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将海天染成一片暗沉的红。几艘不起眼的渔船悄然离开据点所在的小湾，借着最后的天光，驶向东北方向。其中一艘较大的渔船底舱，林辞与赵霆等六人挤在一处。空气浑浊，弥漫着鱼腥、汗水和桐油的味道。除了船行破浪的单调声响，无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和兵刃偶尔碰撞船舷的轻响。
林辞盘膝坐在角落，怀中抱着那把沉重的蹶张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光滑的弩臂。他闭目养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感受着船体随波起伏的韵律，分辨着风声中可能潜藏的异动。体内的星耀之力如同蛰伏的溪流，缓缓流淌，滋养着感官，也维持着那份对危险的敏锐。
约莫一个时辰后，渔船速度减缓。船老大压低的声音从舱口传来：“头儿，快到了，前面就是‘鬼见愁’外围。风浪开始大了。”
赵霆掀开舱板，一股带着咸湿水汽和莫名阴冷的海风猛地灌入。他探出头看了看，回头对林辞等人低声道：“准备。换小艇。”
众人鱼贯而出。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无星无月，唯有海浪在黑暗中翻涌起伏，发出低沉的咆哮。远处的海面，隐约可见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那便是“鬼见愁”礁群。
两艘仅容三四人、涂成深色的小艇被放下水。林辞与赵霆、还有一名绰号“水猴子”的精瘦汉子同乘一艇，另一艇上是三名善使水性的帮众。小艇如同两片树叶，悄无声息地滑向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礁群。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鬼见愁”的诡异。明明外围海面波涛汹涌，但一进入礁群范围，水流立刻变得紊乱无序，时急时缓，暗流从不同方向拉扯着小艇。嶙峋的黑色礁石如同巨兽的獠牙，在微弱的天光下显出狰狞的轮廓，海浪拍打其上，发出空洞而怪异的回响，仿佛无数冤魂在呜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海藻腐烂又混合着铁锈的怪味。
赵霆凭借着对水文的熟悉和手中一个简陋的罗盘，引导着小艇在迷宫般的礁石间穿行。水猴子则用一支长竿不断探着水下暗礁，动作轻巧如狸猫。林辞则全力运转感知，警惕着任何异常。他注意到，此地的天地灵气也异常紊乱，混杂着一股淡淡的、与相柳之力有些相似却更为阴森的水属煞气，令人极不舒服。
终于，小艇在一处半浸在水中的巨大礁岩后停下。这处礁岩向内凹陷，形成一个小小天然避风港，前方视线正好能覆盖一条相对宽阔、但两侧礁石林立的“水道”。此处距离水道中心约八十步，正是一个绝佳的狙击位。
“林兄弟，就是这里。”赵霆低声道，指了指礁岩上方一处相对平坦的突起，“你在上面。这是火折子，看到目标船只桅杆上的气死风灯进入前面那个‘鹰嘴石’的阴影时，就是最佳射程，我会在下面燃火为号。记住，先射舵手和了望台，制造混乱！”
林辞点头，接过一支用油布包裹、防潮性极好的火折子，又检查了一下箭壶。他背起弩，身手敏捷地攀上湿滑的礁岩。岩石冰冷刺骨，海风如同刀子般刮过。
他选定一个既能隐蔽身形、又有良好射击角度的位置伏下，将弩架好，调整望山（简易瞄准具），静静等待。下方，赵霆等人将小艇藏好，也各自在礁石缝隙中潜伏下来，如同耐心的海狼。
时间在潮湿、阴冷和死寂中缓慢流逝。只有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和水拍礁石的呜咽。林辞的呼吸渐渐与潮汐的节奏同步，心跳放缓，整个人仿佛与这块冰冷的礁石融为一体。星耀之力在眼中流转，黑暗的视野被一层微不可查的清辉照亮，虽然无法彻底透视黑暗，却能分辨出远处水道的轮廓和更细微的动静。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根据潮汐和星位估算），一阵隐隐的、不同于自然风浪的声响，从水道的另一头传来。
来了！
林辞精神一振，凝神望去。只见两点昏黄的光芒，如同鬼火般，在漆黑的礁石水道中缓缓移动，越来越近。那是船只桅杆上悬挂的灯笼。随着距离拉近，逐渐能看清船影——两艘比普通渔船大些、船型略显笨重的海船，正排成一列，小心翼翼地驶入水道。船头船尾隐约有人影晃动，戒备森严。
目标船只越来越近，桅杆上的灯笼光影，即将投入前方那块形似鹰喙的巨石阴影之中。
就是现在！
下方礁石缝隙中，一点微弱的火光骤然亮起，旋即熄灭！赵霆的信号！
林辞眼中寒光一闪，瞬间进入一种绝对冷静的状态。风声、水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仿佛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艘领头船上，舵楼里那个模糊的掌舵身影，以及桅杆了望台上那个探出半个身子的了望手。
他屏住呼吸，手指稳稳扣动扳机。
“嘣——！”
强劲的弩弦震动声在呼啸的风浪中被掩盖大半！一支特制的三棱破甲箭离弦而出，如同黑暗中致命的毒蜂，划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弧线（修正风偏），在领头船即将驶入鹰嘴石阴影的刹那——
“噗！”
了望手身体猛地一僵，向后仰倒，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从高高的桅杆上栽落！砰的一声砸在甲板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第二箭已闪电般射出！目标是舵楼窗口！
“啊！”舵楼内传来一声闷哼，船只的航向明显一歪，开始向一侧礁石偏去！
“敌袭！有埋伏！”倭寇船上顿时一片大乱！惊呼声、怒骂声、金属出鞘声响成一片！灯笼慌乱地晃动，人影幢幢。
“好！”下方传来赵霆压抑的低喝。
林辞毫不停歇，第三箭、第四箭接连射出！专挑那些试图稳住船只、大声呼喝的头目模样之人！箭无虚发，每一箭都带走一声惨叫，加剧着船上的混乱！
领头船失去有效操控，在紊乱的水流和惊慌中，船头猛地撞上一旁突出的礁石，发出巨大的木头碎裂声！船体剧烈倾斜，上面的人惊呼落水！
后面的船只见状，想要转向或减速，但水道狭窄，水流复杂，急切间哪里来得及？更兼林辞的冷箭如同索命阎罗，不断点杀其指挥人员，第二艘船也陷入了进退维谷的混乱！
“上！”赵霆看准时机，一声令下！
两艘小艇如同离弦之箭，从藏身处冲出，借着混乱和黑暗的掩护，快速划向那艘受损较轻的第二艘船！水猴子等人口中咬着短刀，如同真正的海猴子般，悄无声息地贴近船舷，甩出飞爪，迅速攀援而上！
甲板上，倭寇们正因冷箭和撞击慌乱不堪，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被登上船的赵霆等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声在风浪中格外凄厉。
林辞在高处看得分明，手中弩箭不停，专门狙杀那些试图组织反击、或者威胁到赵霆等人的悍勇倭寇。他的存在，如同悬在倭寇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极大地压制了对方的反抗意志。
战斗很快呈现一边倒的态势。这艘船上的倭寇本就被冷箭射杀数名头目，士气已沮，再遭精锐突袭，迅速崩溃。部分跳海逃生，部分跪地求饶，剩下的很快被肃清。
赵霆浑身浴血，但眼神亢奋，迅速带人冲向船舱。他们的目标明确——那批“货物”！
林辞依旧伏在礁石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暗的水域和另一艘正在缓缓下沉、哀嚎不断的领头船，防止有漏网之鱼反扑或发出更大的警报。
突然，他心中警兆陡生！不是来自水面，而是来自……水下！
几乎在他感应到的同时，第二艘船船底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船体剧烈一震！
“水下有人！”赵霆在船舱口厉声警告。
话音未落，几道矫健如鱼的黑影，从船侧不同的位置猛地窜出水面，手中分水刺闪着幽蓝的寒光，直扑甲板上的赵霆等人！这些水下偷袭者动作迅捷诡异，显然精通水战，而且是早有预谋的埋伏！
是岛津九鬼的后手？还是“浪里蛟”残部的报复？
形势急转直下！赵霆等人刚经历一场厮杀，猝然遭遇来自水下的突袭，顿时陷入苦战！这些水鬼身手刁钻，配合默契，更兼熟悉船上环境，一时间竟将赵霆等人逼得连连后退！
林辞在高处看得心急，水下偷袭者距离近，身影在水面与船舷间时隐时现，射击角度极其刁钻，稍有不慎便会误伤己方。他迅速改变策略，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以快速连射，进行压制和干扰！
“咻！咻！咻！”
弩箭如同疾风骤雨，射向那些水鬼可能露头的位置，逼迫他们闪避，为赵霆等人争取喘息和反击的空间。但这也极大地消耗着他的箭矢和精力。
就在战局再次陷入胶着之时，林辞猛地感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自身后袭来！他根本来不及回头，凭借无数次生死搏杀练就的本能，身体向前一扑，同时右手拔出一直藏在靴筒里的、从据点找到的短匕，向后反撩！
“铛！”
金铁交鸣！一支从礁石阴影中无声刺出的淬毒短矛，被他险之又险地格开！矛尖擦着他的肩头掠过，带起一溜血花！
偷袭者！不止水下，礁石上也早有埋伏！
一个身形矮壮、穿着紧身水靠、脸上涂着黑泥的倭寇浪人，从林辞身后的礁石缝隙中钻出，眼中闪着残忍嗜血的光芒，短矛一抖，再次刺来！动作狠辣迅疾，带着浪人剑术特有的诡变！
林辞此时半跪在地，弩已脱手，左臂旧伤被牵扯，剧痛传来。他眼神冰冷，不退反进，左手猛地一拍地面，身体借力侧旋，右手短匕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并非格挡，而是直取对方持矛的手腕！
那浪人显然没料到林辞在如此劣势下反击如此刁钻狠辣，仓促间变招已是不及！
“嗤啦！”
短匕划过浪人手腕，鲜血迸溅！浪人吃痛，短矛脱手。但他也是悍勇，怒吼一声，左手抽出一柄肋差（短刀），合身扑上，竟是要同归于尽的打法！
林辞星耀之力虽未完全恢复，但战斗经验和意识犹在。他足下星辉微闪，身形如同鬼魅般向侧后方滑开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开肋差直刺，同时右手短匕顺势上挑，自下而上，精准地刺入浪人因扑击而暴露的咽喉！
“呃……”浪人眼中凶光凝固，捂着喷血的喉咙，委顿在地。
林辞喘了口气，肩头伤口火辣辣地疼，左臂的阴寒似乎也被激烈的搏杀引动，隐隐有发作的迹象。他迅速捡起弩，重新上弦，目光扫向下方船只。
此刻，船上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赵霆等人终究是陆上好手，适应了水鬼的偷袭节奏后，渐渐稳住阵脚，加上林辞来自高处的精准干扰（虽然刚才中断了片刻），已经将那几名水鬼斩杀殆尽，甲板上又添数具尸体。
赵霆浑身是伤，但眼神锐利，对着礁石上的林辞打了个手势，示意货物已找到，准备撤离。
林辞点了点头，正要松口气，忽然，他怀中的《河图洛书》残卷，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悸动！
这次，不再是微弱的共鸣或指引，而是一种……仿佛遇到天敌或同等级存在被强行引动的、带着警告与牵引的强烈波动！
悸动的方向，赫然来自那艘正在缓缓下沉的领头船残骸深处！
与此同时，那一片海域的水面，突然无风自动，泛起一圈圈诡异的、暗蓝色的涟漪！一股比“鬼见愁”本身更加阴寒、更加暴戾、更加古老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打扰，正缓缓从深海之中……苏醒！
林辞脸色骤变。
这根本不是一次简单的劫掠与反劫掠！
“鬼见愁”下，另有乾坤！
那批所谓的“货物”，恐怕只是一个诱饵，或者说……一把钥匙！
而他们，包括岛津九鬼、净海帮，甚至是他自己，可能都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局中！
暗蓝色的涟漪迅速扩大，海水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阴影，正在水下迅速上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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