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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风云五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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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集:粮食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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栎阳秋仓

一、仓廪实

栎阳南门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间悬着个铁皮喇叭。卯时三刻,铁皮被木槌敲得哐哐响,县吏的嗓门裹着寒气穿透薄雾:“各里正带户长,去西仓核粮——”

赵二牛把最后一捆粟米扛上牛车时,掌心的冻疮裂了道血口子。他往手上啐了口唾沫搓搓,哈出的白气里混着笑:“婆娘,咱这牛车装得比去年多两成!”车旁的妇人正用破布擦着陶瓮,瓮沿还沾着上月做的粟米糕渣:“别光顾着乐,听说今年评上‘上农’,赏的布帛够给娃做件新棉袄。”

西仓外的空地上,二十辆牛车排成长队。穿粗麻短打的农夫们互相打量着粮车,有人拍着赵二牛的车帮:“二牛哥,你这粟米颗粒饱满,定是上农跑不了。”他嘿嘿笑答:“李老三,你家那三亩水浇地,收成能差?”正说着,人群忽然静了,卫鞅带着几个官吏从粮仓里出来,玄色官袍下摆沾着草屑——他刚在仓里翻查了三车粮。

“按新法,”卫鞅的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场院瞬间安静,“亩产超三石者为上农,赏布二匹、粟五斗;不足一石半者为下农,罚徭役十日。”他身后的文吏开始唱名,赵二牛听到自家名字时,手心里的血珠滴在车辕上,洇成个小红点。

“赵二牛,亩产三石二斗,上农!”

妇人捂着嘴没敢哭出声,去年他们刚从魏国逃来时,身上只有件单衣,如今不仅分了田,竟还能得赏赐。当官吏把两匹靛蓝粗布递过来时,赵二牛忽然跪地磕头,额头撞在冻土上咚咚响:“谢左庶长!谢新法!”

人群里爆发出喝彩,却有个尖细嗓子混在其中:“赏得再多有啥用?听说官府要把粮食运去边境喂兵,冬天咱照样挨饿!”赵二牛抬头,看见个穿绸缎的汉子正往人群外挤,那身料子在农夫堆里格外扎眼。

二、谣言起

甘龙的门生杜挚把狐皮袄领子竖到耳根,匆匆走进太傅府。书房里,甘龙正对着一幅《秦地农桑图》出神,案上的青铜爵里飘着药味——他这几日总说心口发闷。

“老师,”杜挚压低声音,“西仓那边评了上农,赵二牛那魏人竟得了头名,老秦人们都围着他道贺呢。”甘龙眼皮都没抬:“卫鞅的法子,就是让这些泥腿子忘了自己的本分。”他指尖在图上栎阳的位置点了点,“你按我说的做了?”

“已让市井的闲汉们传开了,”杜挚从袖中掏出块碎银,“说官府强征粮食是为了填河西的军窟窿,等戎人打过来,一粒米也剩不下。今早我去早点铺,听见卖浆水的都在议论。”

甘龙终于抬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光:“卫鞅不是要立威吗?去年征粮时,他说‘有借有还’,结果秋收后只字不提。如今粮仓堆得再满,百姓心里的坎过不去,这粮就不算真的进了秦人的肚子。”他端起药碗抿了口,苦得皱起眉,“再添把火,就说……说卫鞅要把粮食运去魏国,给他的故国当谢礼。”

暮色降临时,栎阳的街巷里飘着流言。卖柴的老汉蹲在墙根,对挑着菜担的妇人说:“我侄子在边境当卒子,说戎人最近在渭水对岸牧马,怕是要南下呢。”妇人吓得手里的菜筐晃了晃:“那官府囤这么多粮,咋不发给咱备着?”

赵二牛家刚把新得的布帛铺在炕上,就听见隔壁传来争吵。邻居王老五是个老秦农,正跟儿子吼:“我就说卫鞅没安好心!去年多收的半石粮,到现在没补!这粮定是强征的,咱留不住!”二牛的婆娘往窗外瞥了眼,低声道:“要不……咱把粮藏点在窖里?”二牛按住她的手:“新法说了,藏粮不报算私藏,要连坐的。”可他心里也打鼓,去年缴粮时,县吏说“借”,如今却只字不提还的事。

三、民心疑

次日清晨,西仓外忽然围了百十个百姓。有人举着空米袋喊:“把借咱的粮还回来!”王老五挤在最前面,脸红脖子粗地吼:“我家三代种的地,凭啥官府说征就征?”

景监匆匆走进卫鞅的府邸时,正撞见他在磨剑。那柄青铜剑被磨得寒光闪闪,卫鞅用指尖刮了下刃口:“甘龙的手段,还是这么阴。”景监急得直搓手:“左庶长,百姓越聚越多,再不想办法,怕是要生乱子!”

卫鞅放下剑,走到窗边。从这里能看见西仓方向,人群像黑压压的蚁群。“去年秋收欠收,官府借粮渡荒,是签了契书的。”他忽然转身,“备车,去西仓。”

车到西仓时,王老五正跳着脚骂:“姓卫的缩头乌龟!敢不敢出来见人?”卫鞅刚下车,一块泥巴就砸在车辕上。他没理会,径直走到粮仓门口,对百姓朗声道:“去年借粮,契书上写着‘来年秋收,加息一成归还’,可有假?”

人群安静了些,有人小声说:“是有契书……”王老五却梗着脖子:“可你强征新粮,还说要运去喂兵!”卫鞅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让文吏念:“奉君令,即日起开仓放粮,凡去年借粮户,凭契书按本息归还;无借粮户,可按平价购粮,每人限五斗。”

百姓们愣住了。卖浆水的妇人扯扯王老五的袖子:“平价购粮?比粮商的价低三成呢。”王老五却嘴硬:“谁知道是不是幌子!等咱交了钱,你又说粮被戎人抢了!”

卫鞅忽然笑了,转身对仓吏道:“打开第一座粮仓。”沉重的木门被推开,粟米的清香混着干燥的气息涌出来,金黄的粮堆像座小山,在秋日阳光下泛着暖光。卫鞅抓起一把粟米,摊开手掌:“王老五,你来看,这是不是强征的陈粮?”

王老五凑过去,见那粟米饱满光洁,确实是新粮。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四、粮价平

开仓放粮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栎阳。赵二牛揣着攒了半年的秦半两,牵着儿子的手去西仓。路上遇见不少邻里,有人担着空筐,有人提着陶罐,脸上都带着将信将疑的神色。

粮仓外已排起长队。杜挚混在人群后,见百姓们拿着钱袋往前挪,急得直冒汗。他悄悄拉过一个闲汉:“你咋不去闹?这粮定是有毒的!”闲汉甩开他的手:“去你的!左庶长说了,先尝后买,有毒他偿命!”

赵二牛走到窗口时,吏员先舀了一勺粟米递出来:“尝尝。”他抓了几粒放进嘴里,嚼得咯吱响,一股清甜混着阳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儿子拽着他的衣角:“爹,是新米!”

“买五斗。”二牛把钱袋递过去,吏员数了三十枚秦半两,给他装了满满一陶罐。他提着陶罐往家走,遇见王老五正蹲在墙根抽烟,身边放着个空筐。“五叔,咋不买粮?”王老五狠狠吸了口烟:“我……我没带够钱。”二牛想了想,从罐里舀出一斗倒进他筐里:“先吃着,等有了钱再还。”

王老五看着筐里的粟米,红了脸:“二牛,我前日……”二牛摆摆手:“都是种地的,谁还没个难处。新法好不好,粮食进了肚才知道。”

傍晚时,杜挚灰溜溜地回了太傅府。甘龙正对着棋盘发呆,见他进来,捏碎了手里的棋子:“输了?”

“百姓都去买粮了,”杜挚声音发颤,“卫鞅还让孩童在仓前念新法,说‘藏粮于官,不如藏粮于民’。”甘龙闭上眼,胸口一阵发闷,咳了几声:“他这是……把民心都收走了。”

窗外,暮色渐浓,西仓的方向还能看见灯火。有孩童的歌谣顺着风飘进来:“新法好,新法妙,粟米满仓吃不饱……”甘龙猛地推开棋盘,棋子滚落一地,像碎掉的希望。

五、秋意深

七日后,西仓的五座粮仓空了大半。赵二牛家的炕头堆着新粮,婆娘正用新得的布帛给儿子缝棉袄。二牛坐在门槛上,看着院里晾晒的粟米,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魏国,地主的管家拿着鞭子催租的情景。

“听说了吗?”婆娘探出头,“北边的戎人派使者来了,说要跟咱通商呢。”二牛点点头:“左庶长早说了,粮食够吃,兵甲够硬,戎人就不敢来犯。”他摸出枚秦半两,在手里掂了掂,这钱沉甸甸的,像秦国的日子,终于有了分量。

卫鞅站在西仓的高台上,望着远处的田野。秋收后的土地露出褐色的肌肤,等着翻耕。景监走上来说:“左庶长,各县报来的粮账都齐了,今年总收成比去年多了三成。”卫鞅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栎阳城头——那里,新换的旗帜在秋风里猎猎作响。

甘龙的书房里,药味更浓了。他看着案上的密报,上面写着“各郡县皆效栎阳,开仓平粜,民心安定”。他拿起笔,想写些什么,却久久落不下去。最后,他叹了口气,把密报扔进火盆,火苗舔舐着竹简,映红了他苍老的脸。

暮色中,赵二牛带着儿子去给粮仓的吏员送新蒸的粟米糕。孩子指着仓前的石碑,那上面刻着卫鞅写的字:“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二牛教儿子念:“仓——廪——实……”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掠过堆满新粮的仓廪,掠过正在翻耕的土地,掠过栎阳城里渐渐亮起的灯火。这年的秋天,秦国的粮食进了百姓的肚,也进了百姓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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