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值大雪初霁,天地一白。御苑之中,琼瑶匝地,恍若仙家铺设;玉屑堆枝,浑似琼树生辉。几株寒梅傍着嶙峋怪石,疏影横斜,清姿傲骨。
那红瓣经冰雪淬炼,愈显娇艳欲滴,映着皑皑素裹,恰似美人香腮上一点胭脂晕染,更衬出十分清冽孤寒的气韵。风过处,梅枝微颤,簌簌雪霰飘落,幽香暗度,沁人心脾。
魏嬿婉身裹一领茜红缕金斗篷,金线映着雪光,流霞也似泻地生辉。春婵与澜翠屏息敛气,左右随侍。
她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拂开裹着晶莹雪壳的梅枝,螓首微侧,正欲细嗅那冷蕊寒香。
忽闻环佩泠然,自梅林深处隐隐传来,打破了雪后静谧。三人循声望去,但见积雪小径尽头,花影扶疏处,如懿扶了惢心,正袅袅娜娜行来。
身上一件青莲色素缎宫装,银线精绣着繁复的暗云纹,行止间隐有光华流转;外罩一件雪白无瑕的银狐裘坎肩,毛色丰盈,堆云砌雪一般。乌云也似的鬓发间,斜簪一支赤金点翠展翅凤钗,凤口衔下一串明珠璎珞,颤巍巍垂于额际;另有一支嵌红宝石金簪固住云髻,华光内蕴。唯鬓边斜簪一朵新折的素心腊梅,黄玉般的花瓣衬着金玉珠翠,幽香与贵气交织,更添几分凛然难犯的威仪。
魏嬿婉心头微动,忙屈膝盈盈下拜:“臣妾请娴妃娘娘安,娘娘万福金安。”
如懿莲步轻移,缓缓驻足于魏嬿婉身前尺余之地,目光淡淡,扫过她俯低的云鬟翠髻,半晌,呵气如兰:“怎么本宫尚未开口,令嫔倒先起身了?素闻你在皇后娘娘驾前承欢侍奉,最得欢心,耳提面命之下,这宫里的规矩体统,理应烂熟于心才是。怎地今日一见……”她语音微顿,眸中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竟如此进退失据,倒叫本宫意外了。”
魏嬿婉心下一凛,面上愈发恭谨,依言重新深深屈下身去,姿态端凝,口中道:“臣妾知错,一时失了分寸,谢娴妃娘娘训导。”
这一回,她身形凝定,任凭凛冽寒风卷起茜红斗篷的锦缎下摆,猎猎作响,自岿然不动,恰似雪地里精心雕琢出的一尊玉观音。
如懿垂眸,凝视着脚下这恭敬卑微的身影,唇边那抹冰霜般的寒意终是消融些许,化作一丝难以捉摸的莞尔。
她纤纤玉指拢了拢狐裘,曼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此便好。”言罢,话锋忽地一转,“只是本宫倒要问你——费尽心机,效那犬马奔走之劳以攀附凤座,汲汲营营,机关算尽,所得不过区区嫔位。可知本宫即便遭你构陷,曾一时蒙尘贬为贵人,然霓裳一曲,亦可重归妃位?”
魏嬿婉闻言,依旧垂颈低眉,“娴妃娘娘误会深重。臣妾蒲柳之姿,何敢言‘争’字?入宫以来,但求谨守本分,安度时日,尽心侍奉皇上,从未敢存心与后宫诸位姐姐一较高下之心。娘娘明鉴。”
“哦?”如懿唇边笑意骤然加深,却无半分暖意。她纤指遥遥一点,正指向远处宫墙颓垣上垂挂的几茎枯藤,那藤蔓在朔风中瑟瑟抖动,显出几分伶仃挣扎之态。
“凌霄之藤,天生便是这般下贱的根骨,无依无靠便活不下去,偏要死死缠绕着高枝,吸吮着别人的精血,拼了命地向上攀附,竟也妄想开出花来,搏一个风光。更可笑的是,分明做尽了这等攀附钻营的勾当,口中还要自诩清高,说什么‘无心相争’?此等行径,岂止是‘下作’二字可尽言?简直是有失体统,污了眼前这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天地清雅!”
言毕,见魏嬿婉神色如常,目光便落在魏嬿婉因久蹲而微不可察轻颤的膝盖上,念头一转,道:“令嫔方才那一拜,起得仓促,规矩上便先错了半分。此刻这礼数,瞧着倒是恭谨,然则……”她故意将尾音拖长,目光扫过周遭琼枝覆雪的寂寥天地,唯闻风过梅梢的簌簌微响,“本宫观你眉宇间隐有浮气,神思不属,连听本宫训示都显出几分游离之态。显是平日里侍奉皇后娘娘太过‘辛劳’,竟至于连这宫中最要紧的‘静心守礼’四字真言,都搁置了。”
魏嬿婉深知这只是发难的引子,遂将头颅更恭谨地低下,“娘娘教训的是,臣妾惶恐,定当静心思过,恪守宫规。”
“惶恐?” 如懿喉间逸出一声轻浅的嗤笑,“惶恐倒不必。既知规矩有亏,便该立时补过才是。” 她微微侧首,对侍立一旁的惢心道:“这梅林深处,雪色澄澈,幽香沁骨,最是涤荡俗尘、明心见性的所在。去,取本宫的《女诫》来。”
惢心心领神会,垂首应了声“是”,身影便迅速没入风雪之中。不多时,她步履无声地返回,自随身捧着的锦盒中,恭敬取出一卷以素色丝绢装帧的书册,双手奉至如懿面前。
如懿并不接手,只以戴着翡翠护甲的指尖,虚虚一点那素净的书卷:“规矩生疏了,温故而知新便是。此地清幽绝俗,正合你‘静心思过’。本宫念你初次,也不重罚。你便在此处,” 她抬手,遥遥指向梅林旁一座四面透风、只覆着薄薄一层积雪的八角凉亭,“将那《女诫》中的《卑弱》篇、《敬慎》篇,各恭楷抄录十遍。一则温习古训,二则养你心性。务要字字工整,心诚意敬。抄不完,不得起身。”
春婵与澜翠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眼中难掩焦灼。那凉亭形同冰窟,寒风如刀,砭人肌骨。在此处久坐抄经,不啻于一场酷刑。
“是,臣妾遵娘娘懿旨。谢娘娘教导之恩。”魏嬿婉深深俯首,姿态无可挑剔。那份绝对的恭顺,如同她身上那件在寒风中纹丝不动的锦缎宫装,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如懿莞尔一笑,如同冰面上倏忽掠过的微光:“如此甚好。惢心,你便留在此处,伺候令嫔‘静心养性’。待抄完了,送回翊坤宫与本宫过目。”
风雪之中,魏嬿婉于那冰冷刺骨的石凳上端然坐定,背脊挺得笔直,仿佛感受不到那透衣而入的酷寒。她伸出素手,稳稳地握住了紫毫笔管。指尖甫一触及笔杆,刺骨的凉意便瞬间钻入骨髓。墨汁在寒风中迅速凝滞,笔尖涩重得几乎无法在宣纸上拖动。
她面上却无一丝急躁,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屏息凝神,调动着腕间的每一分力气,竭力控制着指尖那几乎冻僵的细微动作,让笔锋艰难地、一寸寸地划过纸面。
寒风裹挟着细碎冰凉的雪粉,狂暴地扑入毫无遮拦的亭内,肆意侵袭。沾湿了她鸦羽般的鬓角,凝结在她纤长的眉睫之上,瞬间化为更刺骨的寒水,顺着脸颊滑落,留下冰冷的湿痕。
「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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