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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谋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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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长乐宫·余烬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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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卿月郡主府。

厚重的朱漆大门在黎明前最深的夜色中悄然开启,门楣上悬挂的素白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洒下清冷的光晕,映照着门前石阶上残留的、被雨水冲刷得极淡的泥泞痕迹。府邸深处,一片寂静,唯有巡夜侍卫轻而规律的脚步声,以及远处更夫敲响的五更梆子声,在寂静中回荡。

这份寂静,被一阵压抑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数名身着郡主府亲卫服饰的精悍汉子,抬着几副临时用门板改成的简易担架,脚步沉重而迅捷地穿过重重庭院,直奔府邸深处那座最为幽静、戒备也最为森严的“静雪轩”。担架上的人,无一不是血迹斑斑,气息微弱。

为首的担架上,阿尔忒弥斯静静地躺着。她身上的银袍早已被血污和泥泞浸透,失去了所有光泽,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细的轮廓。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最上等的薄胎白瓷,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她双目紧闭,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她而去。肩背处那几个幽蓝色的针孔,在清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周围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气。

紧随其后的是楚墨渊。这位威震北疆的大宗师,此刻面如金纸,嘴唇干裂,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暗红血渍。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依旧因经脉寸断的剧痛而微微痉挛。两名亲卫小心翼翼地抬着他,生怕一丝颠簸都会加剧他的痛苦。

林远躺在另一副担架上,胸前的衣襟被大片暗红的血迹浸透,呼吸沉重而断续,显然内腑伤势极重,仍未脱离危险。

陆羽柔是唯一还能勉强站立行走的。她火红的衣裙破损不堪,肩头裹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白布,脸色苍白,桃花眼中布满了血丝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她紧跟在担架旁,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阿尔忒弥斯和楚墨渊,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装着护心丹的莹白玉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轩辕一刀则由一名缇骑搀扶着,踉跄前行。他佝偻着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浑浊的老眼半眯着,气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嘶鸣和血沫。寒魄刀被另一名亲卫捧着,刀身裂纹密布,黯淡无光,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透着英雄末路的苍凉。戚如雪那颗强行吊命的丹药,只是让他勉强支撑着回到了这里,但谁都看得出,这位老牌宗师已是油尽灯枯,即便能活下来,那身惊世骇俗的功力,恐怕也再难恢复到巅峰了。

“快!抬进去!”早已得到消息、在静雪轩外焦急等候的府中医官和侍女们立刻迎了上来,训练有素地接手了伤员。

静雪轩内,灯火通明,药香弥漫。数个房间早已被收拾出来,铺上了干净的被褥,备好了热水、金疮药、绷带以及各种应急的药材。

阿尔忒弥斯的房间:

房间内弥漫着一种清冷的药香,与阿月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梅气息混合在一起。一张铺着柔软素锦的床榻早已备好,旁边的小几上,温热的清水、特制的金疮药、以及几味散发着寒气的珍稀药材整齐摆放着——显然有人提前精心准备过。

当担架被抬入房间的瞬间,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扑到床边!

“小姐——!”一声带着哭腔的、颤抖的惊呼响起!

是阿阮!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小脸煞白,一双杏眼早已哭得红肿,此刻更是盈满了惊骇欲绝的泪水!她看着担架上那个如同破碎琉璃般、气息奄奄的身影,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阿阮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她颤抖着手,想要去触碰阿月苍白的脸颊,却又怕弄疼了她,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阿阮姑娘!让开!快让医官看看!”陆羽柔强压下心中的酸楚,沉声提醒。

阿阮如梦初醒,慌忙退后一步,却依旧死死咬着下唇,泪眼婆娑地看着医官们小心翼翼地将阿月安置在床榻上。

两名经验丰富的医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剪开她身上粘连着伤口的破烂银袍。当看到肩背处那几个深可见骨、周围皮肉翻卷、泛着幽蓝寒气和黑紫色泽的伤口时,饶是见多识广的医官也倒吸一口凉气。

“玄阴蚀心毒…还有极寒掌力残留…这…”一名老医官声音发颤。

“别废话!护心丹!”陆羽柔立刻将玉瓶递过去,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用无根水化开!快!”

一名侍女迅速取来收集的雨水。老医官不敢怠慢,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温润光泽和奇异清香的丹药,小心地放入玉碗中,用无根水化开。一股更加浓郁、沁人心脾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我来!”阿阮突然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虽然依旧带着哭腔,但眼神却异常执着。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从医官手中接过玉碗和银匙。

陆羽柔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止,只是小心地扶起阿尔忒弥斯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阿阮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颤抖的手腕。她舀起一小勺温热的药液,小心翼翼地凑近阿月毫无血色的唇瓣。她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珍宝,银匙的边缘轻轻撬开那紧抿的唇线,将药液缓缓送入。

“小姐…喝下去…求求你…喝下去…”阿阮一边喂药,一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无尽的祈求,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滴落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每一次喂药,她都屏住呼吸,直到确认药液被咽下,才敢进行下一次。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阿月苍白的面容上,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传递过去。

房间内落针可闻,只有药匙轻碰碗沿的细微声响,阿阮压抑的啜泣声,以及阿月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楚墨渊的房间:

楚墨渊被安置在另一张床榻上。数名医官围着他,面色凝重至极。他们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襟,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此刻,他胸口处一片焦黑,皮肤下隐隐可见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赤红色裂纹,那是强行燃烧精元、导致经脉寸断的可怕迹象!内息紊乱狂暴,如同脱缰野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随时可能彻底摧毁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快!金针渡穴!先稳住心脉!压制暴走的真气!”为首的老医官当机立断,取出数枚细长的金针,手法如电,精准地刺入楚墨渊胸前几处大穴。金针入体,楚墨渊紧锁的眉头似乎略微舒展了一丝,但气息依旧微弱而混乱。医官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他身上其他的外伤,同时不断用温热的药巾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林远的房间:

林远的情况同样危急。胸骨塌陷,内腑出血严重。医官们正紧张地为他施针止血,灌服吊命的参汤,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婉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守在一旁,小脸煞白,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祈祷。

偏厅:

轩辕一刀被安置在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躺椅上。一名医官正在为他处理身上几处较深的刀伤,尤其是肋下那道被寅虎毒匕划开的伤口,虽然毒已被戚如雪的丹药压制,但伤口依旧狰狞。老刀客闭着眼,任由医官摆布,只是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两声压抑的闷哼。他周身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飘忽,那曾经令人胆寒的凛冽刀意,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英雄迟暮的苍凉。他心中清楚,即便伤势痊愈,他那身纵横江湖数十载的功力,也如那布满裂痕的寒魄刀一般,再难重铸昔日锋芒了。

陆羽柔在确认阿月服下第一次护心丹,气息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丝丝后,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房间。她靠在静雪轩外的廊柱上,仰头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抹极其微弱的鱼肚白。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但远不及心中的沉重。

影密卫覆灭,三大影卫两死一失踪,顾朝夕、王景明这两个掀起滔天血雨的罪魁祸首终于伏诛…这场惨烈到极致的长乐宫之战,似乎终于落下了帷幕。

然而,胜利的代价,是何等的惨痛!

阿月生死未卜,将军重伤垂危,林远昏迷不醒,轩辕前辈功力尽废…还有那些永远留在乐清山深处的御林军和缇骑兄弟…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双手,又望向那几间亮着灯、弥漫着药香的房间,桃花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被更深的坚毅取代。

无论如何,活下来了。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雨后清晨特有的、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一丝疲惫。她转身,再次走向阿尔忒弥斯的房间。那里,还有一炷香后,第二次护心丹需要喂服。而阿阮那双含泪却执着的眼睛,让她心中莫名地多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黎明将至,前路漫长。疗伤,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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