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废弃科考站，十月二十一日凌晨四点。
风暴的咆哮声终于开始减弱。沈青云从浅眠中醒来，胸口那种熟悉的憋闷感提醒他，一夜的休息并没有让他的心脏恢复多少。他坐起身，借着应急灯昏暗的光线，看到李医生正靠在墙边打盹，手里还攥着听诊器。
这个年轻的医生坚持要守着他，怕他半夜出现意外。
沈青云轻轻下床，没有惊动医生。他走到窗边，抹开玻璃上的冰霜。外面依然是黑夜——南极十月的永夜期还没有完全结束，每天只有短短几小时的昏暗天光。但风暴确实在退去，雪花从横飞变成飘洒，能见度恢复到百米左右。
“沈书记，您怎么起来了？”李医生还是醒了，立刻走过来，“您需要休息……”
“我休息够了。”沈青云穿上外套，“去把赵站长叫来，我们得制定下一步计划。”
十分钟后，废弃站的“会议室”——实际上就是最大的那个房间——挤满了人。二十七人的代表团，现在只剩下二十三人。三号车的四个人留在中山站养伤，其他人都在这儿了。
“风暴正在过去，根据气象数据，上午八点左右会有一段相对平静的窗口期，大约持续六到八小时。”赵志刚指着简陋的手绘天气图，“之后可能会有新一轮风雪，但强度不会像这次这么大。”
“我们的位置和目标点？”沈青云问。
“这里。”赵志刚在地图上标出废弃站，“距离威德尔海岸边的目标点，直线距离一百二十公里。中间要穿越一片冰裂隙区，我已经标记出来了，这是最危险的段落。”
他圈出地图上的一个区域：“这片裂隙区大约三十公里宽，是冰架和陆缘冰的交界处，地形极其复杂。即使是夏季，有经验的向导也要花半天时间才能通过。现在这种季节，冰层状态不稳定……”
“有别的路吗？”
“绕行的话，要往东多走七十公里，而且那片区域我们完全不熟悉，风险可能更大。”赵志刚实话实说，“说实话，以我们现在的装备和体力，无论是走裂隙区还是绕行，成功抵达的概率都不超过百分之五十。”
房间里一片沉默。百分之五十，这是乐观估计。实际上，考虑到沈青云的身体状况和即将到来的新一轮风雪，成功率可能更低。
“如果我们不去呢？”代表团里一位年轻的特工突然开口，“如果等待救援，让海军或空军直接去目标点……”
“时间来不及。”沈青云摇头，“海军搜索队还在三百海里外，等他们赶到，下一轮风雪就来了。空军可以空投，但无法在冰裂隙区降落。而且，即使他们能抵达目标点，没有我们，那些孩子会害怕，会躲藏，甚至可能被基地的人当作人质。”
他环视在场每一个人：“所以我们必须去。而且要快。在我们讨论的时候，那些孩子可能正在挨饿，可能正在生病，可能正在绝望。我们每耽误一小时，就可能失去一个孩子。”
“可是沈书记，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沈青云打断李医生，“在找到那些孩子之前，我不会倒下。这是承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负责通信的特工冲进来，手里拿着卫星电话：“沈书记！中山站转来的紧急消息！江南省那边审讯有重大突破！”
沈青云接过电话，快速阅读屏幕上的文字。他的脸色随着阅读越来越凝重。
消息是王铁山发来的，内容分为三部分：
第一，从抓获的“候鸟”家庭审讯中，确认了“花园二号”基地的精确坐标——不是海军声呐探测到的那个点，而是在其西北方向五公里处，隐藏在一座冰山下方的天然冰窟中。
第二，“候鸟”交代，基地的自持系统将在十月底彻底失效，而“最终方案”的启动条件是：要么外部救援抵达，要么基地被外部力量发现。一旦启动，基地将释放所有数据，同时……“净化所有不合格种子”。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候鸟”供出了一个基地内部的紧急联络代码。这个代码只有罗斯教授本人知道，用于在极端情况下与外界单线联系。如果代码被激活，意味着罗斯教授已经叛变或放弃，可以尝试接触。
代码是：“玫瑰需要阳光”。
沈青云把消息传给赵志刚和其他人看。
“玫瑰……罗斯教授？”赵志刚抬头，“如果他已经动摇，那可能意味着基地内部有变。那些孩子也许有机会逃出来。”
“但我们需要先确认。”沈青云思考着，“这个代码怎么用？”
“卫星通讯频道，特定频率，每天南极时间凌晨两点到三点开放窗口。”通信特工回答，“我们可以在那个时间尝试发送信号，如果收到回应……”
“那就意味着罗斯教授确实在等待救援，或者至少，在给那些孩子寻找生路。”沈青云看向窗外，天色开始微微发亮，“距离凌晨两点还有十小时。在这之前，我们继续准备出发。如果收到回应，我们就知道该去哪里，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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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时间凌晨一点五十分。
废弃站顶部的临时天线已经架设完毕。通信特工调试着设备，其他人围在周围，屏息等待。外面的风又大了一些，雪花打在建筑物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沈青云坐在设备旁，盯着显示屏。他的心跳很快，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心脏真的出了问题。李医生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急救箱，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频率锁定，加密协议加载完毕。”通信特工汇报，“三十秒后开始发送信号。”
“发送内容？”
“按江南省提供的格式：‘玫瑰需要阳光。请提供位置和状态。信天翁已归巢。’”
信天翁已归巢——这是告诉罗斯教授，艾伦·赵已经被捕，他们的组织已经暴露。
“发送。”
特工按下按钮。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缓慢移动。信号通过卫星，传向南极冰原深处的某个地方。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没有回应。
“再发一次。”沈青云说。
第二次发送。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是不是频率错了？或者时间不对？”有人小声说。
“再等五分钟。”沈青云盯着屏幕，“如果还没有回应，我们就按原计划行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废弃站里只有设备运转的嗡鸣和外面的风声。每个人都盯着屏幕，期待那个代表着希望的信号出现。
凌晨两点零七分。
屏幕突然跳动了一下。一个加密数据包被接收了！
“收到回应！”通信特工兴奋地喊道，“正在解密！”
几秒钟后，解密完成。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玫瑰即将凋零。花园三号出口开放。孩子们在等待黎明。请带他们去看真正的天空。密码：索菲亚。”
索菲亚？沈青云想起这个名字——在艾伦·赵的审讯记录中，罗斯教授曾提到过，这是他最看重的“种子”之一，一个来自乌克兰的天才女孩。
“花园三号出口……”赵志刚查看地图，“如果基地在冰山下，那三号出口应该是在冰山的北侧，避风，而且相对容易接近。”
“他给了我们密码。”代表团里一位女特工说，“索菲亚。这意味着我们要见到孩子时，需要说出这个名字，他们才会信任我们。”
“还有‘玫瑰即将凋零’……”沈青云低声重复这句话，“罗斯教授在告诉我们，他的时间不多了，可能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那我们还等什么？”赵志刚站起来，“坐标已经确认，出口位置可以推算，孩子们在等我们。风暴窗口还有四小时，我们现在出发，能在下一轮风雪前抵达冰山区域。”
沈青云也站起来。他的腿有些发软，但站稳了。
“清点装备，检查车辆，二十分钟后出发。”他下令，“这一次，我们要把那些孩子都带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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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花园二号”基地内部。
罗斯教授坐在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刚刚发送出去的信息。他的手指在确认键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没有启动自毁程序。
他刚才发送的，是基地内部的地图和三号出口的详细位置。以及，最重要的，关闭基地外围防御系统的指令。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了所有监控设备，只留下三号出口附近的几个摄像头。然后，他打开基地的公共广播系统。
“所有人员注意，所有人员注意。”他的声音在基地的每一个角落回荡，“我是罗斯教授。基地自持系统已进入最终衰竭阶段，外部救援已确认无法抵达。根据协议，我宣布启动‘最终方案’。”
广播里传来一阵微弱的骚动声——那是基地里其他工作人员的声音。他们知道“最终方案”意味着什么。
“但是，”罗斯教授继续说，“在方案启动前，我将给予所有‘种子’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三号紧急出口已经开放，通往外部。外面是南极的冰原，温度零下四十度，没有食物，没有庇护。但如果你们选择离开，至少你们将看到真正的天空，呼吸自由的空气。”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被消化。
“选择权在你们手中。留下来，按照计划进入低温休眠，等待也许永远不会来的救援。或者离开，去面对冰雪，但也面对自由。你们有一小时时间做出决定。”
广播关闭。罗斯教授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背叛了组织，背叛了二十年的理想，但也许，他第一次真正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控制室的门被推开。几个工作人员冲进来，脸色惊恐。
“教授！您不能这样做！那些孩子是我们的心血，是未来的希望！”
“希望？”罗斯教授睁开眼睛，看着他们，“我们把孩子关在冰层下，剥夺他们的童年，把他们训练成没有情感的机器，这叫做希望？”
“但这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为了超越国家的限制，为了……”
“为了什么？”罗斯教授打断他，“为了满足我们自己救世主的幻想？还是为了逃避现实世界的复杂和矛盾？”
他站起来，看着这些跟他一起工作多年的人：“我们错了。从最开始就错了。科学可以超越国界，但人性不能。爱不能。孩子们需要家，需要爱，需要自由选择的权力，而不是我们给他们的‘更伟大的目标’。”
“可是现在放他们出去，他们会死！”
“也许。”罗斯教授平静地说，“但至少他们是作为人类而死，而不是作为实验品。而且，外面有人在等他们。”
“什么？”
“中国的一个代表团，他们的政法书记亲自来了。”罗斯教授调出废弃站附近的监控画面——虽然模糊，但能看到两辆全地形车正在雪地上移动，“他们是来救孩子的。也许他们能成功，也许不能。但至少，孩子们有了选择。”
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们也走吧。”罗斯教授挥挥手，“从二号出口离开，那里有雪地摩托和补给。往东走一百公里，有一个澳大利亚的废弃站，也许能在那里等到救援。”
“那您呢？”
罗斯教授笑了笑，没有回答。他重新坐下，打开私人电脑，开始删除所有研究数据。不是格式化，而是真正的物理销毁——一遍又一遍地覆盖，直到那些硬盘变成没有任何价值的废铁。
做完这些，他走到书架前，拿起那个他和艾伦·赵在清华的合影。
照片上的两个年轻人，笑得那么灿烂，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对不起，文轩。”他低声说，“也许我们都错了。但至少，在最后，我试着做一件对的事。”
他把照片放回书架，然后从抽屉里取出那支注射器——装着“最终绽放”启动器的注射器。
但他没有注射。相反，他走到控制台前，输入了一串复杂的指令。
屏幕上出现提示：“确认启动基地自毁程序？是\/否”
他移动光标，悬在“是”的上方。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很轻，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罗斯教授转过身。控制室门口，站着索菲亚和伊万，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他们穿着单薄的白色制服，冻得瑟瑟发抖，但眼神坚定。
“你们怎么来了？”罗斯教授问，“广播里说了，三号出口已经开放，你们应该去那里。”
“我们想问您一个问题。”索菲亚开口，声音很小，但清晰，“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外面真的有人在等我们？”
罗斯教授点点头：“真的。一个中国的老爷爷，带着很多人，冒着风雪来找你们。他想带你们回家。”
“家……”索菲亚重复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会有的。”罗斯教授蹲下来，与孩子们平视，“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家的。也许不是原来的那个，但会是新的，温暖的，充满爱的地方。”
伊万看着他手里的注射器：“那是什么？”
罗斯教授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是一种药。注射之后，我会在三天内死去，但同时，基地所有的数据会被发送到全世界。这是‘最终方案’的一部分。”
“您要死吗？”索菲亚问。
“也许。”罗斯教授笑了笑，“但也许不用。如果你们愿意帮我一个忙的话。”
“什么忙？”
“帮我把这个东西，”罗斯教授指着控制台上的自毁程序确认界面，“关掉。然后，带我去三号出口。我想看看真正的天空，一次就好。”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然后索菲亚走到控制台前，她认得那些按钮——基地的孩子们都被训练过基本的系统操作。她按照罗斯教授指示，一步步取消了自毁程序，关闭了所有防御系统，最后，锁定了控制室。
“现在没有人能再启动它了。”她说。
“谢谢你，索菲亚。”罗斯教授站起来，他的腿有些发软——多年的南极生活让他的关节严重退化，“现在，我们走吧。去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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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冰原，上午十点。
沈青云的车队艰难地穿越冰裂隙区。两辆“雪豹”全地形车像蜗牛一样在冰面上爬行，每前进一百米就要停下来探测前方冰层。赵志刚亲自走在最前面，用冰镐和探测器开路。
“左边不行，冰层太薄！往右五米！”他对着对讲机喊。
第一辆车缓慢向右调整方向。沈青云坐在副驾驶座上，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李医生给他戴上了氧气面罩，但效果有限——高原反应加上心脏问题，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沈书记，您必须停止前进！”李医生几乎是哀求，“再这样下去，您会心脏衰竭的！”
沈青云摇摇头，指了指前方：“快到了……我能看到冰山了……”
确实，在前方地平线上，一座巨大的冰山轮廓逐渐清晰。那就是海军声呐探测到的位置，也是罗斯教授提供的坐标点。
“还有三公里！”赵志刚的声音传来，“但我们遇到麻烦了——前面有一道冰墙，至少有十米高，车辆过不去！”
车队停下。众人下车查看。确实，一道近乎垂直的冰墙横亘在前方，表面光滑，根本无法攀爬。
“能绕过去吗？”沈青云问，声音透过氧气面罩显得模糊。
“绕行需要多走至少五公里，而且那边冰层情况未知。”赵志刚脸色难看，“我们没有时间了。下一轮风雪一小时内就会到。”
就在众人陷入绝望时，一名特工突然指着冰墙上方：“你们看！那是什么？”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冰墙顶端，几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那儿，挥舞着手臂。风雪很大，看不太清楚，但能确定那是人，而且体型不大——是孩子！
“是孩子们！”有人激动地喊，“他们还活着！”
沈青云挣扎着站起来，拿掉氧气面罩，用尽力气喊道：“索菲亚！我们是来救你们的！罗斯教授让我们来的！”
冰墙上方的身影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纤细的身影向前走了几步，趴在冰墙边缘向下看。
那是一个大约十岁的女孩，金色头发在风中飞舞，脸色苍白，但眼睛很亮。她看着下面的人群，尤其是被众人搀扶着的沈青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用英语问，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罗斯教授告诉我们的！”沈青云用英语回答，“他说，密码是索菲亚！他让我们带你们去看真正的天空！”
女孩——索菲亚——回头说了些什么。然后她转回来，喊道：“我们需要绳子！冰墙太滑，我们下不去！”
“准备救援绳！”赵志刚立刻下令。
特工们迅速行动，将攀登绳和救援带射向冰墙顶端。索菲亚和另外几个年龄较大的孩子接住绳子，固定好，然后开始帮助其他孩子下滑。
第一个孩子落地时，所有人都围了上去。那是一个大约八岁的男孩，穿着单薄的白衣，冻得嘴唇发紫，但眼神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
李医生立刻用毛毯裹住他，检查他的状况：“体温过低，轻度冻伤，但生命体征稳定。快，送上车子取暖！”
一个接一个，孩子们从冰墙上滑下来。二十三个，三十七个，四十二个……最终，当最后一个孩子落地时，赵志刚清点人数：“五十一个！一共五十一个孩子！”
沈青云被搀扶着走到孩子们面前。这些孩子年龄从六岁到十五岁不等，都穿着同样的白色制服，冻得瑟瑟发抖，但奇迹般地，大部分人都还保持着清醒。
“还有人吗？”沈青云问索菲亚，“罗斯教授呢？”
索菲亚指向冰墙上方：“教授在后面，他走得很慢，让我们先下来。”
正说着，冰墙顶端又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一根冰镐，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边缘。是罗斯教授。
他看起来很虚弱，几乎是爬着抓住了救援绳。下面的特工们小心地控制绳子，将他缓缓放下。
当罗斯教授双脚触地时，他几乎站立不稳。沈青云上前扶住他。两个老人，一个中国，一个美国，在冰天雪地中互相支撑着。
“谢谢……你们来了……”罗斯教授用生硬的中文说。
“谢谢你，给了孩子们机会。”沈青云回答，“还有其他人吗？基地的工作人员？”
罗斯教授摇摇头：“我让他们从另一个出口走了。至于孩子们……”他看着聚集在一起的五十一个孩子，眼中泛起泪光，“都在这里了。一个不少。”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空传来轰鸣声。两架中国空军的运-9运输机穿透云层，正在低空盘旋——是王铁山协调的空中支援到了！
“飞机来了！快，组织孩子们登机！”赵志刚大喊。
但风雪突然加大了。狂风吹得人站立不稳，雪花密集得几乎看不见前方。运输机在空中盘旋，却无法降落——能见度太差，冰面情况不明。
“不行！飞机降不下来！”通信特工汇报，“飞行员说，必须等这阵风雪过去，但下一轮风暴马上就要来了，他们等不了！”
沈青云看着周围。五十一个孩子，二十三个救援队员，两辆几乎耗尽燃料的车。他们被困在冰墙下，前有冰墙阻挡，后有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
绝境。
“赵站长，这两辆车，能撞开冰墙吗？”沈青云突然问。
赵志刚一愣：“撞开？冰墙有十米厚，撞不开的。”
“不撞冰墙。”沈青云指着冰墙底部，“撞这里，冰墙和地面的连接处。如果我们能在冰墙上开一个缺口，哪怕只是一个小口子，孩子们就能从下面钻过去。冰墙那边，应该就是罗斯教授说的三号出口附近，地形相对平坦，飞机也许能降落。”
赵志刚快速思考：“理论上可行，但风险极大。车辆撞击冰层，可能会引发塌方，把我们全埋了。而且，就算成功开出口子，如果飞机还是降不下来……”
“那我们就带着孩子们，徒步走到安全地带。”沈青云斩钉截铁，“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他看向罗斯教授：“教授，您觉得呢？”
罗斯教授看着那些孩子们，看着他们充满恐惧但又带着希望的眼睛。然后他点头：“做吧。给他们一个机会。”
“好。”沈青云转向赵志刚，“赵站长，你经验最丰富，指挥撞击。其他人，带孩子们退到安全距离，但准备好，出口一开，立刻带孩子们通过！”
“沈书记，那您……”
“我留在这里。”沈青云说，“我要看着每一个孩子安全通过。”
“可是您的身体……”
“执行命令！”
赵志刚咬咬牙，转身跑去准备车辆。其他人带着孩子们退到两百米外，找了一处相对背风的冰坳躲藏。
两辆“雪豹”全地形车发动了。赵志刚驾驶第一辆，另一名经验丰富的科考队员驾驶第二辆。他们调整方向，对准冰墙底部的同一个点。
“第一次撞击，准备！”赵志刚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三，二，一，冲！”
第一辆车加速，撞向冰墙。沉闷的撞击声在冰原上回荡，冰墙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第二次！”
第二辆车撞上同一个点。裂痕扩大，冰屑飞溅。
“第三次！”
两辆车同时倒退，然后同时加速，以最大马力撞向冰墙——
轰隆！
冰墙底部被撞开了一个缺口！虽然不大，但足够一个孩子弯着腰通过！
“成功了！”对讲机里传来欢呼声。
但就在这时，更大的碎裂声传来——冰墙上部的结构开始不稳，大块的冰开始剥落！
“快！孩子们快通过！冰墙要塌了！”赵志刚大喊。
特工和科考队员们立刻行动，抱起较小的孩子，冲向缺口。较大的孩子则手拉手，在大人引导下快速通过。
索菲亚和伊万组织着孩子们，一个接一个。他们虽然害怕，但出奇地有序——基地的训练在这一刻反而发挥了作用。
沈青云站在缺口旁，扶着冰墙，看着每一个通过的孩子。他微笑着，说着“别怕”、“快走”、“安全了”，尽管他自己已经几乎站不稳。
罗斯教授最后一个通过。在他弯腰钻过缺口时，他回头看了沈青云一眼，说了一句话。
风雪很大，沈青云没有听清。但他看懂了罗斯教授的口型：“谢谢。”
然后，罗斯教授消失在缺口另一边。
沈青云松了口气。他想跟着通过，但腿已经不听使唤。他靠着冰墙滑坐在地上，看着那个缺口，看着最后几个特工通过。
李医生是最后一个。他冲过来想扶起沈青云，但就在这时——
轰！！！
冰墙彻底坍塌了。巨大的冰块砸落，李医生下意识地把沈青云扑倒，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冰屑和雪块将他们掩埋。
“沈书记！李医生！”缺口那边传来惊呼声。
赵志刚和其他人想冲回来，但持续的冰崩让他们无法靠近。
风雪中，沈青云感到身体逐渐冰冷。他听到远处传来飞机的轰鸣声——运输机终于找到了降落点，开始下降了。
他还听到孩子们的声音，他们在喊，在哭，也在笑。
他还听到李医生在他耳边说：“坚持住，沈书记，坚持住……”
然后，一切声音都远去了。
黑暗吞没了他。
但在黑暗彻底降临前，他看到了光。
不是幻觉，是真正的光——南极永昼期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冰原上，照在那些刚刚获救的孩子们身上。
金色的，温暖的，充满希望的光。
沈青云笑了。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
冰墙另一边。
孩子们全部登上了运输机。两架运-9载着五十一个孩子和救援队员，在风雪中艰难起飞，向着中山站方向飞去。
索菲亚趴在舷窗上，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冰原。她看到了那堵倒塌的冰墙，看到了被掩埋的两个身影。
“那个老爷爷……”她低声说。
坐在她旁边的罗斯教授也看着下面，眼中含泪：“他会没事的。好人……会有好报的。”
飞机爬升，穿过云层。突然，阳光洒满机舱——他们飞出了风暴区，进入了晴朗的天空。
索菲亚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没有模拟的、完整的天空。
那么蓝，那么广阔，那么美。
她哭了，但那是喜悦的眼泪。
在她旁边，其他孩子们也贴在舷窗上，看着外面的世界。他们中的很多人，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冰层下，从未见过真正的天空。
现在，他们看到了。
而在冰原上，赵志刚和其他几个自愿留下的特工，正在疯狂挖掘冰堆，寻找被掩埋的沈青云和李医生。
风雪还在呼啸，但他们没有停手。
一锹，又一锹。
因为他们相信，那个把孩子们带出黑暗的老人，也该看到这片阳光。
他必须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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