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上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披上了一层朦胧而繁华的霓裳。然而，汴河码头西区那片被称为“黑石滩”的废弃矿场，此刻却被一种肃杀而紧张的气氛所笼罩。
京兆府总捕头赵铁山亲自带队，数十名精锐捕快手持火把、腰挎钢刀，如同铁桶般将这片堆满黝黑铁砂矿渣、弥漫着刺鼻硫磺味的区域围得水泄不通。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嶙峋的怪石、废弃的矿洞和堆积如山的矿渣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蛰伏的巨兽。
林远站在赵铁山身侧，胸口伤势未愈，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他低声对赵铁山道：“赵捕头，张癞子一伙泼皮，平日里就盘踞在东北角那个最大的矿洞里，里面四通八达，地形复杂，务必小心！”
赵铁山点了点头，国字脸上满是凝重。他猛地一挥手，沉声喝道：“上！留活口！”
“得令！”众捕快齐声应诺，如同离弦之箭，分成数队，悄无声息地扑向矿洞入口！
“什么人？！”
“抄家伙！”
矿洞深处，立刻传来几声惊怒交加的呼喝！紧接着便是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一场短促而激烈的搏斗在昏暗的矿洞中爆发！捕快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刀光闪烁，棍影翻飞！张癞子手下那帮泼皮虽然凶悍，但终究是乌合之众，在精锐捕快的围攻下，很快便被打得七零八落，惨叫连连！
“张癞子！哪里跑！”赵铁山眼尖，一眼瞥见一个身材矮壮、脸上长着几颗显眼癞子的身影，正猫着腰想往矿洞深处一条岔道钻去！他大喝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手中铁尺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点在张癞子的后腰麻穴上！
“哎哟！”张癞子惨叫一声，如同被抽了脊梁骨的癞皮狗，软软地瘫倒在地！他手下的几个心腹也被捕快们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中更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张癞子及其手下七八名骨干泼皮，便被尽数擒获，用牛筋绳捆得结结实实，押出了矿洞。
火光下，张癞子脸色惨白，癞子头在汗水的浸润下显得格外油亮。他眼神闪烁，带着惊惧与不甘，嘴里兀自叫嚷着：“赵铁山！你凭什么抓老子！老子犯了哪条王法？！”
赵铁山冷笑一声，也不废话，直接将他押上早已备好的囚车。林远目光如电，在张癞子被押上囚车的瞬间，锐利的眼神扫过他腰间悬挂的一个油腻腻的布囊，以及他右手虎口处一道新鲜的、尚未完全结痂的抓痕！
“赵捕头，搜他的身！尤其是那个布囊！”林远低声道。
赵铁山会意，立刻上前，不顾张癞子的挣扎怒骂，一把扯下他腰间的布囊。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块碎银子和几枚骰子，赫然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暗绿色粉末！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奇异甜腥的诡异气味散发出来！
“幻心草！”林远瞳孔一缩！婉儿之前描述的毒物特征，他记得清清楚楚！
赵铁山脸色一沉，又抓起张癞子的右手。虎口处那道抓痕，皮肉翻卷，边缘带着细微的撕裂痕迹，与岸边死者李二牛指甲的形状…极其吻合！
“带走！”赵铁山厉喝一声，不再给张癞子任何狡辩的机会！
大理寺刑讯房。
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潮湿的霉味。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刑具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张癞子被牢牢地绑在刑架上，之前的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惊恐和冷汗。他面前，穆之端坐于案后，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直刺人心。林远和赵铁山分列两侧，婉儿则站在穆之身后稍远处，手中捧着记录卷宗，清亮的眸子中带着一丝凝重。
“张癞子，”穆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汴河码头，力夫李二牛惨死岸边，死状诡异。岸边挣扎抓痕旁，发现沾有其血迹的深蓝布片，布片撕裂，且沾染黑石滩特有的铁砂矿渣！你右手虎口处，有新鲜抓痕，与死者指甲形状吻合！你随身布囊中，搜出剧毒‘幻心草’粉末！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张癞子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我…我不知道…什么李二牛…什么幻心草…我…我冤枉啊大人！”
“冤枉？”穆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李二牛因何与你结怨？前日戌时，你在何处？你布囊中的幻心草从何而来？你手上的抓痕又是如何得来？说！”
一连串凌厉的质问，如同重锤般砸在张癞子心头！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我…我…”他支支吾吾，眼神闪烁不定。
“看来，你是想尝尝这大理寺刑具的滋味了？”赵铁山冷哼一声，拿起旁边烧红的烙铁，在张癞子面前晃了晃。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不！不要！我说！我说！”张癞子吓得魂飞魄散，裤裆瞬间湿了一片！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江湖义气，尖声叫道：“是…是我干的！是我杀了李二牛！”
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李二牛那小子…仗着有把子力气，总跟我抢西头卸粮船的肥差！前些天，他当众顶撞我，让我下不来台！我…我气不过！就想教训教训他！”
“我…我听说黑市上有种‘神仙散’，能让人…迷迷糊糊…乖乖听话…”张癞子声音颤抖，眼神闪烁，“我…我花了点钱…从一个…一个南边来的行脚商人那儿…买了一点…那人神神秘秘的…我也没多问…”
“前天晚上…戌时左右…我…我在黑石滩…把李二牛约了出来…”张癞子咽了口唾沫，“我…我假装跟他谈和…骗他喝了掺了‘神仙散’的水…谁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神仙散！李二牛喝了水没多久…就…就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说有水鬼抓他！在岸边泥地上拼命打滚…用手抓地…指甲都抠掉了…那样子…太吓人了！”
张癞子眼中充满了惊惧的回忆：“我…我当时也吓傻了！想跑…可李二牛突然扑过来…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我…我拼命挣脱…撕破了他的衣服…才跑掉…后来…后来我看他不动了…才…才敢回去…我怕事情败露…就…就把他拖到浅水里…往他嘴里塞了泥巴…想…想让人以为他是淹死的…”
穆之眉头紧锁。张癞子的供词，基本印证了他的推断。凶手利用幻心草混合蛇涎花的剧毒，让李二牛产生溺水幻觉，在岸上挣扎致死，再伪造溺亡现场。张癞子便是此案的主谋与直接行凶者！
“那个南边来的行脚商人，是何模样？姓甚名谁？现在何处？”穆之沉声追问。
“我…我不知道啊大人！”张癞子哭丧着脸，“那人…戴着斗笠…风尘仆仆的…说话带着南边口音…卖完东西就走了…我真不知道他是谁！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穆之心中了然。那行脚商人不过是黑市上兜售违禁药物的掮客，行踪飘忽，难以追查。此案的关键，还是在于张癞子本人。
“将张癞子一干人等，押入死牢！严加看管！待上报刑部，按律论处！”穆之沉声下令。
“是！大人！”赵铁山和林远齐声应道。
尘埃落定。张癞子被拖了下去，徒留一串绝望的哀嚎在刑讯房中回荡。
穆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上京城的万家灯火在黑暗中闪烁。汴河码头的喧嚣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但此刻听来，却仿佛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低语与阴谋。
“此案虽破，但幻心草、蛇涎花此等剧毒流入市井，危害甚大。”穆之转身，目光扫过林远、赵铁山和婉儿，“传令下去，加强京畿巡查，尤其是码头、黑市！严密监控所有可疑人员！婉儿，你继续追查幻心草和蛇涎花的来源！林远，你带人暗中排查近日出入京城的行商！赵捕头，京兆府方面，也要多加留意！”
“是！大人！”三人肃然领命。
夜色更深。穆之处理完最后一份卷宗，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雪月郡主府。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静雪轩，阿月的房间。
推开门，一股清冷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寒梅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内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光线昏暗而柔和。阿月依旧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而平稳，如同沉睡的冰雪精灵。阿阮趴在床边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穆之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坐下。他伸出手，轻轻握住阿月冰凉的手。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阿月…”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汴河码头的案子…破了。凶手抓到了…是个泼皮…叫张癞子…他用了幻心草…让一个不会水的力夫…以为自己被淹死…在岸上活活吓死了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这上京城…看似繁华…暗地里…却总有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长乐宫的余波未平…影密卫的残党…还有这些…为了一己私利，草菅人命的宵小之徒…”
他凝视着阿月沉睡的容颜，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你…要快点醒过来…这盘棋…才刚刚开始…我需要你…”
窗外，夜色如墨。初夏的风，带着一丝燥热，吹动着窗棂，发出细微的声响。穆之握着阿月的手，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房间内，只有阿月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无声地诉说着…风暴将至。
喜欢衣冠谋冢请大家收藏：(m.vipxiaoshuo.com)衣冠谋冢VIP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