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岭荒原的血色漩涡仍在疯狂旋转。 东野轩以铁腕弹压了五号营地的私刑狂潮,刀锋染血,却也救下了数十名被愤怒人群围殴的“嫌疑犯”;阿尔忒弥斯如同雪原上的幽灵,循着七号营地刘大眼颈间那抹精准的死亡之痕,一路追踪至荒原边缘一处废弃的烽燧,只找到几枚被踩进冻土的、与官道劫案现场如出一辙的箭羽翎毛——秃镖匪徒果然参与了这场针对性的屠杀,却再次如同鬼魅般遁去;王景明在三号营地伙房的灶灰深处,挖出了半片残留着“鸩羽”毒性的、被刻意刮花的铜片,证实了李老栓的碗被动了手脚;而穆之在九号林场张铁嘴那具冰冷的“自缢”尸体上,发现了脖颈后方被绳索勒痕巧妙掩盖的、一个细微的针孔和皮下淤血——他是先被制服(可能用毒针),再被吊上去的!影密卫的嫁祸,无所不用其极!
每一份送回行辕的物证,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穆之的神经。虽然暂时遏制了最疯狂的私刑,但营地里弥漫的猜忌、恐惧和对官府的彻底不信任,如同顽固的瘟疫,难以根除。流犯们看行轩差役的眼神,不再是麻木或敬畏,而是充满了冰冷的疏离和隐藏的敌意。影密卫播种的仇恨与绝望,已然生根发芽。
就在穆之殚精竭虑,试图整合各方线索,将矛头直指“影蟒”、“影鬼”和“秃镖”这个邪恶三角,并竭力安抚几近崩溃的流犯营地时,一个更沉重、更具爆炸性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了宁古塔所有官方力量的头顶!
宁古塔边军左营校场。
朔风卷着沙尘,在巨大的校场上空打着旋儿。旌旗猎猎,甲胄森然。左营参将周镇岳,这位以治军严明、勇武刚直着称的边军悍将,正端坐于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检阅着麾下数千将士的操演。他身材魁梧,面容刚毅如岩石,目光如电扫过整齐的方阵,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是宁古塔戍边军队的中流砥柱,更是流刑之地维稳的定海神针。有他在,即便流犯营地暗流汹涌,也无人敢轻易冲击军寨,挑战朝廷的武力权威。
操演进行到骑射环节。一队精锐骑兵呼啸而出,马蹄如雷,卷起漫天尘土。校场中央顿时黄尘弥漫,能见度骤降。周镇岳微微颔首,对部下的精悍表示满意。他轻夹马腹,乌骓马向前踱了几步,准备更近距离观看。
就在这尘土飞扬、视线模糊的瞬间!
周镇岳胯下那匹素来温驯、久经战阵的乌骓马,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到,它猛地人立而起,前蹄疯狂地刨向空中,巨大的力量几乎将马背上的周镇岳掀飞!
“将军!”
“马惊了!”
周围亲卫和军官的惊呼声瞬间炸响!
周镇岳不愧是沙场宿将,临危不乱!他双腿如同铁钳般死死夹住马腹,身体低伏,双手紧勒缰绳,试图控制住发狂的坐骑。就在他全身力量灌注于双臂,与惊马奋力相搏的刹那——
变故陡生!
周镇岳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勒缰的动作瞬间停滞!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被蚊虫叮咬般的异样表情,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紧接着,他那双如磐石般稳固的手臂,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软垂下来!
“呃…”一声极其短促、模糊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
下一刻,在周围无数双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这位威震边陲的参将大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整个人直挺挺地从惊立而起的马背上向后栽倒!
“砰!”
沉重的身躯砸落在坚硬冰冷的校场土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尘土飞扬。
头盔滚落一旁,露出周镇岳那张依旧保持着惊怒与一丝茫然的脸。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却已迅速涣散,直勾勾地瞪着铅灰色的苍穹。身体微微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整个过程,从马惊到堕马身亡,快得如同电光石火!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将军——!!”
死一般的寂静后,是山崩海啸般的悲呼与混乱!亲卫们疯了一般扑上去,军官们面无人色,整个校场瞬间炸开了锅!士兵们茫然无措,阵列大乱。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令人窒息的恐慌,瞬间传遍了宁古塔的军政两界,也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进了穆之的临时行辕!
“左营参将周镇岳…堕马…身亡?!” 穆之猛地从堆积如山的案卷中抬起头,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厉芒!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周镇岳!那可是宁古塔军方的定海神针!正值壮年,武艺高强,骑术精湛,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堕马而亡?!
“千真万确,大人!” 报信的军士脸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就在校场检阅时,周将军的坐骑突然发狂…将军…将军措手不及…就…就摔下来了!当场…当场就…”
“措手不及?发狂?” 穆之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周镇岳的乌骓马是跟了他五年的战马!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可能在例行操演时突然发狂?立刻备马!去左营校场!孤穆之,随我同行!东野,你留下,稳住行轩,看住各营地送回的物证和人犯!”
左营校场。
肃杀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巨大的校场已被戒严,士兵们面色凝重地守在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悲痛、惊疑和一种无形的恐慌。周镇岳的遗体已被移至营帐,覆盖着白布。那匹肇事的乌骓马被单独拴在一旁,不安地打着响鼻,几名兽医正围着它检查。
穆之与阿尔忒弥斯赶到时,现场已被初步清理,但堕马点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一片被重物砸压过的、略显凹陷的冻土地面。
“穆大人!” 左营副将陈锋迎了上来,这位跟随周镇岳多年的悍将,此刻双目赤红,虎目含泪,声音沙哑,“将军他…他死得不明不白啊!那马…那马肯定有问题!”
穆之点点头,目光锐利如鹰:“陈将军节哀。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首先走向那匹乌骓马。马匹看起来并无明显外伤,但精神萎靡,眼神中残留着惊惧。兽医禀报:“回大人,马匹体表未见针刺或利器伤,但…但在马颈右侧鬃毛深处,发现了一小块异常的黏腻污渍,气味刺鼻,似是某种强效的刺激性药膏,刚被涂抹不久,已被马匹蹭掉大半。”
“刺激性药膏?”穆之眼神一凝,“在检阅前被人临时涂抹,导致马匹在特定时刻受惊?” 他立刻命人小心刮取残留的药膏样本,交给随后赶到的慕婉儿(她接到消息后也火速赶来)。
接着,穆之来到周镇岳的遗体旁。他亲自揭开了白布。周镇岳面色青白,双目圆睁,凝固着惊怒与一丝困惑。致命伤在脑后,有严重的撞击和颅骨碎裂,符合高处坠落撞击硬物的特征。表面上看,似乎就是堕马摔死的意外。
但穆之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周镇岳的遗体。从头顶的发丝,到脖颈的皮肤,再到被甲胄覆盖的躯干、四肢…他看得极其专注,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异样。
终于!
他的目光在周镇岳左侧颈动脉处,一个极其隐蔽、被衣领褶皱和些许尘土掩盖的位置,骤然停住!那里,有一个几乎微不可察的、如同被最细的蚊虫叮咬过的小红点!红点周围有极其轻微的、针尖大小的皮下出血晕!
“婉儿!”穆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慕婉儿立刻上前,顺着穆之的指引,用特制的放大琉璃镜仔细观察那个红点。她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周围皮肤,感受着极其细微的肿胀感。接着,她取出最细的银针和素绢,小心翼翼地刺入红点周围的组织,提取微量样本。
“师兄…”慕婉儿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凝重,“此处皮下有微量的…冰水?不…是极其精纯的寒毒!正在快速消散!针孔…这绝对是针孔!极细、极锐利的针状物造成的!刺入角度精准,直指颈动脉!”
“针?!” 陈锋副将和周围的军官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意外?是刺杀?!
阿尔忒弥斯的身影如同融入光影,在穆之发现针孔的瞬间,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校场外围。她的银眸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校场四周一切可能的制高点——点将台、了望塔楼、营寨栅栏的顶端、甚至是远处被风卷起的旌旗旗杆!同时,她仔细搜寻着堕马点方圆数十丈内的每一寸地面,尤其是尘土堆积的角落、士兵站位的缝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慕婉儿对提取物的初步检验有了结果:“师兄,确认是极细冰针或某种特殊寒性材质所留!刺入瞬间释放微量寒毒,能瞬间麻痹神经、冻结局部血脉,导致受害者瞬间失力!此物…此物恐怕在命中后不久便会自行融化或消散于血液,若非极其细致地检查特定位置,几乎无法察觉!”
就在这时,阿尔忒弥斯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穆之身侧。她摊开掌心,里面是用素绢包裹着的几样微小物证:
1. 一根长约两寸、细如牛毛、通体晶莹近乎透明的奇异“冰针”尾部残段! 针体大部分已融化,只剩下尾部一小截,触手冰凉刺骨,散发着微弱的寒毒气息。它被发现嵌在点将台一根立柱顶端极其隐蔽的凹槽缝隙里。
2. 几点细微的、几乎与尘土融为一体的灰白色粉末。 在距离堕马点约五十步外、一处士兵方阵边缘的尘土中检出,位置刁钻,恰是当时扬尘弥漫、视线最差的区域。
3. 一小块被踩进冻土的、深灰色、质地极其坚韧的毛呢碎片。 颜色与普通军服不同,在了望塔楼梯的拐角阴影处发现。
“杀手,”阿尔忒弥斯清冷的声音带着绝对的肯定,“他的代号,应该叫:‘影针’。顶尖刺客。藏身点:了望塔或点将台顶。时机:扬尘最浓、马匹受惊、周镇岳全力控缰、颈侧暴露的完美瞬间。凶器:特制寒冰毒针或类似材质暗器,中者瞬间麻痹失力。伪装:利用现场尘土(可能包含其撒出的混淆粉末)和混乱脱身。此灰呢碎片,疑似其衣物。”
“影针…”穆之缓缓咀嚼着这个代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开来。如此精准、如此隐蔽、如此狠辣的刺杀!利用环境,利用时机,利用目标自身的动作!一击必杀,远遁千里!连凶器都设计成会自我湮灭!这已超出了寻常匪徒或细作的范畴!这是真正行走在阴影中的、只为死亡而生的顶级刺客!
“目的!”穆之的声音如同从万载寒冰中迸出,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刺杀周镇岳,绝非私人恩怨!他是宁古塔戍边军队的灵魂,是流刑之地最强大的维稳力量!有他在,流犯暴动成功的几率至少降低五成!杀了他,就是斩断朝廷在宁古塔最有力的臂膀!震慑其他军官,让他们人人自危,不敢出头!削弱左营乃至整个宁古塔驻军的指挥能力和士气!为即将到来的、他们一手煽动的流犯大暴动,扫清最大的军事障碍!”
“影蟒、影鬼、秃镖…现在又来了一个‘影针’!”陈锋副将双目赤红,钢牙咬得咯咯作响,“这群藏头露尾的鼠辈!老子跟他们势不两立!”
然而,更严峻的形势接踵而至。营外传来骚动,一名军士仓惶来报:“陈将军!穆大人!不好了!营中…营中开始有流言了!说…说周将军是被…是被上面派来的‘钦差’(意指穆之)克扣军饷、排除异己,暗中害死的!还有人说…是流犯买通了军中的高手报复…现在各营人心浮动,一些脾气火爆的弟兄嚷嚷着要…要讨个说法!甚至…甚至有人说要哗变,为将军报仇!”
恐慌和猜疑,如同致命的毒气,在失去了主心骨的军营中迅速弥漫开来。影密卫的“影针”,不仅夺走了周镇岳的生命,更精准地将一枚引爆军营混乱的炸弹,投进了本就因流犯营地连环血案而紧绷到极致的宁古塔!
穆之站在校场中央,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悲痛、愤怒、猜忌和恐惧的目光。寒风吹过,卷起地上残留的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毒气息。他仿佛看到一只无形的手,在黑暗中编织着一张巨大而致命的网,将流犯、军队、官府…所有力量都拖入自相残杀的血色漩涡。
“影针…”穆之低声重复着这个代号,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好一个‘影针’!一针见血,直刺命门!但…”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悲愤的陈锋,扫过沉默却蓄势待发的阿尔忒弥斯,扫过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校场,一字一句,如同金铁交鸣:
“你这一针,也彻底暴露了你们的恐惧!你们怕了!怕周将军的刀,怕宁古塔的军队!所以,才要行此鬼蜮伎俩!阿尔忒弥斯!”
“在。”银眸少女应声。
“那截冰针残段、灰白粉末、灰呢碎片…是你的猎物!给我挖!挖出‘影针’的来历,挖出他的巢穴!陈将军!”
“末将在!”陈锋虎目含泪,抱拳应道。
“安抚军心,追查谣言源头!周将军之死,是影密卫对我整个宁古塔防务的宣战!此刻,左营不能乱!必须稳住!婉儿,全力分析毒素和药膏成分!景明!”(王景明此时也已闻讯赶来)
“大人!”王景明挤上前。
“动用你所有地下的眼线,查!查宁古塔最近是否有顶尖的、用针的杀手出现!查黑市是否有特殊寒性材料交易!查一切与‘影’字有关的蛛丝马迹!”
命令如同连珠炮般下达。穆之知道,周镇岳的死,将宁古塔的危局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深渊。影密卫不再隐藏,他们派出了最锋利的毒牙!刺杀军方高层,这是赤裸裸的战争行为!这场风暴,已不再是流犯的暴动,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整个帝国边疆秩序的颠覆!
他看着周镇岳将军怒目圆睁的遗容,心中默念:将军,安息。你的血,不会白流。你的仇,还有这宁古塔万千生灵的劫难,我孤穆之,定会向那藏于九地之下的“影”,讨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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