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艾伦抬起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一个平静的词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强行摁住了会客厅里正要炸开的恐慌。
那股因瓦莱里乌斯之名而起的寒意，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被硬生生挡了回去。
他没有理会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转身，重新走回壁炉前。火焰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投下两点跃动的、橘红色的光斑。他背对众人，整个人的轮廓被火光勾勒出一圈金边，投下巨大的、沉默的阴影。
“马库斯院长。”
艾伦的声音很平稳，没有一丝波澜。
“你刚才说，瓦莱里乌斯能从心跳节奏和血液流速中分辨谎言？”
马库斯花了一秒钟才跟上艾伦的思路。他压下心头的惊骇，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干涩：“没错。这是教会审判庭内部流传最广的说法。据说他能通过一种特殊的神术，直接感知目标的生理异动……”
“停。”
艾伦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马库斯的脸。
“我问的不是传说，是事实。”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枚钉子，精准地钉入每个人混乱的思绪中。
“您，亲眼见过吗？”
马库斯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引经据典：“这……我并未亲眼见过，但学院最古老的密卷中有明确记载，数百年来，无数伪装者……”
“记录，也是传说的一种载体。”
艾伦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木质地板在他军靴的踩踏下，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咚、咚”声，像是在为他的话语敲击着鼓点。
“您仔细想一想。如果这种能力真的存在，并且如此可靠，教会为什么还需要建立那么复杂、那么繁琐的审讯体系？为什么还需要那么多酷刑和心理诱导的手段？”
他停下脚步，环视众人。
“直接让瓦莱里乌斯坐在审判席上，挨个摸摸脉搏，不就什么都清楚了？真理与谎言，一触即知。还需要别的吗？”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脑中的迷雾。
里昂紧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大人，您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这个所谓的‘谎言嗅探器’，根本就不是一种绝对可靠的神术。”
艾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它更像是一个工具。一个教会精心打造、并且刻意传播出去的，心理战武器。”
他伸出一根手指。
“它的最大作用，就是在审判官见到你之前，就先击溃你的心理防线。让你自己相信，任何谎言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在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变得不自然。最终，你自己就会出卖自己。”
凯尔挣扎着从地毯上站起来，他高大的身躯因为紧张而微微佝偻：“可是大人，万一……万一那不是传说呢？”
“就算是真的，那也一定有其原理。”
艾伦挥了挥手，姿态笃定得不像是在讨论一个关乎生死的难题，而是在进行一场学术辩论。
“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呼吸频率改变，皮下血管收缩。这些才是所谓的‘谎言反应’。这在我看来，不是神术，是生理学。”
“生理学？”伊芙琳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艾伦笑了。
他当然不会去解释这个词。他看着眼前这些被神权和魔法禁锢了思维的“中世纪人”，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优越感。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在网络上轻易搜到反测谎的技巧。
“人当然无法直接命令心脏跳得慢一点。”艾伦看着伊芙琳，耐心地解释道，“但人可以控制自己的大脑。大脑，才是这一切的指挥官。”
他放缓了语速，开始传授那跨越了时空的“作弊技巧”。
“深呼吸，用缓慢而悠长的节奏，让身体的供氧变得平稳。主动放松你每一块紧绷的肌肉，从肩膀到指尖。然后在心里，想象一些绝对真实、绝对能让你平静的画面。比如一片宁静的湖泊，或者一次安稳的睡眠。”
“最关键的一点，”艾伦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当你说谎的时候，你的脑子里不能想着‘我在撒谎’。你要构建一个完整的、真实的场景，你要发自内心地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这个场景里本就发生过的事实。你必须先骗过你自己。”
“大脑是最好骗的器官。只要你给它一个足够可信的‘故事’，它就会信以为真。一旦大脑信了，你的心跳、你的呼吸，自然也就平稳了。”
马库斯的眉毛猛地一挑，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精光。
他不是在听一个投机取巧的办法，他是在听一种全新的、颠覆性的逻辑。一种将神秘的神术拉下神坛，用纯粹的理性和技巧去解构的思维方式。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艾的全继续道，“退一万步讲，就算瓦莱里乌斯真有那种耗费心神的神术，他也绝不可能对每个人都用一遍。那会累死他。银霜城不算领民，光是士兵和仆从就有几百人，他要挨个去感知吗？”
巴雷特那颗不太灵光的脑袋终于转了过来，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喜色：“那我们岂不是就安全了？”
“不。”
艾伦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刚刚点燃的希望火苗被他一盆冷水浇灭。
“问题从来不在瓦莱里乌斯。问题在你们。”
“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
“你们这些人，太老实了。”
艾伦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头痛的无奈。他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他们耿直的灵魂。
“我刚才观察过。凯尔，我让你假扮成一个欺软怕硬的卫兵队长，你从头到脚都写着抗拒，脸都快憋红了。巴雷特，一听到要演戏，你的眼神就开始躲闪，根本不敢与人对视。”
艾伦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种演技，别说瓦莱里乌斯了。随便一个在街头混了三年的骗子，都能在三句话之内看穿你们所有的伪装。”
“大人，我可以学！”凯尔涨红了脸，不服气地辩解。
“学？”
艾伦摇了摇头，像是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演戏。演戏，不是让你去模仿一个懦夫的动作，而是让你从内心深处，彻底变成一个懦夫。你现在心里想的是‘我要去扮演一个懦夫’，你的动机是扮演。而一个真正的懦夫，他的动机是求生，是恐惧。”
“心态从根子上就错了，你怎么可能骗得过一个以审判谎言为生的怪物？”
会客厅里针落可闻。
壁炉里的火焰发出“噼啪”的轻响，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拷问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艾伦说得对。
他们是战士，是法师，是学者，是忠诚的骑士。他们的骨子里镌刻着正直、荣耀与坦诚。让他们去撒谎，去表演，去将虚伪当成面具戴在脸上，这比让他们去冲锋陷阵还要困难百倍。
马库斯沉默了许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依您之见，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艾伦转身，重新走到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他的手指在代表银霜城的位置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训练。”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从现在开始，直到瓦莱里乌斯抵达。我们有多少时间？”
“按照斥候的回报，他们走的是断龙山脉的官道，路途崎岖。就算快马加鞭，最多，也需要两天。”凯尔立刻回答。
“两天。”
艾伦咀嚼着这个词，嘴角逸出一丝苦笑。
“两天时间，让一群诚实了一辈子的好人，学会欺骗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审判官。这比让一个天生的瞎子，在两天内学会分辨颜色还要荒谬。”
就在这凝滞的绝望中，一阵急促到疯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城堡的宁静。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会客厅，他浑身沾满了融化的雪水和泥浆，因为极度的奔跑，胸膛剧烈起伏，甚至没来得及单膝下跪。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
“大人！紧急军情！”
“审判庭的先遣队在雪崩隘口遭遇了山匪的伏击！他们……他们把那伙盘踞了十几年的山匪……全杀光了！”
“现在，他们正在连夜赶路！按照这个速度，明天黄昏！明天黄昏就能抵达银霜城！”
整个房间的空气，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明天？”
马库斯的声音变了调，那是一个老人信念彻底崩塌时发出的哀鸣。
艾伦闭上了双眼。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却无法让他混乱的大脑降温。
一天。
只剩下一天。
一天的时间，让这群连伪装都做不好的“老实人”，去完成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惊天骗局。
这已经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大人……”
艾伦听到这个消息反而笑出声来，盘踞在银霜领十几年的强盗们究竟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是隔壁领主的骑士们伪装的罢了。
艾伦本想着抽空解决了他们，没成想现在他们反而被异端审判庭的人给解决了。
而隔壁领主们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就像他们虽然知道这些强盗实际上是他们的人却没法要求他们赔偿一样。
隔壁领主也不能站出来说，这是我们的兵。
毕竟做的就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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