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内,暖香浮动。
赵姬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枚来自邯郸的玉蝉,神情恹恹,殿内温暖如春。
嫪毐跪坐在榻前,姿态谦卑,声音却带着一丝讨好的热切。
“太后,此乃臣特地寻来的赵地古瑟,”嫪毐的声音温醇,带着刻意讨好,
“其音清越,最善奏邯郸旧曲。太后久居咸阳,可还念故国之音?”
为了投其所好,他今日特地换上了一身赵国风格的广袖深衣,衣料是细腻的云纹锦,衬得他那副本就健硕的身材更显几分风流。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着赵姬的神色。
赵姬慵懒地“嗯”了一声。
嫪毐心中一喜,连忙开始抚瑟。他虽非乐师,但技艺倒也娴熟。一时间,靡靡之音在殿内流转,他一边弹奏,一边用充满磁性的嗓音讲述着赵国都城邯郸的繁华旧事,从丛台的巍峨,到学步桥的典故,无一不是赵姬少女时的记忆。
果然,赵姬的眉眼舒展了些许,唇角也勾起一抹怀念的淡笑。
“许久未听人提起这些了……”她轻声感慨,语气中带着一丝追忆的怅惘。
见状,嫪毐心中大定,正欲再接再厉,一个清冷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太后,李府送来了新制的果酒,据说是李军正亲手调配的方子,特来请太后品鉴。”
是冬儿。
她捧着一个精致的漆盘,盘上放着一尊小巧的青铜酒樽,安静地立在殿门口,仿佛已等候多时。她的出现,像一阵清冷的风,瞬间吹散了殿内由嫪毐刻意营造的暧昧温存。
嫪毐的弹奏声戛然而止,指尖在琴弦上划出一道刺耳的杂音。
他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又是这个贱婢!
赵姬的注意力果然被完全吸引了过去。她坐直了身子,那双原本慵懒的凤眼瞬间亮了起来,仿佛被点燃的火焰,充满了鲜活的兴味。
“哦?李斯的酒?”她饶有兴致地招了招手,“快呈上来让本宫瞧瞧。”
冬儿恭敬地走上前,将酒樽奉上。
赵姬接过,轻轻嗅了嗅,一股清冽中带着微甜的果香扑鼻而来,与宫中醇厚的黍米酒截然不同。
“这味道……倒是有趣。”她浅尝一口,眼睛更亮了,
“清爽,甘冽,回味无穷!这李斯,不仅能写惊世雄文,还能酿这般好酒?当真是个妙人!”
她反复品味着,脸上洋溢着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喜悦,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倦怠。嫪毐和他那把赵国古瑟,连同那些精心准备的故国旧事,早已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能让故国名将李牧吃瘪的男人。一个被誉为不输商君的人。一个搅动天下风云的智者。
这样一个充满力量与智慧的强者,远比那些陈旧的乡愁和无聊的玩物,更能激起她骨子里的征服欲。
她盯着冬儿,语气不容置疑:“宣!立刻去传本宫的旨意!让即刻来甘泉宫见本宫!”
“是。”冬儿低头领命,转身欲退。
“等等,”赵姬又叫住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就说,本宫……有要事与他商议。”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嫪毐一眼。
嫪毐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他精心营造的温情氛围,被“李斯”这个名字轻易击得粉碎。他就像一个卖力表演的丑角,幕布却被突然拉开,露出了台下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那份羞辱,比任何直接的斥责都来得尖锐。
“嫪毐,”赵姬终于将目光转向他,却冰冷得像在看一件碍眼的摆设,“你退下吧,本宫没兴致听那些陈年旧事了。”
“……是。”嫪毐僵硬地应了一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缓缓退下,能感觉到,赵姬的目光已经越过他,追随着冬儿离去的背影。
走出温暖如春的大殿,一股冰冷的秋风迎面扑来,嫪毐的脸色比这寒风还要阴沉。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在殿外的廊庑下,等待着。
片刻后,奉命而出的冬儿从殿内快步走出。一见到杵在阴影里的嫪毐,她脚步一顿,但还是镇定地垂首,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
“站住!”
嫪毐的声音淬了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冬儿吃痛,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贱婢,你长本事了?”嫪毐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她,那张平日里还算俊朗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敢在太后面前耍心机,坏我的事?”
冬儿手腕被捏得生疼,脸色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她抬起头,直视着嫪毐的眼睛,语气冷静得近乎残忍:
“嫪舍人弄错了。我不是在坏您的事,我只是在说太后想听的话。”
“你!”嫪毐被她这句话噎得心口一窒。
冬儿看着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讽:
“您以为,太后是真的对那些故国旧物感兴趣吗?她只是烦了、腻了。您能给她的,不过是取乐的玩意儿,
而李斯军正……他代表的是权势、是征服、是能让太后真正感到兴奋的‘未知’。您拿什么跟他比?”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冬儿脸上。
冬儿被打得一个踉跄,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嫪毐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疯狂的暴戾。
“贱人!你以为有李斯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嫪毐狞笑着,一步步逼近,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在甘泉宫,谁才是主人!”
冬儿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眼神却愈发冰冷。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打我,骂我,不过是因为你怕了。你害怕李斯,害怕他得到太后的信重后,太后眼里就再也没有你的位置。
你连当面对抗他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在这里,靠欺辱一个被他看重的宫女,来证明你那点可怜的威风!”
“你……你找死!”
嫪毐彻底被激怒了。他猛地扑上前,一把撕扯住冬儿的衣襟。
“我今天不光要打你,我还要把你扒光了扔在这里!”他声音嘶哑,状若疯虎,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李斯的女人,在我嫪毐脚下,是个什么下贱模样!”
衣帛撕裂的“刺啦”声在寂静的廊庑下响起,尖锐而刺耳。冬儿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惊恐,但更多的,是一种淬火重生般的决绝。
她知道,从她选择向李斯求助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而这条路的尽头,要么是新生,要么是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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