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营校场的肃杀尚未散去,周镇岳将军怒目圆睁的遗容如同一块沉重的烙铁,压在宁古塔所有人心头,更压在穆之肩头。 军营内暗流汹涌,“钦差害死将军”的谣言如同毒藤般在悲愤的土壤里滋生,陈锋副将焦头烂额地弹压着,但失去主心骨的左营,士气不可避免地滑向低谷。阿尔忒弥斯如同最精密的猎手,循着那截残留的冰针、神秘的灰白粉末和深灰毛呢碎片,深入宁古塔最幽暗的角落,追索着“影针”的幽灵。慕婉儿则在临时药室内,与时间赛跑,分析着马颈上的刺激性药膏和周镇岳颈间那致命的寒毒,试图找到源头或配方上的破绽。整个宁古塔官方力量,因周镇岳之死,陷入了短暂的、充满猜忌的混乱与迟滞。
穆之深知,这正是影密卫想要的效果——用最高级别的刺杀制造恐慌,瘫痪最具威胁的军事力量,为他们最终的图谋扫清障碍。他强迫自己从悲痛和愤怒中抽离,将目光投向另一个被暂时搁置、却同样致命的线索:被秃镖劫走的、那批本应送往寒岭荒原流犯营地的补给和武器!
“秃镖得了大批物资,却如同冬眠的毒蛇隐匿无踪…这不正常。”穆之在行辕内踱步,烛火将他冷峻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伺机而动的鹰隼,“如此庞大的物资,不可能凭空消失。他们要武装自己,要煽动暴动,就必须有渠道将武器、药物、甚至人员,源源不断地输入这苦寒之地!宁古塔,就是他们最大的物资中转站!”
“师兄,”慕婉儿放下手中的药杵,抬起头,“影鬼在盐场控制铁山的混合毒素,成分复杂,绝非本地能轻易配齐。‘影针’所用的寒毒,也非寻常之物。这些特殊物资,必有外部输入渠道!”
“正是!”穆之眼中精光一闪,“王景明!”
“大人!”王景明应声而入,脸上还带着追查“影针”黑市线索未果的疲惫。
“放下‘影针’的线!给我调转方向!”穆之斩钉截铁,“动用你所有的地头蛇关系,给我死死盯住宁古塔所有进出关的商队!特别是那些背景深厚、路子野、运货量大的!重点查:近期是否有异常交易?货物登记是否含糊不清?押运人员是否过于精悍?落脚点是否隐秘?尤其是…有没有人暗中收购或转运大批的——药材(特别是带毒性的)、金属零件、硫磺硝石、成捆的皮革或特殊布料!”
王景明眼睛一亮:“大人高明!劫走的武器可以拆散了当零件运,药也可以混在普通药材里!小的明白!这就去办!” 他如同打了鸡血,转身就钻进了宁古塔错综复杂的市井网络。
王景明的情报网在此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到三日,一份份带着市井烟火气和隐秘情报的密报便汇聚到穆之案头。很快,一个名字被反复提及,且疑点重重——“隆昌号”商队!
这支商队常年行走于宁古塔与关内北地之间,主营皮毛、山货、药材,规模中等,背景据说与关内某位勋贵沾点边,行事颇为低调。但疑点在于:
1. 行踪诡秘: 近期进出关异常频繁,且多在深夜或风雪天,避开关卡最繁忙时段。在宁古塔城内的落脚点并非固定客栈,而是租赁了几处位置偏僻、带独立院落的民宅。
2. 货物成谜: 其报备的货物清单总是语焉不详,如“北地山货一批”、“关内药材若干”,数量与所雇车辆、驮马运力时常不符,存在明显“夹带”空间。有眼线曾见其卸货时,从装满皮毛的大车底层,搬出过沉重异常、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木箱。
3. 人员精悍: 押运的伙计看似普通,但个个眼神锐利,步履沉稳,太阳穴微鼓,偶尔流露出的剽悍气息绝非寻常商队伙计能有。他们极少与外人交流,警惕性极高。
4. 特殊交易: 王景明一个混迹黑市的老相识,曾无意中瞥见“隆昌号”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在城西烂泥塘巷深处,与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交易过几个小瓷瓶,气味刺鼻,绝非普通药材。
“就是它了!”穆之拍案而起,“‘隆昌号’!影密卫披着商队外皮的运输线!孤穆之、东野!点齐行轩最精锐的人手!景明,带路!目标——‘隆昌号’在城西租用的‘刘家大院’!立刻行动,突袭检查!记住,对方绝非善类,必是硬茬子!准备硬仗!”
城西,刘家大院。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这是一座位于贫民区边缘、高墙围起的破落大宅,墙皮剥落,门扉紧闭,只有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在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诡异。
“围起来!前后门堵死!弓弩手上墙!”东野轩低声下令,声音带着战场磨砺出的冰冷杀意。行轩精锐如同无声的潮水,瞬间将大院包围得水泄不通。弓弩手占据制高点,锋镝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穆之亲自上前,重重叩响门环:“开门!巡察行轩办案!例行检查!”
院内死寂了片刻。随即,门内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浓重关外口音的回应:“哎哟,官爷!这么晚了…小店已经歇息了,货也都封存了,明日再来检查可否?定有孝敬奉上…”
“少废话!开门!”穆之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冻结空气的威压。
门内又是一阵沉默,带着令人不安的拖延。穆之与东野轩、阿尔忒弥斯交换了一个眼神——有问题!
“撞门!”穆之不再犹豫。
“轰!” 东野轩如人形巨锤,肩头狠狠撞在厚重的木门上!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纷飞!
就在门被撞开的刹那!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门内黑暗处激射而出!竟是淬了毒的弩箭!直扑门口的穆之等人!
“保护大人!”东野轩怒吼,庞大的身躯瞬间挡在穆之前方,手中“青霜”舞成一片青色光幕!“叮叮当当!”弩箭被纷纷磕飞!阿尔忒弥斯的身影则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滑入院内,袖中“秋水”软剑无声出鞘,在黑暗中划出数道致命的银弧,瞬间割断了两个试图冲上来堵门的“伙计”的脚筋!惨叫声响起!
战斗瞬间爆发!
院内灯火骤然亮起!只见不大的院子里,停放着七八辆覆盖着油布的大车。二十多名“隆昌号”的“伙计”早已严阵以待,此刻纷纷抽出藏在车底的兵刃——清一色的制式腰刀!甚至还有几人手持军中才有的劲弩!他们眼神凶狠,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绝非普通护卫,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士或雇佣兵!
“杀出去!”一个面容阴鸷、穿着锦缎袍子、看似商队首领的中年人(影筹)厉声喝道,自己却迅速退向一辆马车,手已按向车辕下的暗格!
“擒贼先擒王!拿下他!”穆之在护卫下踏入院中,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个首领!“东野!”
“得令!”东野轩一声暴喝,如同猛虎下山,无视劈砍而来的刀锋,手中“青霜”化作一道青色闪电,直劈“影筹”面门!势大力沉,逼得“影筹”不得不放弃取物,狼狈翻滚躲避!
阿尔忒弥斯如同附骨之疽,“秋水”软剑如影随形,专刺“影筹”下盘和持械手腕,角度刁钻狠辣,封死其所有退路!两人配合无间,一个力大势沉正面强攻,一个灵动诡谲侧面袭扰,瞬间将“影筹”逼入绝境!
“影筹”虽也练过武艺,但显然更精于筹算而非搏杀,面对东野轩和阿尔忒弥斯两大高手的夹击,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嗤啦!”阿尔忒弥斯的剑锋划破了他的锦袍!“砰!”东野轩的刀背狠狠拍在他格挡的手臂上,骨裂声清晰可闻!
“呃啊!”“影筹”痛呼一声,踉跄后退,撞在一辆大车上,已是退无可退!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猛地张口,似乎想喊什么!
“拿下!”东野轩巨掌如鹰爪般探出,直抓其咽喉!务求生擒!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影筹”眼中那抹疯狂陡然凝固,化为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和嘲弄。他死死盯着扑来的东野轩,以及不远处目光锐利的穆之,嘴角咧开一个渗人的弧度,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喊出四个字:
“影!无处不在!”
话音未落!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从他口中传出!一股浓黑如墨、带着刺鼻腥甜气味的血液猛地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珠瞬间上翻,瞳孔扩散,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变成骇人的青黑!整个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顺着大车滑倒在地,再无声息!
自绝!服毒!
东野轩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铁青。阿尔忒弥斯的剑尖停在“影筹”咽喉前寸许,银眸中寒光闪烁。穆之快步上前,蹲下身,探了探“影筹”的颈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瞳孔已完全涣散,生机断绝。那浓黑的毒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显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藏在齿间,瞬间咬破!
“‘影!无处不在!’”穆之缓缓站起身,重复着这句充满蔑视与威胁的遗言,脸色阴沉如水。好狠的手段!好决绝的死士!
残余的抵抗者见首领自戕,斗志彻底崩溃,很快被行轩精锐制服或格杀。战斗结束。
“清点车辆!仔细搜查!”穆之压下心中的震动,立刻下令。他深知,车里的东西才是关键,而“影筹”身上,或许还有线索!
揭开油布,撬开沉重的木箱。眼前的东西,让见惯风浪的行轩精锐们也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辆车: 上层是普通的山货皮毛。撬开夹层底板,下面赫然是码放整齐的、寒光闪闪的制式腰刀、长矛枪头!足有上百件!
第二辆车: 表面是成捆的药材(甘草、黄芪等)。但搬开药材,底层是分门别类、用油纸包裹的强弓硬弩的复合弓臂、弩机核心部件、打磨锋利的箭簇!以及几捆坚韧的弓弦!
第三辆车: 伪装成粮食袋。但里面并非米粮,而是一袋袋磨细的硫磺、硝石!以及少量用蜡封好的黑色火药块!
第四辆车: 最是触目惊心!表面是些粗布成衣和皮革。下面却藏着:
数十个特制的小瓷瓶,上面贴着“跌打药”的标签,但慕婉儿迅速打开一瓶嗅闻,脸色剧变:“师兄!是浓缩的混合毒素!与铁山所中之毒高度相似!还有…还有几种气味狂暴的药剂,疑似用于刺激神经、激发凶性的‘狂血散’!”(兴奋剂)
几大捆伪造的极其逼真的路引和通关文书,盖着各地衙门的伪造印鉴!
几口沉甸甸的小箱子,打开一看,全是切割整齐、成色极新的官银和便于流通的金叶子!数额巨大!
几本加密的账册,上面记录着复杂的物资出入、资金流向,以及一些用暗语标注的交接地点和人名代号,其中一个代号被反复提及——“影枢”!
“武器、火药、毒药、兴奋剂、伪造文书、巨额资金…”穆之看着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暴动物资清单”,心中的寒意与怒火交织,“好一个‘隆昌号’!好一个‘影筹’!这就是影密卫为宁古塔准备的‘柴薪’和‘火油’!只等时机一到,便要点燃焚天大火!”
“大人!有发现!”一名负责搜查“影筹”尸体的差役突然喊道。他从“影筹”贴身的暗袋里,摸出了一块触手冰凉、沉甸甸的物件。
穆之接过来。这是一块约莫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铁的令牌。入手冰凉沉重,正面浮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目光锐利的雄鹰,雕工精湛,栩栩如生。而令牌的背面,只有一个古篆阴刻的大字——
“影”!
这个“影”字,这令牌的材质、形制、尤其是那只充满力量感的鹰…穆之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伴随着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这令牌…与当年在江南焦园诡影案中,发现的令牌,一模一样!
焦园案…那个牵扯前朝秘辛、手段诡谲莫测、最终线索却指向一个早已在史书中被抹去的名字——前朝影密卫!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轰然撞击在一起!
“影蟒”、“影鬼”、“影针”、“影筹”、“影枢”…这些以“影”为前缀的诡异代号!
如此庞大的组织架构、精密的渗透手段、狠辣的清除风格、以及对前朝秘辛的熟悉运用!
这枚与前朝影密卫如出一辙的鹰牌令牌!
“影密卫…”穆之握着那枚冰冷的鹰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低声吐出这个尘封在历史尘埃中的恐怖名字,“前朝的幽灵…果然从未消散!他们一直潜伏在黑暗里,舔舐伤口,编织巨网,只待今日…卷土重来!宁古塔,就是他们选定的,向新朝复仇的第一块祭坛!”
虽然“影筹”自绝,未能生擒,但此役缴获之丰,线索之关键,远超预期!不仅截断了影密卫一条至关重要的物资输入渠道,更获得了指向其核心资金与调度中枢(“影枢”)的账册线索!最重要的是,这枚鹰牌令牌,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终于照亮了对手那庞大而古老的真实身份——前朝影密卫!
“立刻封锁消息!将所有缴获物资、账册、令牌秘密运回行辕,严加看管!活口单独关押,严刑…不,先由婉儿检查是否被下毒或控制!待其稳定,再审!”穆之迅速下令,眼中燃烧着洞穿历史迷雾的锐利光芒,“影密卫…好!很好!既然你们从坟墓里爬出来了,那就让本官,亲手再把你们送回去!打扫战场,不留痕迹!我们的对手,揭开了面纱,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夜风依旧凛冽,刘家大院内的血腥味中,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意与凝重。穆之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鹰牌,“影!无处不在!”的遗言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前朝影密卫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了整个宁古塔。但手中这枚令牌和缴获的物资账册,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让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敌人的真容。这场跨越两朝的暗战,终于从迷雾中,走到了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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