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赌坊的后院,与前厅那曾经沸腾如今死寂的喧嚣截然不同。库房区域笼罩在一种与世隔绝的阴冷和死寂之中。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腐朽的气息、铜锁铁器散发的淡淡铜锈味,以及无处不在、厚重得几乎能捏出形状的灰尘颗粒,混合成一种令人鼻腔发痒、心头压抑的味道。光线昏暗,只有几缕从高窗缝隙透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堆积如山的货箱轮廓,如同蛰伏的怪兽。
东野轩带着几名眼神锐利、行动干练的捕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豹,无声地占据了这片空间的核心。他将面如土色、强作镇定的钱串子“请”到了库房门口,没有多余废话,只冷冷地一挥手:“搜!一寸一寸地搜,尤其是库房、他的住处!任何可疑之物,皆不可放过!” 命令如同冰锥,刺破了后院的死寂,也刺穿了钱串子最后一丝侥幸。
调查钱串子 - 铁证如山:
1. 不在场证明的崩塌 - 脆弱的“密室”:
钱串子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重复着他自以为坚固的盾牌:“官…官爷明鉴!小的真是冤枉啊!案发那会儿,小的就在这库房里头,点…点账呢!库房的门,可是从里面用门闩死死闩住的!钥匙…钥匙只有小的和老板才有!老板当时在前厅忙得脚不沾地,大伙儿都能作证!小的真是寸步未离,插翅也难飞啊!” 他试图挤出一点无辜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赌坊老板很快被带来,证实自己当时确实在前厅焦头烂额地处理轩辕三光闹事引发的烂摊子,好几个伙计和不少赌客都能证明他一直在场。老板也确认了库房钥匙的归属:“没错,官爷,库房钥匙就两把,我随身一把,钱串子管账,身上挂一把。没别人了。”
东野轩没有理会钱串子徒劳的辩解,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库房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门闩确实在内侧。但这并未让他停留。他的视线随即转向库房侧面,一扇毫不起眼、几乎被杂物和灰尘掩盖的后窗。窗户不大,用厚实的桑皮纸糊着,积满了经年的灰垢,显得污浊不堪。东野轩走上前,没有直接推窗,而是先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窗框,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他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窗框底部,用力向上一抬!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质摩擦的轻响!那看似插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竟被他从外面向上抬起了足足一寸多高!插销并未脱落,而是在狭窄的插销槽内滑动!东野轩立刻蹲下身,凑近窗栓位置。捕快举起灯笼照亮。只见那粗铁打造的插销杆早已锈迹斑斑,而插销槽边缘的木料上,赫然布满了新旧不一、深浅不一的摩擦凹痕!这些凹痕清晰地显示,这扇窗被如此开启、关闭过无数次!窗框底部的木料边缘,也有明显的磨损和变形!
“好一个‘寸步未离’!好一个‘插翅难飞’!” 东野轩直起身,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剑,直刺钱串子瞬间煞白的脸孔,声音带着刺骨的嘲讽,“此窗插销槽早已磨损松动,形同虚设!窗框变形,稍加用力即可抬起!别说容人进出,便是塞入凶器、传递物件,亦是轻而易举!你所谓的‘密室’,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你完全可以在杀人之后,迅速从此窗翻回库房,再从容闩好大门,伪装成一直在点账的模样!这点时间差,足够你制造一个天衣无缝的假象!” 东野轩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钱串子心头。他额角的冷汗瞬间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再也无法维持那点可怜的镇定,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晃了一下。
2. 致命的把柄 - 深渊下的交易:
东野轩不再给他任何喘息和编织谎言的机会。他目光如电,锁定钱串子在赌坊后院那间狭小的住处,厉声道:“搜他的窝!”
捕快们如狼似虎地冲进那间斗室。房间虽小,但收拾得异常整洁,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简朴,反而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经验丰富的捕快们动作迅捷而精准,翻箱倒柜,敲击墙壁、地面,不放过任何一寸可疑之处。沉闷的敲击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大人!有发现!” 一名捕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只见他正俯身在钱串子那张简陋的木床边,用腰刀刀鞘敲击着床板与墙壁相接的角落。声音敲到某处时,明显变得空洞!捕快立刻动手,小心地撬开几块看似严丝合缝、实则松动的青砖。
一个隐藏的、巴掌大小的暗格暴露在众人眼前!
暗格里,一个用厚实的、防水的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被取了出来。油布被层层剥开,里面赫然是几封折叠整齐的密信和一本只有巴掌大小、却异常厚重的皮质私密账册!
东野轩拿起密信。信纸质地普通,但上面的字迹却用一种奇特的、类似账簿符号的暗语书写。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信末的落款和信中提到的一些关键地名——“黑水渡”、“辽河口”、“飞鱼号”——东野轩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些名字,正是巡城司严密监控的、活跃在辽河水道上最大一股私盐贩子的老巢、集散点和常用船只代号!
他再翻开那本私密账册。上面不再是暗语,而是用蝇头小楷清晰地记录着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某年某月某日,从“吉祥坊”账上“借支”白银多少两;某日,投入“黑水”生意多少两;某日,收到“利钱”多少两;某日,又“借支”多少填补亏空……账目精细,时间、数额、盈亏(多为亏空!)一清二楚。东野轩只粗粗翻了几页,心算之下,那被挪用的银两总额,竟已逼近千两白银!这几乎是赌坊大半年的流水!
“金不换,就是用这个吧?” 东野轩将那本如同烧红烙铁的账册“啪”地一声重重摔在钱串子脚下,声音冰寒彻骨,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他偶然发现了你的秘密,捏住了你的死穴!于是向你索要封口费?还是狮子大开口,要分一杯羹?或者更狠,直接威胁要告发你,让你这颗脑袋搬家,顺便吞掉你的‘本钱’?” 钱串子浑身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秘密被彻底揭穿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这就是他铤而走险、痛下杀手的根源——一个足以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的深渊!
3. 凶器的铁证 - 冰与毒的绝杀:
搜查并未因这重大发现而停止。东野轩的目光如同鹰隼,再次扫过钱串子的木床和那个刚刚被撬开的暗格周围。他亲自上前,俯下身,仔细检查暗格附近的泥地。捕快高举灯笼。夯实的泥地看似平整,但东野轩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几处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周围颜色的浅淡白痕。他用手指捻起一点粉末,凑近灯笼细看,又放在鼻尖轻嗅——正是硝石粉末!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暗格更深处的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两样更关键的东西:
一个拳头大小、用厚实油纸严密包裹的白色块状物。打开油纸,里面是颗粒均匀、散发着冰冷土腥气的硝石晶体!
一个巴掌长、两指宽、由亮银色金属(疑似某种耐寒合金)打造的奇特模具!模具内部,凹陷的线条流畅而诡异——细长如柳叶,笔直而极薄,尖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却致命的弧度。模具内壁光滑如镜,边缘锋利得在灯笼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这形状,与金不换咽喉那道细薄、精准、致命的伤口,简直是完美的倒模!
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瓷小瓶,瓶口用暗红色的火漆严密封死。 一名捕快小心地用刀刮开封蜡,拔掉软木塞。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带着死亡气息的苦杏仁味瞬间飘散出来,弥漫在狭小的房间内!正是“红雪”毒液残留的独特气味!捕快将瓶口对着灯光,可以看到瓶底内壁粘附着一层暗红色的结晶物。
答案,如同拨云见日,昭然若揭!
钱串子利用掌管库房和账目的便利,暗中搞到硝石。他就在这阴冷的库房或自己隐秘的房间内,利用硝石遇水吸热的特性制造低温环境。他将淬取了剧毒“红雪”的药液,小心翼翼地注入这个特制的、薄如蝉翼的模具之中,利用低温使其快速冻结成形!最终,他得到了一枚薄如纸、利如剃刀、遇体温或血液便会瞬间融化消失的——淬毒冰刃!
这完美解释了:
伤口为何如此细薄、精准、边缘整齐(冰刃形态决定)。
伤口边缘为何有灼烧痕迹(“红雪”剧毒遇血产生的剧烈反应)。
为何现场有尚未干涸的水渍(冰刃融化残留)。
为何水渍边缘有硝石粉末(制作或保存冰刃时散落)。
以及最关键的——为何找不到实体凶器(冰刃早已化水无踪)!
4. 衣料的完美拼图 - 最后一块铁证:
最后,如同画龙点睛,捕快们将钱串子身上那件半新不旧、但质地确实是上等靛蓝绸缎的长衫强行脱下,在明亮的灯笼光下展开,仔细检查每一寸布料。
“大人!在这里!” 一名眼尖的捕快低呼一声。他指着长衫右袖内侧,靠近肘弯后方一处极其隐蔽的位置。那里,有一道长度不足一寸、边缘参差不齐的撕裂口!撕裂的走向、布料的毛茬形状,甚至撕裂处残留的几根细微丝线走向……
东野轩立刻拿出证物袋中,那块从死者金不换紧握的拳头里取出的靛蓝色绸布碎片。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捕快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碎片,尝试着靠近长衫上的撕裂口。
严丝合缝!
撕裂口的形状、布料的纹理、光泽、颜色,甚至那几根细微毛茬的断裂点,都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如同两块失散已久的拼图,瞬间合为一体!这就是金不换在濒死之际,凭借最后一丝力气,从凶手袖子上撕扯下来的、指向真凶的铁证!
真凶浮现 - 嫁祸的毒计:
铁证如山!环环相扣!每一件物证都如同冰冷的锁链,将钱串子牢牢锁死在真凶的位置上!
动机:钱串子挪用赌坊近千两白银投入私盐生意(账册为证),巨大把柄被金不换抓住(勒索动机),面临身败名裂甚至杀头之祸,遂起杀心。
凶器:他利用硝石(搜获)、特制模具(搜获)和剧毒“红雪”(搜获),自制淬毒冰刃(伤口特征吻合),杀人于无形,凶器自毁。
物证:硝石、模具、毒药瓶、衣料撕裂痕与死者手中布片完美拼合!私盐账册与密信!
手法与嫁祸: 他利用与金不换“私下谈还钱”的借口(很可能以特定骰子或暗号作为信物),将金不换诱至僻静的杂物间。趁其不备,用淬毒冰刃精准一击,瞬间毙命(死者表情的错愕佐证)。行凶后,他故意将一枚沾血的普通骰子丢在隔间门口(混淆视听,指向赌局)。然后迅速从库房后窗翻回(窗户机关暴露),闩好门,伪装成一直在点账的模样(所谓“密室”破解)。而轩辕三光与金不换白日里的公开激烈冲突(人证众多)、其输光后醉醺醺在赌坊漫无目的晃悠的状态(时间地点吻合)、以及他腰间那把醒目的破刀(形态相似),这一切,都成了钱串子精心挑选、近乎完美的替罪羊道具!他巧妙地利用了所有条件,编织了一张嫁祸的毒网。
轩辕三光的嫌疑解除 - 被利用的醉鬼:
东野轩看着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眼神彻底涣散的钱串子,心中豁然开朗,同时也涌起一丝对那醉鬼刀客的复杂情绪。轩辕三光身上所有的“可疑”之处,此刻都清晰地呈现出另一个真相——他是被精心算计的棋子,是钱串子阴险嫁祸的牺牲品!
他与金不换白日里那场惊天动地的争吵,吸引了赌坊所有人的目光,完美地为钱串子私下约见金不换创造了掩护和时机。
他输光后醉酒、在赌坊内漫无目的的晃悠(甚至可能被钱串子有意无意引导向账房方向),提供了绝佳的时间掩护和“行踪不明”的烟雾弹。
他腰间那把醒目的、与伤口形态“相似”的破刀,更是天然的、指向明确的凶器替代品!钱串子甚至不需要伪造凶器,只需利用它引发联想!
钱串子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条件,精心编织了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杀局,并成功地将所有嫌疑的矛头都引向了那个倒霉的、醉醺醺的轩辕三光。
“拿下!” 东野轩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后院炸响。捕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冰冷的铁链“哗啦”一声套上钱串子瘫软如泥的脖颈和手腕,将他像拖死狗一样从地上拽起。真凶落网,笼罩在吉祥坊上空的致命迷雾终于被彻底撕开、散尽。
而在冰冷幽暗的巡察行轩大牢深处,那位被冤枉的醉鬼刀客,对此浑然不觉。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铺着薄薄稻草的石板上,怀里紧紧抱着不知从哪个心软的狱卒那里连哄带骗讨来的半坛劣质烧刀子。浓烈的酒气混合着牢房的霉味弥漫在他周围。震天的鼾声如同沉闷的鼓点,在石壁间回荡,仿佛在嘲笑着外面世界的波谲云诡与精心算计。那把曾被视为“铁证”的破旧刀鞘,被他随意地垫在脑袋下面,成了临时的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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