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上京城的重建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也正是在这段相对平息的时日里,朝廷关于孟家一案的最终裁定,历经反复争论,终于下达。
孟念清对此早已不抱太多希望。毕竟,无论有多少隐情,孟子贤终究是引狼入室、导致灾祸的直接责任人之一。
上京城需要有人为此负责,而已死的孟太傅和倾颓的孟家,无疑是平息众怒、承担罪责的最合适对象。
加之孟太傅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招风,陛下借此机会清算旧账的心思,朝野上下心知肚明。
于是,在楚府暂居的客房内,孟念清了无生趣地瘫坐在床榻上,对身旁的侍女道:“小桃,你家小姐我这次怕是彻底完了。你若是想走,就趁现在赶紧走吧。我已是笼中鸟,逃不掉了,别再连累你……”
话未说完,小桃便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小姐您糊涂了?我的卖身契您早八百年就还给我了。我要是想走,早在您昏迷不醒时就跑了,何苦等到现在?”
“哦……对哦。”孟念清愣了一下,慢吞吞地缩回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双腿无意识地晃动着。
小桃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车到山前必有路。小姐也不必过于忧心,总会有办法的。更何况……楚小姐一定会尽力周旋的。”
不料,孟念清却摇了摇头:“不,小桃,你想错了。”
“嗯?”小桃不解。
只听孟念清继续道,思路清奇:“小桃,你说……我们这次给阿寒惹了这么大麻烦,她以后是不是更不可能接受我了?不过……萧宴那家伙这次好像也没少给阿寒添乱……嗯……这么算下来,我们这次应该算打平?”
小桃闻言,忍不住又丢给她一个白眼:“第一,惹麻烦的是‘您’,不是‘我们’。第二,楚小姐原本也不可能接受您这份心意。小姐,与其操心这个,不如先担忧一下自家的处境吧。”
“哦。”孟念清失落地应了一声,重新瘫倒回去。过了许久,她才又闷闷地开口:“小桃……你说……朝廷会怎么发落我们呢?”
这次,小桃选择不再接话,只淡淡道:“不知道。”
“哦。”
时间就在主仆二人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悄然流逝。
然而,就在孟念清于楚府揣测着自身命运的同时,皇城之内,关于如何最终处置孟家的争论,正在无数朝廷官员之间激烈地进行着,几乎吵翻了天。
这边,一派官员言辞激烈:“孟子贤勾结邪教,祸乱上京,致使生灵涂炭、城垣损毁,其罪滔天!若不对其家族施以重惩,何以平民愤?何以正纲纪?日后岂非人人皆可效仿其行,再以一句‘不知情’轻易脱罪?”
另一边,则有官员持论迥异:“罪在孟子贤一人。《律》云:‘罪人不孥’。孟子贤勾结邪教,既已伏诛,天道已昭。孟太傅实乃受人蒙蔽,至于孟氏女流,平日深居简出,何从知晓阴谋?若行赶尽杀绝,恐寒天下士族之心,非仁政所为。”
两派争执不下,于大殿之上唇枪舌剑,唾沫星子横飞。替孟家说话者未必是太傅故交,落井下石者也未必是其政敌。一时间朝堂之上,一片混乱。
然而,无论群臣如何争吵,最终裁决之权仍在皇帝手中,尤其此事还牵涉到太子。
……
最终,皇帝签署了一道政令。
政令下来的那一刻,彼时,楚寒正在对界石做最后的收尾工作。闻听此消息,她目光陡然锐利。关于孟家判决的朝会,她并未参与,显然是皇帝有意回避。联想到灼华之前的话语,一时楚寒难以辨其深意。
所幸,判决结果不算最坏。主犯孟子贤已死,事件被定性为“个人发疯,私通邪教,家族毫不知情且同为受害者”。孟氏全族侥幸躲过株连九族之祸。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楚府内,孟念清听读圣旨,其上说得明明白白:孟家须为孟子贤所致之上京损失承担责任,赔付朝廷给予百姓的部分赔偿,用以抵罪。考虑到上京城此次灾祸波及之广,基本等同于没收全部家产了。
接过圣旨,孟念清轻轻吐出一口气,还好母亲尚未醒转,否则见到这封圣旨,不知该作何想。
不管孟夫人将来如何作想,一夜之间,百年孟家,宣告破产。孟念清也由此成了“富不过三代”的加强版:不仅家产尽失,更背负着累累债务。
于是当楚寒再次见到孟念清时,发现她正撸着袖子,在一间巴掌大的小茶馆里,跟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头发起争执。
“哎哟我的老先生!三文钱一大碗的茉莉高末,您还想喝出龙井的味儿啊?要不您再加一文,我给您撒把盐,齁死您算我的!”
楚寒一时无言:“……”
这精神头,看来她是白担心了。
抬脚走进去,孟念清一扭头瞥见她,眼睛唰地亮了,瞬间把老头抛在脑后:“呦!这不是咱们日理万机的楚大小姐吗?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破庙来了?”
没等楚寒接话,她又故意拉长语调,装出一副落寞神色:“也是,楚大小姐何等人物……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如今我什么都帮不上您,大概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得形同陌路了吧……”
“停,停,停……”眼看她越说越没边,楚寒连忙摆手打断,心中却松了下来——看来她是真的没事了。
而一旁,孟念清嘴上损着,手上也没闲着,利落地拎壶给楚寒倒了碗茶,还不忘调侃:“快尝尝,本店招牌——‘家道中落心如铁’,专治各种富贵病!”
她一边招呼楚寒,一边朝那老头摆了摆手:“行啦李叔,今天就这样,下次再聊。”
被叫作李叔的老头无奈撇撇嘴,缓缓起身,踱出了茶馆。
没错,来人正是孟太傅以前的故旧之一,看来即便孟家没落,有些人脉仍在。闻言楚寒稍稍安心,只是望着碗里那浑浊的茶汤,一时没敢下嘴。
“怎么?嫌糙啊?”孟念清捕捉到她的犹豫,立马伸手假意抹泪,“可今时不同往日,小女子如今实在是……”
“停停停……”
看她矫揉造作的模样,楚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灌下一口茶止住她表演。茶是粗糙,入口却意外地不错。
一旁孟念清看穿她的神色,顿时扬起眉梢笑得得意:“怎么样,不错吧?本小姐特调的,必须好喝!”
楚寒闻言肯定点头。两人一时静默,片刻后,楚寒开口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孟念清闻言搓了搓手,语气故作轻松:“还能怎样,就这么过呗。”
“还以为你会有点接受不了。”
“那确实,”孟念清爽快承认,可随即她话锋一转,“可不适应又能怎样?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是不甘,又像是释怀。阳光斜落,映得她侧脸分外柔和。楚寒望着她,微微怔住,随后不由笑了起来。
孟念清对此有些疑惑:“怎么啦?茶不好喝?”
“不是,”楚寒摇头,又饮一口,顺势接话:“只是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孟念清猛地一拍额头:“你瞧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忘了!”她立即朝厨房方向扬声道:“小桃!听见没?楚大小姐今天在这儿用饭,把咱们店里能点的全给她上一遍!她可不差这点钱!”
厨房里的小桃闻声走出,嘴角抽了抽,却还是转身回去张罗。
楚寒闻言微愣:“就在这儿吃?不去别处?”
孟念清却是一脸理所当然:“这儿不就是饭馆?正好你来帮我刷刷业绩。”
听着跟过去截然不同的话,楚寒不由微微一笑。静了一会儿,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轻声说:“念清,我觉得你这样倒很像斯嘉丽。”
“斯嘉丽?那是谁?”孟念清却是没听明白她的意思。闻言一脸茫然,随即立刻换上鄙夷表情,“一定是你在外面认识的野女人。”
……
楚寒闻言,嘴角一抽,险些呛茶,最终却终于笑出声来。连日积压的阴霾,在这一刻被茶馆里的喧闹冲散。
茶馆吵吵闹闹,她想:是啊。无论前途如何。只要继续走下去,明天就是新的一天。
只是吃着吃着,孟念清却突然向楚寒缓缓靠近:“阿寒,我跟你说件事。”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楚寒的神情也逐渐凝重。许久,她沉重地点了点头。
再次回到朝天阙,她第一时间询问道:“黑白双煞,还没有消息吗?”
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有,上官,目前暂无任何消息。”
楚寒的神情愈发凝重。
与此同时,在上京城外,一条无名河道旁,两个身影正挣扎着爬上岸边。滂沱大雨间,一黑一白两个年轻人浑身湿透,气喘吁吁。
“操!朝天阙的那帮人难不成是狗吗?怎么死咬着我们不放!”只听那黑衣青年忍不住破口大骂。
穿白衣青年急忙打断他:“行了,别说了!快跑吧,再不跑他们就要追上来了。你该不会真想坐牢吧?”
黑衣青年闻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即忍不住感叹:“那孟子贤说得那么厉害,没想到最后还是个废物。”
然后,他瞥了眼同伴,“还有,你什么时候把这身白衣服脱了?要不是你这么显眼,我们早就跑了。”
白衣青年当即白了他一眼:“就朝天阙的本事,我穿不穿白衣服他们都能找到。反倒是你,一路吵吵嚷嚷没个消停。说不定把你甩了,我还能安全点。”
“啥?你说什么?”黑衣青年顿时来气,“有本事你现在就丢啊!我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子!没了我,你真要被他们抓到,跑得了吗?”
白衣青年却是深吸一口气,随后话锋一转:“行了,我们赶紧走。再不走,怕是要生变了。”
黑衣青年咬了咬牙,没再反驳。两人一黑一白,顶着倾盆大雨,沿着官道朝上京城外逃去。
而与此同时,暗处,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那道目光追随良久,最终悄无声息地退去。
片刻后,那道身影出现在隐蔽的暗室中。在他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子。
暗室之中,众人早已静候多时。见来人出现,众人纷纷屏息,所有目光都朝他聚集而去。
然而,看着他们,来人发出一声奇妙的喟叹:“很遗憾,我的朋友们。由于某人的私心,我们大征程的第一步计划出了一点儿小差错。”
那声音略带沙哑,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但很显然,暗室内的其他人显然不为所动。
阴影中,一个青年猛地拍案而起。那木桌当即应声,四分五裂,空气中传来刺耳的碎裂声。
“别在这里扯犊子了!当初说好由你负责这个任务,结果一开始就搞砸了。我看你根本不配做拜神教的大祭司,这个位置该交给更有能力的人!”
这番话说得极其冒犯,神秘人却毫不在意,反而笑吟吟地环视众人:“那么,诸位觉得呢?意下如何?”
听闻此言,室内顿时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
之前那个拍桌子的那青年见状大为震惊,怒目圆视四周的同僚:“怎么回事?你们之前不是说要一起——”
青年激动地大喊着,然而周围的人纷纷避开他的视线。一个同僚甚至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们可没跟你说过什么,别随便攀咬。”
“你!”青年当即气急。
正在这时,神秘人抚掌轻笑。紧接着,一股阴邪至极的力量自他身旁的女子手中迸发,直刺入那暴躁青年的体内。
“呃,呃呃……”
极度痛苦的呻吟从青年喉咙中挤出,很快便彻底消失。阴气渗入他的四肢百骸,将他逐步转化成一具凶尸。
在场众人闻言冷汗涔涔,神秘人却依旧微笑道:“诸位放心,你们都是我拜神教的忠诚信徒。即便死了,也能继续为神教效力。”
随后他打了个响指,语气温和地说道:“既然如此,接下来我们就谈谈后续计划:为组织寻找一枚新棋子。诸位有意见吗?”
满室寂静,无人敢应声。
“既然都没有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了。”
神秘人双手合十,轻声道:“赞美吾神。”
众人齐声附和:“赞美吾神。”
待暗室中人陆续散去,神秘人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逐渐阴沉下来。
许久之后,他居然对着那早已碎裂的木桌狠狠踹了几脚,似乎仍不解气,还用鞋底反复碾过残骸。
渐渐地,他终于平静下来。低垂着眉眼,将视线投向手中把玩着的两枚棋子。
那棋子一黑一白,神秘人看着它们,眼神幽暗。
许久之后,他将那两枚棋子,缓缓地收进了怀里。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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