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行省设立、晋王李贞就地招募高句丽遗民组建“海东神机营”并授予田地的消息,如同两记惊雷,穿过凛冬的寒风与关山的阻隔,先后炸响在洛阳皇城上空。
太极殿内,刚刚因灭国之功而稍显平复的朝堂,再度暗流汹涌,风云骤起。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格外凝重。
幼帝李孝高坐龙椅,却如坐针毡,小脸绷得紧紧的。
珠帘之后,郑太后的身影比往日坐得更直,虽看不清面容,但那股压抑不住的、近乎快意的气息,却隐隐透出帘外。
而御阶之下,摄政王妃武媚娘,今日一身绛紫蹙金宫装,凤钗步摇,妆容精致,神情平静地端坐在特设的案几之后,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浑然未觉。
果然,议政伊始,便有御史出列,手持玉笏,声音亢奋中带着刻意渲染的忧愤:
“陛下!太后!王妃!臣有本奏!闻海东急报,晋王殿下于平壤故地,擅设‘海东行省’已属权宜,然其近日竟公然张榜,募高句丽遗民为兵,号曰‘神机营’,更许以厚饷、授以永业田!
此乃动摇国本、取祸之道也!军队,国之爪牙,社稷重器,岂可假于新附之民、夷狄之手?万一其心怀叵测,倒戈相向,则非但不能为朝廷屏藩,反成肘腋之患!晋王殿下此举,实欠考量,恐非人臣所为啊!”
此言一出,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引爆。数名言官、礼部及部分与郑氏关联紧密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言辞愈发激烈。
“王御史所言极是!高句丽蛮夷,素无信义,反复无常。晋王以利诱之,虽可得兵一时,然狼子野心,岂是田亩军饷所能收买?此乃养虎为患!”
“更甚者,晋王殿下总揽东征军政,先有跨海奇袭之独断,后有设省募兵之专行,如今更擅授田土,收买人心。军政、民政、财权集于一身,于海东之地,几同国中之国!长此以往,恐非朝廷之福!”
“臣闻‘功高震主,权大逼君’,古之训诫,犹在耳畔。晋王殿下虽有擎天保驾之功,然行事亦当谨守臣节,避嫌远疑。如此大肆募兵授田,广施恩惠于化外之民,岂不令天下人侧目,令陛下与太后不安?”
“臣附议!为社稷计,为晋王殿下清誉计,当下旨申饬,即刻停止募兵,所募夷兵就地解散,所授田亩收回官有!并应速召晋王殿下回京叙功,另遣重臣,前往海东,接管行省政务,以安人心!”
“臣等附议!”
“臣附议!”
请愿之声,此起彼伏,渐渐连成一片。矛头直指李贞“擅权”、“拥兵自重”、“收买人心”,隐隐然已有“图谋不轨”的诛心之论。
要求召李贞回京、派人接管海东的呼声越来越高。
一些原本中立或倾向于晋王的官员,见此声势,也面露犹疑,不敢轻易发声。
朝堂之上,竟似形成了一面倒的“谏诤”之势。
珠帘之后,郑太后的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她精心布局,等待良久,终于抓住了这个看似“有理有据”的发难良机。
李贞远在海外,纵然功高,此刻也是鞭长莫及。
郑太后微微侧首,隔着珠帘,向武媚娘所坐的方向,投去一瞥。那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得意,有居高临下的挑衅,更有积郁已久的怨毒即将宣泄的快意。
她仿佛在说:看吧,任你夫妻二人武功赫赫,这朝堂人心,这祖宗法度,终究站在我这一边!今日,便要你尝尝孤立无援、百口莫辩的滋味!
面对这汹汹舆情,直面那帘后刺人的目光,武媚娘却依旧端坐如山。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慷慨陈词的官员,只是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拂了拂宫装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而从容。
待到殿中喧嚣暂歇,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忧或喜,都聚焦在她身上时,她才缓缓抬起眼眸。
那双凤目,清澈明亮,不见丝毫慌乱,反而蕴着一丝淡淡的讥讽。
她并未起身,只是用那清越而平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
“诸位大人,忧国忧民,忠直敢言,本宫感佩。”
开场一句,看似客气,却让那些鼓噪的官员心头莫名一紧。
武媚娘目光缓缓扫过方才跳得最欢的几人,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加深了:“只是,本宫有几事不明,想向诸位请教。”
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依旧平和,却字字如刀:“其一,尔等口口声声‘军队乃国之重器,不可假与外人之手’。
那么,本宫倒要问问,当初突厥二十万铁骑南下,叩关雁门,烽火照甘泉之时,这‘国之重器’在谁手中?可曾挡住突厥人的马蹄?
若非晋王殿下临危受命,血战并州,挽狂澜于既倒,只怕今日这洛阳城头,飘扬的未必是大唐旌旗!尔等此刻,又能在何处高谈阔论‘不可假手外人’?”
殿中顿时一静。几个方才言辞最烈的官员,面色瞬间涨红。
“其二,”武媚娘不给他们喘息之机,继续道,“吐蕃论钦陵兴兵二十万,陈兵凉州,虎视眈眈,意欲牧马中原之时,这‘国之重器’又在哪里?
是尔等哪位大人,有胆有识,有退敌安邦之策,敢领兵西征,保境安民?嗯?” 她目光如电,直刺几人。
那几人张口结舌,冷汗涔涔,哪里答得上来。
“是晋王殿下!”武媚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铿锵,“是他在凉州城下,以寡敌众,以奇制胜,焚其粮草,破其铁骑,挽大厦于将倾!
没有晋王殿下,尔等此刻,恐怕已在商议是迁都江南,还是向吐蕃称臣纳贡了吧?!”
这话如同耳光,狠狠扇在众人脸上。一些中立官员不禁低下头,面露惭色。
“其三,”武媚娘语气转冷,目光如冰,“高句丽渊盖苏文,窃据辽东,屡犯边境,前隋三征而无功,遗祸至今。此番更悍然兴兵,侵我辽西。尔等既知‘军队重器’,不可轻授。
那如今丸都山城中,尚有渊盖苏文十万大军,负隅顽抗;百济悍然兴兵,袭我盟邦;海东新附,人心未定,蛮荒之地,叛乱时起。”
她一字一顿,目光逼视着那几个挑头的官员,“这镇守海东、扫清余孽、震慑不臣之重任,尔等谁愿往?谁堪往?
谁有这份胆略,这份能耐,去那冰天雪地、虎狼环伺之地,接过这‘国之重器’,为陛下、为太后、为这满朝文武,稳住这得来不易的万里疆土?”
她每问一句,便向前一步,虽未离开坐席,但那通身的气场,却压得那几人步步后退,汗出如浆,连头都不敢抬。
“怕是只会在这温暖如春的金銮殿上,空谈仁义,坐论安危,见他人建功则心生嫉妒,闻他人有权则妄加揣测!”
武媚娘的声音陡然转为凌厉,带着滔天的怒火与不屑,“一个个尸位素餐,只知党同伐异,抢功诿过!国家有事,则畏缩如鼠;同僚建功,则攻讦如狂!
尔等扪心自问,可对得起朝廷俸禄?可对得起天下百姓?可对得起列祖列宗开创的这煌煌大唐?!”
这一番话,如同疾风骤雨,又似九天惊雷,轰得满朝文武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那些原本鼓噪的官员,面红耳赤,羞愤欲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就连一些原本心存疑虑的官员,此刻也被武媚娘这有理有据、气势磅礴的驳斥震得心神动摇,暗自惭愧。
珠帘之后,郑太后脸上的得意早已僵住,化为铁青。
她双手死死抓住凤座扶手,指节发白,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武媚娘的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将她党羽的攻讦批驳得体无完肤,更将李贞的功劳与必要性抬到了无可替代的高度。
此刻她若再强行出头,不仅徒惹笑话,更坐实了“嫉贤妒能”、“不顾大局”的罪名。
武媚娘环视一片死寂的朝堂,缓缓坐回座位,脸上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雷霆之怒只是幻影。
她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方才淡淡道:“海东之事,晋王殿下自有章程。募兵授田,乃为巩固边疆、长治久安之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若有人能提出更稳妥、更高效之策,本宫与晋王,自当洗耳恭听。若没有,”她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便休要在此妄议功臣,扰乱朝纲!”
殿中落针可闻。再无一人敢出声。
“若无他事,便散朝吧。”武媚娘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退朝——” 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
众臣如蒙大赦,慌忙行礼,鱼贯而出,许多人背后官袍已被冷汗浸湿。
郑太后在宫女搀扶下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也不看武媚娘,径直拂袖而去。
武媚娘却端坐未动,直至百官散尽,方才缓缓起身。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对身旁女官淡淡吩咐:“去,将户部侍郎郑元、兵部郎中王璨、还有……将作监少监周岭,给本宫‘请’到偏殿。记住,是‘请’。”
她的语气很轻,却让那女官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应声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偏殿之中,气氛凝重如铁。
郑元、王璨、周岭三人被“请”到此间,心中已然忐忑不安。
当他们看到端坐殿上、面罩寒霜的武媚娘,以及她面前案几上摊开的几卷账册、信函时,更是魂飞魄散。
“王妃……不知召见下官,有何吩咐?”郑元勉强挤出笑容,声音发干。
武媚娘眼皮都未抬,只轻轻推了推面前账册:“自己看。”
郑元颤抖着手拿起,只看了几页,便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璨、周岭见状,也抢过一看,顿时面如死灰,磕头如捣蒜。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啊!下官……下官一时糊涂!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账册之上,清晰记录着去年至今,这三人利用职务之便,在筹措送往凉州、西域军粮时,以次充好,用陈米霉麦替换新粮,甚至暗中盗卖军粮,中饱私囊的明细。
往来信函,更是他们与不法粮商勾结、分赃的铁证。数额之巨,触目惊心。
“一时糊涂?”武媚娘终于抬起眼,目光冰冷如刀,“前线将士浴血奋战,饥肠辘辘,尔等却将霉烂之米送上前线!将士们饿着肚子保家卫国,尔等却在这里数着沾血的脏钱!好个‘一时糊涂’!”
她猛地一拍案几,厉声道:“郑元、王璨、周岭,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效,贪墨军粮,证据确凿!依《唐律》,该当何罪?!”
“王妃开恩!王妃开恩啊!下官愿吐出所有赃款,愿捐出家产以充军资!只求王妃饶下官一命!”三人哭嚎哀求。
“饶命?”武媚娘冷笑,“那些因你们贪墨的军粮而饿死、病死的将士,谁饶他们的命?本宫若饶了你们,如何向天下将士交代?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这煌煌国法交代?!”
她不再看地上如烂泥般的三人,对殿外肃立的金吾卫将领令道:“将此三人拿下,革去所有官职、爵位,抄没家产,其家眷流放西域!明日午时,西市口,斩立决,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遵命!”如狼似虎的金吾卫上前,将瘫软的三人拖了出去,哭喊求饶声渐行渐远。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宫闱。
当郑太后闻讯,匆匆赶来,想要“过问”时,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的偏殿,以及殿中尚未散尽的肃杀之气。
武媚娘已然离去,只留下一道冰冷而决绝的命令,在空气中回荡。
郑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人赃并获,铁案如山,她若此时强行出面维护,只会引火烧身,坐实了纵容包庇之罪。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安插在户部、兵部的得力臂助,就这样被武媚娘以雷霆手段连根拔起。
次日午后,武媚娘在例行向郑太后禀报政务时,仿佛不经意般提起:“昨日查出几个蛀虫,竟敢贪墨军粮,着实可恨。
本宫已依律处置了。想来太后亦是深恶痛绝,不会觉得处置过重吧?” 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日天气。
郑太后坐在凤座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咬碎银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王妃……处置得宜。此等蠹虫,罪有应得。”
“太后明鉴。”武媚娘微微颔首,旋即抬起那双清澈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看着郑太后,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针:
“只是,太后日后还须严加约束手下之人才是。这宫里宫外,手莫要伸得太长,免得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到时候,本宫碍于国法,少不得又要做一回恶人,惹太后生气,那便不美了。”
说罢,她优雅地施了一礼,转身离去,留下一个从容不迫的背影。
郑太后僵在凤座上,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胸膛剧烈起伏。
半晌,她猛地一挥袖,将案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武!媚!娘!”郑太后低声嘶吼,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挫败。
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匍匐在地,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成了这滔天怒火的牺牲品。
他们知道,这洛阳宫城的天,在晋王殿下于海东翻云覆雨的同时,王妃娘娘,也已在皇都铸就了她的雷霆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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