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默,三十四岁,是市环卫局的一名夜班清洁工。这份工作我已经干了十二年,从二十二岁到现在。人们叫我们“城市守夜人”,在大多数人沉睡时,我们清扫街道、清运垃圾,让城市在清晨以整洁的面貌苏醒。
但我清扫的,不只是垃圾。
还有这座城市在深夜里不想被人看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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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区域是城东老街区,从午夜十二点到凌晨六点。一条固定的路线:幸福路、平安里、长寿巷,最后到旧货市场。十二年来,我熟悉这条路上的每一块地砖、每一盏路灯、每一个在深夜出没的人。
老张是我搭档,五十八岁,干这行三十年。他话不多,但懂很多规矩——扫夜人的规矩。
“小周,记住三条。”我入职第一天,老张就对我说,“第一,凌晨三点到四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第二,看到地上有钱,别捡。第三,如果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别回头,继续扫你的地。”
我问为什么,他只是摇头:“记住就行,以后你会明白。”
十二年来,这三条规矩我遵守得很好,也确实遇到过怪事。
凌晨三点半,在平安里巷口,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问我时间,我没理她,低头扫地。后来听说那天晚上,那里出了车祸,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被撞死。
在长寿巷,地上有张百元大钞,我没捡。第二天听说捡了那钱的人,第三天就突发心脏病死了。
最可怕的一次,凌晨四点,我听到背后有人叫“周默”,声音很熟悉,像是我去世多年的爷爷。我忍住没回头,加快速度扫地。后来老张说,那是“叫魂”,如果回头了,魂就被叫走了。
所以我相信老张的规矩。在这个行当干久了,你知道有些事宁可信其有。
直到上个月,老张退休了。
临走前,他交给我一个旧笔记本,牛皮封面,边角磨损。
“小周,这个你收好。”他表情严肃,“我退休了,该传给你了。”
“这是什么?”
“扫夜人的名册。”老张压低声音,“每天晚上开工前看一遍,记住上面的名字和地址。如果看到这些人,或者扫到他们门前的垃圾,要特别处理。”
我翻开笔记本。里面是用钢笔手写的名单,每页一个人,有姓名、住址、日期,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字迹不一,显然经过多人之手。
“特别处理?什么意思?”
“用红袋子装。”老张从工具间拿出几个红色垃圾袋,和普通的黑色袋子不同,这些是暗红色的,像干涸的血,“看到名单上的人家,垃圾用红袋装,单独放,不要和其他垃圾混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这些人快死了。”老张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三天内。我们扫夜人的工作之一,就是提前清理他们留在世上的‘痕迹’,让他们走得干净。”
我愣住了:“这...这不科学。”
“科学解释不了所有事。”老张拍拍我的肩膀,“我刚开始也不信。但三十年了,名单上的人,没有一个活过三天的。你记住,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诅咒。”
他走了,留下我和那本诡异的笔记本。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独自值夜班。午夜十二点,在工具间换好工作服,我翻开笔记本。
最新一页,老张的字迹:
“王秀英,女,78岁,平安里17号302室。10月15日。符号:○”
今天是10月13日。也就是说,这位王奶奶会在10月15日死去,还有两天。
符号“○”是什么意思?笔记本里还有其他符号:△、□、x等等,每个名字后面都有一个。
我带着疑惑开始工作。凌晨一点,扫到平安里。17号是一栋老式筒子楼,302室在顶层。楼下的垃圾桶旁,果然放着一小袋垃圾,系得好好的。
按照老张的嘱咐,我换上红袋子,把那袋垃圾装进去,放在清洁车一个单独的隔层里。
装袋时,我注意到垃圾袋里有药盒、空粥碗,还有一张被揉皱的医院化验单。展开看,是肝癌晚期的诊断书,日期是一个月前。
所以王秀英是病重将死,名单只是巧合?老张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病人的情况?
我继续工作,但心里一直想着那本笔记本。
凌晨三点,我扫到长寿巷。在一盏坏掉的路灯下,看到一个人影蹲在墙角。
是个年轻女孩,二十出头,穿着睡衣,赤着脚,抱着膝盖在哭。
按照规矩,凌晨三点到四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我低头准备绕开,但她突然抬头看我。
“叔叔...我迷路了。”她泪眼婆娑,“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
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很苍白,但能看出清秀的五官。更让我惊讶的是,她的睡衣上印着卡通图案——一只蓝色的兔子。
我见过这只兔子。在我女儿的睡衣上,一模一样。
就这一瞬间的恍惚,我破了规矩:“这里是长寿巷。你家在哪?”
“幸福小区...3号楼...”她站起来,身形单薄得像能被风吹走。
“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不安全。”
“不用。”她摇头,“我自己能回去。谢谢叔叔。”
她转身要走,突然又回头:“叔叔,如果你看到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告诉她,妈妈在找她。”
说完,她消失在巷子深处。
我愣在原地。红裙子的小女孩?什么意思?
继续清扫,在巷尾的垃圾堆旁,我看到一件东西——一只蓝色的兔子玩偶,脏兮兮的,但和女孩睡衣上的图案一样。
我犹豫了一下,用夹子把它夹起来。按照规矩,地上捡到的东西不能要,但这个玩偶...我想到女儿,想到那个迷路的女孩,鬼使神差地,我用红袋子把它装了起来。
那天早上交班时,我把红袋子的垃圾单独交给处理站的老李。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干这行二十年。
看到红袋子,他点点头,什么也没问,接过袋子扔进一个专门的焚烧炉。
“老李,这些红袋子的垃圾...最后怎么处理?”
“烧掉。”他简短地说,“烧干净。”
“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不该留的东西,留着会出事。”
我没再问。但那只兔子玩偶,我没交出去,偷偷留在了工具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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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我提前翻开笔记本。王秀英的名字还在,日期是今天,10月14日。如果老张说得对,她会在明天死去。
我决定去看看。
凌晨两点,我扫到平安里17号。302室的灯还亮着。我悄悄上楼,从门缝下看到里面有微光,还有轻微的咳嗽声。
犹豫了一下,我敲门。
很久,门开了。一个瘦小的老太太,穿着厚毛衣,脸色蜡黄,但眼睛很亮。
“谁啊?”她声音嘶哑。
“我是扫街道的,看您家灯还亮着,问问有没有垃圾要收。”我找了个借口。
“哦...有,等等。”她转身进去,拿出一个小袋子,“就这些。麻烦你了。”
我接过袋子,很轻。透过半透明的塑料袋,能看到里面是药盒和纸巾。
“王奶奶,您一个人住?”
“嗯,儿子在国外。”她苦笑,“老毛病了,没事。”
“需要帮忙的话——”
“不用不用。”她摆摆手,“你们也挺辛苦的,快去吧。”
关门前,她突然说:“小伙子,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门关上了。我站在门外,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吗?如果知道,为什么这么平静?
下楼时,我在楼梯转角看到一样东西——一张照片,掉在地上。捡起来,是王秀英和一个小男孩的合影,应该是她孙子。照片背面写着:“奶奶,等我回来。小明。”
日期是五年前。
我把照片放回门缝下,希望她能看见。
那天晚上工作结束后,我没直接回家,去了附近的网吧。我想查查有没有关于“扫夜人名册”的信息。
搜索“夜班清洁工 诡异名单”,跳出来几个都市传说论坛的帖子。其中一个标题是:《你知道扫夜人的三大禁忌吗?》
点进去,楼主写道:
“我爷爷是扫夜人,干了一辈子。他说每个扫夜人都会继承一本‘生死簿’,上面写着辖区内三天内将死之人的名字。扫夜人的工作就是提前清理这些人的‘人间痕迹’,让他们无牵无挂地走。但如果干预了,就会...”
帖子到这里断了,楼主再没更新。下面有零星回复:
“我姥姥也是扫夜人,她说这是真的。”
“听说过,好像叫‘净尘人’。”
“如果救了名单上的人会怎样?”
“楼上的,别试,会遭报应。”
我继续搜索“净尘人”,找到一篇更详细的文章。是一个民俗研究者写的:
“‘净尘人’,又称扫夜人、守夜人,是中国民间传说中的特殊职业。他们通常从事夜间清洁工作,但真正职责是协助阴阳两界的过渡。根据一些地方传说,每个人在死亡前三天,会开始脱落‘人间尘’——包括掉落的头发、剪下的指甲、写过的字纸、用过的物品等。这些‘尘’如果留在人间,死者的魂魄就会被牵绊,无法顺利往生。净尘人的工作就是收集并焚烧这些‘尘’。
每个净尘人都有一本名册,由上一代传授。名册上的名字会自动出现,无法人为添加或删除。名册上的符号代表死亡方式:○代表自然死亡(老病),△代表意外,□代表自杀,x代表他杀。
净尘人必须遵守三条戒律:
1. 不干预生死(不能试图拯救将死之人)
2. 不留遗物(不能私藏清理的物品)
3. 不泄露天机(不能告诉当事人死期)
违反戒律者,将承受‘替死’之劫——代替名单上的人死去。”
我看得脊背发凉。老张说的规矩,原来有这么深的含义。那本笔记本,真的是“生死簿”?
那么我昨天和今天的行为——和王秀英说话,留下兔子玩偶——算不算干预?
我赶紧关掉网页,但那些字已经刻在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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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10月15日。我心神不宁地等待夜晚降临。
午夜十二点,我颤抖着翻开笔记本。王秀英的名字还在,但后面的符号从○变成了△。
死亡方式改变了?从自然死亡变成意外?
我心里一紧。难道是我的干预导致了变化?
凌晨一点,我扫到平安里。17号楼下围了一群人,还有警车和救护车。我心里咯噔一下,挤进去看。
王秀英躺在担架上,头上盖着白布。警察在询问目击者。
“我从窗户看见的,老太太从楼梯上摔下来,滚了好几层。”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摔...”
“救护车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意外摔倒致死。符号△。
我站在人群中,浑身冰冷。如果我昨天没去看她,没和她说话,她会不会按原定方式,在病床上安详死去?而不是这样痛苦地摔死?
是我的干预改变了她的命运?
“小伙子,让让。”一个警察对我说。
我麻木地让开,看到地上有一摊血,还没干。清洁队的日班同事已经开始清洗了。
按照程序,这种现场的清理要等警方结束工作。但我看着那摊血,突然想起笔记本的规则——净尘人要清理将死之人的“痕迹”。
王秀英已经死了,但她的“痕迹”还在这里。
我鼓起勇气,找到现场的警官:“我是夜班清洁工,这里...需要我清理吗?”
警官看了我一眼:“等我们取证完,大概一小时后。你先去别处吧。”
我点点头,推着清洁车离开。但一小时后,我回来了。
警方已经撤离,日班同事也清理了大部分,但楼梯上还有一些细微的血迹和痕迹。我拿出红袋子,用专用工具仔细清理,一点点收集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我在第三级台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样东西——一枚金色的纽扣,很小,像是小孩衣服上的。
我捡起来。纽扣背面刻着两个字:“平安”。
这是王秀英孙子的纽扣?她一直带在身上?
按照规矩,我应该把这枚纽扣也放进红袋子,一起烧掉。但我想起照片背面那句话:“奶奶,等我回来。小明。”
王秀英到死都没等到孙子回来。
鬼使神差地,我把纽扣放进了口袋。
又违反了一条规矩:不留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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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白天睡觉时做了噩梦,梦见王秀英在楼梯上摔倒,一直往下滚,滚不到底。她看着我,眼神不是责怪,而是...怜悯。
醒来时下午四点,浑身冷汗。我决定去找老张问问清楚。
老张住在城郊的退休职工小区。我买了水果,敲开他家的门。
看到我,他并不惊讶:“进来吧。”
屋子很整洁,但有一股老人的气味。他泡了茶,我们坐下。
“王秀英死了。”我直接说。
“我知道。”他平静地说,“名单上的人,都会死。”
“但符号变了,从○变成了△。是我干预了吗?”
老张看了我一眼:“你和她说话了?”
“嗯。还...留下了她的一样东西。”我掏出那枚纽扣。
老张的脸色变了:“你疯了?净尘人三戒,你破了两条!”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觉得她可怜...”
“可怜?”老张冷笑,“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你管得过来吗?我们不是神,只是清洁工,清理垃圾的。生死有命,我们改变不了,只能接受。”
“可是——”
“没有可是!”老张打断我,“小周,我知道你心善。但这份工作,心善会害死你。听我的,把纽扣处理掉,忘掉这件事。以后严格按照规矩来,看到名单上的人,就当没看见,只清理痕迹。”
“如果我继续干预呢?”
“你会死。”老张严肃地说,“不是吓唬你。三十年前,我师傅的徒弟,就是因为救了一个名单上的小女孩,结果三天后,他自己死在了那个小女孩该死的地方。这就是‘替死’。”
我倒吸一口凉气。
“那本名册,你仔细看后面的符号了吗?”老张问。
“看了,有○△□x。”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符号?比如...◇?”
我回想:“好像有,但不多。”
“◇代表横死,死得很惨,而且怨气重。”老张压低声音,“遇到这种,要特别小心。清理的时候要念净尘咒,烧的时候要加桃木粉。”
他教了我净尘咒,是一段很古怪的音节,不像汉语。还有桃木粉的用法。
“老张,这工作...到底是谁安排的?为什么是我们?”
“不知道。”他摇头,“我师傅传给我,他师傅传给他。也许很久以前,有个扫夜人做了什么事,留下了这个诅咒。也许...这是某种平衡阴阳的方式。谁知道呢?我们只需要做好本分。”
离开老张家时,天已经黑了。老张送我到门口:“小周,记住,我们只是清洁工。别把自己当救世主。生死的事,让该管的人去管。”
我点点头,但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如果明明知道一个人要死,真的能袖手旁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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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工具间,我翻开笔记本。王秀英的名字已经消失了,像是从来没出现过。新的一页,出现了一个新名字:
“李小雨,女,24岁,幸福小区3号楼401室。10月17日。符号:x”
他杀。后天。
而地址...幸福小区3号楼,正是那天晚上迷路女孩说的地址。
难道那个穿睡衣的女孩就是李小雨?但她看起来还好好的,不像三天内会死的样子。
更让我在意的是符号:x,他杀。这意味着有人要杀她。
我能袖手旁观吗?
凌晨十二点,我开始工作。今晚特别留意幸福小区。凌晨两点,我扫到3号楼附近。401室的灯亮着。
我犹豫再三,还是上去了。站在401室门口,能听到里面有音乐声,还有女孩的笑声。听起来很正常,不像是即将遭遇不幸的人。
正要离开,门突然开了。一个女孩探出头,正是那天晚上迷路的那个。她穿着家居服,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洗完澡。
“咦?是你?”她认出我,“那天晚上的叔叔?”
“嗯...我在这边工作。”我有点尴尬,“你家垃圾...”
“哦哦,等等。”她转身进去,拿了个垃圾袋出来,“给。这么晚还工作,辛苦了。”
我接过袋子,用红袋子装起来。过程中,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道伤痕,像是抓痕。
“你的手...”
“哦,这个啊。”她下意识地捂住手腕,“不小心划到的,没事。”
但她的眼神闪烁,像是在隐瞒什么。
“你一个人住?”
“嗯。”她点头,“爸妈在外地工作。”
“晚上锁好门,注意安全。”
“知道啦,谢谢叔叔关心。”
关门前,她突然说:“叔叔,如果你看到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算了,当我没说。”
门关上了。又是红裙子的小女孩。
我下楼,在垃圾桶旁整理垃圾。李小雨的垃圾袋里,有外卖盒、饮料瓶,还有一张被撕碎的照片。我拼凑起来,是一张合影,李小雨和一个男人的,但男人的脸被撕掉了。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去死”。
情况不妙。这女孩可能卷入了感情纠纷,对方有暴力倾向。
我该报警吗?但如果报警,怎么解释我知道她有危险?说我有本生死簿?
净尘人三戒:不干预生死,不留遗物,不泄露天机。如果我报警,三条全破了。
可是...一条年轻的生命。
我在楼下徘徊到凌晨四点,最终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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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天,我去了幸福小区附近的派出所。没穿工作服,假装普通市民。
“警官,我想反映个情况。”我对值班民警说,“幸福小区3号楼401室,住着一个叫李小雨的女孩,我怀疑她有危险。”
“什么危险?”民警记录着。
“她手腕有伤,像是被人抓的。而且...我捡到一张被撕碎的照片,上面写着威胁的话。”我拿出拼好的照片,但隐去了背面“去死”的字样。
民警看了看照片:“你和她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就是邻居,碰巧看到的。”
“我们会留意的。有她联系方式吗?”
“没有。”
“行,我们会派人去看看。”
离开派出所,我稍微安心了些。警方介入的话,应该能避免悲剧吧?
但那天晚上,翻开笔记本时,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李小雨的名字还在,符号还是x,日期变成了10月18日——延迟了一天。
但更可怕的是,在那一页下面,出现了另一个名字:
“周默,男,34岁,环卫局工具间。10月18日。符号:x”
我的名字。我的死期。明天。他杀。
替死...老张说的替死,发生了。因为我干预了李小雨的命运,所以我要代替她去死。
手在颤抖。笔记本掉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想救人...
冷静下来后,我想起老张的话:“净尘人三戒,你破了两条!”
我确实破了。和王秀英说话,留下她的纽扣。现在又试图救李小雨。三条戒律全破了。
所以惩罚来了:替死。
我会在明天,以他杀的方式死去。
恐慌过后,是奇怪的平静。也许这就是命。但至少,李小雨能活下来吧?她的死期推迟了一天,如果我一直干预下去,她会不会彻底逃脱?
这个想法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如果我的死能换她的生,也许值得。
但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符号x,他杀。谁会杀我?为什么?
我在这个城市没有仇人。工作简单,生活规律,唯一特别的就是净尘人的身份。
除非...杀我的人,和要杀李小雨的是同一个人?因为我介入,所以对方要灭口?
有可能。
那天晚上,我照常工作,但格外警惕。扫到幸福小区时,我注意观察周围。凌晨三点,看到一个男人在3号楼附近徘徊,三十多岁,穿着黑色夹克,戴着帽子,看不清脸。
他一直在看401室的窗户。
我记下他的特征,但没有靠近。如果他就是凶手,我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凌晨四点,我扫到长寿巷。又看到了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
这次看清楚了,大约五六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红裙子很鲜艳,但沾满了泥污。她站在巷子深处,背对着我。
我想起李小雨两次提到“穿红裙子的小女孩”,难道就是这个孩子?
她缓缓转身。脸很白,眼睛很大,但没有神采。
“叔叔...”她开口,声音很轻,“我妈妈在找我吗?”
“你妈妈...是谁?”
“李小雨。”她说,“我妈妈叫李小雨。”
我愣住了。李小雨才24岁,怎么会有五六岁的女儿?除非...
“你...你是怎么...”
“我死了。”小女孩平静地说,“三年前,爸爸喝醉了,打我,我不小心摔下楼。妈妈很伤心,一直在找我。但其实我一直在她身边,只是她看不见我。”
原来如此。李小雨提到的红裙子小女孩,是她早逝的女儿的鬼魂。
“你为什么不让你妈妈看见你?”
“因为妈妈如果看见我,会更伤心。”小女孩说,“而且...那个坏人又回来了。他要伤害妈妈。叔叔,你能帮帮妈妈吗?”
“坏人?是你爸爸?”
“嗯。他出狱了,来找妈妈要钱。妈妈不给,他就打妈妈。”小女孩流泪了,但流下的是血泪,“叔叔,我不想妈妈也死掉...”
我明白了。要杀李小雨的,是她前夫,家暴男,还害死了自己的女儿。现在出狱了,又来纠缠。
“我会尽力。”我说,“但叔叔可能...也帮不了太多。”
“叔叔,你的时间不多了。”小女孩看着我,“我看得见,你身上有死亡的气息。明天...”
“我知道。”我苦笑,“明天我会死。但如果我的死能救你妈妈,也值了。”
小女孩摇头:“不,叔叔是好人,不该死。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替我妈妈去死。”小女孩说,“我已经死了,再死一次也没关系。但叔叔要答应我,保护好妈妈。”
“这怎么行——”
没等我说完,小女孩的声音开始变淡:“叔叔,记住,明天凌晨三点,在幸福小区3号楼楼下。带着我的娃娃,我附在上面。然后...一切都会结束。”
她完全消失了。地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布娃娃,穿着红裙子,正是我之前捡到的那只兔子玩偶,但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成了这样。
我捡起娃娃,感觉沉甸甸的,像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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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8日,我的死期。
白天,我去银行取出了所有存款,写了一封信给女儿,告诉她爸爸爱她,要好好长大。把信和存折放在一个信封里,寄放在老张那里,嘱咐他如果我出事,转交给我前妻。
老张看到我,叹了口气:“小周,你还是干预了。”
“嗯。”
“值得吗?”
“不知道。但如果不做,我会后悔一辈子。”
老张拍拍我的肩膀:“我师傅说过,净尘人的职责是清理痕迹,但有时候,最该清理的不是物理的痕迹,而是人心的罪恶。也许...你是对的。”
下午,我睡了很久,养精蓄锐。晚上十一点,我来到工具间,翻开笔记本。
李小雨的名字还在,但符号从x变成了△——从“他杀”变成了“意外”。日期还是10月18日。
我的名字也在,符号x,日期10月18日。
两个人的命运都定在今晚。
凌晨十二点,我开始工作。和平常一样,但口袋里装着那个红裙子娃娃。
凌晨两点,我扫到幸福小区。3号楼401室的灯亮着。楼下,那个黑衣男人还在徘徊。
我躲在暗处观察。凌晨两点半,男人开始打电话。过了一会儿,李小雨下楼了,两人在楼下争执。
“我说了,没钱!”李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走行不行?”
“没钱?那你住这么好的房子?”男人冷笑,“不给钱,我就把你女儿的事说出去,让你同事都知道你是个杀人犯的女儿!”
“那是意外!法院都判了!”
“我不管,给钱!不然...”
男人伸手要抓李小雨。我冲了出去。
“住手!”我挡在李小雨身前。
男人愣了一下,看清我只是个清洁工,笑了:“哟,还有护花使者?你谁啊?”
“路过的。你骚扰女性,我报警了。”我晃了晃手机。
其实我没报警,但想吓唬他。
“报警?”男人突然掏出一把匕首,“老子刚从里面出来,怕警察?”
李小雨尖叫:“周叔叔,小心!”
男人刺过来。我侧身躲开,但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血渗出来。
“快跑!”我对李小雨喊。
但她吓傻了,站在原地不动。
男人再次刺来。这次我躲不开了。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娃娃动了。它自己跳出来,落在地上,瞬间变成那个红裙子小女孩的鬼魂。
“爸爸...”小女孩看着男人。
男人僵住了:“你...你是...”
“爸爸,我是妞妞啊。”小女孩流泪,“你忘了我吗?三年前,你喝醉了,把我从楼上推下去...”
“不...不是的...是你自己摔的...”男人颤抖。
“爸爸,别再伤害妈妈了。”小女孩走近,“跟我走吧,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滚开!鬼东西!”男人挥舞匕首,但刀穿过小女孩的身体,什么也没刺到。
小女孩伸手,触摸男人的脸。男人惨叫,像是被灼烧一样,脸上出现焦黑的痕迹。
“爸爸,该走了。”小女孩的声音变得空灵。
男人转身想跑,但腿像被钉住,动弹不得。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像烟雾一样消散。
“不...不要...”最后一声惨叫,男人完全消失了。
小女孩转身,看着我和李小雨。
“妈妈...”她对李小雨说。
李小雨瞪大眼睛:“妞妞...是你吗?”
“妈妈,对不起,妞妞要走了。”小女孩微笑,“这位叔叔是好人,他救了妈妈。妈妈要好好活下去。”
“妞妞,别走...”
“妈妈,我爱你。”小女孩的声音开始变淡,“叔叔,谢谢你。你的名字,会从名单上消失的。”
她完全消失了。地上,那个娃娃也化成了灰烬。
李小雨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我扶起她,送她回楼上。
“周叔叔...刚才那是...”
“是你女儿,她在保护你。”我说,“现在没事了,那个男人不会再来了。”
“妞妞...我的妞妞...”李小雨泣不成声。
我安慰了她一会儿,离开时凌晨三点半。
回到工具间,我颤抖着翻开笔记本。
李小雨的名字还在,但后面的符号变成了○,日期变成了遥远的二十年后——她会长寿,自然死亡。
我的名字...消失了。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我活下来了。小女孩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改变了命运,救了我。
代价是,她彻底消散了,连鬼魂都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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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李小雨搬了家,开始了新生活。她偶尔会来我工作的路段,给我送些吃的,说说近况。
王秀英的孙子从国外回来了,知道了奶奶去世的消息,在墓前哭了很久。我把那枚纽扣交给他,他认出是奶奶一直戴在身上的护身符,是他小时候送的。
老张偶尔会来看看我,我们喝喝茶,聊聊工作。他说我破了规矩但没死,是第一个。
“也许规矩不是死的。”老张说,“也许净尘人的真正职责,不只是清理痕迹,也是...弥补遗憾。”
我继续做扫夜人。每天夜里,清扫街道,清理垃圾。笔记本上还会出现新的名字,我依然会用红袋子处理他们的痕迹。
但有时候,我会多看一眼那些名字,想想他们的人生,他们的遗憾。
然后,在清理时,默默说一句:“一路走好。”
因为我知道,生死之间,有时候需要的不是冷漠的规则,而是一点点人性的温度。
哪怕这温度,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但有些事,值得。
就像那个红裙子的小女孩,用自己最厚的唇 在,救了妈妈,也救了一个陌生人。
而她留给我的,不只是生命。
还有继续这份工作的勇气,和意义。
深夜的城市依然在沉睡。
而我,还在清扫。
不只是垃圾。
还有那些未了的遗憾,和等待救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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