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隆帝不明鉴。
他甚至不用鉴,就知道曜哥儿是他亲孙子。
因为曜哥儿除了嘴巴,其他地方跟儿子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单他与皇后清楚此事,并不足以平息外界的流言。
需拿出确切的证据证明曜哥儿乃太子亲生,亦或是证明这两起流言皆乃魏嫔所为,才能控制住目前的局势。
想起魏嫔,元隆帝发出一声冷笑。
“她倒是会钻空子,身在后宫还在神不知鬼不觉把人的坟给掘了。”
骆峋抿唇。
垂在身子两侧的手渐渐攥成拳。
元隆帝看看儿子。
沉默片刻,他道:“你与你后院的女人如何相处朕不过问,但关于你无法人道的传言,你可有要何说?”
骆峋没别的要说。
纵使父皇现今待他一如幼年,他也不准备将自身隐疾之事尽数告知。
即便父皇可能对此有所了解,骆峋也不会承认,没有意义是其一。
其二,他要为自己留后路。
所以对上父皇审视的目光,骆峋不躲不闪,沉着道:“曜哥儿为儿臣亲生。”
元隆帝懂了,没有继续逼问,只道:“眼下情形,你打算如何?”
骆峋:“儿子想将计就计。”
掘墓盗尸,操控两起流言,单凭魏嫔的人脉与手段要同时办成这么几件事。
很难。
这其中必定有前睿王的人在从旁辅助,亦或是其他派系的人企图浑水摸鱼。
单靠赵盛这个线人的供词和他提供的自己是魏家线人的证据,只能说明槛儿与董家的传言有魏嫔的手笔。
但槛儿曾在董家做过童养媳又是事实。
董家人的嘴不堵上。
不把魏嫔的真正目的当众拆穿。
槛儿就仍会被质疑,她与董茂生之间的事在外人眼中将会是她一生的污点。
骆峋不在意槛儿从前如何照顾过董茂生,可他也不想她一直活在别人的非议之中。
当然还有更远的打算。
如今提为时尚早。
总归要想彻底平息外界流言,还他及槛儿清白,揪出魏嫔及其身后的人。
最好便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不是不可。”
元隆帝指尖敲着书案,沉吟道。
“只对方能在短短一日内将流言扩散至此,想来后招不少,你那妾能招架住?”
骆峋:“宋氏聪慧。”
何况还有他。
“你倒是对她有信心。”
元隆帝别有深意地看了儿子两眼。
骆峋默了默,垂眸避开父皇的目光。
“罢。”
元隆帝道。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马擎岳借给你用。”
马擎岳是锦衣卫总指挥使,是元隆帝的心腹之一,直接听命于皇帝。
如此相当于是把整个锦衣卫借给他。
骆峋躬身谢恩。
从乾元殿出来,夜幕早已降临。
天上无月,夜浓如泼墨。
骆峋立在乾元殿前望了望无边天际,折身回东宫,“让马擎岳来见孤。”
海顺:“是。”
乾元殿内,元隆帝在位置上坐了会儿。
也不知想了什么,不多时他起身往外行,“走吧,去景祥宫看看魏嫔。”
景祥宫,西配殿。
魏嫔并不平静。
谋划的时候不论心绪多坚定心多狠,真当事情开始按自己的计划展开时,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不安。
尤其这回涉及到盗尸。
所以认真说来,从六月中旬下令让人掘坟,又收到消息说尸体已被偷出来了开始,魏嫔的心就没静过。
到底以前没做过这种事。
晚上免不得就会做一些不好的梦,越是梦心就越不安,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以至于魏嫔近十来天精神很不好,卸了口脂就一副被吸干精气的模样。
之前去坤和宫请安别人问她怎么了,让她拿换季,夜里没睡好给搪塞过去了。
但真正原因为何,她心知肚明。
听小太监在外头兴奋地禀“陛下来看娘娘了”时,魏嫔有片刻的怔忪。
正好她这会儿在妆台前卸妆,回过神来一看镜子,她忙叫砚书砚棋补妆。
匆匆收拾好从内室出来。
看到刚好进了堂间的元隆帝,魏嫔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泪水夺眶而出。
“陛下……”
她生得纤瘦娇小,行动间似弱柳扶风。
虽说这一年脸上瞧着染了些风霜,但底子还是在的,秀气姣好的五官配上梨花带雨之姿,当真是我见犹怜。
元隆帝瞥她一眼,脚下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后径直走到上首处落座。
魏嫔拭拭眼角。
又笑着像从前那样张罗着吩咐人上陛下爱喝的茶,陛下爱用的点心。
“不必了。”
元隆帝冷道。
顺便给全仕财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即领着屋子里的宫人退到了外面。
魏嫔见状心突了一下。
但转念想西山墓地那边且不提,两百多年了,安葬了那么多中低阶宫嫔。
朝廷想管也管不过来,也不值得管。
那地方早烂了。
她敢让人去掘墓,不就是知道朝廷管不到那边吗,眼下事情才曝出来,元隆帝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到她头上。
再者说她之所以花那么多银子,让流言在一日之间在全程内传开。
为的就是不想被姓裴的女人或是东宫得知消息后中断流言,坏了她的事。
这会儿城里闹开了,人多嘴杂的,怎么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她头上。
不对。
应该说就算查到她头上,她不亮牌,他们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她如何。
脑子转得飞快。
魏嫔调整好情绪,眼泪说来就来,“妾身还以为陛下忘了妾身了……”
元隆帝看着她。
说起来,这人在他潜邸时期就跟了他。
至今也有三十年了。
不是他自己看中的,也不是为拉拢什么势力纳的,而是当年他年近三旬,膝下拢共只有两儿一女。
加之玄徽不久前小产,太医说王妃恐伤了根本,往后许不能孕育子嗣。
母后觉得他子嗣不丰,便在那一年选秀时做主赐了他好几个侍妾。
魏嫔便在其中。
魏嫔的爹当时只是一个七品小京官,安临伯是他登基后给封的爵位。
元隆帝扪心自问。
他当初对魏嫔确实有那么几分心的,源于她楚楚动人弱不胜衣的气质。
大抵男人都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儿怜香惜玉,偏爱柔弱女子的习性。
谈不上什么喜爱,只每每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便多少有些恻隐之心。
于是就宠了。
宠一个女人对于自小生在皇家的元隆帝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玄徽不介意,他也不会耽于情爱。
宠了就宠了。
后来登了基,要平衡后宫势力,正好魏嫔也乐得往自己身上揽事。
那他就让她在贵妃那个位置坐着。
没当皇帝时觉得当了皇帝就能想做什么做什么,当了皇帝以后才知道,做皇帝其实也没那么自由。
甚至比他做亲王时的顾虑还要多。
前朝后宫存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放任后宫妃嫔斗也是制衡朝局的手段之一。
魏嫔从他这里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那么就轮到她出力的时候了。
其实到那时候他对魏嫔还是存着情分的,毕竟跟了自己这么些年。
又替他生儿育女,有功劳也有苦劳。
所以多数时候元隆帝都会顺着她,直到十四年前他南巡回来听了些消息。
“你为何会想到让人去西山掘坟盗尸?”
面对魏嫔一副泫然欲泣,准备诉一番衷肠的哀怨之态,元隆帝淡淡道。
魏嫔险些一口气没上得来,脸色本能地一白,“什……您说什么?”
元隆帝却像是没看到她的神色变化似的。
自顾道:“因为你觉得太子有问题,你清楚太子身上可能存着什么隐疾,所以你想去求证。”
“你求证了并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你谋划安排了一出大戏。
让人捡到尸体,让人在百姓间诱导流言变质,让人以为太子不能人道。”
“你调查宋良娣,是因对方出身低,可以任由你在名声上给她扣帽子。
所以你找到了董家,故意将董家那儿子是傻子的事在城内夸大其词。
让众人以为宋良娣早将那傻子,将一个男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让人以为她早不清白了,早私德有亏,如此才便于你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元隆帝每说一句话魏嫔的脸就白一分,最后只剩下她口脂上的那一点红。
看起来尤为诡异。
“陛、陛下,您……您在说什么啊?妾身、妾身怎么听不懂?”
魏嫔强装镇定,茫然般道。
元隆帝没接她的话,径自道:“让朕来猜,接下来宋氏要么有个奸夫。
要么会有那么一个人出来证明宋氏在跟太子之前,便不是清白之身,亦或是你还有别的什么招?”
做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人,又曾驰骋沙场多年,单是坐在那儿其通身的气势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以前每每看到这样的男人被她勾起情欲,魏嫔心里便止不住升起快感。
她畏惧他,却同时也瞧不上他。
觉得男人也不过如此。
皇帝也不过如此。
去年儿子儿媳双双被贬,魏家一家子被赶出京城,她也被降了位份。
可魏嫔的想法依旧没变。
皆因她见过天子之怒帝王之威,然那些怒与威却从来不是直接对准她的。
直到现在。
看着男人那双像似兽目的眼睛,听着他浑厚低沉的声音,魏嫔打心底里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寒意。
骇得她几欲窒息,身子摇摇欲坠。
所幸到底做了多年的贵妃,还是能经得住事的,她顺势就痛哭了起来。
眼泪断线珠子似的簌簌往下掉,受尽委屈般道:“妾身还当陛下今日,终于想起妾身这个旧人了。
却是不曾想您一来就往妾身头上扣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身一介后宅妇人……”
“十四年前你借傅庶人之人设计坑害太子,你真以为朕不知道?”
傅庶人便是上一任丽嫔,本朝后宫妃嫔的封号多数是一代代往下传。
说着话,元隆帝起身来到魏嫔面前。
高大的身躯完全遮住了魏嫔面前的光,一瞬间,魏嫔好似被掐了脖子的鸡。
“朕承认你有些聪明在,当时皇后没揪出你,朕回来也没能揪出你,你以为这回也会与当年一样?”
魏嫔的眼泪停住了,牙齿哒哒打着磕。
元隆帝抬手,取下她头上的步摇。
“后天万寿节,也别费心思找什么理由借口了,有何手段尽可使出来,朕想看看这次你是否还会赢。”
这回的万寿节不大办,家宴自然比不得国宴场面大,但人也不少。
孕育了子女的后宫妃嫔,诸皇子公主及其家眷,各宗亲及家眷等等。
他刚病愈便逢上生辰,外人都会以为他正是心情极佳的时候,这个节骨眼上搞事能最大程度给他添堵。
最重要的是。
一则流言指向太子良娣不贞不洁,一则流言指向储君不能人道。
两则流言于皇家而言本就是丑闻,更别说牵扯到曜哥儿可能不是皇室血脉。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是关乎颠覆社稷的,十恶不赦的重罪。
这么一来,退一步说就算他知道是有人要害东宫,有意袒护太子。
到时候场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不可能把事情压下来私下处理。
因为这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
皇帝只有当场下令彻查。
最好是能当场查清,才能给朝堂众人及百姓一个交代,才能平息这场流言。
否则公然包庇袒护,反倒会引起众怨。
之前是不知道这事。
如今知道了,凭着几十年的相处,元隆帝俨然将魏嫔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话说完,他随手一扔。
步摇应声落地。
黑底的五龙缎面靴从其上踩过。
步摇没用了。
人也没用了。
他赐给她的步摇……
魏嫔紧咬着牙,眼前模糊一片,她最终没能忍住,猛地扭头看过去。
“你是皇帝,你既然那么护他们那么爱她,你早该寻个由头把我赐死了!
你没有赐死我就说明他们于你而言也不过如此!你现在又何苦来作出一副好丈夫好爹的样子?!”
“我不是你的女人吗?阿岷不是你的儿子吗!你既然从没想过把那个位置给他,又何苦给他希望?!”
“三十年……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我们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可惜没人给她答案。
外面以砚书砚棋为首的一众宫人跪了满地,帝王的身影却早已不见。
魏嫔跌坐在地。
“娘娘……”砚棋、砚书小心翼翼地起身进来,搀也不是不搀也不是。
魏嫔痛哭出声,哭着哭着却是又笑了。
好,好……
他以为他什么都能掌控。
然而恰恰相反。
他如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什么都知道,那就该让人直接将她抓起来,而不是过来跟她说这么一番话。
想看她是否会赢?
那她就偏要再赢一次给他看!
她要让他当众废了东宫。
要让他尝尝玩火自焚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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