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转身,白色的衣袂在风雪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消失在原地。
树洞里的苏烬,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风雪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那白衣胜雪的身影,和那句清冷的话语。
凌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看着梦境中,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那是绝望中的希冀,是对神明的仰望。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他心里,成了谪仙般的存在。
所以,入门之后,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不敢靠得太近,不敢大声说话,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会偷偷模仿他练剑的姿势,会在他经过时紧张得手足无措,会把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当成圣旨般铭记在心。
那些他曾经以为的“怯懦”和“拘谨”,原来都是因为……太过珍视,太过敬畏。
凌言闭了闭眼, 苏烬……你这个傻子。
承乾宫内,烛火摇曳,映着榻上沉睡之人眼角的泪痕,也映着榻边那人愈发深沉的眸色。结界外的风雪,似乎更紧了。
苏烬的指尖悬在凌言眼角,那滴泪已凉透,触感却像烙铁般烫在他掌心。
他望着凌言紧蹙的眉峰,眸色沉沉,指尖终是轻轻落下,拭去那抹湿痕。
“啧,”他收回手,指尖还沾着微凉的泪意,语气带着几分讥诮,又藏着不易察觉的烦躁,“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竟能让你哭成这样。”
他转身走向那具魂魄被锁的青年尸身,玄色衣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
烛火晃了晃,映得他苍白的侧脸愈发冷硬。“本座倒要看看,这蠢货到底做了什么。”
话音落,他周身灵气再起,那枚九尾灵狐的妖核重新悬浮,红芒缠上青年尸身,强行续接融魂之术。
而凌言的梦境,也随着这魂光牵引,再次流转起来。
听雪崖的风雪似乎总也停不住,崖边的青松覆着厚雪,枝头垂冰,冷得连鸟鸣都稀稀落落。
苏烬刚爬上山崖时,身上的冻疮还未消,衣下的伤口一碰就疼。
他攥着那枚玉佩,坐在修行场的角落,指尖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九尾天狐尾盘交缠,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玉上跃出。
背后的“梓宸”二字刻得极浅,像是怕磨掉般,温润的玉质被他摸得发亮。
他总在这时发呆,目光越过层层石阶,望向凌言平日练剑的月台。
白衣身影若隐若现,剑光如流霜,每一瞬都让他心头发紧,既想靠近,又怕惊扰。
“喂,又在看什么?”
清朗又带着几分骄纵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烬猛地回神,转头见霍念踩着雪过来,锦靴上沾着冰晶,眉眼间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
霍念是霍衍的独子,生来便锦衣玉食,容貌俊朗,性子活脱,在镇虚门里谁都得让他三分。
他打心底里瞧不上苏烬——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连凝神都做不到的野小子,凭什么能和自己一同拜入凌言门下?若不是这小子拼了命爬上山崖,师尊怎会松口顺带收了自己?
苏烬忙将玉佩往袖中藏,起身拱手:“霍师弟。”
“藏什么呢?”霍念眼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轻,“刚才攥得那么紧,定是什么宝贝。”
苏烬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却只是温和道:“没什么,师弟莫要胡闹。”
“少来这套。”霍念挑眉,另一只手已经探进他袖中,硬生生将玉佩抢了过去。“让本少主瞧瞧,到底是什么破玩意儿,值得你天天揣着。”
玉佩入手温润,雕工精致,九尾狐的纹路流畅灵动,绝非寻常之物。霍念翻过来,见背面刻着两个小篆——“梓宸”。
“梓宸?”他扬眉看向苏烬,语气里带着戏谑,“你还有表字?”
他指尖点着那九尾狐纹路,忽然想起什么,嗤笑一声:“九尾狐?我听师尊说,你娘不是三尾狐吗?怎么这玉佩上刻着九尾?”
苏烬的指尖微微蜷缩,垂眸道:“这是我娘给我的。至于是不是表字,我也不知道,她只说让我保管好。”
他记得娘把玉佩塞给他时,气息已经很弱了,雪地里的血染红了玉佩的一角,她抓着他的手,反复说“梓宸,保管好……这是你的根……”
他不懂什么是根,只知道这是娘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霍念掂了掂玉佩,见苏烬脸色发白,也没了逗弄的兴致,随手丢还给他:“玉是块好玉,不过这种玩意儿我多的是。你要是喜欢,我明天送几个给你,比这个花哨多了。”
玉佩落在苏烬掌心,他忙紧紧攥住,像是怕再被抢走。“多谢师弟好意,不必了。”
他抬头,语气依旧温和,“师弟,别闹了,我们还是修行吧。师尊说过,今日要巩固引气入体的法门,若是懈怠,怕是要受罚。”
“切,就你会讨好师尊。”霍念撇撇嘴,双臂抱在胸前,一脸不屑,“不过你连凝神都磕磕绊绊,确实该多练练。”
他转身往月台的方向走,脚步轻快,“你练吧,我去找师尊玩。师尊昨天答应教我新的剑法呢。”
苏烬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将玉佩重新揣回怀里,贴在胸口。
雪风吹过修行场,卷起地上的碎雪,落在他的发间。
他抬手拂去雪粒,目光再次投向月台——
那里空无一人,却仿佛还残留着凌言练剑时的清冽气息。
他盘膝坐下,试着按照凌言教的法门凝神。
可指尖的灵力总也聚不起来,脑海里却反复闪过娘的脸,爹引开雪魅时的背影,还有凌言站在风雪里,说“三日之内爬上听雪崖”的模样。
“凝神……”他低声自语,闭上眼,将所有杂念压下去。
一定要变强。
变强才能留在师尊身边,才能……护住想护的人。
远处的月台上,凌言正站在廊下,望着修行场角落里那个瘦小的身影,眉头微蹙。
霍念跑过来,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师尊,你看苏烬是不是很笨?连凝神都不会。”
凌言的目光落在苏烬攥着衣襟的手上,那里鼓鼓囊囊,像是藏着什么。
他淡淡道:“根基需稳,急不得。你也该回去修行,昨日教你的剑招,还没练熟。”
霍念不情不愿地应了,却还是偷偷瞪了苏烬一眼,才转身跑开。
凌言望着苏烬的方向,眸色微沉。那枚玉佩……他似乎在哪见过类似的纹路,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而那个“梓宸”,总觉得不像寻常人家的表字。
雪又大了些,苏烬的身影在风雪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坐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里努力扎根的幼苗。
凌言的梦境里,雪光映着少年认真的侧脸,心口那股酸涩又涌了上来。
原来那时他总对着空月台发呆,不是在偷懒,是在……想他。原来他攥着玉佩时的珍重,是在守着母亲最后的嘱托。
喜欢缚剑狂雪请大家收藏:(m.vipxiaoshuo.com)缚剑狂雪VIP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