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花长了整整三年。
起初只是墙根下的零星几株,后来竟顺着陈家老宅的断墙爬满了整座院子,连屋顶的瓦缝里都钻出嫩芽。花瓣紫得发黑,花蕊的金色却越来越亮,像揉碎的金箔裹在里面,风一吹就簌簌掉金粉,落在地上凝成细小的鳞片,踩上去能听见“咔嚓”的脆响。
阿秀每个月都会来除草,却总在伸手时缩回手——那些花的根须是暗红色的,缠在土里像无数根细血管,拔起来能看见根须上沾着细小的骨头渣,有的还嵌着半片指甲。
“别碰它们。”毛小方拄着新铸的桃木剑站在门口,剑穗上的铜钱被风吹得叮当作响,“这花是用达初和念安的骨血养的,拔了会出事。”
他的头发白了大半,三年前那场打斗伤了元气,如今连画符的手都在微微发颤。阿秀接过他递来的符纸,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突然发现那些茧子的纹路里,嵌着点点金粉,和紫花的花蕊一模一样。
“师父,你最近总咳血……”阿秀的声音压得很低,她昨晚看见毛小方的痰盂里,血沫里漂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是不是……”
“老毛病了。”毛小方打断她,目光扫过院子角落的老槐树——达初和念安的木牌就立在树下,如今已被紫花缠成了花牌,“今晚子时过来,带好墨斗线和糯米。”
子时的月光透着股诡异的紫,陈家老宅的紫花突然剧烈摇晃,花瓣层层展开,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不是花蕊,是个个指甲盖大的小脸,眉眼像极了达初和念安,正睁着黑黢黢的眼睛,无声地笑。
“它们要醒了。”毛小方的桃木剑突然出鞘,剑刃映出花牌后的黑影,“达初的魂被花根缠着,念安的怨附在花瓣上,这三年的金粉,都是他们的精气凝成的。”
花牌突然裂开,达初的半截断臂从里面掉出来,手腕处缠着的红线已经长成了肉色,末端牵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念安的魂体。她穿着红袄,手里攥着朵紫花,花瓣上的小脸突然开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填坟……还没填满……”
紫花的根须突然从土里窜出来,像毒蛇般缠向阿秀的脚踝。她甩出墨斗线想缠,线却被根须腐蚀得冒烟,那些根须上的骨头渣突然睁开眼,齐刷刷地盯着她的脖颈,像是在丈量尺寸。
“它们要你的骨头当花肥!”毛小方挥剑斩断根须,断口处喷出的不是汁液,是暗红色的血,溅在地上立刻长出新的紫花,“达初的魂被念安的怨控住了,他以为这样能让念安‘活’过来,其实是在养更凶的邪祟!”
断臂突然抬起,手指指向阿秀的心脏,念安的魂体突然暴涨,红袄下伸出无数只小手,抓向阿秀的胸口:“要活就得有活心……你的心最暖……”
阿秀突然想起达初的日记,想起他说“阿秀的手指很暖”,眼泪瞬间决堤。她抓起糯米往念安身上撒,糯米落在红袄上竟“噼啪”炸开,露出里面裹着的东西——是达初的心脏,早已干瘪发黑,上面还插着半截桃木剑刃,正是当年他自刺的那柄。
“达初!醒醒!”阿秀的声音嘶哑,“这不是活!是让她把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断臂的手指突然顿住,红线缠成的肉色皮肤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的白骨。念安的魂体发出凄厉的尖叫,红袄突然燃烧起来,烧出的黑烟里浮现出无数张孩童的脸,都是被紫花吞噬的冤魂,正抓挠着她的魂魄:“还我们的精气!”
紫花的根须疯狂收缩,将花牌勒得“咔嚓”作响。毛小方的桃木剑插进花牌底座,金光顺着剑刃注入,达初的断臂突然剧烈颤抖,手指死死攥住念安的魂体,将她往花牌里拽:“念安……该走了……”
“不!我不要走!”念安的小手抓着阿秀的衣角,红袄的火焰烧到了她的指尖,“我还没活过……”
阿秀突然抱住她,将自己的血滴在她眉心:“你活过,达初用三年的精气喂你,我每个月来给你换花,毛道长为了护你耗损了元气……你早就活在我们心里了。”
念安的魂体突然愣住,红袄的火焰渐渐熄灭,露出底下的白裙——那是阿秀三年前给她做的纸衣,竟被她的魂体养得有了质感。她看了看达初的断臂,又看了看阿秀掌心的血,突然笑了,化作点点金粉钻进紫花里。
达初的断臂“哐当”落地,红线彻底消散,露出干净的白骨。紫花的花瓣层层合拢,渐渐枯萎,最后化作堆黑灰,只留下花牌上的木字,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毛小方拄着剑剧烈咳嗽,咳出的血落在灰堆上,竟长出株小小的绿芽,芽尖泛着点金。他笑着拍了拍阿秀的肩:“你看,这才是……真正的活。”
三年后,陈家老宅成了甘田镇的禁地。据说每逢月圆,里面会传出孩童的笑声,还能看见个断臂的身影在浇花,花牌旁站着个穿白裙的小姑娘,手里攥着朵带金边的绿芽。
阿秀接管了道堂,每次画符都会在朱砂里掺点金粉——那是从老宅灰堆里收集的,画出来的符特别灵。有人问她金粉的来历,她总是笑着指天边的晚霞:“是达初和念安,在天上撒的花。”
只是没人知道,她的枕下藏着片紫花瓣,花瓣上的小脸还在笑,像极了某个断臂少年和红衣女童,在说:“我们没走哦。”
阿秀的枕下,那片紫花瓣在第七个月圆夜,突然渗出了血珠。
血珠顺着花瓣的纹路游走,在布枕上晕出个小小的“安”字,与花牌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她猛地坐起,指尖触到花瓣时,竟感到一阵刺骨的冷——像是握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骨头。
“达初?”阿秀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道堂里发颤。三年来,她总觉得他们没走,可这渗血的花瓣,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了颜色,成了种粘稠的紫,像化不开的墨。道堂门槛上的红绣线印记(当年柳红绣留下的),竟在月光下重新亮起,与枕下的花瓣遥相呼应,织出道淡紫色的光带,光带里隐约有个断臂的影子在晃。
“阿秀……”影子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念安她……饿了……”
阿秀抓起桃木剑冲出去,光带尽头的老槐树下,达初的花牌已裂开道缝,缝里钻出无数根紫花根须,根须上的小脸上都长着尖牙,正啃噬着树皮,树皮被啃出的缺口里,淌出的不是树汁,是暗红色的血。
更骇人的是花牌旁——本该空无一物的地面,竟隆起个小小的土包,土包上插着朵新鲜的紫花,花瓣上的小脸正睁着眼睛,死死盯着镇上的方向,嘴角淌着涎水,涎水落在地上,立刻长出新的根须,往镇里蔓延。
“她在吸活人精气!”阿秀挥剑斩断根须,断口处喷出的血溅在她手背上,竟像有生命似的往皮肤里钻,“达初!你看看你护的是什么东西!”
断臂影子突然变得狰狞,光带里伸出无数只小手,抓向阿秀的脚踝:“她只是想活下去!你凭什么拦着?当年若不是你们陈家……”
“够了!”阿秀的剑劈向影子,“念安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错!达初,你被怨毒迷了心窍!”
影子的手臂突然暴涨,抓住阿秀的手腕,根须顺着她的胳膊往上爬,在她手背上绣出个紫黑色的“饿”字。阿秀疼得浑身发抖,却看见根须里裹着的不是骨头渣,是片小小的指甲——是她自己的,三天前修剪指甲时不慎掉落的。
“她在记你的样子。”毛小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拄着拐杖,脸色比纸还白,“这三年的金粉不是精气,是念安用怨毒养的‘引子’,她要借你的血,化出实体。”
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有无数人在哭。花牌彻底裂开,里面滚出的不是达初的断臂,是颗完整的头骨,头骨的眼眶里嵌着朵紫花,花瓣正往骨缝里钻,像是在长眼睛。
“饿……要活……”头骨突然张开嘴,发出孩童的尖啸,土包里的紫花猛地拔高,花瓣层层展开,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是个血肉模糊的小身子,四肢俱全,唯独心口的位置是空的,黑洞洞的,正往外淌着根须。
“她要你的心填进去!”毛小方将张黄符贴在阿秀手背上,“这是‘借体还魂’的邪术,用达初的魂当药引,用你的血当粘合剂,只要填上活心,她就能彻底‘活’过来!”
阿秀的手腕被影子攥得生疼,手背上的“饿”字已渗进骨缝,她看着土包里那个空着心口的小身子,突然想起达初日记里的话:“念安怕冷,要是有颗暖烘烘的心就好了。”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算好了——用自己的魂养怨,用她的血铺路,最后要剜她的心,给念安当“暖炉”。
“你骗我……”阿秀的剑哐当落地,眼泪砸在花瓣上,血珠突然炸开,露出花瓣背面的字——不是“安”,是“债”。
头骨里的紫花突然射出根须,直刺阿秀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老槐树的树干“咔嚓”裂开,里面滚出个腐朽的木盒,正是当年装接生簿的那个。木盒打开的瞬间,飞出无数张泛黄的纸页,纸页上的字迹突然活了过来,组成个穿红袄的女人身影——是接生婆的残魂。
“我的儿……”女人的身影扑向头骨,却被根须缠住,“别学娘……别成了怪物……”
头骨里的紫花发出凄厉的尖叫,根须疯狂撕扯着女人的残魂,女人却死死抱着头骨不放,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娘错了……娘不该让你恨……”
就在女人的残魂消散的瞬间,头骨突然炸开,里面的紫花失去依托,迅速枯萎。达初的断臂影子发出声绝望的哭嚎,光带渐渐淡去,影子在月光下化作点点金粉,最后看了眼阿秀,消散在槐树叶间。
土包里的小身子也跟着塌了下去,化作堆黑灰,只留下心口的黑洞,洞里嵌着半片紫花瓣——正是阿秀枕下的那片。
阿秀捡起残瓣,上面的“债”字已被血浸透,变成了个模糊的“谢”字。
毛小方咳着血走过来,指了指老槐树的树心:“你看。”
树心被根须啃出的缺口里,露出块刻着字的木片,是达初的笔迹:“阿秀,若有天她失控,帮我送她走。欠你的,来世再还。”
月光恢复了清澈的白,老槐树下的根须渐渐缩回土里,只留下满地枯萎的紫花瓣,踩上去像碎掉的骨头。
阿秀将残瓣埋在花牌旁,又把接生簿的纸页烧成灰,撒在土包上。做完这一切,她摸了摸手背上的“饿”字——那印记已经淡去,只留下道浅白的疤,像片小小的花瓣。
道堂的枕下,从此再没有紫花瓣。只是每个月圆夜,阿秀总能听见老槐树下传来声极轻的叹息,像个断臂的少年在说“对不起”,又像个穿白裙的女童在说“谢谢你”。
而那棵老槐树,每年春天都会开出些带金边的紫花,只是花瓣再也不会渗血,风吹过时,簌簌落下的金粉里,带着股淡淡的槐花香,温柔得像场没做完的梦。
老槐树的金边紫花开到第十个春天时,甘田镇开始出怪事。
先是镇西头的张寡妇,半夜去井边打水,水桶里捞出团紫黑色的头发,细看竟缠着半片指甲;接着是学堂的孩童,说黄昏时看见槐树下有个穿白裙的小姑娘,递来的花瓣沾着血;最吓人的是李屠户,他杀猪时刀刚碰到猪喉,喷出的血竟凝成了紫花形状,落在地上就生根,根须钻进泥土里,拖出串细小的白骨。
阿秀的道堂里,那片埋在香灰里的残瓣突然颤动起来,夜里总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有人用指甲在挠木盒。她掀开盒盖,只见残瓣上的“谢”字已被黑纹覆盖,边缘冒出细密的尖刺,像极了当年念安魂体上的小手指甲。
“它们没走干净。”毛小方躺在床上,呼吸已经很弱了,他枯瘦的手指攥着阿秀的手腕,指节泛白,“达初的怨结在骨血里,念安的执念缠在花根上,这十年……是在等个引子。”
引子很快就来了——镇东头的陈家添了个女娃,眉眼像极了当年的念安,满月那天,女娃被抱去老槐树下祈福,襁褓突然渗出紫黑色的水,女娃的脚踝上,凭空多出个花瓣形状的胎记。
当晚,阿秀守在槐树下,看见女娃的父亲——也就是当年陈家的远房侄子,正往树根里埋东西。月光照亮他手里的布包,露出半截小小的骨头,上面还缠着紫花根须。
“是达初的指骨。”阿秀的桃木剑出鞘,寒光映着她手背上淡白的疤,“你从哪挖出来的?”
男人吓得瘫坐在地,布包滚落在地,里面的指骨滚到阿秀脚边,骨头上的根须突然活了,像蛇似的缠上她的脚踝。“是……是太爷爷的日记里写的……”男人语无伦次,“他说把达初的骨头埋在树下,能保陈家子孙兴旺……”
阿秀挥剑斩断根须,指骨却“咔”地裂开,里面钻出只米粒大的虫子,通体发紫,啃食根须时发出“沙沙”的响——那是紫花的虫卵,以怨为食,十年里早就在骨缝里筑了巢。
“晚了……”毛小方不知何时拄着拐杖来了,他咳着血笑,“这虫子叫‘骨噬’,专啃活人的骨髓,当年念安的心口黑洞,就是被这东西蛀空的……现在它们顺着女娃的胎记,要钻进陈家血脉里了。”
话音刚落,老槐树剧烈摇晃,满树紫花同时绽放,花瓣上的小脸张开尖牙,朝着镇里的方向嘶吼。地下传来“轰隆隆”的声响,无数根须破土而出,像血管般缠向陈家宅院,根须上的白骨碴反射着月光,看得人头皮发麻。
女娃的哭声从陈家传来,凄厉得像念安当年的尖叫。阿秀冲过去时,正看见女娃的脚踝胎记处,钻出无数条紫黑色的细线,顺着血管往心口爬,女娃的皮肤下鼓起条条青筋,像有虫子在游走。
“用这个。”毛小方扔过来个布包,里面是达初的日记,纸页早已泛黄,“达初当年在最后一页画了驱虫的法子,要用……用你的血混着槐花瓣烧灰。”
阿秀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日记最后一页的符咒上,又摘下槐树上的金边紫花,揉碎了和血混在一起。符咒被血浸过,突然燃起幽蓝的火,烧出的烟竟化作无数只小飞蛾,扑向女娃皮肤上的青筋——那些飞蛾碰到紫线就化作金粉,细线瞬间枯萎成灰。
“念安!够了!”阿秀对着槐树嘶吼,“达初的指骨我烧了,你的花冢我也会好好守着,别再缠着活人了!”
老槐树的树干突然裂开道巨缝,缝里露出张模糊的脸,是念安的样子,却长着达初的眼睛。“我冷……”那张脸哭起来,眼泪落在地上,长出片新的紫花,“他说填了活心就不冷了……可我填了那么多……还是冷……”
阿秀这才看清,树缝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骨头,有的带着乳牙,有的还连着指甲,都是这些年失踪的孩童骸骨——原来念安的“活心”,从来不是指一颗,而是要填满无数颗,才能凑够她心中的“暖”。
“达初骗了你。”阿秀的声音发颤,“他不是在帮你,是在借你的手,报当年陈家没救你的仇。”
树缝里的脸愣住了,裂开的树干开始淌出暗红的汁液,像在流血。那些缠向陈家的根须突然缩回,花瓣上的小脸纷纷闭上眼,像是失去了力气。
毛小方突然将拐杖插进树缝,拐杖顶端的桃木珠迸出金光:“尘归尘,土归土,怨归业火,魂归冥府——收!”
金光顺着树干蔓延,紫花成片枯萎,根须化作黑灰,树缝里的骸骨发出“咔嚓”的脆响,渐渐与树干融为一体。那张念安与达初交织的脸,在金光中慢慢淡去,最后留下句极轻的叹息,像两片花瓣相碰的声响。
天快亮时,老槐树彻底安静下来,树皮裂开的地方长出层新的绿皮,遮住了那些渗血的痕迹。陈家女娃脚踝上的胎记褪去,只留下个浅浅的白印,像片愈合的伤疤。
毛小方在当天午时咽了气,临终前抓着阿秀的手,指着道堂的房梁:“那里……有达初的日记下册……他说……终究是对不起你……”
阿秀搬来梯子爬上房梁,果然摸到个油纸包,里面的日记最后几页,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念安的黑洞,是我用怨气挖的……我知道填不满,只是想让她多陪我会儿……阿秀,等骨噬被烧死,你就烧了这棵树,别留念想……”
她没有烧树。
后来,老槐树每年春天仍会开金边紫花,只是花瓣再没有尖牙,落在地上也不会生根。镇上的人渐渐忘了那些恐怖的过往,只当这是棵普通的奇树。
阿秀守着道堂,守到头发也白了。临终前,她让徒弟把自己的骨灰埋在槐树下,与那片残瓣的灰烬混在一起。
徒弟照做时,发现树下的泥土里,藏着无数细小的金粉,像极了达初和念安当年化作的光。风一吹,金粉顺着花瓣的纹路爬上枝头,与新开的紫花融为一体,在阳光下闪着温柔的光,再没有半分戾气。
或许,有些恩怨本就不必分清对错,有些执念,最终会化作彼此的养分。就像这棵老槐树,把所有的血腥与眼泪,都酿成了春天里,那抹带着金边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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