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您慢走。”
王管家点头哈腰地应着,直到院门重新关上,才抹了把汗,长舒一口气。
林川的心跳也有些快。
方才院门敞开的瞬间,他瞥见院内竟是另一番景象。
偌大的院子没铺石板,全辟成了菜园子,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正弯腰忙碌,有的挥着锄头松土,有的蹲在菜畦边捉虫,还有人提着水桶在浇水。
看上去就像是住了一家子农户。
可再看王管家那副拘谨的模样,连说话都小心翼翼,满脸讨好。
这只能说明,院子里住的绝不是普通人。
寻常住户哪能让王府管家这般恭敬?
怕是陈家老少就住在这里。
而他方才趁人不备,把西陇卫腰牌挂在了腰间,那妇人的眼神……
她认出了腰牌。
没等他细想,王管家凑过来,低声道:“林将军,待会儿进去,不该问的别问。”
“是。”林川点头答应。
没多久,脚步声又响起来。
院门再次打开。
妇人此刻表情舒缓了些:“进来吧。”
王管家“哎”了一声,命小厮抬箱子往里走。
那妇人却一把拦住:“这位林将军可以进,你们不能。”
“啊?”王管家愣住了,“这……这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妇人问道,“老夫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王爷来了,也不能进。”
“这、这、这……”
王管家结结巴巴,愣在原地。
没等他说话,林川一把接过箱子:“王管家,我一个人也可以。”
“啊!我也去!”玥儿抬脚就往里进,“二夫人,我好久没见芷兰姐姐了。”
她一边说一边拽着陆沉月的衣袖。
那妇人显然对玥儿很是熟悉,却没阻拦。待看到陆沉月,却是愣了一下。
“这位……”
“啊,这是我带的人。”
林川回头笑道。
“那进来吧。”妇人也认出了陆沉月的女子身份,再加上林川开了口,便没有阻拦。
王管家心里觉得不妥,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要伸长了脖子,叫道:“小姐,你盯着点儿啊,别出了岔子……办完事马上出来啊……”
“知道啦!”玥儿笑着摆摆手。
院门咯吱关上,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
林川抱着箱子往里走,玥儿和陆沉月紧随其后。
“芷兰姐姐!”玥儿看到陈芷兰,开心地招了招手。
草棚下的纺车声“嗡嗡”作响,一个女孩站起身来,冲玥儿笑了笑。
旁边的老妇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头望过来。
她年纪已经很老了,脸上都是沟壑纵横的皱纹,唯有那双眼睛,闪烁着莫名的情绪,盯着走过来的林川。
“卑职……林川,给老夫人请安。”
林川抱着箱子,低声道。
他本来想说出自己的来处,西陇卫。
可又怕老夫人有什么反应,被玥儿瞧了去,便只说了名字。
“放下吧。”老夫人点点头,语气平静。
“回老夫人……”林川没有放下箱子,说道,“这炉子,最好放在屋里……”
说着,他看了眼屋子的方向。
“哦,要放屋里啊?”
老夫人恍然大悟,冲方才开门的夫人摆摆手,“老二,你把老大老三都叫来,听听这东西怎么使唤……哎,老婆子我老眼昏花,不经用咯!”
“这话如何说起?”
玥儿听到老夫人的话,笑着打岔,“陈奶奶,您这身子骨,可比我奶奶利索多啦!”
这一声“陈奶奶”叫出口,林川心神俱震。
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看了陆沉月一眼。
陆沉月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低声问玥儿:“她们去摆弄炉子,咱们去菜园子里玩会吧?”
“菜园子?好啊!”玥儿见陆沉月主动要陪她玩,心花怒放。
“芷兰,你陪你玥儿妹妹玩去。”老夫人叮嘱道。
“是,奶奶。”陈芷兰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转身带着两人离开。
“林将军,这边请。”二夫人给林川引路。
进了屋子,光线陡然暗了几分。
几个妇人扶着老夫人,坐到正中那张磨得发亮的梨木椅上,然后分坐在两侧。
林川将箱子往地上一放,没等众人反应,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除了老夫人和二夫人,其他两位妇人都惊得从凳上站起来,眼里满是错愕。
这王府派来的“将军”,怎么对着她们行此大礼?
“小的……是西陇卫陈远山将军麾下!”
林川一字一字说出口,“给老夫人…请安!”
听到“陈远山”三个字,老夫人原本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
“什么?!”
两位夫人还未坐下,听到林川的话,又惊又喜,竟然站立不住。
“大姐,三妹!先别激动……”
二夫人伸手按住两人的胳膊,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回头看向林川,“你说你是陈将军的属下,可有……可有证明?”
“有!”林川点头,右手猛地扯开袖口,露出胳膊上那片暗褐色的铁制臂甲。
“将军亲赐的战甲,我把臂甲单独摘了带在身上,二夫人您可认得?”
二夫人的呼吸骤然急促,快步冲过来。
指尖先是悬在甲片上不敢碰,半晌才轻轻落下,一遍遍摩挲着那些凹凸的纹路。
她猛地回过头,泪水早已决堤:“娘!是将军的甲!是他走时穿的那副!”
“当真?”
两位妇人再也按捺不住,踉跄着冲过来。
一人抓住林川的胳膊,一人捧着臂甲的边缘,翻来覆去地看。
“果然是,果然是!”
抓住林川肩膀的妇人声音发颤,“将军他……”
“大姐!”二夫人拦住她,抽泣道,“时间不多,让娘问……”
她用力抹了把脸,转身将林川扶起,“林将军,快起来说话。”
“谢二夫人。”
林川强忍住激动,抱拳道。
他望向老夫人的眼睛。
那双目光……他太熟悉了。
天下母亲送别游子的目光,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目光里,裹着千丝万缕的疼。
是夜里缝补衣裳时,针脚扎进指尖也不觉痛的恍惚;
是听到“边塞”二字就攥紧衣襟的惊悸;
是明知儿子在千里之外浴血,却只能对着菜畦发呆的茫然。
那目光里,更藏着近在咫尺的绝望。
明明在这王府,与西陇卫相隔几百里,却像是隔着生死两界。
每天只能望着院墙,日复一日,把记忆里儿子的模样翻来覆去地想。
从总角稚子想到披甲少年,再到中年……
越想越模糊,最后只剩泪湿枕巾。
老夫人缓了许久,才抬起布满泪痕的脸。
她颤抖着嘴唇,张了又张,似有千言万语要问,可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她只说出了几个字:
“我儿远山……他可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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