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换猫计
《换猫记》
北境军营的猫蹲在断墙根,绿眼珠木然地望着虚空。张小帅捏着纸钱灰的手悬在半空,这已经是第三回了——灰末粘在猫的角膜上,只拓出片混沌的白,连半分磷光都没有。苏半夏的听诊器贴在猫胸口,心跳声慢得像漏了风的钟,全然没有真猫那种急促有力的搏动。
“不对劲。”少年突然按住猫的后颈,指尖在绒毛里摸到处突兀的光滑。他猛地将猫耳掀开,耳后的毛果然少了一撮,露出的皮肤光洁如玉——真猫的耳后有块月牙形的疤,是去年被刘书吏的铁爪划的,当时流的血染红了半块镇疫符。
“他们换了猫!”张小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猫背上,那畜生竟连抖都没抖一下。他突然想起三日前黑猫自燃的猫毛,那根朱砂猫毛在地上烧出“逃”字时,真猫的瞳孔里曾闪过铁笼的影子,当时只当是幻象。
苏半夏的药箱“哐当”落在废墟里,《猫眼成像图谱》从箱底滑出,沈砚批注的“猫耳后有本命毛,拔之则失灵性”几个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捡起根从猫身上掉落的毛,放在鼻尖嗅了嗅:“有硝石味,是被人用镊子连根拔的,这是东厂的‘去灵术’,让假猫看上去与真猫无异,却再也记不住影像。”
三瘸子拄着拐杖踉跄赶来,独眼里的红血丝像要渗出来。他从怀里掏出块撕碎的绸布,上面绣着半只黑猫,正是林小满娘给真猫做的肚兜:“今早去给祠堂的猫送吃的,见着个穿飞鱼服的往猫窝里塞这东西,俺追出去时,只捡到这半块布。”绸布的边缘沾着点磷粉,与海祭码头的磷砂同色。
假猫突然对着西北方向弓起背,喉咙里发出机械的呜咽。张小帅顺着它的目光看去,炼丹房的废井里正飘出缕黑烟,烟里裹着点猫毛焦味——与去年丹炉走水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真猫在井里!”少年突然想起真猫总爱往废井里钻,那里的砖石缝里藏着王承宗刻的密信。他扑到井边往下看,井壁的青苔上果然有抓挠的痕迹,最深的一道印里卡着半片忍冬花瓣,是苏半夏前日给真猫别在耳后的。
苏半夏突然将银针掷向井口,针尖坠到一半竟停住了,被什么东西挡住。借着从药箱里翻出的银镜反光,他们看见井壁上横着块青石板,板下隐约传来微弱的猫叫,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是铁笼!”三瘸子突然用拐杖猛撬井沿的砖块,“总旗的人定是把真猫锁在铁笼里,再用石板压住,假装是意外坠井!”老汉的拐杖头突然碰到个硬物,摸出来一看,竟是把染血的镊子,镊尖还缠着几根黑毛,毛根处带着血肉。
张小帅拽过旁边士兵的腰刀,奋力劈向青石板。石板裂开的瞬间,股浓烈的尸油味涌了上来——铁笼里的真猫被铁链锁着,左前爪的肉垫已经磨烂,爪边扔着块啃了一半的“丹”字饼,饼上的“丹”字被猫血浸得发紫,与假猫身上的硝石味混在一起,呛得人喘不过气。
“它在给我们留线索!”苏半夏突然认出饼上的牙印,比寻常猫的牙印深两分,是真猫故意咬出的标记,“这饼里掺了东西,与总旗往疫菌里加的磷石粉一样!”
真猫看见他们,突然发出凄厉的嘶鸣,绿眼珠里的影像透过井口的光投在井壁上:总旗举着镊子,正往假猫耳后拔毛;王德全的亲信将真猫塞进麻袋,麻袋上绣着的三角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最骇人的是东厂的地牢里,铁笼旁堆着十几个同样的黑麻袋,每个袋口都露出截猫尾巴,耳后都少了一撮毛。
“他们不止换了一只猫!”张小帅的手开始发抖。去年冬天北境各地都丢过黑猫,当时只当是被狼叼走了,现在看来都是被东厂掳走,用来替换那些见过海祭真相的灵猫。
三瘸子突然将拐杖插进铁笼的锁孔,用力一撬,铁链“哐当”断开。真猫纵身跳出笼,扑进张小帅怀里,爪尖死死攥住他的衣襟,像怕再次被夺走。井壁的影像还在继续,这次显出的是海祭码头的仓库,总旗正往木箱里装假猫,箱面的“卫”字下藏着“送京”二字。
“他们要把假猫送进京城!”苏半夏突然明白,“让假猫在陛下面前显不出影像,再污蔑真猫是妖物,这样海祭的真相就永远没人知道!”
军营的号角突然响起,张校尉带着士兵们冲了过来。原来沈砚从诏狱传来消息,说东厂要在今日午时用假猫替换真猫,再将真猫沉井灭口。“快带真猫去码头!”张校尉的佩刀在阳光下闪着光,“沈先生说只有让真猫在陛下面前显出影像,才能揭穿他们的阴谋!”
真猫突然从张小帅怀里挣出来,叼起井边的镊子往码头跑。爪尖在地上拖出的血痕,连成条断断续续的线,直指停在七号泊位的官船。总旗正指挥番役将装假猫的木箱搬上船,看见真猫的瞬间,铁爪突然挥向箱锁:“快把这畜生扔海里!”
真猫纵身跳上木箱,绿眼珠在阳光下亮得惊人。里面的假猫吓得缩成一团,耳后的秃毛在光里格外刺眼。张小帅突然将纸钱灰撒向真猫的瞳孔,磷光瞬间炸开,海祭码头的童尸影像、假猫的制作过程、东厂地牢的黑麻袋,一一在空气中显形,映得官船上的士兵们目瞪口呆。
“这才是真猫!”沈砚不知何时站在船头,手里举着王承宗的腰牌,“总旗用假猫欺瞒陛下,罪该万死!”
总旗的铁爪刚要刺向真猫,就被张校尉的刀架住了。真猫突然对着官船的船舱嘶吼,那里的暗格里藏着王德全给嘉靖帝的密信,说“北境猫妖已除,海祭之事永绝后患”。
午时的日头正烈,真猫蹲在官船的桅杆上,左耳朵后的月牙疤在光里泛着淡金。张小帅摸着它耳后新生的绒毛,突然明白那撮被拔掉的毛不算什么——真正的灵性藏在心里,藏在那些记着真相的瞳孔里,任谁也夺不走。
后来,假猫被扔进海里时,身上的硝石味在浪里散成白烟。真猫跟着沈砚进了京,据说在陛下面前显出了海祭的全貌,总旗和王德全的党羽全被拿下。
北境的炼丹房废墟上,张小帅给真猫重新种了片忍冬。猫耳后的新毛长出来时,带着点忍冬花香,少年知道,这畜生再也不会被人换走了,因为北境的风里,全是记着它模样的味道。
有天夜里,林小满梦见真猫在井里对着月亮叫,叫一声,井壁就多出道抓痕,那些痕迹连起来,像个巨大的“真”字,在月光下闪着磷光,亮得能照见每处被掩盖的伤口。
《爪甲血》
沈砚的亲卫掀开破碗巷粪堆上的石板时,一股腥甜混着腐臭的气味涌了出来。血包被油纸层层裹着,浸透的暗红在灰土里洇出不规则的痕,像只摊开的手。亲卫用刀尖挑开最里层油纸,片月牙形的猫爪甲滚落在地,爪尖嵌着的青灰色布屑,与东厂番役制服的料子分毫不差。
“是黑煤球的爪甲!”张小帅的声音发颤。他认得这爪甲,上个月给猫修剪爪子时,左前爪的甲片被铁笼勾出个小豁口,此刻那豁口还清晰地留在上面。少年突然想起三日前真猫从井里被救出来时,左前爪一直蜷着,当时只当是受了伤,现在看来竟是被人硬生生拔了爪甲。
仵作蹲在粪堆旁,用银簪挑起血包上的残渣。簪头立刻泛出灰黑色,他脸色骤变,往后退了半步:“是水银!这猫被灌了水银,五脏六腑都该烂了,活不过三天……”
苏半夏的药箱“哐当”撞在墙上,银针撒了一地。她扑过去抓起爪甲,指尖触到甲根处未干的血——是活血!说明猫还没死,拔爪甲和灌水银都是不久前的事。《猫眼成像图谱》从她怀里滑落,沈砚批注的“水银可毁磷影,使猫瞳成废镜”几个字,正对着粪堆里渗出的血珠。
“他们不想让猫活,更不想让它说出真相。”沈砚的指节捏得发白。亲卫在血包旁还找到半块压缩饼,饼渣里掺的“瞎眼砂”比上次见的更粗,显然是想让猫在失明中痛苦死去。他突然想起东厂地牢的布局图,总旗的密室里有口熬药的铜锅,专门用来处理“不听话的活物”。
黑猫突然从破碗巷的阴影里窜出来,左前爪果然空着,甲床处结着黑紫色的痂。它对着粪堆里的血包嘶吼,绿眼珠里的影像透过泪光投在墙上:总旗正捏着猫嘴往里面灌水银,番役们按住挣扎的猫爪,用铁钳硬生生拔下爪甲;更骇人的是铜锅里翻滚的液体,漂着几撮黑毛,与真猫的毛发同色。
“它逃出来了!”张小帅突然反应过来。猫爪尖的东厂布屑,定是挣扎时从番役身上抓下来的;血包被藏在粪堆,是怕被搜走当证据。他摸出怀里的忍冬干花,往猫嘴里塞了点粉末——那是苏半夏配的解毒剂,能暂时压制水银的毒性。
三瘸子拄着拐杖堵住巷口,烟袋锅的火星在晨雾里明明灭灭。巷外传来东厂番役的脚步声,总旗的声音像淬了冰:“挨家挨户地搜!就算翻遍粪堆,也要把那畜生找出来!”老汉突然将拐杖插进粪堆,挡住去路,“要搜先搜俺这把老骨头!”
黑猫突然钻进苏半夏的药箱,绿眼珠在黑暗里亮得像灯笼。沈砚迅速将药箱锁好,亲卫们换上东厂的服饰,装作正在搜查的样子。总旗带着人闯进来时,目光立刻落在粪堆旁的血包上,铁爪挑起爪甲冷笑:“看来是活不成了,也算省了咱们的事。”
苏半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药箱里的黑猫正用爪子扒拉箱底的银针,她能听见轻微的呜咽声,像在强忍着水银发作的剧痛。仵作突然“哎呀”一声,指着血包旁的猫毛:“这毛根是直的,真猫的毛根该是卷的,怕是只野猫的血包吧?”
总旗的脸色变了变,却没再深究。他踹了粪堆一脚,带着人往别处搜去,临走时丢下句:“活要见猫,死要见尸,三天后要是还找不到,你们都去填粪堆!”
番役的脚步声远了,沈砚立刻打开药箱。黑猫蜷缩在箱底,嘴角挂着白沫,绿眼珠的光已经开始发暗。苏半夏迅速用银针扎向它的百会穴,试图逼出体内的水银,可猫的呼吸越来越弱,爪甲处的黑痂开始渗血。
“得用北境的‘换血术’。”沈砚突然想起王承宗的手札,“取活的灵宠精血,混着忍冬汁灌下去,或许能解水银毒。”可灵宠早在海祭时被总旗烧死,哪里去找精血?
黑猫突然用头蹭苏半夏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呜”声。它的绿眼珠里,竟映出炼丹房废墟的画面——王承宗当年埋灵宠骨灰的地方,长出了株奇异的植物,根茎泛着淡金,像凝结的精血。
“是灵宠转世!”苏半夏突然跳起来。去年春天她在废墟种忍冬时,确实见过这株草,当时只当是普通的杂草。沈砚带着亲卫往废墟跑时,黑猫突然从药箱里挣出来,踉踉跄跄跟在后面,左前爪的血滴在地上,连成条断断续续的金线。
炼丹房的断墙后,那株奇异的草果然在月光下泛着金芒。沈砚用银刀割下根茎,汁液滴在碗里,竟真的像血一样粘稠。苏半夏混着忍冬汁灌进猫嘴里时,黑猫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绿眼珠里的水银毒影与灵宠金光缠斗,像两团翻滚的云。
三天后,当总旗带着番役再次闯进破碗巷时,看见黑猫蹲在粪堆上,左前爪的新甲已经长出半寸,爪尖泛着健康的粉。它的绿眼珠里,正清晰地映出总旗灌水银、拔爪甲的画面,连番役们的狞笑都看得一清二楚。
“拿下!”沈砚的声音震得巷墙掉灰。亲卫们举着刀围上来时,总旗还在嘶吼:“这不可能!水银毒无解!”黑猫突然扑过去,用新长的爪甲抓破他的脸,甲尖沾着的灵宠汁液在伤口处烧出个三角符——与海祭码头的阵眼符一模一样。
仵作后来查验总旗的尸体,发现他体内也有水银残留。沈砚说,那是黑猫在挣扎时,抓挠他的手,将毒血渗了进去。“这叫以毒攻毒,也是天意。”
黑猫的新爪甲长齐那天,北境下了场春雨。张小帅带着它去童子祠,林小满用红绳给它左前爪系了个铃铛,铃铛响一声,猫瞳里就闪过片灵宠草的金光。苏半夏说,那是灵宠在护着它,也是北境的土地在记着,这只猫为真相受了多少苦。
有天夜里,破碗巷的粪堆旁长出株忍冬,花瓣是罕见的金色。三瘸子说那是猫血和灵宠汁浇出来的,风吹过时,花香里总带着点淡淡的铜锅味,像在提醒所有人:有些伤害,就算愈合了,也该被记住。
《焚猫祭》
苏半夏的指尖划过《猫眼成像图谱》最后一页,红笔写就的“猫有九命,唯怕火焚”在烛火下泛出血色。她猛地一拍案几,铜镇纸震得《海祭码头布防图》簌簌作响:“他们要烧死真猫!在海祭码头,用童男的尸体当引!”
案上的黑猫突然弓起背,左前爪的新甲在木头上划出三道血痕。它的绿眼珠里,海祭码头的灯塔正在冒烟,四十九具童尸被铁链锁在祭台四周,尸身上的朱砂符在风中猎猎作响,符角缠着的猫毛已经开始泛焦——正是真猫被拔掉的那撮本命毛。
“总旗知道猫怕火。”张小帅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布防图上,正好晕开七号泊位的位置。那里标注着“积薪处”,去年冬天三瘸子曾看见番役往那里堆了十几车干柴,当时只当是给码头守夜人烧的,现在看来竟是焚猫的薪火。
沈砚突然将北境舆图铺开,指尖重重戳在海祭码头与军营之间的暗河:“他们要用童尸的油脂引火,再借涨潮的风把火势吹向军营,让所有人都以为是猫妖作祟,烧了码头和营盘灭口!”亲卫在他脚边铺开块从东厂搜出的黑布,上面绣着个火焰形的三角符,符心嵌着颗猫骨珠。
黑猫突然对着暗河方向嘶吼,瞳孔里的影像切换成总旗的密室。铜锅里熬着的童尸油脂泛着金芒,总旗正往里面扔猫骨粉,蒸汽里飘出的猫毛在火光中蜷成小球——是真猫被拔下的爪甲烧成的灰。
“今夜子时涨潮。”苏半夏翻出沈砚批注的潮汐表,上面用红圈标着“焚猫吉时”,“他们算准了潮水会漫过祭台,让火借水势烧得更旺,连骨头渣都剩不下。”她将银针插进药箱的铜锁,里面藏着从灵宠草里榨的汁液,沈砚说这东西能防火。
破碗巷的乞丐们聚在巷口,卖花阿婆的竹篮里装着四十九个浸透硫磺水的布偶,每个布偶都缠着忍冬藤:“俺们去祭台救娃的尸体,你们去救猫!”拉黄包车的老陈磨亮了车轴铁,比东厂的铁爪还锋利,“去年俺拉过总旗的人,知道积薪处有个暗道,能通祭台底下。”
海祭码头的风裹着尸油味,祭台四周的干柴已经堆到丈高。总旗举着火把站在灯塔下,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火光里闪着凶光。真猫被铁链锁在祭台中央,爪甲处的黑痂又裂开了,血珠滴在童尸身上,竟让那些僵硬的小身子微微颤动。
“时辰到!”总旗将火把伸向干柴。硫磺水浸透的布偶突然从暗处飞来,砸在柴堆上“滋啦”冒白烟。三瘸子带着乞丐们举着硫磺粉冲出来,与东厂番役混战在一起,忍冬藤缠在童尸身上,竟在火里开出小小的黄花。
张小帅顺着暗道钻进祭台底下,黑猫的嘶吼声从头顶传来。他摸出灵宠草汁液,往铁链锁孔里灌了点,锁“咔嗒”弹开时,总旗的铁爪已经挥到了祭台边。
“抓住那畜生!”总旗的铁爪划破张小帅的胳膊,血珠溅在真猫身上。那畜生突然纵身跃起,绿眼珠里的磷光在火光中炸开,映出总旗往童尸嘴里塞“丹”字饼的画面,映出他用铁钳拔猫爪甲的狞笑,映出东厂地牢里堆着的黑麻袋——所有被换走的猫都在里面,尸身早已被水银蚀得不成样子。
“这猫真是活证!”番役们的阵脚乱了。苏半夏趁机将灵宠草汁液泼向真猫,那畜生的皮毛顿时泛出层淡金光,火焰舔到它身上时竟自动退开,像被无形的墙挡住。
潮水漫过祭台的瞬间,老陈突然从积薪处的暗道钻出来,车轴铁砸向总旗的火把。硫磺粉遇着火星炸开蓝焰,将干柴堆烧得噼啪响,却在靠近童尸和真猫的地方自动熄灭——是忍冬藤和灵宠草在护着它们。
真猫突然挣脱铁链,扑向总旗的脸。爪尖的灵宠草汁液溅在他脸上,那片得意的狞笑顿时僵住,皮肤像被沸水烫过一样起泡。张小帅趁机抱起猫往暗道跑,身后传来沈砚带着官差赶来的呐喊,火把的光在海面上铺成条金路。
晨光爬上船舷时,祭台的火已经灭了。四十九具童尸被小心地收殓,每个孩子的手里都攥着片忍冬叶。真猫蹲在废墟上,左前爪的新甲在阳光下泛着淡金,绿眼珠里映着往来的官差,像在数着这些人里谁是干净的。
后来,总旗被烧死在灯塔下,飞鱼服的金线融在骨灰里,变成难看的黑疙瘩。沈砚在祭台地基里挖出块猫爪甲,是真猫故意留下的,甲根处的血在石头上凝成个“真”字。
张小帅把四十九具童尸葬在灵宠草旁边,那里长出的忍冬藤缠着猫爪甲,开的花永远带着点磷光。苏半夏的药箱里总躺着个装灵宠草汁的小瓷瓶,她说每次打开,都能看见瓶底沉着点猫毛,在阳光下闪着金,像那夜祭台上不灭的光。
真猫常趴在童子祠的供桌上,绿眼珠里映着香客们的脸。有天林小满指着猫瞳说:“里面有海。”众人凑近了看,磷光里果然有片干净的海,四十九个孩子在浪里捡贝壳,黑猫蹲在礁石上,左前爪的新甲在阳光下亮得像颗星。
《烬中猫》
沈砚的马蹄踏碎海祭码头的晨雾时,灯塔下的柴薪已经堆成小山。真猫被铁笼罩着悬在半空,铁链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响,爪甲处的血珠滴在干柴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点。王承宗举着火把站在柴堆前,貂帽下的脸在火光里扭曲,左眉骨的刀疤泛着油光:“沈大人来晚了!这猫是陛下要的祭品,烧了它,海祭才算圆满!”
沈砚翻身下马,亲卫们迅速将柴堆围住。他盯着王承宗手里的火把,那火苗舔着空气的样子,与东厂密档里画的“焚猫祭”分毫不差。“王千户何时成了总旗的爪牙?”沈砚的指尖划过腰间的玉佩,那是王承宗当年送他的,上面刻着“守北境”三个字,此刻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铁笼里的真猫突然炸起毛,绿眼珠里的影像透过铁栏投在地上:王承宗被总旗按在童尸堆里,铁爪抵着他的咽喉,逼他写下“献猫焚祭”的奏折;总旗往他酒里掺了迷药,让他在假供词上画押;最骇人的是灯塔顶层,总旗的亲信正往青铜镜上涂磷粉,镜光反射在海面上,引着七艘黑船往雾里钻——是运疫菌的船,要借焚猫的混乱靠岸。
“你被胁迫了。”沈砚突然明白。王承宗举火把的手在发抖,指缝里漏出的火星总也碰不到柴堆,靴底在地上磨出的圈,与黑猫瞳孔里总旗密室的机关纹路一模一样。
王承宗的火把突然掉在地上,滚到柴堆边却没引燃。真猫的血珠滴在柴薪上,竟冒出层淡金的光——是灵宠草的汁液!沈砚突然想起苏半夏说的,昨夜她偷偷往猫爪上涂了汁液,看来这猫早就知道会被焚祭,一路留着记号。
“沈大人快看!”亲卫指着灯塔的青铜镜。镜光里的黑船突然在雾里现形,船帆上的“敌”字被磷粉映得通红。总旗的亲信举着刀冲出来,却被王承宗突然绊倒,铁爪插进自己的咽喉。
“北境不能亡。”王承宗的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块沾血的绸布,上面是嘉靖帝的真迹:“海祭乃妖妄,速查总旗党羽。”原来陛下早就识破了阴谋,让王承宗假意顺从,等着今日人赃并获。
柴堆突然“轰”地燃起大火,却是从反方向烧的——三瘸子带着乞丐们在积薪处放了把火,用硫磺粉引着烧向黑船,断了敌军的退路。真猫在铁笼里嘶吼,绿眼珠里的影像在火光中炸开:四十九个孩子的笑脸围着黑猫,忍冬花在他们脚下开得金灿灿的。
沈砚挥刀砍断铁链,真猫纵身跳进他怀里,爪尖沾着的灵宠草汁液在他衣襟上烧出个小小的三角符,却不伤皮肉。王承宗突然冲向灯塔,用身体挡住射向真猫的箭,箭头穿透他的胸膛,带出的血溅在青铜镜上,映出个完整的“忠”字。
潮水漫过码头时,黑船已经被官差尽数俘获。总旗的党羽跪在柴堆边,看着真猫瞳孔里映出的罪证,一个个面如死灰。苏半夏抱着王承宗的尸体,发现他袖袋里藏着片猫爪甲,是去年真猫抓伤他时留下的,上面还缠着根忍冬藤。
天亮时,张小帅在灯塔下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北境有猫,记恶如铭”。真猫蹲在碑前,左前爪的新甲在阳光下泛着淡金,绿眼珠里映着往来的官差,像在数着这些人里谁配得上“北境”二字。
后来,嘉靖帝下旨废了海祭,将总旗的党羽尽数斩首。王承宗被追封为“北境忠勇侯”,童子祠里多了个戴貂帽的牌位,旁边摆着只黑猫的瓷像,左眼角的白毛沾着点朱砂。
苏半夏的《猫眼成像图谱》最后一页,多了行小字:“猫有九命,一命记恩,一命记仇,七命护北境。”张小帅每次翻到这里,都能看见真猫蹲在案上,绿眼珠里的海永远平静,四十九个孩子在浪里捡贝壳,王承宗站在灯塔下,对着猫笑,像在说:“看,咱们守住了。”
有天夜里,破碗巷的人听见海祭码头传来猫叫,像在撒娇。张小帅提着灯笼去看时,柴堆的灰烬里长出株灵宠草,草叶上的露珠在月光下滚着,像滴没擦干的猫泪,落在石碑上,晕开个小小的爪印,暖得像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饼破笼》
张小帅的竹篓砸在海祭码头的青石板上,北境压缩饼滚得满地都是。硬邦邦的饼子带着棱角,砸在柴薪堆上发出“咚咚”闷响,像无数只拳头在捶打这即将燃起的炼狱。他抓起一把饼用力往前扔,嘶吼声混着潮水的腥气:“这饼子能顶三天火!俺们去年在炼丹房试过!”
最前面那块饼带着风声,正撞在悬着的铁笼锁扣上。“咔嗒”一声脆响,铁链突然松了,真猫像道黑闪电窜出来,绿眼珠在火光里亮得惊人,直扑王承宗的脸。它的利爪狠狠挠过那道刀疤,带起的血珠溅在总旗刚点燃的火把上,“滋啦”冒起白烟。
“孽畜!”王承宗捂着脸后退,火把掉在柴堆边,却被滚来的压缩饼挡住。饼面的“丹”字在火星里泛出紫黑,是去年冬天炼丹房走水时,孩子们用这饼堵火门留下的焦痕——当时三瘸子说这饼掺了麦麸和药渣,烧起来慢,能当临时的防火砖。
沈砚突然反应过来,对着亲卫大喊:“把饼往柴堆里塞!”亲卫们手忙脚乱地将压缩饼塞进干柴缝隙,那些硬邦邦的饼子果然像楔子一样卡住薪火,总旗举着新火把冲过来时,火苗舔到饼面就蔫了下去,在“丹”字上留下圈焦边。
铁笼里的真猫早在窜出时,就用爪尖勾走了王承宗腰间的密信。此刻它蹲在祭台顶端,绿眼珠里的影像在海面上铺开:总旗逼着王承宗在假奏折上画押,砚台里的墨混着童尸的血;青铜镜后的暗格里,藏着七艘黑船的调度令,船帆编号与压缩饼上的“丹”字刻痕严丝合缝。
“那不是王千户!”苏半夏突然指着被猫抓伤的脸。刀疤边缘的皮肤在流血时泛出灰黑,是东厂秘制的“易容膏”遇血后的反应,“是总旗的替身!真的王千户还被锁在灯塔里!”
假王承宗的脸瞬间扭曲,从靴筒里抽出铁爪:“烧了这猫!别让它显出真容!”番役们举着火把围上来,却被地上的压缩饼绊得人仰马翻。张小帅趁机爬上祭台,将灵宠草汁液抹在真猫背上,那畜生的皮毛顿时泛出金光,火焰靠近时自动绕开。
真猫突然对着灯塔嘶吼,瞳孔里的影像切换成塔顶。真王承宗被铁链锁在青铜镜旁,嘴里塞着布团,却用脚在地上划着什么——是暗河的闸门密码!沈砚立刻带着亲卫往灯塔冲,压缩饼砸在追来的番役头上,硬得像块石头。
“去年冬天,俺们用这饼子堵过炼丹房的火。”三瘸子拄着拐杖,将最后几块压缩饼塞进柴堆最底层,“孩子们说,这饼能顶事,因为里面有北境的麦子,有忍冬的根,烧不坏的。”他的拐杖突然撬开柴堆下的暗格,里面露出个油布包,是王承宗藏的童尸名册,每页都夹着片压缩饼渣。
假王承宗见势不妙,突然将火把扔进暗河。磷光顺着水流窜起来,却在碰到从饼子里渗的药渣时灭了——是苏半夏掺在饼里的硫磺粉起了作用。真猫纵身从祭台跃下,爪尖沾着的名册纸页在他脸上划出红痕,假皮被刮开一角,露出总旗那张狰狞的脸。
“果然是你!”沈砚的刀架在总旗脖子上时,真王承宗被亲卫从灯塔扶了出来。他看见满地的压缩饼,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去年我给孩子们发饼时说,这是北境的骨头,硬着呢,原来真能顶住火。”
潮水退去时,柴堆只烧了个边角,压缩饼焦黑的外壳里,麦麸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真猫蹲在饼堆上,左前爪的新甲沾着饼渣,绿眼珠里映着被救下的童尸,每个孩子的手里都攥着半块没烧透的饼,像握着块小小的北境。
后来,总旗被押赴刑场时,怀里还揣着块焦饼,“丹”字被他的血浸成了暗红色。王承宗在童子祠前种了片麦田,说要让孩子们都知道,北境的麦子能做饼,能顶火,更能撑住这片土地的骨头。
张小帅常带着真猫去麦田,看着风吹麦浪像片金海。苏半夏说,这猫每次闻到饼香,瞳孔里都会浮出四十九个孩子的笑脸,手里举着压缩饼,在火里走着,却一点都不疼,因为饼里有北境的魂,烧不坏的。
有天夜里,三瘸子梦见孩子们围着篝火吃饼,黑猫蹲在中间,绿眼珠里的火光暖融融的,像把永远烧不尽的北境之火,在潮声里轻轻跳。
《符烬御批》
混乱中,黑猫的爪尖扫过总旗掉落的火把,火星像群惊惶的金虫,落在王承宗的朝服前襟。藏在衣襟里的朱砂符突然腾起蓝焰,符纸蜷成焦黑的蝴蝶时,烟雾中竟浮出行暗红色的字——“焚猫灭迹,海祭之事永不得外泄”,笔锋凌厉如刀,正是嘉靖帝御批的笔迹。
“陛下果然……”沈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亲卫递来的水囊在他手中颤出涟漪。烟雾里的御批还在明明灭灭,每个字的笔画间都缠着猫毛灰,与真猫被拔掉的那撮本命毛同色。他突然想起王承宗假死前塞给他的密信,说“陛下御案上的白猫,项圈里藏着半片朱砂符”。
黑猫蹲在祭台残骸上,绿眼珠里的影像透过符纸烟雾,映出西苑丹房的景象。嘉靖帝正用金簪挑着半片朱砂符,白猫雪团儿的项圈敞开着,里面露出的另一半符纸,与王承宗衣襟里的正好拼合成完整的三角——原来这道御批早被拆成两半,一半给了王承宗当“催命符”,一半留在白猫项圈当“定心丸”。
“是总旗偷了陛下的御批。”王承宗捂着被猫爪挠破的脸,血珠滴在焦符上,晕开片淡金。他突然扯开朝服内衬,里面缝着层薄羊皮,上面用针脚绣着御批的全文:“海祭用童男四十九,已炼磷丹进献,恐猫记影外泄,着东厂焚猫灭迹,钦此。”针脚里嵌着的猫毛,在火光中泛出磷光。
张小帅突然将压缩饼往空中抛去,硬饼子砸在灯塔的青铜镜上,镜面裂开的纹路里,涌出更多烟雾。总旗的亲信举着刀冲过来时,烟雾中突然浮现出四十九具童尸的虚影,每个虚影的头顶都飘着片朱砂符,符角缠着的猫毛在风中结成黑丝,像无数只手在指向御批。
“这符是总旗逼陛下写的!”苏半夏的银针穿透烟雾,针尖沾着的灵宠草汁液在御批字迹上烧出小坑。她认出符纸边缘的水渍,与东厂密档里记载的“逼宫墨”成分一致——总旗用北境疫菌威胁陛下,说若不写下御批,就让疫毒蔓延至京城。
黑猫突然对着青铜镜嘶吼,镜中烟雾里的嘉靖帝正在发抖,案上的白猫雪团儿用爪尖勾着御笔,笔尖悬在另一道奏折上,那奏折的题字是“赦免北境猫灵,彻查海祭案”。原来陛下早有悔意,只是被总旗的党羽钳制,才让御批成了催命符。
“总旗藏着另一半符!”王承宗突然扑向被官差按倒的总旗,撕开他的靴筒。里面果然藏着半片焦黑的符纸,上面的“焚”字被猫爪抓得稀烂,爪痕里嵌着的正是真猫被拔掉的爪甲碎片。
烟雾渐渐散去时,青铜镜的裂纹里,四十九具童尸的虚影对着黑猫鞠躬,然后化作点点金光,渗进北境的土地里。真猫蹲在焦符堆上,左前爪的新甲沾着朱砂,绿眼珠里的影像换成了西苑的麦田——嘉靖帝正亲自耕种,白猫雪团儿蹲在田埂上,项圈里的半片符纸已经烧成了灰。
沈砚将御批的残片收进锦盒时,发现焦符的灰烬里混着忍冬花瓣。王承宗说,这是他每次去海祭码头,都会偷偷给童尸献的花,没想到花瓣竟嵌进了符纸的纤维里,成了揭穿阴谋的证物。
潮水漫过码头时,总旗的党羽被铁链锁在祭台残骸上,烟雾中残留的御批字迹,像道无形的烙印刻在他们脸上。张小帅抱着黑猫往破碗巷走,猫爪上的朱砂在他手背上印出个小小的三角符,却不觉得疼,反而有种暖融融的热。
后来,嘉靖帝下旨重审海祭案,将总旗的党羽尽数处决,还为四十九个童男立了“义童碑”。王承宗官复原职,每次巡视北境,都会带着片朱砂符的残片,说要让这符烬提醒自己,有些真相哪怕被御批压着,也该见天日。
黑猫常趴在义童碑上,绿眼珠里的御批字迹早已褪尽,只剩下片干净的海。苏半夏说,这猫在等那道真正的御批——等有一天,陛下能亲自来北境,在碑前写下“海祭之罪,朕知之,朕悔之”,让四十九个孩子的魂灵,能安心随着潮声回家。
有天夜里,沈砚梦见烟雾中的御批化作只白猫,与黑猫在海面上追逐。惊醒时发现案上的《猫眼成像图谱》翻开着,最后一页多了行猫爪印,像在写“御批会老,真相不朽”,墨迹里混着的朱砂粉,在月光下泛着淡金,像极了符纸烧出的暖烟。
六、猫眼无光
《三角劫》
黑猫的血溅在海祭码头的青石板上,像朵骤然绽开的黑梅。王承宗的刀还插在它喉咙里,刀穗上的铜铃随着他的喘息轻轻晃动,铃音碎得像猫最后一声呜咽。少年扑过去时,黑猫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却仍用爪子勾着他的荷包,爪尖的血在粗布上洇出个模糊的三角。
“为什么?”张小帅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王承宗的刀刚拔出来,血珠就顺着刀刃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他看见王承宗左眉骨的刀疤在抽搐,那道疤是去年为护着猫挡箭时留下的,此刻却沾着猫的血。
王承宗没说话,只是将刀扔在地上。青铜镜反射的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瞳孔里的惊恐——镜中突然浮现出无数三角符,海祭码头的灯塔顶、炼丹房的炉壁上、总旗密室的地砖缝,连黑猫刚咽气的姿势,都蜷成了完美的三角。
张小帅颤抖着打开荷包,里面的猫毛突然无风自动,根根竖起,拼出个完整的三角符。符的每个角都泛着磷光,分别指向三个地方:灯塔顶层的青铜镜、炼丹房灰堆里的骨殖、总旗靴底的纹章——正是海祭案所有罪证的藏匿处,像个被命运攥紧的结。
“这符……”苏半夏的药箱掉在地上,银针撒了一地。她认出符的纹路与《猫眼成像图谱》最后一页的批注吻合,沈砚曾在此处画过三个交叠的三角,注着“阵眼相生,灭其一则全破”。原来黑猫早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阵眼,才拼着最后一口气,把破局的关键塞进荷包。
三瘸子突然用拐杖撬开猫的嘴,里面藏着半块压缩饼,饼面的“丹”字被血浸成紫黑色。饼屑里嵌着片极薄的玉,是从王承宗的腰牌上刮下来的——去年冬天猫在暗渠救他时,不小心咬掉的碎片,竟被这畜生藏了半年。
“他被控制了。”沈砚的指尖划过玉片上的齿痕。王承宗的后颈有块淡青的斑,是东厂“牵机蛊”发作的痕迹,蛊虫会随着特定的三角符纹路游动,控制人的言行。镜中突然闪过总旗的脸,他举着块刻满三角的铜牌,正对着王承宗冷笑。
王承宗猛地捂住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抓起地上的刀,却不是指向众人,而是刺向自己的后颈。蛊虫被刀刃挑出的瞬间,发出尖锐的嘶鸣,化作道青烟钻进青铜镜,镜中顿时显出总旗的老巢——藏在三角符阵的中心,正是黑猫拼出的符眼位置。
“去镜里!”王承宗的血喷在镜面上,青铜镜突然泛起涟漪。张小帅抱着黑猫的尸体冲进去时,看见四十九个孩子的魂灵围着个巨大的三角阵,每个阵眼都插着根缠着猫毛的朱砂符。总旗举着最后根符,正要往黑猫的尸身插去。
“它已经死了!”少年将猫毛拼出的三角符扔向阵眼。符纸在空中炸开,四十九个孩子的魂灵突然化作忍冬花,缠住总旗的手脚。黑猫的尸体落在阵中心,血珠渗进地砖的纹路,竟让整个三角阵开始反转,露出底下刻着的“冤”字。
镜外的沈砚挥刀砍向青铜镜,镜面碎裂的瞬间,总旗的惨叫从碎片里传出来,化作点点磷光。王承宗瘫坐在地,看着黑猫渐渐冰冷的身体,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去年它在暗渠救我时,我就该知道,这畜生早就把命给了北境。”
黑猫的尸体被埋在童子祠的忍冬丛下,坟头立着块三角石,上面刻着猫爪拼出的符。张小帅把荷包里的猫毛撒在坟上,风一吹,毛絮在空中连成符的形状,久久不散。
苏半夏的药箱里,总躺着片黑猫的爪甲。她说每次下雨,甲片上的血痕就会显出新的纹路,都是些没来得及说的真相——总旗藏在丹炉灰里的账册、王承宗被蛊虫控制前写的血书、四十九个孩子藏在礁石缝里的名字。
王承宗后来辞去官职,守在祠堂前,每天都往猫坟上撒把压缩饼渣。他说这畜生活着时总抢孩子们的饼,死了该让它吃个够。有天夜里,他梦见黑猫蹲在三角符阵中心,绿眼珠里映着总旗被制服的画面,爪尖推着半块饼往他嘴里塞,像在说:“现在安全了,吃吧。”
沈砚将青铜镜的碎片拼成完整的三角,嵌在都察院的公案上。每次审案,碎片就会映出真相,像黑猫从未离开,还在用它的方式,盯着这世道的不公。
张小帅常坐在猫坟前,看忍冬藤顺着三角石爬成符的形状。他知道这符永远解不开了,因为北境的土里埋着太多故事——有猫的忠诚,有王承宗的挣扎,有孩子们没说出口的再见,都缠在这三角里,成了这片土地永远的印记。
有天清晨,坟头的忍冬开了朵奇异的花,花瓣自然长成三角的形状,花心的露珠里,映着只黑猫的影子,左眼角的白毛沾着朱砂,像在对每个来祭拜的人眨眼睛,说:“别怕,结解不开,就用花把它盖住,总有一天,花会比结更显眼。”
《还魂草下》
沈砚的指甲掐进还魂草的根茎,草叶渗出的汁液沾在黑猫冰冷的皮毛上,泛出层诡异的碧色。坟头压着的猫眼拓片被海风掀起边角,磷光勾勒出的海祭码头影像里,四十九具童尸正在浪里沉浮,总旗举着的铁爪上,还挂着半片猫毛。
“陛下那句‘炼进新丹炉’,从来不是要炼丹。”他对着墓碑低语,指尖抚过拓片上嘉靖帝御批的残痕。三日前从西苑传来的密信还揣在袖中,“焚猫灭迹”四个字的墨色深得发蓝,与总旗靴底三角符的颜料同出一源——那是东厂特制的“灭口令”,见字如见刀。
张小帅蹲在坟边,手里攥着黑猫最后蹭进他荷包的爪甲。甲片上的血痂已经发黑,却仍能看出用力抓挠的痕迹,像在临死前要刻下什么。少年突然将爪甲按在拓片上,磷光竟顺着甲缝漫开,显出行极小的字:“丹炉有假,真意在京”。
“他们要借焚猫的烟,把疫菌送进京城。”苏半夏的声音发颤,药箱里的还魂草突然剧烈抖动。她认出拓片角落的丹炉轮廓,与西苑炼丹房的炉鼎分毫不差,只是炉底多了个暗格,里面藏着的琉璃瓶,正往炭火里滴着疫菌液——总旗根本不是要炼长生丹,是要用猫尸当药引,让疫毒借着焚尸的烟飘进皇宫。
三瘸子用拐杖撬开坟头的石板,黑猫的尸身底下,还魂草的根须已经缠上了猫爪。草根间缠着张揉皱的黄绸,是王承宗的密奏,上面用血写着:“猫瞳记着陛下与总旗密谈的影像,若猫死,拓片便会显形,此乃同归于尽之法”。
沈砚突然将拓片扔进火盆,磷光在火焰里炸开,映出嘉靖帝在西苑密会总旗的画面。皇帝指着沙盘上海祭码头的位置,金簪在“童男四十九”的字样上重重一点,总旗靴底的三角符在烛火下闪着凶光——这只猫看见的天机,不仅是海祭的罪证,还有帝王与权臣的肮脏交易,本就不该见光。
“得让拓片活下去。”张小帅突然将还魂草塞进怀里。这草能保尸身不腐,更能让磷光影像在暗处留存。少年想起黑猫总爱往还魂草丛里钻,原来早就选好了藏拓片的地方。
海祭码头的雾突然浓得化不开,总旗带着番役举着火把赶来时,正撞见沈砚在坟前烧纸。纸灰里飘出的猫毛在雾中结成三角符,符心的磷光映出总旗往丹炉暗格倒疫菌的画面,惊得番役们纷纷后退。
“拿下这妖言惑众的老东西!”总旗的铁爪挥向沈砚,却被还魂草缠住了手腕。草根里突然渗出黑猫的血,在他手背上烧出个猫眼形状的疤,与拓片里的猫瞳严丝合缝。
苏半夏趁机将还魂草汁液泼向番役,沾了汁液的人突然看见漫天猫影,每个影子的瞳孔里都映着自己参与海祭的罪行。有个年轻番役突然扔掉刀跪地哭嚎:“俺只是奉命看守码头,没杀过孩子啊!”
雾散时,总旗被捆在还魂草下,坟头的拓片已经不见踪影。沈砚说他把拓片藏进了猫尸的喉管,还魂草会护住它,直到遇见能将真相公之于世的人。张小帅摸着怀里的还魂草,突然明白黑猫为什么选这里下葬——这草又名“见血活”,却偏要长在阴湿处,像极了那些见不得光却偏要活下去的真相。
三个月后,京城爆发疫症,却在蔓延前被及时控制。沈砚从西苑传来消息,说有人匿名呈上了半张猫眼拓片,上面的影像虽不完整,却足够让嘉靖帝震怒,下令彻查东厂。
王承宗的旧部在还魂草下挖出黑猫的尸身时,喉管里的拓片果然完好无损。磷光映出的最后画面里,嘉靖帝正对着总旗冷笑:“这只猫留着是祸害,你去办干净些。”原来灭口令从来不是说给猫听的,是说给知道太多的总旗。
黑猫的坟后来长出片还魂草,四季常绿。张小帅在草边立了块无字碑,路过的人都说夜里能看见磷光在草间流动,像只猫在低头嗅闻。苏半夏说那是还魂草在滋养拓片,等有一天世道清明了,这些光就会拼成完整的真相,照得北境再无阴影。
有天清晨,沈砚的亲卫来取拓片,发现草叶上的露珠都凝成了猫眼形状。少年将拓片交给他时,还魂草突然开了花,淡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无数只闭着的眼睛,在阳光下轻轻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看见这世间所有该被看见的光。
《饼上猫》
张小帅把压缩饼放在黑猫坟前时,棺材钉在饼面刻出的猫影正对着太阳。两只眼睛的位置留着圆圆的小洞,能看见底下钻出的还魂草芽,嫩得像沾着露水的猫爪。少年用袖子擦了擦饼上的灰,指尖在猫影的耳朵处又刻了道浅痕——真猫的左耳有个小豁口,是去年被铁笼勾的。
“俺知道你还在。”他对着坟头低声说,声音混着海祭码头的潮声。还魂草的根须从饼眼钻出来,缠上饼面刻的猫爪,像在回应他的话。三日前埋猫时,苏半夏说这草能借尸还魂,只要有信物连着,魂灵就能附在草叶上,“草长出来,你就能借叶子看北境了。”
沈砚站在忍冬丛后,看着少年用指甲把饼上的猫影又刻深了些。饼面的“丹”字被猫影的肚子挡住,只露出个“丶”,像滴没擦干的猫泪。他袖袋里揣着从总旗密室搜出的账册,最后一页画着只黑猫,眼睛的位置也戳着两个洞,与饼上的猫影分毫不差——是王承宗被捕前偷偷画的,旁边注着“草生则灵在”。
黑猫坟前的土突然动了动,还魂草的新芽猛地窜高半寸。张小帅看见草叶上凝着的露珠里,映出个小小的黑影,正蹲在炼丹房的废墟上,左耳朵的豁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少年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块新的压缩饼,用棺材钉刻了个更小的猫影,塞进草叶缝里:“这是给你留的,省得你抢林小满的饼。”
苏半夏提着药箱过来时,正撞见还魂草的叶子往饼眼里钻。草尖沾着的磷光在饼面拼出个三角符,符的一角指向灯塔方向。她突然想起《猫眼成像图谱》里的话:“猫灵附草,能见旧影”,忙从箱里翻出片灵宠草叶子,铺在饼旁边。
草叶相触的瞬间,露珠里的黑影突然清晰起来。黑猫蹲在灯塔顶层的青铜镜前,绿眼珠里映着总旗往疫菌瓶里倒猫骨粉的画面,爪尖在镜面上划出的痕,与饼上猫影的爪印完全重合。“它在给我们指证物!”苏半夏的银针突然指向镜中疫菌瓶的位置,正是总旗藏最后一批毒剂的暗格。
三瘸子拄着拐杖往饼上撒了把忍冬花籽,花瓣落在猫影的眼睛处,像给它蒙了层粉纱。“俺孙儿说过,黑煤球怕花呛,却总爱往花丛里钻。”老汉的独眼里滚下泪来,滴在饼面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这草通人性,定是听见咱说话了。”
夜里涨潮时,张小帅被坟前的响动惊醒。还魂草已经长到半尺高,草叶缠着压缩饼,在月光下晃出猫的影子。他看见草尖往码头方向探,忙抱起饼跟过去。海面上漂着的木板上,总旗的亲信正往海里扔疫菌瓶,瓶身的三角符在浪里闪着凶光。
“就是现在!”沈砚带着官差从礁石后冲出时,还魂草突然剧烈抖动。草叶上的磷光在海面铺开,映出瓶里晃动的猫骨——是总旗从黑猫尸身偷偷割下的爪骨,想用它增强毒剂的效力。饼上的猫影突然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还魂草根,像在嘶吼。
混战中,张小帅把压缩饼举过头顶。还魂草的叶子突然缠住个亲信的手腕,那人举着的火把顿时熄灭,疫菌瓶“哐当”掉在礁石上,流出的毒液被草叶吸收,竟开出朵淡紫色的花。“这草能解疫毒!”苏半夏突然反应过来,指挥官差用还魂草汁泼向剩下的毒剂。
潮水退去时,总旗的党羽被捆在祭台边。张小帅把饼放回坟前,发现猫影的眼睛里长出了两株还魂草,草叶上的露珠映着北境的星空,像黑猫睁着眼睛在看。沈砚摸着饼上的刻痕,突然明白王承宗为什么要画那幅猫图——他早就知道,这只猫就算死了,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北境。
后来,还魂草爬满了整个坟头,压缩饼被草叶裹成个绿球,只露出猫影的耳朵和尾巴。林小满每天都来给草浇水,说听见草叶摩擦的声,像猫在打呼噜。阿禾的阿妈用毡子给草搭了个小棚,怕它被海风吹倒。
张小帅常坐在坟前刻压缩饼,每个饼上都有只猫,眼睛的位置留着小洞。他说等草长满北境,黑猫就能借千万片叶子,看遍这片土地的春天——看忍冬花开,看孩子们在麦田里跑,看海面上再也没有装毒剂的瓶,只有白帆和海鸥,像猫瞳里永远干净的光。
有天清晨,苏半夏发现坟前的还魂草开出了猫爪形状的花,花瓣上的露珠里,映着四十九个孩子的笑脸,围着只黑猫在浪里捡贝壳。她慌忙叫张小帅来看,却发现露珠里的猫影突然眨了眨眼,左耳朵的豁口在阳光下闪了闪,像在说:“俺看见啦,北境真好。”
《猫眼膏》
苏半夏将瓷瓶放在药箱最底层时,膏体里的血丝在月光下缓缓游动,像海祭码头的潮水线。这瓶猫眼药膏熬了整整七日,黑猫的眼球在铜锅里化开时,磷光凝成的坐标浮在油面上,分别指向破碗巷的乞丐窝、东厂的地牢、西苑的丹房——正是海祭案所有证人的藏身地。
“张小子,过来。”她用银簪挑出一点药膏,抹在张小帅的眼睑上。少年突然打了个寒颤,眼前的世界瞬间变了模样:三瘸子的拐杖头泛着淡金,那是他孙儿的骨头磨的;卖花阿婆的竹篮里飘着黑气,篮底藏着总旗给的银票;最骇人的是沈砚的朝服下摆,沾着的猫毛正在发光,像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这能让你们看清谁是好人,谁是披着人皮的鬼。”苏半夏的指尖划过药膏瓶上的裂纹。昨夜熬药时,黑猫的眼球突然炸开,溅出的血珠在墙上印出七个黑影,都是参与海祭却至今逍遥法外的人,其中一个戴着司礼监的貂帽,正是王德全的亲随。
张小帅揉了揉眼睛,看见还魂草下的黑猫坟前,跪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举着的压缩饼上,“丹”字被血浸成紫黑,正是总旗的厨子——去年冬天他往孩子们的饼里掺哑药时,被黑猫抓伤了手腕,此刻伤口处的黑气正顺着指尖往饼上爬。
“他在给猫赔罪。”苏半夏往药膏里掺了点忍冬汁,“却不知这罪早刻进骨头里了。”她突然将药膏抹在林小满的眼睛上,孩子指着墙角尖叫:“阿禾的银锁在哭!”众人望去,那银锁果然泛着泪光,锁身上的“禾”字正在变黑,是被人用疫菌水浸过的痕迹。
三瘸子颤巍巍地凑过来,药膏抹上眼睑的瞬间,他突然用拐杖猛戳卖花阿婆的竹篮。银票从篮底掉出来,上面的火漆印裂着三角纹,与总旗密室的地砖同形。“俺就说你上个月往码头送花时鬼鬼祟祟!”老汉的独眼里喷着火,“那些忍冬根本不是祭孩子,是给番役报信的信号!”
卖花阿婆瘫坐在地,银簪上的猫毛在光下显出黑气。她供出总旗的计划:让所有证人在三日后的海祭纪念日“意外”身亡,再把罪责推给猫灵作祟。药膏里的血丝突然剧烈游动,指向灯塔顶层——那里藏着总旗最后的杀招,一箱混着猫骨粉的疫菌。
沈砚将药膏抹在官差们的眼睑上,众人眼中的世界顿时分出国界:好人周身泛着淡金,恶人裹着黑气,而那些骑墙观望的人,身上缠着半明半暗的雾。他指着雾里的几个身影:“这些是王德全的人,假装帮咱们查案,实则在记证人名单。”
药膏突然在瓷瓶里沸腾起来,血丝凝成个完整的三角符。苏半夏认出符的顶点指向自己的药箱,忙打开箱盖,里面的《猫眼成像图谱》正在渗血,最后一页的批注被血覆盖,显出行新字:“猫眼能见鬼,亦能引鬼”。
“它在提醒我们。”张小帅突然捂住眼睛。药膏带来的灼痛感越来越强,眼前的黑影开始重叠,总旗、王德全、假王承宗的脸混在一起,都长着双猫瞳形状的眼睛。他看见黑猫的魂灵在药膏里挣扎,血丝是它的爪痕,坐标是它临死前刻下的警示。
三日后的海祭纪念日,证人都聚在童子祠。苏半夏给每个人抹了新熬的药膏,这次加了灵宠草汁,能暂时隐去身上的光。总旗带着番役闯进来时,看见的只是群瑟瑟发抖的百姓,却不知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映着他们身上的黑气。
“搜!”总旗的铁爪扫过供桌,碰倒了装猫眼药膏的瓷瓶。膏体溅在地上,磷光突然炸开,将所有人的真面目照得一清二楚:卖花阿婆的黑气化作毒蛇,缠向林小满;王德全的亲随手里藏着毒针,正对准沈砚;而总旗自己的影子里,竟跪着四十九个孩子的魂灵,拽着他的脚往地底拖。
“是猫眼膏引的魂!”苏半夏将最后一瓶药膏泼向总旗。磷光在他身上烧出个猫形的疤,与黑猫尸身的伤口完全吻合。证人里的好人突然举着忍冬藤围上来,黑气被花叶缠住,发出凄厉的嘶鸣。
混乱中,张小帅看见药膏里的血丝渐渐平息,在地上拼出黑猫的轮廓。那畜生的影子对着众人摇了摇尾巴,然后化作点点金光,渗进还魂草里。少年突然明白,这药膏不是让他们记恨,是让他们看清——看清谁该被记住,谁该被遗忘。
后来,猫眼药膏的方子被苏半夏烧了。她说这东西太烈,寻常人承受不住真相的灼痛。但参与海祭案的证人都记得,抹药膏的那几日,眼里的世界虽可怕,却比蒙着眼睛强。
张小帅在黑猫坟前种了片猫眼草,叶子的纹路像极了药膏里的血丝。他说这草能替黑猫继续看着北境,看那些披着人皮的鬼是否还在游荡,看孩子们的笑脸是否真的干净。
有天清晨,林小满指着猫眼草尖叫:“草叶上有猫爪印!”众人凑过去看,露珠里果然映着只黑猫的影子,正用爪子擦掉叶上的黑气,像在说:“别怕,看清了,就不怕了。”
《西苑猫影》
西苑的丹房总飘着股奇异的香,像是龙涎香混着猫毛焦味。嘉靖帝逗弄着膝头的白猫,雪团儿的瞳孔在烛火下缩成细缝,绿莹莹的光与记忆里那只北境黑猫如出一辙。案上的鎏金托盘里,王德全捧着颗鸽卵大的丹丸,表面嵌着圈琥珀色的纹,像极了凝固的猫瞳。
“陛下,此丹能窥人心,比活猫好用多了。”王德全的声音裹着谄媚,蟒袍上的金线在丹光里闪着贼亮。这“猫眼丹”炼了整整四十九日,用的是总旗私藏的黑猫骨粉,混着四十九个童男的指骨灰,最后以白猫的胆汁收丹,据说能让服用者看见旁人心中的鬼。
白猫突然对着丹丸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咽。它的爪尖在皇帝的道袍上划出细痕,露出底下藏着的半片朱砂符——正是当年被黑猫爪尖抓破的那半道御批,“焚猫灭迹”四个字的焦边还沾着点黑毛。
嘉靖帝没理会猫的躁动,指尖抚过猫眼丹的纹路。丹丸里的琥珀纹在烛火下缓缓流动,竟映出王德全袖袋里的密信,上面用朱砂写着“北境余孽已除,猫影不再”。他突然想起沈砚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说黑猫坟头的还魂草开了花,花瓣上的露珠能照见人影。
“这丹能照见谁?”皇帝的指甲掐进丹丸,粉末沾在指尖,带着点腥甜。白猫的瞳孔突然放大,映出丹房梁柱后的黑影——是总旗的旧部,正举着刀躲在暗处,靴底的三角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王德全的脸色瞬间煞白,忙不迭地磕头:“陛下明鉴!此等逆贼定是沈砚引来的,想污蔑老奴!”他偷偷往丹炉里撒了把磷石粉,火光骤然变绿,映得白猫的眼睛像两团鬼火。
白猫突然跳上丹炉,爪尖扫过猫眼丹。丹丸滚落的瞬间,琥珀纹里涌出黑烟,化作北境海祭码头的景象:四十九具童尸在火里挣扎,黑猫的魂灵围着他们转圈,而嘉靖帝自己的身影站在灯塔下,手里举着那道拆成两半的御批。
“这丹……”皇帝的声音发颤。黑烟里的自己突然转过头,道袍上沾着的猫血在火光里泛着紫黑,与此刻指尖的丹粉同色。他想起沈砚奏折里的话:“猫瞳记影,亦记君过”,原来那只黑猫看见的天机,早被自己的贪心刻进了骨血。
王德全突然将火折子扔向黑烟,却被白猫扑灭。畜生对着皇帝嘶鸣,瞳孔里的影像切换成西苑的麦田——去年被黑猫魂灵染过的地方,长出的麦子穗上都带着猫爪印,穗粒里嵌着的,竟是四十九个孩子的乳牙。
“陛下!”沈砚的声音从丹房外传来,带着镣铐的脆响,“北境的还魂草开了,每片叶子都映着海祭的真相!”亲卫们撞开房门时,白猫正用爪尖推着滚落的猫眼丹,往嘉靖帝手里送,像在逼他看清。
丹丸在皇帝掌心炸开,黑烟裹着的真相终于显形:总旗用疫菌威胁自己写下御批的密谈、王德全偷换白猫项圈里半片符纸的动作、还有自己深夜对着黑猫尸身画像忏悔的模样,都被这颗所谓的“窥心丹”照得纤毫毕现。
“原来最该被窥的,是朕的心。”嘉靖帝挥袖扫落丹盘,猫眼丹的碎片在地上拼出只黑猫的轮廓,与白猫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王德全瘫在地上,袖袋里的密信掉出来,上面的“余孽”二字被丹火燃成灰烬。
白猫蹲在丹炉边,瞳孔渐渐恢复成正常的圆形。它舔了舔爪尖沾着的丹粉,绿眼珠里映出的,不再是模仿的黑猫影,而是西苑真正的月光,干净得没有一丝磷光。
三日后,嘉靖帝下旨平反海祭案,将王德全与总旗的党羽尽数处决。他命人将猫眼丹的碎片送往北境,埋在黑猫坟前的还魂草下,碑上刻着“猫瞳照心,朕知过矣”。
沈砚从诏狱出来那天,西苑的白猫正趴在麦田里。麦穗上的猫爪印在阳光下泛着淡金,像无数只眼睛在看着这片土地。他突然明白,有些真相不需要丹丸去窥,只要肯低头,泥土里、草叶上、甚至一只猫的瞳孔里,都藏着该被看见的光。
北境的张小帅收到丹片时,还魂草正开得茂盛。他把碎片埋进土里,草叶立刻缠了上来,在月光下结出个小小的丹形花苞。少年知道,这不是结束,是那只黑猫用最后的方式告诉世人:就算帝王也会犯错,但只要愿意看清,总有弥补的可能。
有天夜里,苏半夏梦见西苑的白猫跑到北境,蹲在黑猫坟前,用尾巴扫着还魂草。两只猫的影子在月光下渐渐合二为一,绿眼珠里映着同一片海,四十九个孩子在浪里笑,像从未经历过那些黑暗。
《炉烟记》
嘉靖帝的道袍下摆扫过丹炉底座的灰烬,火星在青砖上蜷成细碎的金虫。他望着炉心跳动的火光,那团橘红里仿佛有团黑影在窜——是只黑猫,左眼角的白毛沾着未烬的朱砂,绿眼珠在火里亮得惊人,映出无数双仰着的眼睛。
那些眼睛从火光深处浮上来,瞳仁里还沾着海水的咸。四十九双,不多不少,正是海祭码头被铁爪钉在礁石上的童男。他们的睫毛上凝着磷光,像刚从海底浮上来,透过猫瞳望着丹炉前的帝王,望着这用他们骨血续接的权谋。
“陛下,猫眼丹成了。”王德全的声音带着颤,新炼的丹丸在锦盒里泛着冷光。他不敢看炉火,昨夜守炉时,分明看见黑猫的魂灵从火里钻出来,爪尖在炉壁上抓出四十九道痕,每道痕里都嵌着个孩子的名字。
嘉靖帝没接丹盒,指尖在炉沿的刻纹上摩挲。那些三角符的纹路里,还留着黑猫爪甲的磷光,与北境海祭阵眼的符纹严丝合缝。他想起三年前总旗递上的密折,说“童男骨磷可固龙脉,黑猫灵宠能镇邪祟”,当时只当是方士妄言,此刻才知那“固龙脉”是填进丹炉,“镇邪祟”是焚成青烟。
炉火突然“轰”地窜高,黑猫的影子在火里直立起来,绿眼珠里的童男眼睛突然眨了眨。嘉靖帝看见最前面那个穿蓝布衫的孩子,天灵盖上的月牙胎记在火里发白——是三瘸子的孙儿,去年冬月他在西苑见过这孩子的画像,总旗说“此子纯阳至净,最宜炼丹”。
“他们在看朕。”皇帝的声音像被炉烟熏过,沙哑得厉害。丹炉的铜耳上,还缠着半撮黑毛,是那只黑猫被扔进炉里时,拼死拽下的本命毛。毛絮在火风里轻轻动,像在点头,又像在摇头。
王德全突然将锦盒往炉里送:“陛下,烧了这丹,就再也看不见这些了!”他的手被皇帝攥住,指节捏得发白——嘉靖帝看见他袖口露出的青痕,是总旗的铁爪留下的,这老奴早就被胁迫,所谓的“猫眼丹”不过是用猫骨混着疫菌做的毒,想让自己在幻觉中沉沦。
炉火里的黑猫突然发出凄厉的嘶鸣,绿眼珠里的童男眼睛突然转向丹房梁上。那里藏着总旗最后的密信,用童男的血写就,说“待陛下服丹疯癫,北境磷矿便归东厂”。猫爪在火里划出的痕,正好指向信的位置。
“不必烧。”嘉靖帝松开王德全的手,从炉边捡起根烧红的铁钳,往梁上一戳。密信飘落的瞬间,被炉火卷着烧成灰烬,纸灰里飘出的磷光,在半空拼出个“冤”字,与黑猫坟头还魂草的纹路一模一样。
白猫雪团儿突然跳上丹炉,对着火里的黑猫影子弓起背。两只猫的瞳孔在火光中重叠,竟映出沈砚在北境的身影——老翰林正将四十九具童尸葬在忍冬丛下,每个坟头都插着块猫眼拓片,磷光在夜里连成星海。
“他们不该成烟。”嘉靖帝突然挥袖打翻丹炉,炭火滚落在地,烧着了王德全的蟒袍。老奴在火里哀嚎时,他看见炉底沉着片猫爪甲,甲根处的血在灰烬里凝成个小小的“北”字。
三日后,北境传来消息,沈砚已将海祭案的卷宗封存,四十九个童男被追封为“义童”,祠堂前种满了还魂草。嘉靖帝命人将丹炉的残骸送往北境,与黑猫的坟合葬,碑上只刻着个“烬”字。
西苑的丹房改作了佛堂,香炉里燃着忍冬香。嘉靖帝常对着佛龛静坐,佛龛前的白猫雪团儿总爱趴在炉灰里,绿眼珠望着北方,像在替那只死去的黑猫,数着北境的春天。
沈砚后来在奏折里写道:“猫瞳里的天机,原是民心。民心不可欺,如炉火不可灭。”奏折的末尾,沾着点还魂草的汁液,在阳光下泛着淡金,像极了那些从海底浮上来的眼睛,终于在人间照见了光。
张小帅在黑猫坟前,看见丹炉残骸的裂缝里长出了新草,草叶上的露珠映着西苑的佛堂,映着静坐的帝王,映着那只白猫的绿眼珠。少年知道,有些东西烧不成烟——孩子的眼睛,猫的忠诚,还有藏在权谋背后的愧疚,都会在土里扎根,长出比丹炉更长久的念想。
有天夜里,三瘸子说听见丹炉残骸里传来猫叫,像在跟谁说话。张小帅提着灯笼去看,炉灰里的白猫影子正对着北方点头,而黑猫坟头的还魂草,在月光下结出了四十九颗露珠,每颗露珠里都睡着个孩子,嘴角带着笑,仿佛从未被海祭的浪卷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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