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于大山,村民世代都识得,听说,之前村民家的狗发了狂,咬住那家孩子不放,陆家两口子帮忙,被狗咬了,后来发病而死。
陆见林自小便接受了所有人的关心,并不觉得自己容貌如何,也不晓得人间几分歹意。
“那便是山中精灵了。”
“可惜,不谙世事的精灵只会被人玩弄。”
陆见林不过二八年华,而彼时的秦钰承已近不惑。
她不知道,他的长子已经弱冠。
身为帝王,投身于一场单纯的游戏,只要甜言蜜语,假意温柔,便让一个美丽的姑娘照顾他。只要使个苦肉计,装一装可怜,那姑娘便傻的救人。
“那……乡亲们没有发现吗?”
“发现了,可谁能算计过那家伙?”
缺粮食的时候,那人给了大家一大笔银子,说是回报救命之恩。
楚云笺惋惜道:“所以,在村民眼中,便成了郎情妾意。”
“是啊,也有人觉得不对,可一家老小的口粮都指着那个男人,又能说什么呢?”
“当利益足够大,情谊便不值一提。”
楚云笺沉默下来,看着门外的细雨。
“是啊,当足够需要的时候,什么情谊都能舍下。”
她还不是一样吗?天底下的人原本都是一样的。
“但是,我娘不懂,或许她也不知道什么爱不爱的。”
“可先帝为什么会在那里?”
“御驾亲征,结果他乱指挥,吃了败仗,自己仓皇逃窜——他一不在,没了捣乱的,当时的老成王力挽狂澜,打赢了才把他接回去。”
“……听起来只能帮倒忙,但百姓不知,只觉得御驾亲征,皇帝心怀天下。”
“可不吗,前方浴血奋战,他洒银子玩弄女子,走的时候,还遮遮掩掩,说,等安顿下来,就接她走。”
“她信了吗?”
这个问题似乎很有难度,秦慕宵陷入了思考,好一阵子,才笑起来:“或许是她明白了。”
“嗯?”
“也可能是明白的太晚。”
透过绵绵细雨,秦慕宵开始思索怀念又不忍过多思索的往事。
母亲,是如何想的呢?
陆见林是什么样的人呢?
秦慕宵仔细回忆。
要如何评价于她。
他突然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许多事早已被遗忘,明明自己还是小小顽童,竟然记得那些短暂又平淡的日子。
她像个孩子一样,虽然做了母亲,虽然是孤身一人。
三月初,鹿野岭地处北境,山脚下冰河依旧,但顽强的草木已见了绿意。
三月三,放纸鸢。
母亲如是道。
“娘!哪有草长莺飞呀,只有粪。”
彼时的秦慕宵不过是三岁小顽童,他气呼呼地,白嫩嫩的小脸鼓起来,像是脏了的大白馒头。
他迈着小短腿,举着一只不可名状的纸鸢——勉强算是纸鸢,有竹骨,有纸,看起来是鸟型,却没有图案。
小小的人一身脏,一脚深一脚浅,杵在门口:“娘!呜——”
陆见林探头向外,那张和自己很是相似的小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不必靠近,满身恶臭。
“噗——小白,你怎么这么臭!去去去,快去洗!”
“哦。”
秦慕宵把纸鸢放在门口,短腿又迈了出去,没多少时间,就听见他嗷地一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喊娘。
陆见林出去一看,乐不可支。
阿灰的狗尾巴晃出了残影,又长又湿热的舌头在他脸上舔来舔去。
“哈哈哈哈!”
秦慕宵瞬间碎掉了,一声哭嚎惊天动地。
陆见林笑的也惊天动地,直到小孩子气鼓鼓又抽抽搭搭地说再也不喜欢娘了才罢休。
陆见林低头,给他弄了热乎的水,抛下他自己洗。
是的,就算是当娘的,也不爱洗满身臭味还有狗味的儿子。
秦慕宵小小年纪,会摘菜,洗菜,学着炒菜烧饭。
他个子太矮,陆见林给他做了个小凳子,左摇右晃,改了好几版,才终于稳稳当当了。
日子平静如水,美好的如同晨起的阳光。
秦慕宵的乐趣也在这之中,喂鸡鸭鹅,和狗打架,偷牛乳,嚷嚷着要骑马。
竟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动物,其实现在想来,那马拿出去,能卖好些银子的。
后来,秦慕宵才留意到一件事,邻居三柱子是有爹的,再隔壁狗娃子也有,村里之前有过读书人,他家人的名字起的好,叫从心,他想,他们家人一定懂得许多。
才有秦慕宵问爹事,被陆见林拎回来。
“娘,我就快问出来了!”
“你问他们干什么,问我不就是了?”
秦慕宵一拍脑壳,连连点头,过去耍赖一样,胖乎乎的脸搁在母亲膝盖上:“娘,我有爹吗?”
“有呀。”
“那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呢?”
陆见林笑着揪揪他的脸:“怎么,你想要爹?”
“我好奇。”
“你啊……还是跟娘好好过吧,你爹,不是好人!”
“啊?”秦慕宵眨眨眼,跳起来,挥舞着拳头,“他坏蛋,敢欺负娘,我以后一定要打他!”
“哈哈哈哈!好啊!以后,叫他见我,叫他……永远跟我赔罪。”
把那些记忆翻箱倒柜,她的表情从不见任何伤感。
那样美好的日子,一共不过五年而已,更何况,还有三年懵懂。
一点一滴,他已经打磨了无数次,像是磨平了棱角的石,随着失去的越来越多,那些美好的日子在他脑海当中愈发珍贵,抛弃的边角和不愉快让那段岁月断断续续,记忆里最多的,是母亲的笑。
她笑着的时候,很美。
他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想着母亲笑起来,总是一侧的唇角扬起,头微微一偏,看起来风流恣意。
他每次看娘那样笑,都觉得无比欣喜,想过去求个抱,他也那样。
可是别人不喜欢,那个是自己生父的男人更不喜欢。
他冷漠,又让人厌恶。
他带走了他,把娘一个人留在鹿野岭。
“小白,你去吧,要是过得不好,那再回来,娘在这等着你。”
娘还是那样,歪歪头,笑一笑。
他便安心了。
那个男人身边有好多人,他们很明亮,娘是灰扑扑的,但是他们都不如娘好看。
等他也明亮了,就回来,给娘好多银子银子,让娘也明亮起来,让娘永远都好看。
永远。
“不知廉耻,和你娘一样的贱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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