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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风云五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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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集:公子虔的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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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冰声

腊月的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雍城旧府的飞檐上,发出呜呜的响。公子虔攥着铜爵的指节泛白,案上摊着的竹简墨迹未干——那是左庶长府派来的文书,说他封地在渭水支流私筑堤坝,多占了三百亩良田的灌溉水源,按新法当罚没封地三成,贬为士爵。

“卫鞅匹夫!”他猛地将爵掼在地上,青铜碎成几瓣,酒液溅在炭盆里,腾起一阵白烟。家臣们噤若寒蝉,满室只闻他粗重的喘息。窗外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被人硬生生折断了筋骨。

三天前,封地的里正还来报喜,说今年冬灌用了新引的水源,麦子长势比往年好得多。他当时正摩挲着新铸的剑,那是去年河西小胜后,孝公赏的吴钩。谁承想转头就成了卫鞅治罪的铁证。

“君上刚赏了剑,转头就准了这等文书?”一个老家臣颤巍巍开口,“公子是君上的长兄,公族之首,卫鞅不过是魏来的客卿,凭什么动您?”

公子虔猛地转头,黥过的额角青筋暴起。他想起二十年前,献公在世时,自己带三百亲兵死守石门,被魏军箭簇划破脸颊,留下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那时卫鞅还不知在哪处学宫抄书,如今却敢拿着律法来丈量他的封地。

“备车,我要去栎阳。”他抓起披风,声音像淬了冰,“我倒要问问君上,这新法是不是专冲着公族来的。”

车驾碾过结了薄冰的渭水堤岸时,公子虔掀开车帘,望着河西方向。那里的阴晋城还插着魏旗,父亲的膑骨旧伤,哥哥们战死的沙场,都在那片土地上。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孝公是一条心,都是要夺回河西的。可现在,卫鞅的新法像一张网,先捆住了自家人的手脚。

栎阳宫的侍卫见了他的车驾,没敢拦。他径直闯到偏殿外,却被内侍拦住:“公子,君上正在和左庶长议事。”

“议事?议怎么削我的封地吗?”他推开内侍,正要往里冲,却见孝公和卫鞅并肩走了出来。孝公穿着素色锦袍,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挥手让卫鞅先退下。

“大哥来了。”孝公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病后的疲惫,“外面冷,进来说。”

偏殿里燃着炭,暖意却驱不散公子虔心头的寒气。他将那份文书拍在案上:“君上看看,卫鞅这是什么意思?我为秦国流血的时候,他还没到秦国呢!”

孝公拿起文书,慢慢看完,指尖在“罚没三成封地”几个字上顿了顿。他抬头时,目光落在公子虔脸上的疤痕上,那道疤在烛火下像一条暗红色的蛇。

“大哥,”孝公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新法初行,最缺的是信。百姓信了,才会遵;列国看着,才会惧。可要是公族先坏了法,百姓会怎么想?”

公子虔梗着脖子:“我不是坏法,只是引水灌田,让封地多打些粮食,有错吗?”

“律法上写着,‘私筑堤坝,擅改水源者,罚’。”孝公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去年颁《垦草令》时,大哥是在场的,当时也说过‘利国’。怎么到了自己头上,就不认了?”

公子虔语塞。他想起去年朝会,甘龙反对开阡陌,自己还帮着孝公说了几句,说“只要能强秦,变些旧俗也无妨”。那时他以为,新法针对的是那些不事生产的闲散贵族,没想到会落到自己头上。

“可我是公族,是您的兄长。”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委屈,“卫鞅这么做,分明是想踩着公族立威。”

孝公叹了口气,转身从架上取下一卷竹简,展开:“这是各县报上来的田亩账册。去年推行新田制,有十二家贵族隐瞒田亩,七家擅改水源,都是仗着公族身份。大哥你看,这上面,有多少是当年跟着父亲打仗的功臣?”

公子虔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名字,有的是他少年时的玩伴,有的是父亲的老部下。他忽然想起,去年秋收时,有个老军户来府里哭诉,说贵族占了水源,自家的田旱得裂了缝。当时他只当是寻常纠纷,让管家打发了。

“大哥,”孝公走到他身边,再次拍他的肩,这次的力道很轻,带着兄长的温度,“秦国弱了太久,列国把我们当戎狄。要变强,就得让所有人都在一条规矩下行事。公族不能例外,我这个君上,也不能例外。”

他指着窗外:“你看栎阳南门,那根徙木立了三日,没人信官府会赏五十金。可卫鞅做到了,现在百姓信官府了。要是连你我都不遵法,那根木头就白立了,求贤令也白写了,河西,永远也夺不回来。”

公子虔望着窗外,残阳正落在那根早已不在的木头曾经立着的地方,光影里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瘸腿老兵扛着木头过街的身影。他想起自己带过的兵,那些老秦人,最认的就是“说到做到”四个字。

“我知道大哥委屈。”孝公的声音软了下来,“封地罚没的部分,我从内库拨些粮食给你补上。但法,不能破。”

公子虔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指甲嵌进掌心的疼,比不上心口那股憋闷。他知道孝公说的是对的,就像当年父亲让他死守石门,明知凶险,也只能领命。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认罚。”

孝公松了口气,笑了笑:“大哥还是懂我的。等过了年,我让卫鞅把律法再细化些,免得日后再有这样的误会。”

公子虔没接话,转身往外走。走到殿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孝公正弯腰整理那卷账册,背影在烛火下显得有些单薄。他忽然觉得,弟弟比自己更难,一边要盯着河西的魏军,一边要按住国内的旧势力,还要护着卫鞅那个外来的“刀”。

只是那把刀,割到了自己身上,真疼。

回到府里,他没再摔东西,只是让人把那柄吴钩收了起来。老家臣来问,封地的官吏怎么处置,他闭着眼说:“按新法办,该罚的罚,该贬的贬。”

夜深时,他独自坐在书房,望着墙上的河西地图。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阴晋城的位置,那里像一块硌在心头的石头。他知道,卫鞅的法子或许真能让秦国变强,可那份被新法割裂的公族血脉,那份被律法丈量的功勋与伤痕,像渭水的冰,冻在了心底。

他拿起酒壶,对着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那越来越深的寒意。他对自己说,忍着,为了河西,为了秦国。可心里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碎了,碎成了对卫鞅的恨意,像种子,在暗夜里悄悄发了芽。

窗外的风又起了,卷着雪沫子,拍打在窗纸上,像谁在暗处磨牙。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卫鞅的新法,还会割到更多人,包括他自己。而他能做的,只有等着,忍着,直到某个可以拔那把“刀”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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