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荒原,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风与尘。
魏无羡带着聂氏小队策马狂奔,身后是冲天而起的魔气,如同追逐的黑色巨兽,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马蹄踏过干裂的土地,溅起蓬蓬黄尘,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如弦。
“再快些!”魏无羡回头望了一眼,那魔气翻涌的范围似乎在扩大,黑袍面具人的怒吼声隐隐穿透风声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暴戾。
他能感觉到,对方并未全力追赶,更像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驱赶,这让他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重。
怀中的月髓灵芝微微发热,传递来一丝警惕与…不易察觉的兴奋?
仿佛嗅到了同类相争的气息。
魏无羡压下这古怪的感应,全力催动胯下骏马。
聂锋等人紧随其后,这些聂氏精锐弟子虽经恶战,却依旧阵型不乱,沉默而坚韧。
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和未能摧毁魔窟的不甘。
疾驰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彻底感受不到身后的魔气波动,众人才稍稍放缓速度。
马匹已口吐白沫,气喘吁吁,再跑下去恐怕要力竭而亡。
寻了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群暂作休整,弟子们立刻分工警戒、喂马、处理伤口。
气氛沉默而压抑。
聂锋走到魏无羡身边,递过水囊,沉声道:“魏前辈,接下来如何行动?那魔头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魏无羡灌了口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解干渴燥热。
他眯眼望着来路方向,灰黄的天际线平静无波,却仿佛潜藏着无尽危机。
“等。”他吐出两个字。
“等?”聂锋一愣。
“等含光君。”
魏无羡摩挲着陈情笛,“那家伙不好对付,老巢更是龙潭虎穴,硬闯不明智。既然发现了关键线索,求援才是上策。蓝湛收到信号,一定会以最快速度赶来。”
他对蓝忘机有着绝对的信心。
聂锋闻言,点了点头,心下稍安。
含光君的实力与威望,在仙门中无人质疑。
“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但警惕不能放松。”魏无羡吩咐道,“我总觉得…那家伙放我们走,没安好心。”
他在岩石旁坐下,闭目凝神,尝试调息。
方才矿洞内激战虽短,但消耗不小,尤其是与那黑袍人对招,对方灵力阴寒刁钻,似乎带着某种侵蚀心脉的特性,需得尽快化解。
然而,就在他灵力运转之时,怀中的月髓灵芝再次传来异动。
这一次,不再是微热,而是明显的、持续的暖意,如同一个小暖炉贴在心口。
一股精纯温和的太阴月华之力缓缓流出,主动融入他的经脉,不仅迅速修复着方才的细微损伤,竟还在帮他梳理因修炼鬼道而常年有些躁郁的阴煞之力!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舒适得几乎让他喟叹出声。
那力量温和而包容,带着一种初生般的纯净与笨拙的善意,与他自身的灵力水乳交融,毫无滞碍。
魏无羡心中惊异更甚。
这小家伙…灵性增长的速度也太快了!
而且,它似乎越来越“亲近”自己,甚至开始主动帮他调理根基?这究竟是福是祸?
他尝试着用神识轻轻触碰那灵芝,传递去一丝疑问与感谢的念头。
灵芝反馈回来的情绪依旧模糊,却清晰地表达着“亲近”和“满足”,仿佛帮他疗伤是一件让它很开心的事情。
甚至…还隐约传来一丝对北方矿坑方向那个巨大魔种的“嫌弃”与“跃跃欲试”?
仿佛在说那个是大坏蛋,它才是好的,而且它还能吃掉那个大坏蛋?
魏无羡被这单纯的“念头”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却更加警惕。
天地灵物心思纯粹,爱憎分明,它既如此排斥那魔种,可见其邪恶。
但它自身这诡异的成长速度和主动亲近,也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调息完毕,魏无羡状态恢复了大半,甚至感觉修为还有所精进。
他睁开眼,发现聂锋正站在不远处最高的岩石上,警惕地眺望四方。
“有情况?”魏无羡起身走过去。
聂锋眉头紧锁:“暂时没有。但…太安静了。按照地图,这片区域应该有一些小型的沙狼群和秃鹫活动,但从我们停下到现在,什么都没看到,连风声好像都小了很多。”
魏无羡心中一凛,立刻铺开神识。
果然!周围的死寂比之前更甚,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这种安静,不同于之前的生机断绝,更像是一种…被无形力场笼罩隔绝的静默!
“不好!”魏无羡脸色微变,“是陷阱!那家伙故意放我们走,是在我们身上下了追踪印记,或者算准了我们会在此地等援兵!”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众人所在的岩石群四周地面,毫无征兆地亮起无数幽黑色的符文!
符文瞬间连接成一个巨大的牢笼光阵,冲天而起的光幕将整片岩石群彻底封锁!
光幕上魔气流转,散发出强大的禁锢与压制之力!
“结阵!”聂锋反应极快,厉声大喝!
幸存的聂氏弟子虽惊不乱,立刻背靠背结成一个防御战阵,刀剑出鞘,灵力联结,抵挡着那从天而降的禁锢之力!
然而,那光幕的力量极其诡异,并非单纯的能量压制,更带着一种侵蚀心神、放大内心恐惧与负面情绪的力量!
几名修为稍弱的弟子顿时脸色煞白,眼神开始涣散,身体微微颤抖,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幻象,战阵光芒随之波动摇曳!
“守住灵台!是惑心魔阵!”魏无羡大喝一声,陈情笛已然就唇!
清越激昂的《定魂曲》骤然响起,音波如同清泉般荡开,努力稳定着众人心神。
但他大部分心神却高度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布下如此大阵,敌人定然就在附近!
“呵呵…呵呵呵…”一阵沙哑扭曲的笑声突兀地在空中响起,四面八方回荡,无法分辨具体来源,“魏无羡…你以为,能逃得掉吗?此地,便是为你选的埋骨之所!”
正是那矿坑中的黑袍面具人的声音!
“藏头露尾的鼠辈!”魏无羡冷笑,笛声不停,神识如同蛛网般细细密查,“有本事出来,跟你魏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激将法?无用。”那声音充满了嘲弄,“尔等已是瓮中之鳖,何必浪费力气?好好享受这‘万魇噬心阵’的滋味吧!待你心神失守,便是圣物归位之时!”
话音落下,魔阵光幕骤然加剧!
无数扭曲狰狞的魔影从光幕中扑出,嘶吼着冲向众人!
这些魔影并非实体,却能直接攻击神魂,引发心魔幻象!
聂氏弟子们压力陡增,战阵光芒明灭不定,惨叫声和压抑的嘶吼不断响起,显然已有人开始支撑不住!
魏无羡笛音越发急促,额角青筋跳动,既要抵挡无孔不入的魔音灌耳和幻象攻击,又要分心护住那些聂氏弟子,消耗极大!
他试图找出阵法节点或那黑袍人的藏身之处,但这阵法极其高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一时竟难以破解!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所有人都会被耗死在这里!
就在魏无羡咬牙苦撑,思索破局之法时,怀中的月髓灵芝再次剧烈波动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暖意,而是一种被挑衅后的愤怒!它似乎极其厌恶这惑心魔阵的力量!
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磅礴的太阴月华之力猛地从魏无羡心口爆发出来!
柔和的七彩霞光透体而出,虽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涤荡污秽、抚平躁动的宁静力量,瞬间将魏无羡笼罩其中!
那些扑向他的魔影触碰到这霞光,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凄厉的惨嚎,瞬间消散!
他周身的压力骤然一轻!
魏无羡先是一愣,随即狂喜!
他怎么忘了这小祖宗是这类邪术的克星!
“小家伙!好样的!”他忍不住赞了一句,立刻引导着这股磅礴的月华之力,不再局限于护体,而是将其融入笛声之中!
刹那间,清越的笛音仿佛被赋予了实质的力量,音波化作肉眼可见的、流转着七彩霞光的涟漪,以魏无羡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霞光所过之处,扭曲的魔影纷纷溃散,漆黑的阵法光幕剧烈波动,发出“滋滋”的侵蚀声!
那些陷入幻象痛苦的聂氏弟子们只觉一股清流涌入灵台,所有恐惧幻象如潮水般退去,心神瞬间清明!
“这…这是…”聂锋震惊地看着周身缭绕着淡淡霞光、笛声化出七彩涟漪的魏无羡,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迹。
“别愣着!合力攻击正东方向的阵法节点!那里魔气流转有细微滞涩!”魏无羡疾声喝道,他在霞光加持下,感知力变得异常敏锐,瞬间抓住了这强大魔阵的一处破绽!
聂锋等人如梦初醒,虽不知缘由,但毫不犹豫地凝聚起所有力量,刀剑剑气、符箓法术,如同狂风暴雨般轰向魏无羡所指的方向!
集合了众人之力的攻击,狠狠撞在那处节点上!
本就受到月华之力侵蚀的阵法光幕,顿时剧烈摇晃,出现了一道裂纹!
“有效!继续!”魏无羡精神大振,笛声越发激昂,引导着月华之力持续冲刷那处裂纹!
隐藏在暗处的黑袍面具人显然没料到这变故,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怎么可能?!圣物之力…竟能被你运用到如此地步?!”
他再也无法隐藏,身影猛地从一处阴影中浮现,双手疯狂结印,试图稳固阵法,修复节点!
“找到你了!”魏无羡眼中寒光爆射,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猛地将大半月华之力与自身灵力灌注于陈情笛中,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破音!
咻——!
一道凝练无比、蕴含着至纯月华与凌厉音煞之力的七彩音刃,撕裂空气,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斩至那黑袍面具人面前!
那黑袍人骇然失色,仓促间祭出一面白骨盾牌抵挡!
咔嚓!
白骨盾牌应声而碎!音刃虽被削弱大半,却依旧狠狠劈在了他的胸口!
“噗——!”
黑袍人喷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岩石上,面具碎裂,露出一张苍白扭曲、布满黑色纹路的陌生面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主阵者受创,阵法威力骤减!
“破!”魏无羡与聂锋等人抓住机会,全力一击轰向那处裂纹!
轰隆——!
巨大的魔阵光幕如同破碎的琉璃,彻底崩碎开来,化作漫天黑色光点消散。
阵法被迫,反噬之力让那黑袍人又喷出几口血,气息萎靡下去。
他怨毒无比地瞪了魏无羡一眼,似乎想将他生吞活剥,却又深知此刻已无胜算,猛地捏碎一枚黑色符箓,身形化作一缕黑烟,遁入地下消失不见。
“追!”聂锋提刀欲追。
“穷寇莫追!”魏无羡拦住他,脸色有些苍白,方才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和灵芝大半力量,“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看了一眼那黑袍人消失的地方,眉头紧锁。
对方最后那怨毒的眼神和那句“圣物归位”,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众人不敢耽搁,迅速收拾离开。
然而,刚走出不到十里,天际便传来一道急促的破空之声!
一道湛蓝流光如同流星般划破天际,以惊人的速度由远及近,强大的灵压毫不掩饰地铺展开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与冰冷杀意!
“是含光君!”聂氏弟子惊喜道。
蓝光瞬息而至,猛地落在众人面前,现出蓝忘机清冷急切的身影。
他衣袂飘飞,发丝微乱,向来一丝不苟的抹额也略有歪斜,显然是日夜兼程、全力赶路所致。
那双浅琉璃色的眸子第一时间便牢牢锁定了魏无羡,将他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一遍,确认并无严重伤势,眼底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寒与焦灼才缓缓压下,但脸色依旧难看得吓人。
“蓝湛!”魏无羡看到他,眼睛一亮,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笑嘻嘻地迎上去,“你来得可真快,再晚点,就只能给我收尸…”
“闭嘴!”蓝忘机罕见地厉声打断他,一步上前,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精纯的灵力毫不客气地探入他体内,仔细检查他的伤势和耗损情况。
魏无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一愣,感受到那灵力中的微颤,心下顿时了然,收起玩笑,乖乖任他检查,低声道:“别担心,我真没事,就是有点脱力。”
蓝忘机探查到他确实只是灵力消耗过大,并无暗伤或魔气侵蚀,紧绷的下颌线才微微放松,但抓着他手腕的手指却依旧用力,仿佛怕一松手这人就又跑去冒险了。
他目光扫过周围狼狈的聂氏弟子和远处那刚刚散去魔阵波动的区域,声音冷得掉渣:“发生了何事?为何动用最高求援?”
聂锋连忙上前,抱拳行礼,将遭遇埋伏、被困魔阵、魏无羡如何破阵击伤敌人的经过简要禀报了一遍,言语间对魏无羡满是敬佩。
蓝忘机听着,脸色愈发冰寒,尤其在听到那黑袍面具人提及“圣物归位”时,他猛地看向魏无羡,眼神锐利如刀。
魏无羡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干笑两声,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那个…可能就是吓唬人的…”
“绝非戏言。”
蓝忘机语气沉凝,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对方目标,恐一直是你…或你怀中灵芝。此次失败,绝不会罢休。”
他心中后怕不已,若非魏无羡恰有灵芝护体,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此人孤身涉险,差点…他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魏无羡也知此事严重,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我知道。这次也算因祸得福,至少摸清了对方一点路数,还重伤了他一个高层。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这小家伙,好像比我们想的还能干。”
蓝忘机目光落在他心口位置,眼神复杂。
灵芝越是强大灵异,带来的变数便越多。
“此地绝非谈话之所。”蓝忘机压下翻涌的心绪,恢复冷静,“立刻返回不净世。北境情况,需从长计议。”
他看了一眼众人疲惫的状态,从袖中取出云深不知处的灵舟法器抛向空中,“乘舟而行,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有含光君坐镇,众人心下大定,纷纷登上灵舟。
灵舟化作流光,朝着清河方向疾驰而去。
舟舱内,蓝忘机布下隔音结界,仔细为魏无羡调理体内有些紊乱的气息,又亲自查看了几名受伤较重的聂氏弟子伤势,赐下丹药。
魏无羡靠在舱壁上,看着蓝忘机忙碌而冷硬的侧脸,知道他还在生气,蹭过去,用肩膀碰了碰他:“真没事了,别板着脸嘛,蓝二哥哥~”
蓝忘机动作一顿,没理他,继续处理伤员。
魏无羡又凑近些,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到:“这次多亏了你送我的清心符,还有…咱们儿子给力。”
蓝忘机:“…”
他终是忍不住,转头瞪了魏无羡一眼,耳根却微微泛红,低声道:“…胡言乱语。”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魏无羡得寸进尺地嘿嘿一笑,正要再说什么,怀中的通讯符突然轻微震动——是来自清河不净世、蓝曦臣的紧急传讯!
两人神色一凛,立刻读取讯息。
讯息内容却让他们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蓝曦臣传来的并非好消息,而是警报——清河不净世内部,可能出现了问题!
就在蓝忘机离开后不久,联合巡查司内部接连发生了几起古怪的事件:一批刚刚研制出来的、准备分发各家的初级破魔符箓莫名失效,灵力结构被某种力量悄然篡改,若非一名蓝氏心细的弟子发现异常,险些酿成大祸;
看守库房的弟子离奇昏睡,库中存放的几件从黑风坳带回的、未被完全净化的魔物残骸不翼而飞;
甚至有一名负责情报汇总的欧阳氏弟子突然发狂,胡言乱语,攻击同门,被制服后竟从其体内逼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魔气!
种种迹象表明,有一个,或者说一批隐藏极深的“内鬼”,正潜伏在联合巡查司内部,进行着悄无声息的破坏与窃取!
而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聂氏内部?
讯息最后,蓝曦臣语气凝重地叮嘱他们务必小心,返回不净世后需暗中调查,切勿打草惊蛇。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寒意。
前线魔踪未平,后方大本营竟已暗流涌动!
这潭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灵舟划过天际,朝着那片看似稳固,实则已暗藏危机的仙门联盟中心——清河不净世,疾驰而去。
风暴,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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