音震得丹炉嗡嗡作响。侍卫们扑上来时,王德全怀里的银票散落一地,每张票子上都盖着北境磷矿的章。笼中的黑猫突然发出凄厉的嘶鸣,瞳孔里的影像切换成炼丹房——总旗正往炉里扔个穿蓝布衫的孩子,天灵盖上的月牙胎记在火光里发白,正是三瘸子的孙儿。
“原来如此。”嘉靖帝望着丹炉里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三年前钦天监监正说的,“真正的长生,在护民,不在炼丹”。他挥手让侍卫打开笼门,黑猫纵身跃出,绿眼珠里的影像在丹房里铺开,四十九个孩子的笑脸在磷光里明明灭灭。
沈砚的镣铐被解开时,看见黑猫蹲在皇帝脚边,用头蹭着他的道袍。嘉靖帝突然笑了,摸出块玉佩系在猫颈上:“这猫不是邪物,是北境给朕的警钟。”
三日后,王德全与总旗被押赴刑场,伪造的猫丹配方被悬在城楼上示众。沈砚捧着王承宗的真献猫表回到北境,表后题着行小字:“猫能记影,亦能记恩”。
张小帅在童子祠前见到黑猫时,它颈上的玉佩在阳光下闪着暖光。林小满说,昨夜梦见猫在西苑丹炉前转圈,磷光在地上拼出四十九朵忍冬,每朵花都开得金灿灿的。
后来,嘉靖帝下旨废了海祭,北境的磷矿收归官办,用来烧制肥料。西苑的丹炉改作了粮仓,雪团儿与黑猫常趴在粮堆上晒太阳,白猫的绒毛与黑猫的油亮皮毛缠在一起,像团揉碎的星月。
苏半夏的药箱里,多了片从黑猫颈上取下的玉佩碎角。她说每次碾药时,都能听见玉佩里传来细微的猫叫,像在说:“别怕,这世道的毒,总有解的时候。”
有天夜里,破碗巷的乞丐们看见西苑方向飘来四十九盏灯笼,每盏灯里都映着只猫影。三瘸子说那是孩子们在谢猫,谢它没让自己变成炉里的灰,谢它让北境的春天,终于闻得到忍冬花香,而不是丹炉的焦糊味。
《暗谕》
西苑的晨雾裹着丹砂味,嘉靖帝指尖的丹砂在案上洇开个红圈,正好圈住拓片上海祭码头的坐标。黑猫的瞳孔影像还凝在桑皮纸上,四十九具童尸的磷光在龙涎香里泛着冷光,像串不会灭的鬼火。
“海祭码头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皇帝的指甲掐进案几的木纹,道袍上的云纹被烛火投成扭曲的影,“那只猫见过太多,留着是祸害……”他突然侧过头,丹砂染过的指尖往西北方向点了点,对王德全使了个隐晦的眼色,“但别用炼丹的法子,太招摇。”
王德全的喉结滚了滚,忙不迭地躬身:“老奴明白,得让它‘意外’没了才好。”他袖袋里的铁爪泛着冷光,是总旗托人送来的,爪尖淬了西域的“无声散”,见血封喉却不留痕迹。昨夜总旗的密信里说,那只黑猫此刻就在北境童子祠,由张小帅和苏半夏守着,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御案上的白猫雪团儿突然弓起背,对着拓片上的黑猫影像龇牙。丹砂圈里的码头坐标突然渗出细水珠,在案上拼出个“逃”字——与张小帅荷包里烧出的字一模一样。嘉靖帝的眉峰动了动,指尖的丹砂滴在“逃”字上,晕成朵暗红的花。
“沈砚还在诏狱?”皇帝突然问。
“回陛下,还关着。”王德全的声音透着谄媚,“那老东西总说猫瞳里有真相,不如……让他也‘意外’没了?”
嘉靖帝没接话,目光掠过拓片上王承宗的身影。那个戴貂帽的锦衣卫正往童尸嘴里塞安神散,动作轻得像在哄睡。他突然想起王承宗献猫表的最后一句:“猫是活证,亦是镜,照得出人心鬼蜮。”当时只当是酸文,此刻才觉字字带血。
雪团儿突然跳上案几,爪尖扫过王德全的袖袋。铁爪“当啷”掉在地上,淬毒的尖刃在烛火下闪着蓝芒。皇帝的目光落在刀刃上,突然笑了:“王德全,你这爪尖的毒,倒是比总旗的干净。”
王德全的脸瞬间煞白,“噗通”跪倒在地:“陛下饶命!老奴只是……只是想替陛下分忧!”
“分忧?”嘉靖帝用丹砂笔挑起拓片,海祭码头的磷光透过纸背,在他脸上投出斑驳的影,“朕要的是没人知道海祭,不是要更多人命填进去。”他将拓片扔进香炉,火苗舔过童尸影像时,竟显出王德全与总旗分赃的画面——北境磷矿的账本在烛光里翻得哗哗响。
“去北境。”皇帝突然起身,道袍的下摆扫过香炉,“朕要亲自去看看那只猫。”
王德全的冷汗浸透了蟒袍,磕头如捣蒜:“陛下万金之躯,何必亲去险地?老奴……”
“你不去?”嘉靖帝的目光像淬了冰,“那朕就换个人去办‘意外’。”
三日后,北境童子祠的香火正旺。张小帅给黑猫系上红绳,绳结处挂着片忍冬花瓣——是苏半夏特意找的,说能驱邪。猫突然对着南方嘶吼,绿眼珠里映出队浩荡的车马,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最前面的车帘后,露出道明黄色的衣角。
“是宫里的人!”苏半夏迅速将王承宗的真迹塞进猫项圈,“快带猫从后门走!”
张小帅抱着猫刚冲进后巷,就被王德全带着的番役堵住。老太监举着铁爪冷笑:“张小子,识相的把猫交出来,还能留你个全尸。”铁爪挥过来时,黑猫突然纵身跃起,爪尖抓破王德全的脸,毒血顺着伤口渗进去,老太监顿时捂着脸惨叫。
“护驾!”远处传来侍卫的嘶吼。嘉靖帝站在祠门口,看着番役们举着刀围上来,突然扬声道:“都给朕住手!”
黑猫蹲在皇帝脚边,绿眼珠里的海祭影像在阳光下铺开。四十九个孩子的笑脸在磷光里明明灭灭,王承宗往童尸嘴里塞安神散的画面,总旗与王德全分赃的账本,还有伪造的猫丹配方,一一在光里显形。
“陛下!”沈砚不知何时从诏狱赶来,镣铐还没解,“这猫瞳里的,才是真相!”
嘉靖帝抚摸着黑猫的脊背,猫毛上的忍冬花香混着磷味,竟有种奇异的安宁。他突然对侍卫说:“把王德全和总旗的党羽全拿下。”又对沈砚道,“海祭的事,由你牵头查办,给北境百姓一个交代。”
张小帅看着皇帝的道袍消失在巷口,突然发现黑猫项圈里的真迹不见了。沈砚笑着指了指皇帝远去的方向:“陛下拿走了,那才是最该进史册的东西。”
后来,海祭案的卷宗被封存在都察院,首页贴着张黑猫的画像,左眼角的白毛沾着点丹砂。有人说嘉靖帝回宫后,把那只猫养在了西苑,每天都要对着猫瞳静坐片刻。
童子祠的香火越来越旺,林小满和阿禾成了守祠人。他们说每到月圆夜,就能看见黑猫蹲在供桌上,绿眼珠里映着海祭码头的浪,浪里漂着四十九盏莲花灯,每盏灯上都写着个孩子的名字。
苏半夏的药箱里,总躺着片丹砂染过的桑皮纸,上面画着个红圈,圈里是海祭码头的坐标。她说这是皇帝留下的暗谕,意思是有些黑暗,总得有人盯着,哪怕是只猫。
有天夜里,张小帅梦见嘉靖帝站在丹炉前,把那封伪造的猫丹配方烧了。火光里,王承宗的献猫表在飘,最后那句“猫是镜”,被风吹得很远,像声叹息,落在北境的忍冬花丛里,开成了花。
《狸猫计》
王德全躬身退下时,宽大的蟒袍袖口扫过御案,露出半截油亮的黑猫尾巴。尾尖那撮标志性的白毛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与北境那只猫分毫不差——却比真猫的尾巴短了半寸,显然是用硝制的猫皮仿的。
丹房外的石阶上,总旗的亲信正捧着个锦盒候着。王德全掀开盒盖,里面蜷着只黑猫,绿眼珠木然地盯着虚空,左眼角的白毛沾着人工染的朱砂,爪子被修剪得圆润光滑。“这假猫送去童子祠,告诉张小帅,是陛下恩典,让猫归了原位。”他用银签子戳了戳猫腹,“记住,别让它碰忍冬,那草能验出硝皮味。”
东厂地牢的铁笼里,真猫正用爪子疯狂扒拉笼底。压缩饼上的“丹”字被抓得稀烂,饼渣混着猫血凝成紫黑色——昨夜它咬断爪链时,被铁笼的倒刺划开了掌垫。笼外的番役往食盆里倒了些浑浊的水,水面漂着的磷光与海祭码头的疫水同色。
“畜生就是畜生。”番役啐了口唾沫,往笼里扔了块新的压缩饼。饼面的“丹”字在火把下泛着油光,里面掺的安神散比王承宗当年用的剂量重了三倍,“王公公说了,让它吃着北境的饼,死也得死在北境的味里。”
黑猫突然停止扒抓,绿眼珠死死盯着牢门。那里的砖缝里渗进点微光,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是沈砚!老翰林不知何时换上了东厂番役的服饰,手里攥着块从北境带来的忍冬干花,花瓣在袖袋里微微颤动。
三日前,张小帅抱着那只假猫冲进童子祠时,沈砚就觉出了不对。真猫左眼角的白毛沾着海祭码头的盐霜,假猫的毛却带着股硝石味;真猫见了忍冬会蹭花瓣,假猫却对着花枝龇牙。他连夜托王承宗的旧部查探,才知王德全早在半月前就派了替身,用只硝制尾巴的假猫换走了真猫。
“别出声。”沈砚将忍冬花从砖缝塞进去。真猫立刻用爪子接住,花瓣上的露珠滴在它的伤口上,竟泛起层淡金的光——是灵宠的精魂在护着它。沈砚突然想起《猫眼成像图谱》里的话:“猫瞳记影,遇旧物则显”,他从怀里掏出片从海祭码头捡的贝壳,贴在铁笼上。
贝壳的磷光透过铁栏,照得猫瞳骤然收缩。里面的影像如潮水般涌来:王德全的亲信用沾了硝石的布捂住真猫的口鼻,假猫被塞进绣着忍冬的布袋;张小帅抱着假猫在童子祠流泪,林小满正往猫嘴里喂安神散,以为能让“黑煤球”好受些;最骇人的是海祭码头的仓库里,总旗正往木箱里装新的压缩饼,饼里掺的不是安神散,是能让猫瞳永久性失明的“瞎眼砂”。
“他们要毁了它的眼睛。”沈砚的指节捏得发白。铁笼的锁孔是三角形状,与王承宗腰牌的缺角严丝合缝。他摸出藏在靴筒里的腰牌,刚要插进锁孔,就听见地牢外传来脚步声——王德全来了。
“沈先生倒是痴情。”王德全摇着折扇,扇面画的竟是海祭码头的夜景,“这猫明日就要‘意外’死了,你偏要来送最后一程。”他示意番役打开铁笼,“让它再看看老熟人,也算全了北境的情分。”
真猫突然从笼里扑出来,不是扑向王德全,而是叼住沈砚手里的贝壳,纵身跳进旁边的水道。那是王承宗当年修的密道,直通西苑的御河。王德全的铁爪挥空时,只抓到几根带血的猫毛,毛根处还缠着点压缩饼渣。
“追!”王德全的折扇捏得粉碎。水道里传来猫爪划水的声音,越来越远,混着御河的水流声,像支仓促的逃亡曲。
三日后,嘉靖帝在御河岸边发现了这只猫。它浑身湿透,爪垫的伤口已经结痂,嘴里还叼着那片贝壳。皇帝将猫抱进丹房时,假猫正蹲在御案上,看见真猫的瞬间,绿眼珠里的颜料顺着泪水淌下来,露出底下浑浊的棕黄色。
“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倒用到朕这儿了。”嘉靖帝踢翻假猫,真猫突然跳上案几,用爪子指向香炉里的灰烬——那是沈砚托人送来的密信,上面画着东厂地牢的铁笼,笼底的“丹”字饼被猫爪抓得不成样子。
王德全跪在丹房中央,蟒袍上的猫皮尾巴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填充的棉絮。“陛下饶命!老奴只是怕这畜生惊扰圣驾……”
“怕它惊扰,还是怕它说出海祭的事?”嘉靖帝将贝壳扔在他面前,磷光在壳内显出王德全与总旗分赃的影像,“这猫爪抓烂的不是饼,是你们的狼子野心。”
真猫突然对着丹炉嘶吼。炉底的灰烬里,露出半截染血的压缩饼,饼里掺的“瞎眼砂”在火光下泛出灰黑色。皇帝突然想起王承宗献猫表上的话:“北境的饼养人,也能养鬼”,此刻才懂,那些掺了东西的压缩饼,早成了东厂害人的利器。
东厂地牢的铁笼被拆那天,沈砚亲自去了北境。张小帅抱着失而复得的真猫,发现它左眼角的白毛上,多了道细小的疤痕,像片微型的忍冬叶。“它记住了。”沈砚摸着猫背,“记住了谁是真心护着它,谁是要置它于死地。”
后来,王德全被抄家时,从他的密室里搜出了无数猫皮,每张皮的左眼角都缝着撮白毛。童子祠的假猫被埋在忍冬丛下,林小满说这样能让硝石味散得快些。
真猫常跟着嘉靖帝去西苑,有时会蹲在丹炉前,对着里面的压缩饼出神。苏半夏说,它是在提醒皇帝,有些饼能填腹,有些饼却藏着刀。
有天夜里,张小帅梦见真猫在海祭码头奔跑,爪下的“丹”字饼化作漫天忍冬花。醒来时,童子祠的供桌上,那只猫正用爪子把压缩饼推给香客带来的孩子,绿眼珠里映着饼渣,像在说:北境的饼,本该养活人,不该喂恶鬼。
喜欢大明锦小旗请大家收藏:(m.vipxiaoshuo.com)大明锦小旗VIP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