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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传:本宫踩碎凤冠登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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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君恩如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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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夏木森森,数株榴花灼灼如火,映着雕栏玉砌,分外鲜妍。金玉妍身着青莲色暗金云纹宫装,腹隆若瓮,临盆在即,由贞淑、丽心左右搀定,循着青石小径款款而行。恰值苏绿筠带着顺心,自桃花榭那边转来,一眼瞧见,忙紧趋几步上前,脸上堆下温煦笑意,亲亲热热携了她手,上下细细端详道:

“哎哟,我的好妹妹!瞧你这肚腹,尖圆饱满,依我看来,不过这三五日的光景了!真真是菩萨保佑,祖宗荫德!这些时,胃口可还好?夜里安寝,那小家伙可还安静,不曾闹腾得厉害罢?妹妹是个有大福泽的,此番定要顺顺当当,诞下一位龙驹凤雏、啼声清亮的小阿哥方好!这才叫阖宫上下都跟着欢喜呢!”

金玉妍闻言,未语先笑,一双秋水明眸微澜轻漾,执起手中那柄云鱼藻图团扇,半掩了芙蓉娇面,只露出一痕似叹非叹的神情:“姐姐这话,原是疼我。只是…健壮?龙驹凤雏?呵呵……”她螓首轻摇,扇底微风拂动鬓边珠翠,“纵是铜筋铁骨,金刚不坏之身,又待如何?终究不过是草木微尘,焉能比肩九天之上、凤凰于飞所诞育的真龙嫡脉?长春宫那位小阿哥,便哭声细弱些,气息娇怯些,落在皇上眼里,那也是金枝玉叶,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掌上怕摔了!一颗心、一副肝肠,恨不能日日夜夜都系在那长春宫方寸之地!咱们这些旁枝庶出所育的孩儿,皇上心坎上,可还有一星半点儿地方搁着?”

她略顿一顿,眼风似不经意地扫过苏绿筠微凝的脸庞,团扇轻摇,话语却愈发如寒泉滴石,泠泠透骨:“旁的且休提,单说姐姐膝下的三阿哥,最是知礼勤学的好孩子,皇上多久未曾亲问其功课进益了?便是前几日六阿哥偶染微恙,啼哭不止,可曾见圣驾亲临抚慰?唉……想当初,五阿哥何等得宠?真真是‘擎在掌中怕飞了,含在口内忧化了’!可自打那嫡出的凤凰蛋落了地,五阿哥……不也成了隔年的黄历?咱们这些做额娘的,看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生来便注定是那嫡子的陪衬,是垫脚顽石,是道旁草芥……姐姐,你说,这心里头……是何等滋味?”

言罢,她以扇掩口,低低一声长叹,千回百转,直钻进苏绿筠心坎缝里去。

苏绿筠勉强维持着面上平和,声音却低哑了几分,透出几分认命的萧索:“妹妹……快休如此比方。庶出的孩儿,论起尊贵体面,自然……自然比不得嫡子。能在这深宫禁苑平安长大,无病无灾,已是他们天大的造化了……”

金玉妍觑着她神色变幻,眼底一丝精光倏忽而逝,面上哀戚之色反浓。以扇角轻点眼角,作拭泪状,声转凄楚幽咽:“唉!早知生养下来,不过是平添一份为人鱼肉的苦楚,一份仰人鼻息的煎熬,一份连亲父都视若无睹的心酸……倒不如……倒不如当初就不曾结此孽胎!也省得今日眼见骨肉遭此轻贱,为娘的心如刀绞,却束手无策!”

苏绿筠胸中一股浊气堵住,闷得几乎透不过气。默然良久,望着远处一池被风吹皱的碧水,方从齿缝里挤出干涩的一语:“妹妹慎言罢。这紫禁城里的孩儿,落草算得什么?不过是多添了个‘主子’的虚名儿。能在这虎狼环伺之地,平平安安地……拉扯成人,方是真本事!”

金玉妍不再多言,只将手中团扇略略一抬,恰到好处地掩住了唇角微扬之态,那扇面鱼藻映着日影,鳞光点点,晃得人眼酸。

这御花园一隅看似无心的闲谈,转瞬便如巨石投井,激起的涟漪层层漾开,复经那起子耳报神似的宫娥太监添枝加叶,口耳相传。未及半日,已如生了毒刺的藤蔓,扭曲变形,裹挟着森森恶意,直直攀进了长春宫那药香氤氲、帘幕深垂的寝殿。

琅嬅正恹恹歪在填漆螺钿拔步床内,头覆抹额,面色蜡黄,莲心小心翼翼捧着一盏参茸汤,一匙匙喂入她口中。乍闻外间宫娥窃窃私语,她眼前骤然一黑,喉间一股腥甜直涌上来,“哇”地一声,竟将刚咽下的汤药尽数呕出!旋即,不知何处生出一股蛮力,猛地挥手将莲心捧着的整只定窑白瓷药盏狠狠扫落在地!

“哐啷——哗啦!” 一声刺耳裂响,玉盏迸碎,褐色的药汁淋漓满地,恰似泼开一腔怨毒。

“毒妇!黑心烂肠的豺狼!” 琅嬅浑身筛糠般剧颤,面色由黄转青复紫,声音尖利凄厉,破碎不成腔调,“她们……她们这是巴不得!巴不得本宫的永琮立时断了这口气!才趁了她们的心!如了她们的意!什么‘病猫儿’?什么‘养大才是本事’?这……这是明晃晃的诅咒!咒我儿早夭!狼子野心!其心当诛!本宫……本宫待她们何等宽厚?赏赐何曾吝惜?体面处处周全?她们竟如此回报本宫?!一个个眼红心热,盯着本宫这中宫之位!盯着本宫的琮儿!恨不能……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饮其血!咳咳咳咳……”

她悲愤攻心,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气息急促若窒,身子一软便朝床外栽倒。

“娘娘!娘娘息怒!万万珍重凤体啊!” 莲心吓得魂飞魄散,不顾满地碎瓷污秽,飞身扑上,拼死搂住琅嬅软倒之躯,凄声哀告,“娘娘!您万不可动气!小阿哥全指着您哪!您若有个闪失,岂不正遂了那些蛇蝎的心愿?娘娘!奴婢求您了娘娘!念着小阿哥!您得撑住!您得撑住啊!”

皇上身着常服,步履如风踏入内殿,甫一进门,便见满地狼藉,药气混着血腥扑鼻,琅嬅气若游丝瘫在莲心怀内,泪痕满面,鬓发散乱,一副肝肠寸断、命悬一线之惨状。心头骤沉,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皇后病势何以陡重至此?!尔等是如何伺候的?!”

琅嬅闻得圣音,挣扎自莲心臂间昂首,珠泪如断线,簌簌滚落,声噎字碎,字字泣血:“皇上……皇上……您要为臣妾母子做主啊!此深宫……已无我母子立锥之地!彼等皆咒我琮儿!言永琮啼声细弱,如病猫哀鸣……道其夜夜惊悸,寝不安枕……斥其乳食难进,日渐羸弱……更有那起黑心烂肺之徒,竟敢妄断其先天不足,恐非永寿之人!连素日瞧着最是木讷的纯妃……纯妃亦云……宫里的孩儿,落草不算本事,能养大……能养大方是造化!皇上!皇上您听!此……此岂是闲言?分明是催命符箓!是恨不能立时咒杀我琮儿啊!臣妾……臣妾这颗心……已被她们生生剜碎了……”

龙颜骤沉,目光扫过满殿狼藉与琅嬅凄楚形容,药气混着血腥直冲鼻端,更添烦躁。他紧锁双眉,沉声呵斥:“荒谬!混账!这起无法无天的孽障!何处鼓舌生出这等阴鸷歹毒、诛心灭性的魇语?!琮儿乃朕嫡子,龙脉所系,尊贵天成,岂容魑魅魍魉妄加诅咒、肆意编排?!进忠!”

“奴才在!”

“即刻严查!阖宫上下,凡今日御花园左近当差、行走宫人,不拘职司,但凡与此等妖言有涉,或传舌递话、或添油加醋、或源头肇始者——有一算一,尽锁拿慎刑司!着掌司严刑拷问!务揪出那为首造谣、包藏祸心之元恶!朕倒要瞧瞧,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离间天家、诅咒皇嗣的勾当!查实者,定要剥皮揎草,以儆效尤!”

“嗻!奴才遵旨!定叫那起子黑心烂肺的腌臜货无所遁形!” 进忠躬身,脚下生风退去。

待进忠离去,皇上目光复落琅嬅身上,见她依旧泪眼婆娑,气息奄奄,满腔怒火不觉化作沉沉叹息与倦怠。缓步至榻前,莲心早已垂首退避。皇上俯视琅嬅,语气虽含责备,到底软了几分:

“琅嬅……” 他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你也是……糊涂!”

琅嬅闻言,泪眼哀哀相望。

“那些下作坯子喷出的腌臜话,污秽如阴沟蛆虫,你堂堂国母,六宫之主,岂可入耳萦心,反反复复拿来咀嚼?”

“你是永琮的亲额娘,是朕的皇后!心志当如磐石!恶言恶语,只当过耳秋风!你如今悲愤自苦,口口声声‘心被剜碎’、‘无立锥之地’……琅嬅,你叫朕听着……是何滋味?”

“琮儿是朕心头肉,嫡子贵重,关乎宗祧,朕待他之心,天日可表!这些时日他不安泰,朕何尝不忧心如焚?恨不得以身代之!朕撇下多少前朝要务?拒了多少臣工求见?几是日日亲临长春宫探视,守着你们母子,唯恐闪失!便批阅奏章,也多在你外间御案!朕心亦如刀绞!你怎可因小人几句恶毒挑唆,便疑朕待琮儿之心?疑这深宫无你母子立足之地?琅嬅,你也要体谅朕的难处,体谅朕这片为父为君的苦心啊!”

言至此处,皇上眼中竟也泛起一丝潮红。伸手欲抚琅嬅散乱鬓发。

不料琅嬅猛地向后一缩,如避火灼,躲开了那只象征天家温情的手。

“体谅?皇上要臣妾体谅?!” 她惨然一笑,“臣妾……臣妾体谅得还不够么?!自忝居中宫,何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皇上总言前朝艰难,西北烽烟,东南漕弊,去岁数省旱潦交侵…国库早已寅吃卯粮,捉襟见肘!为替圣上分忧,臣妾何敢懈怠?厉行节俭,为六宫先!臣妾率先裁撤份例,吃穿用度,一减再减!内务府供应的时新宫缎、珠翠头面,臣妾一概辞谢,只拣半旧衣饰穿戴;每日御膳,撤去大半珍馐,仅留清粥小菜,便是年节亦未尝添荤!”

“六宫妃嫔用度,臣妾更是煞费苦心,恨不能一钱掰作两半使!既要厉行节俭,又须维持天家体面,不教外命妇耻笑!年节生辰,妃嫔晋封,赏赐之物,件件要瞧着光鲜,金玉绸缎不可少,可臣妾心知肚明,那皆是剜肉补疮!份例银子不敷,臣妾便从私库悄悄贴补!多年下来,体己银子早已贴补殆尽,连当年入府时额娘给的压箱底首饰,都暗里熔了,充作赏人的金锞!妃嫔们背地抱怨、使脸色,暗讽臣妾刻薄,这些委屈,臣妾可曾诉于圣听?皆咬牙忍了!只为替皇上分忧,保圣上励精图治之名!”

“还有……还有臣妾怀着琮儿时……” 提及此节,她眼中恐惧怨毒交织,“那起黑了心肝的贱人,竟敢在臣妾每日食用的芝麻中掺入黎芦籽!”

“那段时日,臣妾昼夜呕逆,五内翻腾,然念及皇上为前朝焦劳,夙夜匪懈,臣妾只得咬碎银牙和血吞!强撑病骨,不敢声张,更不敢惊扰圣驾!那苦水毒汁煎熬,臣妾独自一人,深宵孤灯,呕心沥胆地捱着……皇上可知?!”

琅嬅至此,泣不成声:“臣妾这个皇后,当得何等窝囊,何等艰辛?!外要替皇上省俭,受尽六宫怨怼,自家体面尚靠克己维持;内要护佑龙胎,忍常人所不能忍之痛楚惊怖!桩桩件件,哪一桩不是为了体谅圣心?不教皇上为后宫琐屑烦忧?!臣妾这颗心,早已千疮百孔,油尽灯枯矣!”

“可如今……如今臣妾的琮儿遭此恶毒诅咒,臣妾为娘的心被生生剜出践踏……皇上……皇上您竟还要臣妾体谅?!体谅什么?!体谅那些魍魉的蛇蝎心肠?抑或体谅皇上您……您施予臣妾母子这点微末怜惜,竟也需臣妾千恩万谢、战战兢兢捧着,唯恐……唯恐连这点子怜惜,亦是镜花水月么?!”

“琅嬅!你……你当真是失心疯了不成?!”

这声断喝,震得殿内烛火都似摇曳了一下。

“朕竟不知,堂堂一国之母,六宫之主的金口玉言里,何时竟也学得那市井泼妇、下作娼妇的腔调,将这‘贱人’二字,如此粗鄙不堪地往外喷吐!你的雍容气度何在?你的中宫威仪何在?朕看你如今,哪里还有半分母仪天下的形容?倒像个积年的怨妇,在此处泼天价地怨骂不休,将朕这长春宫,生生搅成了腌臜市口!”

“朕一早就三令五申,你有病,便该即刻宣召太医!这太医院上上下下,养着数十位供奉,难道是为了让他们在朕的宫里尸位素餐、白吃闲饭的吗?!你偏生要强!偏生要拗!偏生把那点子‘贤德’、‘节俭’的名头看得比天还大,比性命还重!你听听你方才那番话,什么‘贴补私库’、‘熔金充赏’、‘忍辱负重’……琅嬅,朕告诉你,前朝便是再如何吃紧,也断断没有让大清的皇后沦落到要靠典卖嫁妆、克扣自身口腹之欲来维系体面的地步!更没有让皇后怀着龙裔,竟连太医都不敢请的道理!你如此行径,究竟是体谅朕的难处,还是在怨怼朕薄待了你?!是在向天下人昭示,嫁给朕这天子,倒让你这皇后受了天大的委屈,熬尽了油膏?!”

“你既如此多怨言,又何必强撑这皇后的尊位?你口口声声‘体谅’,体谅得连自己的骨肉都能耽误!永涟那时病势沉疴,阖宫皆知,朕亦忧心如焚!可你呢?”皇上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句句,刺向琅嬅最深的痛处:“为了你那‘厉行节俭’的虚名,为了怕担个‘奢靡’的罪名,竟连给他添几味贵重药材、增几个得力嬷嬷的份例都死死咬着不肯松口!琅嬅啊琅嬅,‘过犹不及’这四个字,你难道不知?你那所谓的‘贤德’,生生将永涟拖得油尽灯枯!那孩子……那孩子夭折,你这做额娘的,难道就无半分‘自讨苦吃’的悔悟?!”

“如今怀了永琮,又是这般!孕中不安,何等凶险?你竟还敢瞒着不报,连太医都不肯叫!强撑着那副病骨,说什么‘怕惊扰圣心’?朕看你分明是执迷不悟,将那点可笑的‘贤名’看得比皇嗣安危更重!你独自捱那钻心蚀骨的苦楚,独自咽那掺了毒药的芝麻,可结果呢?结果还不是落得一身病痛,怨气冲天!最后将这满腔的委屈、愤恨,一股脑儿都怪到朕的头上来!仿佛朕是那铁石心肠、薄情寡恩之人,眼睁睁看着你们母子受苦!琅嬅,朕倒要问问你,究竟是朕薄待了你,还是你这颗被‘贤德’二字蒙蔽了的心,自己钻进了牛角尖,害人害己,连累得朕的皇儿都跟着遭殃?!你这般作态,是要将这长春宫,变成你一个人的祭坛,让朕和朕的皇子,都陪着你一同供奉你那点虚妄的清名吗?!”

琅嬅唇瓣微微翕动,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纤纤玉指本欲扶住莲心,身子一软,竟似那被狂风骤雨打折了的娇花嫩柳,竟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下去。

“娘娘!”殿内霎时人仰马翻,钗环零落,锦帕翻飞。几个伶俐的宫人慌忙抢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搀扶住琅嬅绵软的身子,只觉她气息急促,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竟已是人事不知了。

九五之尊冷眼瞧着这番忙乱景象,须臾,方用那听不出喜怒的声调,缓缓开口:“来人!皇后急怒攻心,痰迷心窍,厥过去了。传太医速来诊治。”

“莲心,好生伺候你主子。着太医院院判亲自看顾,开方用药,务必使皇后静心安神,好生将养。传朕口谕:自即日起,长春宫闭门谢客,皇后需摒绝一切外务烦扰,安心静养,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惊扰!若有违逆,以抗旨论处!”

言罢,皇上再不看那榻上气息奄奄的身影一眼,他猛地一拂袖袍,卷走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残留的、属于帝王的、本就不多的温情。

“回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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