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舍不得他,我只是……罢了,此事错不在他,以他目前的身份,陶氏也不再适合他,就让他去归宗寺好好待着吧。”陶衡强行收敛住情绪,偏头道,“我听陶铣说,你将从前伺候你母亲的傅母和婢女都叫过来了,也是为宗族改制的事?”
“差不多吧。”从前伺候小姑娘母亲的三十二人,除开三个已经年老的,其余二十九人,有近一半的人都在承圀院。要将她们带出来,自然要同他说一声。另外,她近来虽然表现得强势,在家族内部却并无根基,要组建内宅执事,也需要他这个族长全力配合方才能推行顺利。基于这两个理由,陶令仪便将想法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
陶衡听到一半,就惊愕地发现,她哪里是要组建什么内宅执事,分明是要窃取陶氏的权柄!
他一直以为,她在宗族大闹,以及将她祖父和曾叔祖逼去江州府,还有什么宗族改制,都只是为报复他们诬告她一事。
所以他都尽力配合着她,哪怕她的很多举动,他都不赞同,但每每争执到最后,他也都妥协了。
没想到,她并不是为了报复他们,而是要窃取陶氏的权柄。
陶衡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看着她坚定的神色,嘴唇翕动半晌,终于在她说完之后,不死心地问道:“瑗瑗是想把陶氏拿捏在自己手中?”
听到瑗瑗二字,陶令仪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但想到那一大笔钱,她又忍了。
不过耳听为虚,亲证为实,陶令仪避开他的问题,直白地反问道:“听琼琚姑姑和璇玑姑姑她们说,父亲把家族三成净利都留给我了?”
陶衡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讲起了她母亲的事:“你母亲在时,吃、穿、住、行,样样都要给你最好的。你母亲没了,我总不能亏待你。”
偏头看一眼她身上的装扮,尽管她近来的装扮已经足够简便,但耐不住所穿所戴皆是最好之物,因而她一身的行头加起来最少也要三五十贯钱。
她还未出嫁,他还能如此奢靡地养着她。可若她出了嫁,即便没有苏见薇与郑行之的那些破事,郑家也很难如他一般供养她。
既不想让她受委屈,只能趁着她还未出嫁,为她备上足够丰厚的嫁妆。
“你母亲去时,你才四岁,如今你都十六岁了。”不说不警觉,一说起来,陶庾氏竟已离去十二载了。想到她生前的种种,陶衡的眼眶又湿了,话语也不自觉的跟着柔了下来,“陶氏每年净利的三成大概是两千五百贯,十二年积累下来,已经是一笔庞大的数额了。”
“即便你将来出嫁后,不再享有那三成净利,这笔钱加上你母亲留下的那份嫁妆,还有陶氏赔偿你的那笔财产,也足够你锦衣玉食过完此生了。”
陶衡沉默着伤感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那三成净利与你母亲留下的嫁妆一样,我都给了你琼琚姑姑、璇玑姑姑她们在保管。也只有每年的年尾,我会看一看她们交上来的账册。你如果想动那笔钱,找她们就好,无须过问我。”
轻叹一声,陶衡又若有所指道:“有这笔钱财傍身,又有你舅舅、舅母,还有崔刺史护着你,你这一生足可平安顺遂了。”
陶令仪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确定这笔钱的存在后,便放了心,也更直言相告道:“我确实打算将陶氏拿捏在自己手中。”
陶衡脱口就要说这不可能,且不论陶氏其余人同不同意,自古以来,也没有女子掌家的先例,更何况她将来总要嫁人。
话都到了嘴边上,对上她势在必得的目光,陶衡又自知不妥地咽回所有话,转而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陶令仪自然知道他不同意,但那又如何?似笑非笑地看他两眼后,陶令仪有意称赞道:“这就对了嘛,你是我的父亲,于公于私都该跟我共同进退。我既要陶氏,那么自然会让陶氏成为最好的士族,这不也是你想要的?至于可不可能,当今陛下都是女子,我不过要个陶氏,有何不可能?”
陶衡下意识认为,那怎么能一样?当今陛下虽然夺取了李唐天下,还不是要用酷吏来镇压有逆反之心的大臣,方才能坐稳皇位?
可转念想到她近来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在铲除对她不利之人?
陶衡面色微僵,本能的就想劝她住手,只是话才到嘴边,就听她说:“我不需要父亲做什么,还是刺史官舍那句话,父亲不要拖我后腿就行。父亲也是知道的,我向来说话算话,我若得不到陶氏,那么陶氏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陶衡心下一沉,他自然知道,她说话算话,但此事非同寻常,不是她一句说话算话就能完成的。
陶令仪可没空听他废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便利落地起身道:“虽然法不容情,但赵佐使到底是受堂伯祖的连累,如今陶氏波折不断,不宜再结仇家,我且去江州府看一看,即便不能为他求情,也替堂伯祖给他赔个礼才是。”
陶衡木然地点一点头:“时辰不早,路上当心。”
陶令仪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虽然祠堂的告示足以回击堂伯祖的算计,但最近几日,父亲最好每日都憔悴地去外面走一走,让浔阳城的百姓好好看一看,父亲已因这两件事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陶衡面上流露出抗拒之色。
陶令仪也不劝他,只是提醒:“父亲是想让人在背后议论和看笑话,还是让人同情你被接连算计的遭遇,你就自个斟酌决定吧。”
话完,也不同他废话,便转身走了。
陶令仪此去江州府,为赵佐使求情是假,进一步打探周小乙以及香严师僧的事才是真。
王坦的事已经彻底地传开了。
崔述料定她会来江州府,一早就在书房等着了。
同崔夫人和崔玉说了会儿话,陶令仪便在镜心的带领下,进了崔述的书房。
谢临舟也在。
“无须多礼,坐吧。”崔述不待陶令仪行礼,便朝谢临舟身旁的椅子抬一抬下巴,示意她坐下说话。
陶令仪挨着谢临舟坐下后,还未开口,崔述便将陶伯玉强拉着赵佐使去买酒,回来发现王坦逃跑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说的自然是赵佐使的供词。
“赵佐使挨了板子,也知道是被你堂伯祖算计了。”崔述皱眉,陶伯玉算计赵佐使的事,说到底还是赵佐使管不住自己的欲念,而陶伯玉又并未触犯任何律令,他的所行所为,也是陶氏内部的事,他无权插手,只能提醒,“但此事闹得太大,想要收场恐怕不太容易。”
“我已经解决了。”陶令仪道。
崔述吃惊:“说一说,怎么解决的?”
陶令仪说了。
“不错,不错!”崔述大赞,“破而后立,的确是解决当前非议最好的法子。”
既然危机已经解除,崔述也不多说了,拿起一旁的案卷递向她道:“看看吧。”
春桃上前接过来,递给陶令仪。
陶令仪打开后,才知道是与私造作坊案相关之人的口供。
共有六份口供。
萧文瑾、周小乙、陈大勇、郑林、周顺以及净空。
陈大勇跟周小乙一样,是山麓团保的成员。
郑林、周顺是观户之二。
净空是巡山僧之一,出自能仁寺。
陶令仪将口供来回翻了两遍,没有看到香严师僧的那一份,不由诧异:“香严师僧还是不肯招供?”
崔述拧眉点头:“据巡山僧中东林寺的僧人回答,这个香严师僧是六年前到的东林寺,自称以前都是游僧,年纪大了,想要找个落脚之处。因他医术高超,智弘律师便留下了他。”
六年前,那就是六百八十五年,六百八十五年前后发生什么事了?
陶令仪对唐朝的律法还稍有了解,但对这些历史,知道的却并不多。
摇一摇头后,她又问道:“虽是游僧,但他既能找到东林寺要求落脚,那以前很有可能也在别的寺院落过脚,有人知道他在来东林寺之前,去过哪些寺院吗?”
崔述依旧拧着眉:“我已经让文晦兄、深甫兄以及令则兄前去东林寺打探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这意思是,萧文瑾、周小乙以及所有巡山僧都不知道他的过往。陶令仪直觉韦明远、杨玄略等人恐怕也打探不到香严师僧的任何消息。
不过这话她没有说,而是又问道:“我听崔贵说,大人已经让卢都尉去捉拿萧文瑾招揽的那些私兵,不知可有结果了?”
“暂时还没有。”崔述听她问起阿贵带去陶氏的消息,便又挨个跟她说了一遍,“文晦兄和令则兄按照王石金和陶杜氏的招供,已经将王石金毒害的六人尸骨都挖出来重新验证了一回,六人尸骨上的症状与苏守仁一样,可证明六人确属被王石金毒害而亡。”
“因鹿鸣寨就在庐山脚下,文晦兄行事又过分细致,在他盘查张鹿鸣等人生前与王石金的恩怨时,不少相邻村子的人都赶过来看热闹。”
“从这些看热闹之人的闲谈中,文晦兄得知近些年庐山周围不少村子的人都莫名害了风疾而亡,仔细打听下,又得知这些害了风疾之人多是山麓团保、观户以及巡山僧,便情知事情不简单,一边安排人赶紧回来通报我,一边又带人跟着那些爆料村中有风疾而亡之人的村民,又前去一一验证。”
“他让人带回来的消息,基本与周小乙的招供重叠,我就又让人带话给了他。”
“恰好,香严师僧不肯招供,又顺便让他得闲之时,也同深甫兄和令则兄去一趟东林寺。”
说了这一长串的话,崔述口渴的停下来,喝了两口茶,又继续:“令则兄这边就比较简单了,确认那三具尸骨是中毒而亡后,便带人将与王石金通奸,进而害夫的几个妇人逮捕了回来。王石金都已经招供了,这几个妇人也就没有再隐瞒,该交代的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连着王石金与陶杜氏一起,按照《贼盗律》等,都给他们拟了绞刑或是斩刑。”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停下来,瞧了两眼谢临舟,才接着说道:“谢三小姐的案子,苏见薇乃是谋害谢三小姐的主谋,加上栽赃你的罪名,按照《贼盗律》《斗讼律》等,也拟了斩刑。郑行之是五品官之子,按照《名例律》的八议减一等的规定,本可逃脱死刑,但张阿荆虽是内禁婆,也算是公职人员,郑长史与郑夫人为庇护他,恶意杀害张阿荆的行为,已属十恶之九的不义,按律应剥夺八议的特权。”
“是以,郑长史、郑夫人以及郑行之,同苏见薇一样,皆被拟了斩刑。”
“赵司法虽毒杀你未遂,却害死了王三娘,加之纵火烧毁官衙以及渎职罪等,按照最高刑罚,拟了他枭首。”
“至于你祖父和曾叔祖,因他们是受郑长史的胁迫,有郑长史许诺的入武氏族学名额的契书在,拟的是流三千里,可纳铜一百八十斤赎刑,不过得附加褫夺家族地位以及公开杖责六十。”
“这些案卷我都让人快马送往神都了,最后会怎么判,就得等刑部的消息了。”
这几起案子都是一案连着一案,案与案之间或多或少都有着关联,陶令仪还以为他要等谋逆案查清楚后,才会全部结案,没承想,除了谋逆案外,其余几起案子就这么突兀地了结了。
陶令仪直觉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崔述看她拧了眉,知道她误会了,揉一揉眉心后,解释:“没有出什么事,是萧文瑾谋逆的密奏交上去后,陛下迟早会派人前来彻查。到时不可避免地会查到其余几起案子上,早些结了,也能早些将麻烦避开。”
这个麻烦,说到底还是因为陶氏,想到今日陶伯玉的所作所为,陶令仪心底闪过丝丝冷光。陶伯玉今日能为了一己私利,置陶氏的声名不顾,那么他日前来彻查谋逆案的人到了,他未必不会再铤而走险。
看来,在陛下派来彻查谋逆案的人到之前,她得赶紧将包括陶伯玉在内的所有‘炸弹’解决了。
陶氏没了就没了,但绝不能让他们连累了崔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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