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丽一愣,猛地抬起头,脸上全是惊愕。
隆晟是她爹的名讳,一个外院不起眼的洒扫老仆!
老夫人竟记得?一股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她鼻子一酸,声音都哽住了:“是…是奴婢爹…劳老夫人还记挂着!”
老夫人心里竟装着她们这些下人!
连她爹那样一个默默无闻的老仆都记得!
这念头一起,先前那点惊惶,竟奇迹般地被压了下去。
为老夫人办事,值!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得把听到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递到老夫人跟前!
戚氏的目光在她那张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上停顿了一瞬,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微微抬了抬下巴:“嗯,好孩子。说吧,今儿在惊鸿苑奉茶,都听见什么了?捡要紧的,说给老身听听。”
语气平淡得就像在问今儿天气如何。
高嬷嬷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像一尊泥塑。
康雯琴坐在老夫人下首的一张绣墩上,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素帕,此刻也微微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丽丽。
丽丽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刻意模仿着章梓涵的语调:
“‘刘老板,数目就按之前议定的办。’”
丽丽微微扬着下巴,眼神放空,仿佛真看到了章梓涵端坐主位的样子,“夫人她就是这么说的,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可听着就是拿定了主意。”
她顿了顿,身体姿势也微微调整,脸上堆起一种市侩的精明笑容,声音也陡然拔高了几分:
“‘哎呀,侯夫人爽快!那小的就斗胆了,二十万两现银,半年为期,到期连本带利,二十四万两整,您看成不成?这利钱,可是看在侯府金字招牌的面子上,给您压了又压了!’”
丽丽把“二十万两”和“二十四万两整”几个字咬得又重又清晰,还模仿着那钱庄老板伸出四根手指比划的样子。
她飞快地抬眼觑了一下上头,见老夫人和二小姐都听得专注,更来了劲儿,立刻又切换回章梓涵的神态:“‘可以。借条拿来吧。’”
整个复述过程,丽丽不仅把对话内容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连章梓涵那份仿佛焦灼和钱庄老板那副市侩的嘴脸,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二十万两……半年……二十四万两……”康雯琴在绣墩上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帕子绞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丽丽话音落下的瞬间,正厅里死寂一片。
榻上,戚氏眼底像瞬间泼进了寒水,冰冷刺骨,一丝温度也无。
她搭在锦褥上的那只手,几根指头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站在一旁的高嬷嬷,那张平日里总是板得一丝不苟的老脸,此刻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肌肉猛地一跳,眼皮也跟着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二十万两!这数目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尖直哆嗦。
康雯琴的反应最为直接。
她如同被针扎了屁股,猛地从绣墩上弹起半寸,又硬生生跌坐回去,发出一声闷响。
那句“我的天……”的惊呼差点就冲口而出。
幸好,戚氏那两道目光及时扫了过来,硬生生把她到了嘴边的话给钉死在喉咙里。
康雯琴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鹌鹑,瞬间噤声,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丽丽,仿佛要从她脸上再榨出点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冷意才从戚氏眼中缓缓褪去一丝,她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
“丽丽,你方才说,夫人签了借贷的契单?”
“回老夫人,”丽丽赶紧应声,心又提了起来,“是,奴婢亲眼看见夫人提笔了。”
“嗯,”戚氏微微颔首,像是不经意地问,“那契单上,那借贷的数目‘二十万两’几个字,你可瞧真切了?”
丽丽只觉得头皮一麻,老夫人那眼神,像能把她从里到外都看透了。
她努力回忆当时那惊鸿一瞥:“回老夫人,奴婢给那钱庄老板奉茶的时候,正好瞥见夫人案上摊开的契单,那顶顶大的字,白纸黑字,就是写的‘纹银贰拾万两整’!奴婢不敢撒谎!”
她语气斩钉截铁,生怕老夫人不信。
“贰拾万两整?”康雯琴再也忍不住了,声音陡然拔高,“她章梓涵怎么敢?!她……”
“雯琴!”戚氏猛地打断了她的话。那声音里的冷意,让整个厅堂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几分。
康雯琴脸憋得更红,愤愤地咬着下唇,不甘地坐了回去。
戚氏不再看她,视线转向丽丽时,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好孩子,难为你听得仔细,回得明白。起来吧,跪久了腿麻。”
丽丽如蒙大赦,赶紧叩了个头:“谢老夫人!”
她撑着发麻的膝盖站起来,垂手立在一旁,心头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高嬷嬷,”戚氏淡淡吩咐,“带丽丽下去。开我的小库房,拣那匹新得的湖蓝色杭绸,还有那对赤金梅花耳坠子,赏她。”
高嬷嬷连忙躬身应“是”,脸上的惊骇已强行压了下去。
她走到丽丽身边,低声道:“跟老身来。”
丽丽又惊又喜,再次谢恩,声音都带着点颤:“奴婢谢老夫人厚赏!谢老夫人!”
她跟着高嬷嬷,几乎是晕乎乎地退了出去,只觉得脚下发飘。
偌大的正厅里,只剩下戚氏和康雯琴这对母女。
“娘!”康雯琴几乎是立刻从绣墩上弹了起来,几步冲到榻边,“您听见了吧?二十万两!半年就要还二十四万!她章梓涵是疯了不成?她那个破铺子,果然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亏空得厉害!她这是狗急跳墙了!”
她急促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我就说嘛,她那点嫁妆铺子,看着光鲜,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如今可好,露馅了,这么大的窟窿,她拿什么填?拿侯府的脸面填?还是拿我们各房的份例去填?”
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哭腔,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娘!您可得想想办法啊!她这样胡闹,万一真还不上,那些铺子、那些产业可就全抵给钱庄了!那还怎么…”
她的话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那原本计划中要侵吞并纳入自己嫁妆的章梓涵名下的产业,眼看就要鸡飞蛋打了!
她怎么能不急?怎么能不恨?
戚氏端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比康雯琴的焦虑更深的东西。
她缓缓抬起手,一下下摩挲着腕子上那圈帝王绿翡翠镯子。
“慌什么?二十万两,半年利滚利四万两,是笔泼天的债。章梓涵再蠢,也该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扫过女儿的脸:“只不过,这事情未免太巧了些。她那边铺子刚传出亏损的风声,我们这边刚派人过去,就恰好听到了这要命的消息?还听得如此真切,连契单上的数目都瞧见了?”
“雯琴,你娘活了大半辈子,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巧合?只怕是有人,想让我们听到这些。”
康雯琴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她愕然地张着嘴:“娘…您是说…章梓涵她是故意演戏给我们看?这怎么可能?她哪有这份心机?再说了,”
她急切地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算计她产业这事,天知地知,也就您知我知!她章梓涵是神仙不成?能掐会算?她怎么可能知道我们想什么?”
这番话,康雯琴说得斩钉截铁。
在她眼里,章梓涵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根本不懂内宅这些弯弯绕绕的阴私手段。
她们母女俩的谋划,隐秘至极,章梓涵怎么可能窥破?
戚氏摩挲玉镯的手指停了下来。
雯琴说得对,章梓涵平素那副清高孤傲的样子,实在不像有此等心计。
而且,谋划侵吞她产业这事,确实只有她们母女心照不宣,连身边最得用的高嬷嬷也只隐约知道老夫人对夫人的产业不满,具体图谋是绝不知晓的。
戚氏沉默着。
章梓涵或许没这本事,但万一她背后有人呢?或者,这真的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昏招?
“你说的不无道理。”戚氏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沉缓,“她章梓涵,或许真没这份玲珑心肝,能设下如此精准的局。可这二十万两,不是二十两,更不是二百两!雯琴,在这深宅大院里,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赌不起,也输不起。”
康雯琴张了张嘴,想再争辩什么,可看着母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明白,母亲心意已决。
戚氏不再看她,“高嬷嬷。”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门帘被掀起一道缝,高嬷嬷探了进来,仿佛一直就守在门外寸步未离:“老奴在。”
戚氏的目光落在高嬷嬷身上,缓缓抬起手,手指探向腰间悬挂的一个锦囊,那锦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看着寻常,却透着一股子沉甸甸的分量。
指尖挑开锦囊的束口绳,探进去,摸索片刻,再拿出来时,掌心里赫然多了一块令牌。
那令牌不大,约莫两指宽,三寸长,非金非玉,通体呈现出一种玄黑色,像是某种极坚硬的乌木所制。
令牌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流转着一层微光。
高嬷嬷的头垂得更低了,目光死死锁住老夫人手中那块玄黑令牌,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她认得这东西。
老夫人动用此令的时候极少,但每一次,都意味着有真正要紧的大事要去办了。
戚氏两根手指捏着那枚令牌,递向高嬷嬷:
“去城东。老地方,春生铁匠铺。找王掌柜。”
她顿了顿,眼眸里的寒光更盛,“告诉他,查!动用所有暗线,给我仔细地查!章氏名下所有铺面,尤其是那几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账本、流水、库房进出、掌柜伙计的嘴,一样一样地,给我掰开了揉碎了查!我要知道,是真亏到了要借二十万两印子钱救命的地步,还是有人在跟我演一场大戏!”
最后几个字,戚氏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高嬷嬷双手发颤地接过那块令牌,不敢有丝毫怠慢,将令牌紧紧攥在手,用力得指节发白。
“是!老奴明白!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请老夫人放心!”
戚氏不再言语,只疲惫地挥了挥手,像是耗尽了力气,重新靠回锦褥之中。
高嬷嬷攥着那块令牌,再次深深一躬,脚步放得极轻,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康雯琴在绣墩上烦躁地扭了扭身子,那方素帕几乎被她绞成了麻花。
她偷眼觑着闭目养神的母亲戚氏,嘴唇翕动了几次,终于还是没忍住,带着哭腔又开了口:“娘!您说,她章梓涵要是真还不上那二十四万两,那可怎么办啊?钱庄那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到时候闹上门来,我们侯府的脸面往哪搁?况且,我的嫁妆…”
戚氏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眸里掠过一丝疲惫,她看着自己娇宠长大的女儿,心到底软了一分。
“雯琴,”戚氏的声音放得柔和了些,带着一种安抚,“慌什么?天塌下来,还有为娘顶着。你那嫁妆,早就备得足足的、体体面面,够你十辈子花销。金银头面、田庄铺子、压箱的银子,哪一样不是顶尖的?便是没有她章梓涵名下的那些产业添头,也足够你风风光光嫁人,无人敢小觑半分。”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精准地砸在康雯琴的心坎上。
她脸上的愁云立刻散了大半,甚至泛起一丝红晕,扭捏地拽着帕子角,声音也娇软下来:“娘~女儿也不是光想着嫁妆,就是担心家里嘛…”
戚氏难得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宠溺笑意:“傻丫头,你的心思,娘还能不知道?舍不得离家?怕嫁过去受委屈?”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放心,你的亲事,自有你爹娘替你周全。再说,真受了委屈,只管回娘家来,娘这儿,永远有你的屋子,你的位置。”
这温情脉脉的许诺,瞬间驱散了康雯琴心头最后一点阴霾。
她顺势依偎过去,抱着戚氏的胳膊撒娇:“还是娘最疼我了!我才不要那么快嫁人呢,我要在家多陪娘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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