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秘境，第三日。
临时公约团体已在“一号集合点”初步汇合了三十余人，依托凌皓提供的简易防御阵盘和警戒符阵，建立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临时营地。侯三事件的处理结果通过联络网络传播后，又有十几名分散的公约成员循迹找来，使得营地总人数达到了四十五人，俨然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凭借改良探测盘的效率和信息共享的优势，公约团体这几日的收获颇为可观。发现并合理分配了三处小型灵草谷、一处低阶寒铁矿脉，还联手驱赶了一群难缠的“铁喙妖蝠”，收获了不少炼器材料。虽然每个人都分到的不是极品，但胜在安全、公平，且总量可观，让大多数成员都对公约的效用越发认可。
然而，秘境的深处，诱惑与危险总是并存的。
这一日晌午，负责轮值警戒的林小竹通过探测盘发现了一处异常强烈的、有规律波动的灵力信号，位于营地西北方向约十里的一处山谷。信号强度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资源点，而且波动频率似乎隐含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消息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关注。经过简易的“仲裁小组”会议（由凌皓、云芷以及另外两名筑基期散修和一位小家族长老组成），决定派遣一支精英小队前往探查。小队由凌皓亲自带队，成员包括云芷、阿土、王砚，以及两名擅长探查和速度的公约成员——拥有“灵嗅”天赋的散修老李和身法高明的女修柳叶。
六人轻装简从，小心翼翼地向着信号源靠近。
越是接近那处山谷，周围的景象越是奇异。古木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红色的、形如珊瑚的怪异植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探测盘上的信号越来越强，甚至开始微微发烫。
“停！”在距离山谷入口还有百丈时，凌皓忽然抬手示意。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地面。潮湿的土壤上，隐约能看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苔藓融为一体的淡金色纹路，纹路蜿蜒，似乎构成了某种图案的一部分。
“是古阵纹的残留，非常古老，能量几乎耗尽，但结构……极其精妙复杂。”凌皓眼中闪过数据流般的光芒，迅速在脑中分析着纹路的走向和可能的功能，“偏向于‘束缚’、‘警示’和……‘契约’？奇怪。”
“契约阵纹？”云芷皱眉，“这秘境深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上古修士洞府，或者……某种考验传承之地，有时会设下契约禁制，筛选继承者。”凌皓站起身，神色凝重，“小心些，这地方不简单。”
六人更加警惕，以战斗队形缓缓进入山谷。
谷内景象豁然开朗，暗红色的“珊瑚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整的、由白玉般的石板铺就的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三丈的黑色石碑。石碑非金非石，表面光滑如镜，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与威严。那股强烈的、有规律的灵力波动，正是从石碑内部传出。
广场四周，散落着几具早已风化得只剩骨架的尸骸，有些骨骼呈现诡异的扭曲或断裂状，显然生前遭遇了不测。空气中硫磺味更浓，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腐朽气。
“石碑上有字！”眼尖的柳叶低呼。
众人凝目望去，只见黑色石碑的正面，铭刻着数行龙飞凤舞、银光闪烁的古篆文。文字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碑面上缓缓流动，散发着诱人的道韵。
“余，玄冥散人，于飞升前留此‘问道碑’于青冥碎片。碑中藏吾一缕神念及《玄冥真解》前三卷传承，以待有缘。”
“欲得传承，需以心神沟通碑文，立下‘问道之契’。通过考验，可得真解；若心志不坚或违背契约，将受反噬，神魂俱灭！”
“后来者，慎之！重之！”
文字下方，是几行更小的、几乎需要用神识仔细感知才能看清的复杂符文，似乎就是所谓的“契约条款”。
“上古传承！《玄冥真解》！”老李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这玄冥散人我听说过！千年前纵横一时的大能，据说其功法直指化神大道！没想到他的传承竟然留在这里！”
王砚和阿土也面露兴奋之色。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就连一向冷静的云芷，美眸中也闪过一丝意动。直指化神大道的功法，对任何修士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唯有凌皓，眉头紧锁，死死盯着石碑下方那些细微的符文条款，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对……这契约有问题！”凌皓突然出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师尊，怎么了？”阿土疑惑。
凌皓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全力催动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解析着那些流动的契约符文。他的“超级大脑”疯狂运转，结合修真界古文字学、契约法学原理以及能量轨迹分析，试图破译这上古契约的全部内容。
碑文上明示的条款看似公平：接受考验，通过得传承，失败或违背则受罚（神魂俱灭听起来很严重，但在上古传承考验中也不算罕见）。但那些隐藏在最细微符文结构、能量流转节点中的“附属条款”和“定义解释”，却充满了恶毒的陷阱！
“看这里，”凌皓指着几处几乎微不可查的能量回路交错点，“‘问道之契’的主体是‘心神沟通碑文’，但契约的‘履行范围’定义被模糊扩展了——它不仅仅指在接受考验和获得传承后的行为约束，而是将签署者的‘全部修行生涯’乃至‘血脉因果’都隐隐囊括在内！”
“还有这里，”他又指向另一组极其晦涩的符文嵌套，“对‘违背契约’的定义极其宽泛！‘心念不纯’、‘道途偏离玄冥散人预设之轨’、‘未能完成散人未竟之志’（天知道他的未竟之志是什么！）……这些主观到极点的条款，都可以被碑中残留神念单方面认定为‘违约’！”
“最恶毒的是这条隐藏最深的‘血脉追索条款’！”凌皓的声音带着寒意，“契约效力不仅及于签署者本人，还模糊地关联到了签署者的‘直系血亲及三代以内关联修士’！一旦违约，反噬可能顺着这种模糊的血脉因果联系蔓延！这根本不是传承契约，这是一张卖身契！甚至是一张可能牵连亲族的死亡通知书！”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看向那黑色石碑的目光，也从渴望变成了惊惧。
“这……这玄冥散人怎么如此恶毒？”柳叶脸色发白。
“或许是他筛选继承者的方式极端，或许……他根本就没想真正传承，只是想找一个能够承载他某些未了执念、甚至可能成为他某种后手的‘容器’或‘棋子’。”凌皓沉声道，“上古大能的心思，难以揣度。但这契约，绝对不能签！”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似乎是感应到有人长时间在碑前驻足探查，却未立刻沟通契约，黑色石碑猛地一震！
嗡——
那几行流动的银色古篆文光芒大放，一股庞大而古老的神念威压如同潮水般从石碑中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白玉广场！与此同时，石碑下方那些隐藏的恶毒契约条款符文，也如同苏醒的毒蛇般扭动起来，散发出诡异的暗红色光芒，与银色主文交织，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向着凌皓六人覆盖而来！
这股神念威压之强，远超筑基期，甚至隐隐达到了金丹层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迫缔约的意志！
“欲得传承，速立契约！迟疑不决，视为不敬，当受惩戒！”
一个宏大、冷漠、仿佛源自亘古的声音直接在六人神魂深处响起！
“不好！这鬼东西要强行缔约！”云芷娇叱一声，长剑瞬间出鞘，剑气冲天而起，试图斩开那无形的神念威压和契约之网。
然而，剑气斩在威压和光网上，如同泥牛入海，只是激起阵阵涟漪，反而引来了更强大的反制！数道暗红色的、由契约符文组成的锁链虚影从光网中射出，缠绕向云芷的长剑和手臂！
阿土、王砚等人也纷纷发动攻击，或施展防御法术，但在那上古残留神念和诡异契约力量的压制下，他们的攻击显得孱弱无力。老李和柳叶更是被威压震慑得气血翻腾，几乎站立不稳。
那暗红色的契约锁链越来越多，不仅攻击反抗最激烈的云芷，也开始向其他人蔓延，试图强行侵入他们的识海，烙印下契约！
“退！离开广场范围！”凌皓急喝道，同时双手飞速结印，胸前一枚特制的、用于干扰精神冲击和能量场的心神防护玉佩骤然亮起，形成一层淡蓝色的光罩，勉强护住自己和身边几人。
但广场边缘，那些原本几乎看不见的古阵纹，此刻全部亮起了淡金色的光芒，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竟然将他们困在了广场之内！
“擅闯问道之地，又拒立契约，尔等……当受‘背约之罚’！”古老的声音带着怒意。
石碑上的暗红色符文如同活了过来，汇聚成一道道扭曲的、充满恶意的诅咒能量，如同毒蛇吐信，射向六人！这些诅咒能量一旦及身，恐怕立刻就会引发契约中预设的恐怖反噬！
生死一线！
凌皓眼中厉色一闪，知道常规手段已经无用。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胸前的心神防护玉佩上，同时双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虚空中勾勒出数百道细微的灵力线条——那不是攻击法术，而是他根据现代法学中的“格式条款无效认定原则”、“重大误解撤销权”以及修真界“天道誓约平衡原理”临时推演出的“契约漏洞冲击术式”！
“上古契约又如何？！”凌皓暴喝，声音中带着不容亵渎的理性与愤怒，“条款隐藏，定义模糊，权利义务显失公平，且以欺诈、胁迫手段使人订立——此契约，依‘理’依‘法’，当属无效！”
他勾勒出的数百道灵力线条，并非攻击契约本身的力量（那力量层次差距太大），而是如同最锋利的“概念之刃”，精准地刺向契约能量结构中那些因为条款隐藏、定义模糊而产生的“逻辑矛盾点”和“自我冲突节点”！
这就好比一个看似完美的程序，内部存在无法调和的逻辑bug。凌皓做的，不是暴力破解程序，而是瞬间输入海量矛盾的指令，引爆其内在的逻辑错误！
“嗡——！！！”
黑色石碑剧烈震颤起来！它内部残留的神念似乎没料到有人会用这种方式“攻击”契约！那些射出的暗红色诅咒能量在空中猛地一滞，变得混乱不堪。束缚广场的金色阵纹光芒也明灭不定。
“荒谬！吾之契约，岂容尔等蝼蚁置喙！”古老神念暴怒，更强大的威压和契约力量开始凝聚，誓要将这几个“悖逆者”碾碎。
但凌皓争取到了这宝贵的瞬间！
“云芷！斩石碑底座左三右七的阵纹节点！阿土、王砚，攻击石碑正面‘契’字下方三寸处的能量汇聚点！老李、柳叶，向广场东北角坤位地面注入你们所有的灵力，扰乱地脉支撑！”
凌皓语速如飞，瞬间下达了精确到极点的指令。他在刚才的分析中，不仅看破了契约陷阱，更反向推导出了这“问道碑”禁制体系的部分能量节点和薄弱处！
云芷没有丝毫犹豫，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惊鸿，精准无比地斩在凌皓所说的阵纹节点上！剑气与古老的阵纹猛烈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巨响！
阿土和王砚也全力出手，土石冲击和灵力脉冲狠狠轰击在石碑正面的能量汇聚点。
老李和柳叶虽不明所以，但也拼尽全力，将自身灵力疯狂灌入东北角地面。
“轰隆隆——！”
整个白玉广场剧烈震动起来！黑色石碑表面的光芒变得极度不稳定，银色与暗红色疯狂交织、冲突。那古老的残留神念发出愤怒而不甘的咆哮，但禁制体系被从多个关键节点同时攻击、干扰，加上凌皓“契约漏洞冲击”引发的内部逻辑紊乱，使得它的力量无法有效整合。
“走！”凌皓看准时机，再次喷出一口精血，全力催动心神防护玉佩，形成一股强大的排斥力，裹住众人，趁着禁制暂时紊乱、金色屏障出现裂缝的刹那，猛地冲出了白玉广场范围！
就在他们冲出的瞬间，身后传来石碑愤怒的轰鸣和契约力量失控的爆炸声，狂暴的能量乱流席卷了整个广场，将那几具古老尸骸彻底化为齑粉。
六人头也不回，以最快速度逃离了山谷，直到奔出十余里，身后再无异常动静，才心有余悸地停下，个个脸色苍白，灵力消耗巨大，尤其是凌皓，气息都萎靡了不少。
回头望去，那处山谷方向，隐隐有紊乱的能量霞光升腾，但黑色石碑的气息似乎沉寂了下去。
“太……太险了！”柳叶抚着胸口，后怕不已。
“若非凌师兄明察秋毫，看破契约陷阱，又以奇法扰乱其根本，我们恐怕……”老李也是冷汗涔涔。
阿土和王砚扶着虚弱的凌皓，眼中满是崇敬与后怕。
云芷收剑回鞘，看着凌皓，认真道：“你又救了我们一次。这次，是真正的救命之恩。”
凌皓调息片刻，缓缓摇头，眼神依旧冷冽：“这玄冥散人，其心可诛。留下这种蕴含恶毒隐藏条款的契约，与其说是寻找传人，不如说是布置一个跨越千年的恶毒陷阱。那些广场上的尸骸，恐怕就是以前的‘有缘人’。”
他望向秘境更深邃的方向，语气凝重：“这青冥秘境，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上古遗留，未必都是机缘，更可能是致命的坑洞。以后遇到类似遗迹，务必加倍小心，任何契约、誓言，都必须逐字逐句，看清每一个隐藏条款和定义解释！”
众人郑重点头，经此一役，他们对“契约”二字，有了刻骨铭心的敬畏。同时也更加明白了，凌皓那种对规则、条款的严谨剖析能力，在修真界是何等珍贵和致命。
“走吧，回营地。”凌皓服下一颗恢复丹药，“这次虽然凶险，但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我们看清了一种上古的恶意。而且……”
他摊开手，掌心有一缕极其微弱、几乎随时会消散的暗红色契约能量残留，是他最后关头冒险截取的一丝样本。
“这契约的结构和能量模式，很有研究价值。或许，能帮我完善‘反制契约法术’的理论基础。”凌皓眼中，又燃起了科研人员特有的、充满挑战欲的光芒。
危机，对他而言，也是宝贵的数据来源。
上古的恶毒契约？
在经历过现代格式合同洗礼、精通法律条文漏洞的博士面前，也不过是一份需要仔细审阅、然后果断拒签的“不平等条约”罢了。
只是这一次，“拒签”的过程，稍微暴力了一点。
但效果，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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